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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黑潔明 -【紅眼意外公司之六】獵人(上)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阿萬
那一夜,下著雨
她來到他的船屋外
他開門收留了她
五年過去
還以為可以就這樣下去
這女人卻一聲不吭
跟著那鐵公雞跑了?!
不過就是隻自來貓
要走就走,他才不希罕──
人生,他媽的就是一坨狗屎!

【出版日期】    2017/2/10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3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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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8:44 AM 編輯

【楔子】

  【留下 我很害怕】

  我知道你想要更多為何你這麼的傻?我的生活就是戰爭沒有和平可言

  我會讓你自由就像過往那樣所以

  為何你不走開 讓我一個人就好但日復一日

  你留了下來 教我懷抱希望

  希望你會一直待在這裡我知道你値得這一切 我只能舉旗投降

  所以,寶貝

  你能留下和我一起嗎?

*             *             *

  【狩獵遊戲規則】

  玩家可自行挑選遊戲中之狩獵者與獵物任意下注。獵物無等級差別,每注價碼均相同。

  狩獵者有等級之分,等級越高,一注價碼越高。狩獵者與獵物均有詳細背景資料以供查詢。

  獵物若死亡,下注金額將自動轉移至狩獵者所屬玩家。狩獵者若死亡,其身上之下注金額亦比照辦理。

  玩家下注金額不可取消,但能任意對尚在遊戲中的狩獵者及獵物加碼。

  玩家可參加競標購買狩獵者,對其進行專業技能訓練,並獲得狩獵者參加遊戲贏取之賭注。遊戲一旦開始,除非獵物全數死亡,遊戲不會結束。

*             *             *

  【幸運偵探社】

  倫敦,泰晤士河。

  綠葉隨風搖曳,難得的陽光穿過船屋寬大的天窗,灑落一地。女人扛著鋁梯,走下甲板,注意到晨光已照亮一室。

  比起一般運煤船改裝的船屋,這艘由運糧船改的船屋較大,但格局很簡單,從甲板下來後,前方是挑高的辦公室、開放式的餐廳與廚房,再後面的空間,才是隔著一條走廊的兩間臥房,船尾有一間浴室。

  辦公室的左手邊,擺著一座老舊但結實的木櫃,整齊收納著多年來的檔案夾,木櫃再過去的舷窗邊上方安裝了一根單槓,地上整齊的擺放著啞鈴。

  辦公室的右手邊則安置著一張牛皮繃製的古董沙發,那沙發是如此的老舊,舊到裡面的彈簧都已失去了彈性,上頭的皮革也早已沒了該有的光澤,雖然她試圖努力保養,還是擋不住歲月和那個男人的摧殘,出現了斑駁的紋路。

  雖然沙發根本無法完全塞下他,不知為何,他卻總是喜歡躺在那裡,教那沙發都因此讓他睡出了一個人形。或許她應該要把那沙發的牛皮重新繃過,把彈簧也換上新的。

  但看著那男人睡出的人形,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扛著鋁梯走開,將它在天窗下方懸掛著的燈下擺好,然後爬上去把壞掉的燈泡轉下來換上新的。

  接著,她收好鋁梯,打開其中一扇天窗通風,來到那開放式廚房,把剛剛用清水清洗的蔬菜瀝乾,開始將那些胡蘿蔔、小黃瓜、洋蔥切成絲。

  她的廚藝並不是特別的好,就都是基本的東西,沙拉是她少數擅長的料理,幸好他對食物並不挑剔。

  但她很喜歡站在這裡做沙拉,她可以感覺到風從天窗裡溜進來,感覺到難得的冬陽透窗而入,灑在身上。她將番茄切塊,再將翠綠的萵苣剝好,然後將它們全部在大碗裡混在一起,加上橄欖油、檸檬汁、黑胡椒,從料理台上的盆栽裡摘下些許薄荷和羅勒,切碎撒在裡面,再將它們分裝進盒子,冰到早已被她塞滿的冰箱裡。

  這些沙拉只夠吃三天,但冰箱裡的冷藏和冷凍庫裡的各式燉菜和燉肉,應該可以讓他吃上十天半個月。關上冰箱,她將料理台收拾乾淨,然後環顧一室,確認所有該做的,她都做好了。

  視線卻不自覺再次被桌上的雜誌吸引。

  雜誌的封面是個知名的社交名媛,她一臉無助的被一名高大健壯的男人抱在懷裡。

  照片是狗仔偷拍的,這狗仔的技術相當好,失火的豪宅和飄落的煙灰,讓整張照片看起來就像電影海報一般,可惜男人的臉沒有正對鏡頭,他及時閃過了那名狗仔按下快門的瞬間,但那女人嬌弱美麗的面容卻異常清楚,或許是因為,她其實才是狗仔們注意的重點。

  女人驚魂未定,但毫髮無傷,看著男人的眼裡充滿著崇拜與信任。她也相當熟悉人們受到他的幫助後,看著他的眼神。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輕觸雜誌上的男人。

  他整個晚上都沒回來,但不像她,她知道他隨時隨地都能找到一張溫暖且歡迎他的床。

  這條河上的船屋,不是每個都有冰箱和電暖爐,這兩種電器都很耗電,但幾年前他一位客戶給了他冰箱;另一位好心的客戶幫他裝了電暖爐;還有一位客戶,替他在船上裝了太陽能板;又一位好心的客戶,則免費幫他裝潢了整艘船。

  一開始,是因為有人付不出錢來,就以工或商品代償,有時他看對方困難,也就不催那錢了,後來那些曾經貧窮困難的客戶渡過難關了、發達了,便回過頭來給他,他需要的東西。

  他的書櫃、沙發、衣帽架、鋁梯都是別人給的,就連那些蔬果青菜,也是人們給他的。他自己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

  她告訴自己。

  在她來之前,這男人也一路好好的活了下來。

  五年前,她來到這裡,他教了她許多事,讓她替他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把這間位在泰晤士河上航行的船上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她幫他歸檔、為他接案子、替他報稅、整理帳款、搜集資料、應付難纏的客戶、維修他的船屋,偶爾也替他和明明有錢卻想賴帳的客戶收帳。

  她十分擅長收帳,那是她少數從一開始就擅長的事情。

  她學習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她喜歡做這些事,擦地板、整理資料,維持這艘船屋的運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擔心他,那男人向來比她更了解這個世界。

  就在這時,桌上的智慧型手機,亮了起來,有那一瞬間,心頭一陣騷動,下一秒,她看清了來電的號碼。她站在原地看著那來電顯示的號碼,深吸口氣,她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

  「你準備好了嗎?」男人二話不說,開門見山就問。她沉默的看著眼前老舊但整齊乾淨的辦公室。

  如果可以,她很想一直待在這裡,但她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電話裡的那個男人,打一開始,她就不可能來到這個地方。

  所以,她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爬上階梯,打開那扇門。

  和她通話的男人,如她所料那般,拿著手機,穿著黑色高領羊毛衫,一臉輕鬆的站在門外,俊帥的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

  她按掉通話鍵,看著眼前那傢伙,開口。

  「我得把天窗關起來。」說著,她轉身回到辦公室,將綁在牆上的天窗繩子解開,把開啟的天窗關起來,然後再重新綁好繩子。

        那男人走了下來,拿起辦公桌上那本雜誌翻看,笑著說:「這小子艷福不淺嘛。」

  她忍住想將雜誌從他手中抽走的衝動,淡淡道:「我以為我們在趕時間。」

  「當然。」他抬眼看她,笑了笑,將雜誌放回桌上。她把鑰匙放到那本雜誌上,逕自轉身走了出去。

  男人瞧著她的背影,再次揚起嘴角,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放在那本雜誌上,就在她留下的鑰匙旁,這才邁步跟上,幾乎是有些故意的問。

  「你不需要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嗎?」

  「這裡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我的。」

  她面無表情的說著,上了甲板,跟著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她待了整整五年的船屋。沒有屬於她的?

  這一回,他挑起了眉,唇邊笑意更深,但聰明的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跟著那嬌小不起眼的小女人,爬上甲板,走過木板。

  上岸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見那艘由老舊運糧船改造成的船屋門外,掛著一個小小的招牌。

  LUCKY INVESTIGATIONS

  他猜沒了身邊這小女人,那小招牌再掛也掛不了多久。

  他真希望自己能看見那男人回來時,發現自己的幸運女神跟著他跑掉時的表情,不過做人不能太貪心。轉過身,他心情愉快的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和那位小小的幸運女神一起,爬上河堤。

  他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優點,就是特別有耐心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9:49 AM 編輯

【第一章】

  午後三點。

  男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自己位在船上的小窩,他關上了大門,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掛到衣帽架上,開了瓶啤酒,喝完就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夜半時分,他因為寒冷和飢餓清醒過來,寒冷的空氣,不知何時早已滲透進屋裡的每個角落,早上的陽光,好像假的一般。

  他打開暖氣,注意到啤酒罐仍傾倒在地上,男人沒有多想,只是從被食物塞滿的冰箱拿了一盒三明治吃,然後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離開辦公室,走進在後方的臥房,到更後方的浴室洗了個澡。

  熱水沖刷過僵硬的身體,舒緩了疼痛的肌肉,讓他忍不住搓揉著滿是鬍渣的臉,喟嘆了口氣。半小時後,他走出浴室,回到臥房,擦乾頭髮。

  窗外在這時飄下了雪。

  白色的雪花,靜靜的灑落,窗外的景物慢慢被白雪覆蓋。他在床邊坐下,倦意再上心頭。

  那慢慢飄落的雪花,有種莫名催眠的效果。他昏昏沉沉的躺上了床,試圖繼續補眠。

  雪花一片接著一片,悄無聲息的掉落著,他原以為很快就能再次睡著,但有種莫名的,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覺,困擾著他,讓他無法真的放鬆下來。

  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可他一時說不出來。他在內心裡重複進門之後的畫面。

  門、衣帽架、辦公室、沙發、桌子、雜誌、冰箱、啤酒——

        他倏地睜開了眼。

  船屋裡很安靜,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安靜是很正常的。

  他赤裸著身體下了床,走在木頭地板上,回到前面的辦公室,撿起那罐空啤酒,桌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兩點。

  他是在下午三點回來的,他記得進門前,他看了下時間。

  他回來時,那女人不在,他以為她出門去買食物,但顯然不是,她已經把冰箱塞滿了食物。

  辦公室裡,暗沉沉的,只有桌上的電子時鐘亮著微光,映照著那本雜誌和擱在其上,反射著時鐘藍光的鑰匙。

  他走過去,看著那把鑰匙,和那本被放在桌上最新一期的八卦雜誌,還有那張故意擱在上頭的名片。即便光線微弱,他還是輕易辨識出那上頭的名字。

  他拿起那張名片,看見下方雜誌上的照片。那是他。

  即便那狗仔沒照到他的臉,他當然還是能夠認得自己。

  他想她也認了出來,所以才會把這本雜誌買回來。他在桌後的大皮椅上坐下,將那張名片彈回桌上。

  黑夜寂寂,不斷落下的白雪,像是吸收掉了全世界的聲音。

  握著空掉的啤酒罐,他把兩隻長腿擱到了桌上,往後靠著皮椅,看著眼前的黑暗。她走了。

  跟著韓武麒那鐵公雞跑了。

  他沒有試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她,那小女人總是跟在他身後,替他收拾所有他弄出來的爛攤子,她不會讓啤酒罐在地上待上那麼久,她不會把鑰匙遺留在桌上。

  他一直曉得,她總有一天會轉身走開。

  從一開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就是比他更好的選擇。

  他沒有萬貫家財,也沒有穩定的工作,身為一名私家偵探,他的工作收入有如雲霄飛車,好的時候很好,遇到不好的時候,也曾有將近半年沒有收入。

  他不想負擔別人的人生。

  天知道,他住在一艘船上,這艘船甚至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他喜歡自由,所以才一個人跑出來開業。

  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意外。

  他一直知道她待不久,她的身手該死的好,即便她總是像撲克牌一樣面無表情,可如果她想,韓武麒那傢伙會敞開雙手歡迎她。

  奇怪的金屬聲,讓他回過神來,低頭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把手中的啤酒罐,捏得萬分扁平。

  他知道她終有一天會轉身離開,他一直都清楚曉得,但他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時,會感覺這麼的……不愉快?她是個好員工、好夥伴,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擰著眉,他看著手中扁平的啤酒罐,抬手將它扔進金屬的字紙簍裡,它發出鏗鏘的聲音,落底。走了也好。

  他抓起鑰匙,走回房間,經過窗邊時,他隨手將那鑰匙扔進了河裡。鑰匙發出撲通一聲,沉入河裡,再無聲息。

  他沒多看一眼,只是腳下不停的回到床上,睡覺。

*             *             *

  巨大的飛機從藍天上滑降而下。

  機尾的標誌揚著火紅的翅膀,乍一看,會以為那是只鳳凰,但仔細一瞧,會發現那隻鳥,有著細長的鳥嘴,是只鶴,不是什麼鳳凰。

  這裡是東京的成田國際機場候機室,除了那架有著紅鶴標誌的日本航空飛機,站在那大片的落地窗前,還可以看到一架又一架,不同國家的飛機在外頭等待起飛與降落,繁忙的空中交通,讓機場內充滿了來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樣的人們。

  當然,因為是亞洲地區,所以黑髮黑眼的黃種人還是佔了大多數,有些是來洽公的商務人士,有些則是前來遊玩觀光的旅客。

  隨著飛機的降落與起飛,機場廣播用輕柔的語音提醒人們陸續登機,接送一批又一批的乘客。

  二十分鐘前,一名腳踏黑短靴,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配藍色牛仔褲的女人,拖著一隻黑色的登機箱,拿著一杯剛買的咖啡,走進了候機室。

  離她登機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她脫下了擋風的圍巾和風衣,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從充滿刮痕的登機箱裡,拿出了筆電,開始輸入文字。

  像她這樣的女人,在這裡並不顯眼,她是個黃種人,身材嬌小,樣貌普通,雙眼不大不小,頭髮不長不短。她和一般住在日本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她臉上畫著淡妝,坐姿端正,服裝儀容都萬分整齊、乾淨、正常。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對勁,那就是她幾乎無視人們在她周圍來來去去,也沒有去看窗外起降或等待接客的飛機,只是專心的敲打那篇文章,偶爾才停下來喝一口咖啡。

  隨著登機時間的來臨,越來越多人進入候機室,每一個位子都被人佔據,包括她身旁的空位。幾名旅客坐在她身旁,一邊使用手機和平板電腦,一邊聊起了最近轟動一時的新聞。

  「你聽說了嗎?這一年來不斷在網路上爆料,揭發好幾樁政治和商業黑幕的P.H可能是個女人呢。」

  「你怎麼知道?我以為P.H就是因為爆的料都是極機密,怕遭人報復,所以才會以P.H當其匿名發文,從來不曾公開身分。」

  「網路上傳得滿天飛了,上回P.H將那份美國政府的機密文件解密,引起了美方高度的重視,聽說FBI的人利用P.H發表的那些文章進行側寫,說P.H是個女人,大約二十到三十歲,是東方人。」

  「真的假的?」

  「不知道。」男人一聳肩,道:「但據說P.H手上還有不少美國政府的機密文件,有人甚至傳說,P.H握有許多國家的探員和企業財團的商業間諜名單,美國政府如此積極的想逮到那傢伙,是很有可能的。」

    「我看不只美國政府,P.H這一年來爆的料,讓許多國家的政治圈和商業圈整個大風吹,不少財閥和政治家們現在都恨P.H恨得牙癢癢的,她會被逮到是遲早的事。」

  「所以你覺得P.H真的可能是個她囉?」

  「一半一半。」

  「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搞不好是個恐龍妹,哈哈哈哈……」

  女人在身旁旅客的談笑聲中,不動聲色的將文章存檔,蓋上筆電,收拾東西。

  差不多在這時,登機廣播開始響起,邀請坐頭等艙和商務艙的旅客開始登機。雖然如此,坐經濟艙的旅客們也一一開始起身,在登機入口自動排起隊來。

  她沒有急著走上前去排隊,只是拉著行李箱走向化妝間,趁這時解決生理需要,她不喜歡飛機上狹小的廁所,說真的也不是很愛排隊。

  聽到登機廣播,女人們匆匆離開化妝間,她好整以暇的處理自己的服裝,在鏡子前面確認衣領已經翻好,頭髮沒有亂掉,才拎著風衣和登機箱,在剛剛好的時間,走出化妝間。

  排隊等待登機的人已經差不多被消化完畢,只剩五六名旅客和空姐還在入口,她拖著登機箱走上前去,拿出登機證。   

  疲憊的空姐快速的看了一眼她的登機證,撕去一部分,將剩餘的票證還給她。

  「謝謝。」她說。

  空姐愣了一下,擠出客套的微笑,回道:「不客氣,祝你旅途一路愉快。」

     她將登機證放回口袋裡,拖著登機箱走入那像隧道一樣的登機廊道,前方的旅客消失在轉角,她原以為自己是最後一位登機的旅客,卻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瞥了一眼,發現是一名空少,那男人對著她微笑,但她注意到他把右手插在口袋裡,她轉身要跑,對方已一個箭步來到眼前,伸手抓住了她的頸項,不讓她發出聲音,她掙扎著、試圖反抗,但他的力氣太大,然後他抽出了藏在口袋裡握著一根針管的右手。

  下一秒,刺痛從右臂傳來,冰冷的液體流竄入肌肉血管。幾乎在瞬間,她就陷入無力的狀態。

  急促的心跳漸緩,她不再掙扎,在恍惚間,感覺對方鬆開了箝制住她的脖子,將她扛上了肩頭。

  雖然頭暈目眩,她仍能看見自己的圍巾、風衣、手機和登機箱散落一地,那男人站在原地,沒有帶著她往前朝飛機走去,也沒有帶著她回到登機口,震動傳來,讓她意識到這登機的空橋已脫離了飛機。

  有個人走了過來,彎身拾起了她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和登機箱。

  女人站起身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這才看清,那個女人是先前接待她的日本空姐。

  「就是她?」男人問。

  「是的,沒錯。」空姐看著她焦距開始渙散的瞳孔,開口以日文確認了她的身分:「就是她。」

  空姐一臉冷漠的抽回了手,她應該要感到恐慌,但她只是閉上了眼,讓那進入身體裡的藥劑奪走她的意識。

*             *             *

  好熱……

  意識,點點滴滴的回到她昏沉的腦海裡。她可以聞到泥土和草的味道。

  有鳥在附近輕啼,微風拂過了她的臉耳,還有裸露的手臂。

  樹葉因風經過而摩擦著,發出細微的聲響,不遠處有蟲在爬行、鳴叫。

  因為習慣,她沒有急著睜開眼,她動也不動的趴著,然後回想起自己最後的記憶。她在機場被綁架了。

  除了蟲鳥,她沒有聽到有人活動或說話的聲音。

  她的嘴很乾,心跳雖然有些快,但還算穩定,她的手腳沒有被綁縛限制住,她也沒有察覺到身體上有骨頭斷裂,雖然身體有些酸痛,但沒有出現不明的劇烈疼痛。

  她的風衣被拿走了,但身上其他的衣服都還在,腳上的短靴也依然套著。

  女人睜開了眼,明亮的光線戳進她的眼,讓她不由自主的重新閉上,再試了幾次,才有辦法適應那刺眼的陽光。

  她趴在一處草地上,前方的雜草被陽光照得透亮,因為趴著,她看不遠,只看到草葉後面有樹叢。太陽很大,眼前的草葉沒有太多水氣,因為艷陽而萎靡泛黃。

  她還是沒有看到人,但為了確定,她又趴了一陣子,不動聲色的確認周遭狀況。

  一隻小白紋蝶翩翩飛過,幾隻螞蟻從她眼前走過,除此之外,她沒有看到其他會動的物體。沒有人。

  那些綁架她的人,顯然將她丟在了這處荒野。

  緩緩的,她抬手撐起自己,轉頭環顧四周,確認自己的位置。

  她被丟在一處被高大林木環繞的空地,樹林的陰影,顯示現在是中午時分。

  他們拿走了她的風衣、手機,也拿走了她的登機箱,但她的手錶、襯衫、長褲、皮靴都在該在的地方。

  錶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下午兩點三十分,但她不認為今天是她被綁架的同一天。她很清楚,他們讓她保留這支錶,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支錶除了漂亮,除了能顯示時間之外,沒有別的功能。

        女人進一步從草地上爬站起來,她可以看見那些人將她丟在這裡時的足跡,但那些足跡只到前方兩公尺處,草地上被壓出了兩條橫杠,顯然曾有重物被放在這裡。

  既然這裡沒有任何道路,她猜測自己是被直升機帶來的。

  她抬頭仰望藍天,陽光依舊刺眼,藍天上空無一物,連朵雲也不見,而那炙熱的陽光已經開始灼痛了她的皮膚。

  看著那艷陽天,她很確定自己早已不在日本,她搭車去機場時,那裡才剛剛有寒流要來,氣象預報說可能會下雪。

  除非他們強制讓她睡掉了整個冬天和春天,但她認為他們只是將她帶到了一個氣候溫暖的地方。

  她收回視線,舉步走到前方的樹蔭之下,她並不奢望那些人再次回來,她清楚就算那些人真的回來,也不會給她任何好處。

  站在陰影下,她再次檢查自己的身體。

  她襯衫的袖子被捲了起來,右手臂上的針孔還在,那表示她昏迷的時間不會太久,但她的左手腕上多出了另一個針孔,顯示她曾被注射過更多藥劑,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想上廁所是正常的。

  而且那使她昏迷的藥物,讓她嘴很乾,她需要喝水。

  她知道自己若想活下去,就得先找到水,若非不到必要,她實在不想用自己的體液來解渴。

  幸運的是,既然這裡有植物,那就一定有水源,所以她查看了一下地勢,這處草原顯然是附近唯一平坦的地方,她被樹林環繞著,不遠處有著山坡,因為高大的樹木,讓她看不遠,但她知道她在山裡。

  深山。

  她聽不到任何人類會製造出來的聲音,沒有音樂、引擎或馬達聲,沒有人在說話,沒有電器發出的響鳴或運轉聲。

  再一次的,她環顧四周,沒有考慮太久,她很快就轉身離開了那片她被丟棄的空曠草原,走入森林之中,找了一個隱密的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然後開始去尋找水源可能的所在處。

  森林裡,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沒有太多聲響。

  這裡的樹上都長了青苔,地上也有蕨類,濕氣很重,落葉一層又一層的堆在地上,散發出腐葉的味道。顯然這裡並不缺雨水,她知道自己遲早能找到水。

  很快的,她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座山坡上,她必須要決定往上爬或往下走。她依然沒有聽到水聲,她停了下來,再次觀察周遭。

  她應該要先往上爬,查看這附近的地勢,但她需要喝水,然後她看到了她要找的東西。動物的足跡。

  她追蹤著那足跡,找到了一條潺潺的小溪流,那水流寬不到兩隻手掌,但已經足夠,溪水很乾凈,一點也不渾濁,她跪在溪邊,以雙掌捧起溪水來喝,然後捧著那清涼的水,洗了把臉。

  或許她應該要擔心水裡可能有什麼細菌或病原蟲之類的,這念頭讓她扯了下嘴角。她在城裡住太久了,才會擔心這個問題。

  解了渴,她感覺好多了,重新開始思索自身的遭遇。

  她不是很確定過了多久,也不是很確定自己人在哪裡,但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切,都是那些被公開的機密文章造成的。

  在這之前,她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可能被丟到更糟的地方。

  也許是乾枯沙漠中的遺跡,或一處遭人廢棄的戰時碉堡,甚至是難以取得食物的冰天雪地,抑或是充滿毒蛇猛獸的荒島。

  或更糟的,是他們決定直接把她殺掉。所以,眼前的無人森林,其實還算不錯。

  又喝了一口水之後,她站了起來,這一路走來,她沒看到竹子,周遭也沒有任何能夠盛水的器具。

  她從口袋裡掏出剛剛在路上撿到的片狀石頭,開始往山坡上爬,一路不忘在樹幹或大石頭上做下記號。當她的影子挪移到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地方時,她爬上了第一座山頭。

  然後,她看到了對面山腰上,坐落著幾棟老舊的建築物,而且那裡的煙囪,冒著裊裊的炊煙。有人在那裡。

  她應該要過去,她想著。

  不過她沒有因為大半天沒見到人,就心急的匆匆往那兒跑去,而是找了個有樹葉遮蔽的隱密處坐下來休息。人是群居的動物,那些把她綁架到這兒的人,也期待她會過去。

  她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任何異狀,但她知道他們一定用了某種方式在觀察她。這是個遊戲。

  一個狩獵遊戲。

  而她,已經變成了獵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10:23 AM 編輯

【第二章】

  狗屎。

  這咖啡喝起來就像是臭水溝一樣,男人張嘴就把那口臭水給吐回杯子裡,才想起這壺咖啡是他在兩天前煮的。

        他起身將整壺咖啡拿去水槽,卻看見它早已被沒洗的碗盤堆滿,若不是天氣太冷,上頭八成會飛滿各式蚊蟲和小強。不爽的瞪著那快滿出來的水槽,他想隨手將手中的咖啡壺和杯子放在桌上,但上頭一樣堆疊著各式各樣的文件和雜物,早已看不見桌面,當然也找不到一處平坦可以擺放咖啡壺的地方。

     拿著咖啡杯和咖啡壺,他環顧四周,方驚覺他的辦公室在短短一個月內,從乾淨整潔的船屋,變成了亂七八糟的垃圾山,就連地板上都到處堆著各式各樣的雜物。

  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但他其實記得每一件事,是他把那些杯碗瓢盆和衣物堆在水槽裡,堆在桌上,堆在沙發上,堆在地上;是他打翻了那罐造成水漬的啤酒,是他帶了披薩回來吃,也是他把薯條和番茄醬弄得到處都是,同樣是他把吃到一半的牛排忘在料理台上。

  他記得要收拾它們,也記得要把桌面擦乾淨,他甚至記得他應該要去洗碗,但總是會有許多事情跑出來打斷他。

  寡婦的兒子失蹤,出軌的丈夫被妻子和小三、小四聯合起來毆打進了醫院,律師為了錢財試圖謀殺他的有錢老婆,政府官員想要揭發弊案差點害死他自己,模特兒在酒吧把妹,上了床才發現對方是黑道老大的情婦,被懸賞項上腦袋——

  腸胃在這時發出了巨大的咕嚕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媽的,他肚子餓了。

  在跑遍大半個英國,找到了那染上毒癮的死小孩,應付了那個沒有腦袋的白痴和發瘋的女人們,阻止了一場謀殺案,救回那個良心與正義感突然大爆發的小官員,還和黑道老大談判大半夜,拯救了那只有臉孔身材沒有腦袋的模特兒之後,他想他有資格吃一餐好料,但他回到船屋,才發現他冰箱裡的食物都被他吃光了,他的每一件衣服都又臭又髒,皺得像梅乾菜一樣,而他準備拿來醒酒的咖啡,就是一壺臭水。

  無論如何,他總是可以打電話叫披薩。

        他把咖啡壺放到一個星期前,他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上,掏出手機,按了號碼卻聽見手機傳來他曾經很熟悉,如今卻很陌生的電腦語音通知他,目前無法撥出電話,因為他尚有欠費未繳。

  彷彿嫌他還不夠倒霉似的,他腦袋上的電燈在這時突然毫無預警的熄滅了。

  Fuck!

  不是他沒有繳電費。

        他至少還記得船屋的燈是利用甲板上的太陽能板供電的,雖然現在是晚上,但那太陽能板裝了可蓄電的電池,加上他的警報器沒有響,所以也不是那個想要找他麻煩的傢伙造成的,八成是哪裡的線路壞掉了。

        握著手機,他深吸一口氣,將咖啡杯也放下來,抓起被他丟在沙發上的皮大衣套上,走上階梯,離開這艘被他搞得像豬窩的船屋。

  雖然已經天黑,他相信他可以在這城市裡找到像樣的食物。

        上岸時,他看見鄰船的燈還亮著,一名老婦人躲在窗後偷看他。他裝做沒看到,只是拉高了衣領擋風,繼續往前走。

  他在這裡停留太久了,他的船沒有永久停留的牌照,不能在同一個地點停留超過兩個星期,他早該把船屋開離這裡,或許去更溫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裡是因為有老客戶在幫他。

  他並沒有特別喜歡這座城市或這個國家,這裡潮濕、陰冷,大部分的人總是行色匆匆,冷漠的板著臉,而且老是在下雨或正要下雨。

  離開了泰晤士河岸,他大步走到較熱鬧的城區。

  說真的,他甚至想不起來,他為何在這座城市裡待了那麼多年。

  大街上,行人來來去去,他走進一間酒吧,隨便點了些熱食來吃,酒吧裡燈光昏暗,他甚至不是很確定自己吃的是什麼,某種肉吧,大概。

  吃到一半,忽然看見那女人出現在酒吧的另一頭,眼看就要走出門,一個男人跟在她身旁,沒有想,他起身幾個大步上前,伸手拉住了那個女人。女人驚慌回首,他看著那張陌生的東方臉孔,愣了一愣。

  「你做什麼?」男人拉開他的手,怒聲質問他。

  「抱歉,認錯了人。」

  他說著,鬆開了手,轉身離開,對方卻抓住了他的肩頭。

  接下來的事情,陷入了一團混亂,他反手抓住了那個傢伙,將他拋摔了出去,那傢伙撞倒了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是屬於一群正在看足球賽的球迷們的,被打擾的球迷衝上來攻擊他,他應該要停下來,但莫名的憤怒攫抓住了他,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怒氣一洩千里。

  酒吧裡瞬間桌椅齊飛,拳頭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陌生的臉孔個個都充滿著怒氣。他應該要停下來的。

  他太久沒有睡覺,他喝了太多啤酒,這些傢伙每一個都喝醉了。或許他也是。

  幾分鐘之後,當他看著那些倒在地上的男人,知道自己失去了控制。

  吧台裡的酒保拿著一根棍棒對著他咆哮,又驚又怒的吼著已經報警,喝令他快點滾出這裡。他轉身走出那間酒吧,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可能被允許走進這地方。

  走過兩個街口,他停在角落,將嘴裡的血水吐了出來,抬眼看見櫥窗裡映著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暗夜,又悄悄飄下了白雪。

  他轉身走開,想著。

  人生,他媽的就是一坨狗屎。

        他去買了一手啤酒回他沒電的豬窩,全部喝完之後,倒頭就睡,當他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躺在整艘船上最乾淨的地方。

  她的床上。

*             *             *

  女人在黑夜中倏然清醒過來。

  暗夜裡的森林,並非全然的寂靜,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遠方夜行的鳥兒在啼叫。

  緩緩的,她從黃昏時找到的隱蔽處站了起來,那是個略微凹進去的山壁,前方還有樹叢遮擋,不仔細看就看不到蜷縮在裡面休息的她。

  深吸了口氣,她走到較為空曠的地方,因為沒有光害,天上星辰無比明亮,多得像是伸手就能摘取。

  黃昏時,她藉由日落的方向辨識出了東西南北,她沒有急著跑去那些建築群,只是找了個地方小歇一會兒,她會過去的,但她沒有蠢到在毫無防備時就走入那個地方。

  當她仰望星辰,試圖辨識自己所在的方位時,很快就發現,那些星星她一個也不認得。她挑起了眉,不過沒有困擾太久,只是轉身爬回先前看到那群建築物的地方。

  那裡的建築亮著燈。

  不是每一棟都亮著,但確實有燈火。然後,她看見了月亮出現在山頭上。那是細細長長的上弦月。

  很好。

     不管人在哪裡,月亮都是一樣的,上弦月還很細窄,像片銀亮的彎刀,她知道自己沒有損失太多的時間,她的肌肉還很有力,沒有因為太久沒有使用而萎縮,她了不起被迷昏了一兩天,不是十天半個月。

        看著那在半山腰上亮著燈火的建築群,雖然明知是陷阱,她還是開始走下山谷,朝那群建築走去。在暗夜的森林裡前進,比在白天時更加困難,但她很習慣在黑暗裡行動。

  就像一隻貓。

  男人的聲音,驀然在腦海裡響起。應該要有人替你繫上鈴鐺。

  他笑著這樣說,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發現手上多了一串綴著鈴鐺的銀手鏈。

        就算帶上了鈴鐺,如果她想,她也可以不發出聲音,但那確實會妨礙她的行動,也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她應該要將它取下來。

  但當她躺在床上,看著左手手腕上那串在晨光下閃閃發亮的鈴鐺時,她只是忍不住抬手觸碰著它,聽著它發出小小的、清脆的聲響。

  在那之後,她一直帶著它,不曾取下,直到一個月前——

  右手邊不遠處突然冒出的聲響,讓她猛然回神,止住腳步,飛快蹲下,陷入完全的靜止狀態。

  這裡的山林雖然茂密,卻不至於完全遮掩住月光,她仍能看見草木的形狀,她看著那聲音的來處,感覺到心跳加快。

  她並不害怕,她很習慣這樣的環境,那是為什麼她在這裡的原因之一,她知道該怎麼應付黑夜、森林、野獸,還有怪物。

  下一秒,有東西動了起來。   

     那在月光下的影子很小,她很快發現,那東西不是人,也不是什麼豺狼虎豹,是一隻老鼠。小老鼠飛奔過森林,一下子就消失在草叢裡。

  她沒有馬上動作,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其他動物或人在這裡,才起身繼續朝著建築物的方向前進。她悄無聲息的在森林裡移動,沒有製造出任何聲音。

  離開船屋前,她把手鏈取下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和那男人在一起時,她從來不需要保持安靜,不需要當個影子,不需要躲在黑暗裡,不需要擔心生命危險,所以才從來沒有移除過那條手鏈。

  在那男人身邊,她可以任意的發出聲音。他讓她可以。

        但即便經過那麼多年,她依然嫻熟那些自小養成的動作,那些深入骨髓的習慣與反應,她像鬼魅一般的在森林裡前進。

  當她到了山谷底部,開始往上爬時,那彎銀月也爬到更高的夜空,她伸手攀抓著山坡上的樹幹,看著那彎在林葉之間的明月,忍不住想著。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

  是否正和她一樣,仰望著同樣的月?

*             *             *

  銀亮的光線刺著他的眼。

  男人從昏睡中醒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是很確定他人在哪裡,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眨了幾次眼,仍無法將那刺眼的光線眨掉,他試圖挪動了一下腦袋,才看見刺著他的眼的光線,是床頭櫃上,那條銀鏈的鈴鐺造成的。

  小巧的鈴鐺反射著從舷窗裡透進的晨光。

  他頭痛欲裂的躺著,重新閉上了眼,將臉埋進枕頭裡,卻嗅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的味道。

  忽然間,知道自己人在哪。他在她床上。

  幾乎在同時,想起她已經離開,還有昨天晚上他在酒吧的鬥毆。

  莫名的怒氣依然存在於心中,沒有因為昨夜的暴力和酒醉而消散,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深深再吸了一口屬於她的氣息。

  胯下的慾望,無法控制的硬挺了起來,就像最近幾年,他每次看到她都會有的反應一樣。

  這一切,只是讓憤怒、不爽和沮喪加深,他卻無法強迫自己離開這張乾淨、柔軟,充滿了她氣味的床。不應該是這樣,過去五年,他不想把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複雜,所以從來沒有對她出手。

  他和她合作得很好,他負責往前衝,她專門處理善後。她需要工作,他提供了一個工作給她,而且她做得很好。一直以來,她就只是個朋友,一個夥伴,一個搭檔。

  這樣很好,他也不想破壞這樣的關係。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這麼做是對的,現在他卻不知道,過去這些年,他究竟是為什麼要為她忍耐那些無止境的挫折感。

  他知道她會走,總有一天會。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以為自己清楚明白,也能夠接受這件事,直到現在。她離開了他。

  她該死的、他媽的、毫無預警的,離開了他!

  那女人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衣物、牙刷、梳子都在原位,她甚至把那條鈴鐺都取下了。

  她就這樣走了,除了韓武麒那張彷彿在嘲笑他的名片,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好像這艘船、這間房、這張床、這條銀鏈,還有他,都不值一顧。

  好像對她來說,他什麼也不是!

        沸騰的怒氣,讓他睜開了眼,他萬分不爽的爬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腳步,拿來垃圾袋,抓起她床上的枕頭和床單,把這間房裡所有她使用過的東西,包括那條銀鏈全都塞進垃圾袋裡,然後拿出去扔掉。

        跟著他開始收拾這像豬窩一樣的船屋,他把每一間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還到甲板上修好了壞掉的太陽能板。

        在她來之前,他就是一個人過日子,現在當然也可以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如果她可以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他當然也能將她拋在腦後。

        他解開纜繩,發動引擎,當他握住操縱桿,卻忍不住頓了一下,他抿緊了唇,緊繃著下顎,為自己還有那麼一時遲疑而感到憤怒。

  去他的紅眼!去他的搭檔!去他的女人!

  他扳動操縱桿,將船駛出碼頭,離開那個他停留了超過一個月的地方。

  船屋的離去在河道裡引起陣陣的波浪與漣漪,但不久就慢慢消散,水面緩緩又恢復靜止。

  *             *             *

        那是一座為了挖礦而建造的小鎮。

        小鎮已被廢棄,鎮上的招牌無比破舊,上面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小鎮的建築物是水泥和木頭一起搭蓋的,大部分的窗戶都破了。

  她在鎮外觀察了一陣子,看見幾個人影在那點著燈火的屋子裡活動。柴油發電機的運轉聲,在黑夜中格外分明。

  她看著那招牌,猜想那裡或許曾經是個餐廳或酒吧。

  趁著夜,她晃到最靠邊間的幾棟屋子,看見鎢絲燈泡、褪色的泳衣女郎海報、被遺落在路邊沾滿泥土的老舊布鞋、生鏽的十字丁鎬、水桶、電線,還有各式各樣的挖礦工具。

  她隨手拾起一捆電線,一把丁鎬,將它們綁在一起,繼續往前走。煤礦。

  那不難猜測,這小鎮到處都能看見黑色的煤屑掉落在路上。

  小鎮的尾端有著一座巨大的水塔,水泥建築的外面停放著好幾輛印著日本重工的老舊機器,若非那些機器,和褪色的泳衣女郎海報,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紀。

        她不在日本,她知道,外面的招牌沒有一個是以日文標示,況且日本在北半球,這裡的星星不是那樣說的。這地方至少已經被廢棄了超過三四十年以上。

  她在一間辦公室,發現了一張礦坑的地圖和一份月曆,證實了她的猜測。月曆上的文字和外面的招牌一樣,用的是英文,日期是一九七五年六月。

  但上面依舊沒有任何訊息能顯示她所在的真正位置,英國以前曾被稱為日不落帝國,雖然最後那帝國還是垮掉了,但這世界上依然到處都有英語系國家。

  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排除了更多的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那些機器是用柴油驅動的,她可以聞到柴油的味道,只是不清楚裡面的油還剩多少,或者那些柴油是否還有作用。

  有幾棟建築物裡,有著大量的血跡,但那些血跡都已經乾掉變色,分不清是人血還是動物的血,也無法辨認是多久之前。

  她在被風沙泥土掩蓋的大街上,看到許多不同的腳印,大部分都還很清楚,皮鞋、運動鞋、高跟鞋、休閒鞋,還有登山鞋和軍靴。

  獵物與獵人。

  她看著那些腳印,就在這時,一記槍響,驀然劃破了夜空。大批飛鳥被驚得從森林裡竄出,振翅逃離。

  槍聲回蕩在山林裡,尖叫聲響起,她邁開腳步,在黑夜中飛奔進這場狩獵遊戲。

  六個。

  屋子裡有六個人。

  四個男的,兩個女的,人種不一,年紀最大的是一個西裝筆挺、頭髮灰白的老紳士,年紀最小的是那個只穿著運動短褲的金髮少女。

  少女上半身裸露著,滿臉是淚的站在屋子中間瑟縮著。

  老紳士與一個穿著套裝的女人雙手皆遭人以塑膠束帶綁縛在身後,兩人跪在地上,臉上神情又驚又恐,還有一個穿著T恤,體型壯碩的黑人抱著自己的大腿哀號。

  手持手槍的兩個男人,站在少女身前。

  「你這個瘋子!」被子彈擊中大腿的黑人,憤怒的瞪著他低咆,但眼裡難掩恐懼。

  穿軍靴的那個男人仰頭大笑:「哈哈哈哈,你真的還搞不清楚狀況對吧?我告訴你,在這裡,只有兩種人,獵人與獵物,我們是獵人,你們是獵物,獵物天生就是等著被獵人狩獵的。」

  「這世上是有法律的!」老紳士看著那傢伙說。

  另一個持槍的男人把槍口轉向老紳士,冷聲道:「在這地方,我們就是法律,我們想叫誰張開腿,誰就得給我張開腿!」

  聞言,紅髮女深吸口氣,開口:「嘿,既然如此,她只是個小女孩,與其要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我相信你會更喜歡一個比較有反應的女人。」

  「別急,一會兒就輪到你!」軍靴男哈哈大笑,指著一旁的傢伙道:「和我不一樣,布萊克喜歡熟女,等我忙完,他會讓你爽翻過去!」說著,他色迷迷的看向那個金髮少女,威脅:「把褲子也給我脫了,否則我們就宰了地上那個蠢蛋,還有這老頭,再把她和你也宰了,反正死活老子都是要上,你自己看著辦!」

  少女驚恐萬分,淚流滿面,卻只能彎下腰,抖著手,把自己的運動褲也脫了。兩個持槍的男人鼻翼歙張、雙眼發亮,褲頭瞬間頂得老高。

  「現在,跪下來,幫我脫褲子。」穿軍靴的獵人說。

  少女哭著上前,緩緩跪了下來,抬起雙手,幫那傢伙脫褲子。獵人低頭看著她,氣息粗喘的道:「把你的嘴張——」

  他話未完,突然就聽到屋頂傳來一聲巨響,他猛然抬頭開槍,只見一支綁著電線的十字丁鎬已將木造屋頂擊破了一個大洞,跟著身後傳來巨大哐啷聲響,他匆匆回頭只見有個女人像泰山一樣,抓握著電線踹破了玻璃窗,盪進屋裡,然後狠狠踢中了同伴的腦袋。

  他轉身試圖開槍,那女人已經落地,瞬間來到他眼前,他按下扳機時,她抓住了他持槍的手腕,子彈擊發出槍口,卻因為她的抓握而射偏。

        眨眼間,那女人就搶走了他的槍,他在同時抽出腰間軍用匕首朝她戳刺,她側身以些微差距閃過他的攻擊,出拳擊中了他的心臟。

  這一拳,奪走了他的呼吸,讓他彎下身來,下一秒,她抬起膝蓋,狠擊他的太陽穴,讓他砰然倒地,瞬間昏迷過去。

  所有的一切,在剎那間發生又停止,屋裡其他四個人震驚得看著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打倒那兩名惡霸的嬌小女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女人彎腰撿起獵人掉在地上的匕首,將匕首遞給那嚇壞的小女生。

  「替其他人解開束帶,我去關燈。」

  「關……關燈?」小女生反射性的握住匕首,因為震驚而有些恍惚不解的含淚問:「為什麼?」

        她一臉平靜的看著那小女生,道:「因為開著燈,只是告訴其他獵人,有獵物在這裡。」

  說著,她轉身走到吧台內,打開了電源箱,伸手將總開關關上。酒吧裡的燈光,一次全數熄滅,讓老舊的建築再次陷入黑暗。

  「你是誰?」

  「你是警察嗎?還是特種部隊?」

  「你是我父親僱的傭兵嗎?其他人呢?」

  「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黑暗中,問題接二連三的涌了上來。

  「安靜。」

        她警告的聲音,讓他們安靜了下來,她來到那個被子彈擊中的男人身邊,在黑暗的屋子裡,迅速解開男人頸上的領帶,將它綁在他大腿傷口的上方,替他止血,邊道:「我叫霍香,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特種部隊或傭兵,我是一名記者,我和你們來到這裡的方式一樣,我被綁架了。」

  這個回答,讓人倒抽了口氣,教沮喪在黑夜中蔓延。

  她將領帶用力綁好,打了一個結,開口再道:「現在,如果我們不想遇到其他獵人,我們必須要離開這棟屋子。」

  「去哪裡?」男人看著她問。

  「除了這裡以外的任何地方。」

  她說著,將他拉站了起來,男人悶哼一聲,沒有叫痛,那老紳士上前來幫忙,她注意到小女生已經在那個女人的幫助下,飛快套上了衣褲。

  「那兩個人怎麼辦?我們不需要把他們綁起來嗎?」

  當她協助那男人往外走時,那個穿著套裝的女人忍不住問。

  「他們不會是問題。」她說。

  「為什麼?」老紳士好奇開口。

  「獵人不只會獵殺獵物,也會互相殘殺。」

  不知是這句話,還是她太過平靜的口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驚慌又緊張的跟著她匆匆離開。

  她沒有帶他們離開太遠,只移動到二十公尺外一棟高大的建築裡,那地方十分寬敞,地上有軌道通往外面和另一頭的礦坑,幾輛老舊的台車停在軌道上頭,地上的灰塵顯示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這裡。

  這建築有著很多扇窗戶,大部分都破了,沒有什麼遮蔽的效果,她帶著他們停在背光那面牆與台車之前,要求所有人保持安靜,再把其中一支槍,交給那個穿著西裝的老紳士。

  「任何人從那扇門進來就開槍。」老紳士二話不說的接過手。

  「包括你嗎?」紅髮女忍不住問。聞言,她只道:「我不會走大門。」

  見她作勢要離開,金髮少女緊張的問:「你要去哪裡?」

  「消除我們移動過來的痕跡。」

  她頭也不回的說著,翻過早就沒有玻璃的空窗,消失在黑夜裡。

  她沒有離開很久,當她回到辦公室時,那四個人都還在,像受驚的小白兔那般聚集在一起。看見她,他們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她帶了一瓶沒有開封過的陳年威士忌回來,利用酒精消毒匕首,把那男人腿上的子彈挖了出來。雖然她動作很快且俐落,那男人還是因為疼痛而昏迷了過去。

  「他還好嗎?」少女緊張的問。

  她耐著性子回答:「只是昏過去而已。」

  紅髮女過來幫忙替那男人的傷口包紮,邊悄聲問:「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沒有。」她讓紅髮女接手包紮,一邊把匕首上的血跡擦拭乾凈。

  紅髮女擔憂的看著她,說:「如果事情真如剛剛那兩個人所說,或許我們應該要再走遠一點。」

  「如果他沒受傷,我們也許可以。」她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看來十分精明幹練的女人,淡淡的道:「但現在,我們沒有人背得了他,除非你覺得將他留在這裡是個好主意。」

  女人神色一凜,冷然的道:「絕對不行,我們不會把他留在這裡。」

  「那麼,我想我們只能先留在這裡,等他醒來。」她看著那對她的提議氣呼呼的女人,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愛莉。」她伸出手和她自我介紹,然後說:「這裡太空曠,看起來不是一個適合躲藏的地方,我們沒有任何的遮掩,幾乎一眼就能看盡,至少換一個比較有遮蔽物的地方。」

  霍香知道那老紳士和那小女生也在聽,為免他們做出傻事,她開口解釋。

  「就是因為一眼能夠看盡,所以才要待在這裡,只要貼在牆上,待在這個直角的陰影裡別亂動,外面的人就看不到你,除非他們決定要走進來捜查,但這個鎮有太多地方可以躲藏,既然這裡一眼就能看盡,一般人都不會選擇這裡躲藏,所以何必費事?再說,這棟建築有許多出口,無論獵人從哪來,總可以從另一個出口跑出去。」

  老紳士聞言蹙起了眉。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轉頭看著他,道:「我寫的文章得罪了人,所以被綁架扔到這裡。我相信你們在這裡都是因為相同的原因。你們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生意人,在阿根廷做進出口貿易。威爾是美式足球員,愛莉是芝加哥的檢查官。」老紳士指著那金髮少女問:「我們幾個或許擋了誰的路,但伊莉莎白這孩子了不起才十三歲,能得罪什麼人?」

  「我不知道。」她坦白的說,然後看向那女孩:「你在學校霸凌過別人?」

        「沒有,我沒有。」伊莉莎白搖著頭否認,白著臉、唇微顫的說:「但我父親,他即將參選市長。」

  「那就是原因。」她淡淡的說:「我們擋了別人的路,所以我們才會被丟到這裡當獵物。」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愛莉問。

  「狩獵遊戲的獵場。」她說。

  「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老紳士看著她,開口再問:「一個記者不可能有這麼好的身手,也不會懂得怎麼用刀,或知道要遮掩行蹤,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另一個獵人?」

  她眼也不眨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頭髮都已花白的男人道:「一個記者確實不會有這麼好的身手,但我不是普通的記者,我是P.H。之前曾經有人把這遊戲的相關消息爆料給我,希望我能在網路上揭發報導,所以我才知道這麼多。」

  愛莉聞言一怔,震驚的瞪著她:「P.H?等等,你該不會是說,你是那個P.H?那個在網路上不斷爆料,讓許多國家的高官政要下台的P.H?」

  「我以為P.H是男的。」老紳士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不是。」她淡淡的說。   

  「我相信她是P.H。」愛莉扯了下嘴角,「這恐怕就是為什麼之前沒人找得到P.H的原因之一。」

  「顯然,還是有人知道了,所以她才會在這裡。」這句話,是威爾說的。

  她低頭看向那痛昏過去的男人,只見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是的,還是有人知道了。」她看著他道:「FBI對我的文章做了側寫,那份報告流傳了出來,現在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知道P.H是女的,既然你們不曉得,我想你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好幾天?」

  「四天。」威爾抬起汗濕的手,道:「我是威爾。我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在水塔下醒來,麥克和阿里,他們昨天晚上到森林裡尋找食物,卻沒有回來,我本來以為他們可能迷路了。」

        她禮貌性的和他握了一下手,再次報上姓名,「霍香。我是昨天到的,我醒來時在東邊那座山腰的草地上。」

  「我是大衛。我和伊莉莎白還有瑪格麗特是前天。」老紳士緊握著手槍,一邊透過窗戶注意外面的情況,一邊道:「我們醒來時在西邊那座斷掉的橋上,因為橋是斷的,而且有人對我們開槍,瑪格麗特被擊中了,我們帶著她順著道路逃過來,我們還以為那條路可以通往有人居住的地方,但它只通到這裡。」

  「我和路易士、尤塞恩是三天前,在這山頂上的停機坪醒來。我們看到燈光,往這邊走,卻在森林裡遭人襲擊,我甚至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路往下跑,等我回神時,他們倆都不見了。」愛莉臉色蒼白的環抱著雙臂,抿了抿唇,恐懼又憤怒的含淚道:「我曾聽說有人把人當獵物狩獵的遊戲,但我以為這只是某種惡毒的網路流言。」

  「這不只是個流言。」她淡淡的道:「這裡是獵場,我們是獵物,他們是獵人,殺了獵物,就可以得分拿錢。」

  威爾苦笑著問:「既然你知道這個狩獵遊戲,該不會剛好也知道要如何離開吧?」

  「抱歉。」她眼也不眨的說:「我不知道。」即便極力掩飾,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們的失望。

  然後,大衛深吸了一口氣,問:「關於這個變態的遊戲,你還知道些什麼?」

        「這是個賭博遊戲,基本上,遊戲主會把獵物和獵人送到同一個獵場,玩家能夠在獵人與獵物身上下注,獵人每獵殺一個獵物就能得分,玩家可以因此贏得高額的獎金。」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愛莉問:「你有任何概念嗎?」

  「我們需要和外界連絡。」她說。

  威爾冒著冷汗,道:「我和麥克、阿里在第一天就試過了,這裡的電話都是壞的,那邊有間辦公室,但裡面的無線電是壞的,這裡的東西都又舊又破,就連電腦都是大頭螢幕,我試圖替那些老古董接上電力,不過沒有一台電腦可以使用。」

  大衛深吸了口氣,補充:「這地方唯一的連外道路,就是我和伊莉莎白走過來的那一條,但如我剛剛所說,那座橋是斷的,看來已經斷了好幾年了。」

  聞言,始終保持沉默的伊莉莎白,小小聲的開了口。

  「所以,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嗎?」

  這一句悄聲的話語,讓所有人皆安靜了下來。她幾乎能嘗到恐懼在空氣裡散播、擴散。

  眼前的四個人,個個灰頭土臉、萬分狼狽,他們的身上滿是汗水和沙塵,沒有一個人是乾淨整齊的,疲憊充塞每個人的臉,驚恐從每一次喘息,每一回壓不住的顫抖中流洩出來。

  嚇人的沉默持續著,直到她開了口。

  「不。」她告訴他們,「我們沒有被困在這裡。」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霍香看著眼前的男女,道:「我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但我知道該如何破壞這變態的遊戲。」聞言,眾人一愣。

  「破壞遊戲?」愛莉傻看著她。

  「獵人狩獵,獵物逃跑,若其中一方全數死亡,遊戲就會結束。」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大衛錯愕的看著她。

  「當然。」她平靜的道:「我們可以在這裡等死,或者反過來成為獵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12:48 PM 編輯

【第三章】

  料理台上的小盆栽快枯死了。

  他雙手抱頸,兩腳倒掛在單槓上,做著仰臥起坐,如飛瀑般的汗水在他每次起身再歸位時四散飛灑。它們綠色的枝葉垂頭萎靡,一副此生已無所求,不如歸去的模樣。

  他不想理會那些該死的盆栽,卻無法不注意到它們,枯萎的葉子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他眼前,在他每次回到原位時,都能清楚看到那三盆了無生趣的植物。

  現在是冬天,這樣才是正常的,這些花花草草不應該在冬天還存活。他抱著後腦,重新往上抬起身體,滿心不爽的想著。

  他的船屋又不是溫室。

  枯萎的葉子再次回到視線中,讓他更加惱火。

  他應該在那一天就將它們一起扔出去,但當時它們還活著,還待在它們彷彿已經待了一輩子的地方,像是這裡天生就是它們的家,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以至於他完全忘了,他一開始並沒有在料理台擺盆栽。

  就像那個該死的女人一樣!

  他惱怒的翻下了單槓,朝它們走了過去,將第一盆拿了起來,想將它扔掉,卻在這時聞到了這盆植物味道。薄荷。

  一段記憶莫名湧現。這是什麼?

  薄荷糖。

  糖?什麼是糖?

  你不知道什麼是糖?不知道。

  吃吃看,用含的,不要咬。

  他記得她遲疑的模樣,但她看著他,然後把那顆薄荷糖放到了嘴裡,不一會兒,小臉浮現驚訝的模樣,然後她張大了眼,看著他說。

  好甜。

       喜歡嗎?

  嗯,涼涼的。

  她點點頭,粉唇微微的彎起。這罐給你。

  聞言,她黑眸又張大了一些。

  糖吃太多不好,會蛀牙,你吃完記得要刷牙。

  他記得自己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反正她也不太懂得如何拒絕別人的好意,那個女人不知道該如何和人正常的相處。

  所以那罐糖就是她的了。

  她很喜歡那罐糖,有時候,他會看見她像小松鼠抱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松果一樣,抱著那陶瓷糖罐,坐在甲板上吃糖,一臉的著迷。

  那罐薄荷糖,她吃了好久都沒吃完,然後有一天,他才發現她不是不喜歡了,是捨不得吃完它。

  到了最後幾顆時,她甚至會把一顆糖分好幾天吃,當他發現她把糖吐出來保存在面紙裡,好在第二天吃時,立刻再買了一罐給她。

  他本來想買一打,但他怕那會嚇到她。

  在她成長的環境,沒有什麼是免費的東西,任何事物,都要付出代價。當她發現那罐滿滿的全新薄荷糖時,他能看見她的小臉亮了起來。

  聖誕節,客人送的。他告訴她。

  雖然如此,她還是吃得很小心翼翼,然後有一天,她把原先那罐糖全都吃完了,終於把新的薄荷糖開封。他一直以為她把那舊糖罐丟了,直到現在才發現她沒有。

  她把那舊的陶瓷糖罐拿來種了薄荷。

  低頭看著手中的陶罐,和那奄奄一息的薄荷,他抿緊了唇,眼角微抽。

  他幾乎能看見她就站在這裡,用這盆子裡的新鮮草葉,做著薄荷檸檬水,陽光穿透天窗,灑落在她身上,微風溜過她白皙平靜的臉龐。

  他放下那盆薄荷,伸手拉開抽屜,看見一罐薄荷糖就待在那裡。她的糖。

  他送給她的,一年、一年又一年。

  她很愛吃糖,卻吃得很慢,很珍惜,這一罐是第四罐,其他三個舊陶罐都在料理台上,種著不同的植物。薄荷、羅勒、迷迭香。

  因為可以吃。她說。

  但他知道她最喜歡薄荷,喜歡它的清涼,喜歡它的清香,他知道那對她來說,那是自由的味道。看著那罐糖,他將那盆薄荷放在水槽裡,塞上塞子,打開水龍頭,直到清水將那盆薄荷完全浸泡。拿起抽屜裡的那罐糖,他把它打開來看,發現糖罐裡的糖還有一半。她吃得很小心,因為怕沒有。這是她的松果,她的寶藏。

  他伸手拿出其中一顆糖,放入嘴裡,含著。好甜。

  他想著,然後把另外兩盆小盆栽也放入水槽。

  剛認識她時,他曾懷疑她可能是某個瘋狂科學家做出來的機器人,因為她就像機器一樣沒有感情。她有。   

  他以為她不是個念舊的人。可她是。

  無法控制的,他以拇指輕撫著糖罐上的小花。她是。

  而且她不會沒帶著她的寶貝糖罐就離開。它還有半罐呢。

  心跳,驀然加快。

  她是自願和韓武麒一起離開的,他看過監視器的紀錄。

  因為她的突然離開,讓他太過惱怒,以至於他漠視了那個女人離開前,還幫他煮了飯、做了菜,甚至在船屋裡囤積了一堆食物和家用品。

  他握著那罐糖,腦袋飛快運轉。

  她是走了,和韓武麒一起走的,她甚至脫下了他送她的鈴鐺,但她一定沒有打算離開太久,否則不會不帶這罐糖,不會去買那些家用雜物,不會幫他囤積那些食物。

  所以,如果真是這樣,為何她過了一個月還沒回來?驀地,一個念頭閃現,讓他後頸寒毛直豎。

  那串鈴鐺,她把鈴鐺解下來了。

  如果只是臨時去紅眼幫個小忙,她不需要解下那串鈴鐺。狗屎!

  離開紅眼太久,他都忘了,那個姓韓的在必要時可以多麼無情冷酷。

  他放下糖罐,匆匆轉身回房,翻出自己的護照,抓起一包行李,三步兩並的飛奔衝上甲板,臨出門前,卻又轉回料理台,把糖罐塞到行李中,才一邊拿手機訂機票,一邊在心裡暗自咒罵。

  媽的,他希望自己還來得及!

*             *             *

  「成為獵人?怎麼做?」

  愛莉不可思議的瞪著她:「我們唯一的武器是剛剛從那兩人身上搶來的手槍,還有你手上這把匕首,但那些人卻個個全副武裝,據大衛的說法,他們還有人有機關槍,而且我確定剛剛那兩個人之中,其中有一個,是連續殺人犯。」

  「他們全部都是。」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愛莉、大衛、伊莉莎白的臉色都瞬間刷白,威爾的臉雖然是黑的,但他的表情也很難看。害怕、恐懼、畏縮、絕望,紛紛再次湧現。

  事情並不容易。韓武麒警告過她。

        你必須安撫他們,讓他們相信你,然後說服他們合作。這向來不是她擅長的事,說服是那個男人負責的範圍。

  對他來說,和人解釋說明情況,似乎總是很簡單,人們也總是能夠信任他,那不是可以學習得到的技能。至少不是她能學會的。

  看著眼前驚慌的男女,她深吸口氣,只能儘力解釋。

       「根據我得到的情報,這個遊戲的獵人有分等級,那表示遊戲本身也有,如果太容易簡單就能結束遊戲,就引不起玩家的興趣,無法拿來下注賭博,也不夠精彩刺激,所以他們不會讓獵人和獵物之間的差距太大。」

  「你怎麼能確定那些獵人的等級不高?」威爾問。

       「之前我接到的線報裡有說,高級獵人的眼睛是假的,機器做的,剛剛那兩個人的眼睛是真的。我們所在的遊戲等級,只是最普通最低階的一種。」她告訴他們:「所以這裡才會到處都有丁鎬和鐵鎚,我們不是只有手上這兩把槍,那些工具都是武器,外面機器裡的汽油和柴油也都可以拿來利用,我們可以——」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連忙停下,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幾乎在同時,監視著窗外的大衛飛快蹲縮了下來。

  「街上有人。」他撕聲說著,抓著手槍的手微抖,讓她懷疑自己把槍交給他的決定。五個人肩並肩的背靠著牆,冷汗直冒的屏息以待。

  他們都聽見了那腳步聲,聽見有人推開了酒吧那扇老舊的門,那門太久沒上油,每次有人推它時,都會發出可怕刺耳的金屬聲。

  開門的聲音在黑夜中傳得大老遠。

  那人走進了酒吧裡,然後外面安靜了下來,就在愛莉試圖轉身抬頭去查看情況時,霍香飛快抓住了她,制止了她的動作。

  驀地,巨大的槍響接連傳來,每一聲都清楚得像是近在耳邊,愛莉驚喘出聲,伊莉莎白捂著雙耳含淚瑟縮,大衛和威爾全身僵硬。

  她知道,他們也知道,剛剛那個人,殺死了被留在酒吧裡的那兩個獵人。刺耳的金屬聲,再次回蕩在黑夜裡。

  然後,是那個毫不遮掩的重重腳步聲,更糟的是,那該死的腳步聲在街上徘徊,緩緩的,一步一步的,朝這兒走了過來。

  因為太過害怕,淚水奔流出伊莉莎白的藍色大眼。

  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身旁的愛莉也跟著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注意到伊莉莎白已經不再摀著耳朵,改而摀住自己的嘴。威爾的冷汗浸濕了他的T恤,大衛臉上的汗水像下雨一樣的不斷滑落。

  下一秒,每一個人,都看見了前方地上窗格的倒影裡,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影子,男人手上抓著一把衝鋒槍,頭上戴著一頂帽子。

  突然間,一束強烈的光線從窗外透進,嚇得伊莉莎白驚喘一聲,差點跳了起來。

  她握住手中的匕首,知道情況隨時可能失控,但那男人只是用手電筒掃了一下窗子裡,並沒有試圖走進來。他在牆外待了像是一輩子,跟著才轉身走了。

  她沒有動,其他四個人也沒有。

  每一個人都清楚,那個獵人仍在外面,他們仍能聽見他的腳步聲。

  那傢伙東晃西逛的,一棟屋子、一棟屋子的走,偶爾他們會聽見一兩聲槍響,嚇得人心驚膽顫,但那些槍聲沒有引起更多的騷動。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才終於不再傳來任何聲響。

  「所以,你們想在這裡等死,還是要加入我的計劃?」

  大衛問:「你怎能確定如果我們贏了,遊戲就會結束,你說的那些玩家或莊家就會放我們走?」

  「我不能。」她看著他們,道:「但我確定我們如果不反抗,就會死在這裡。」

  「她說得對。」愛莉道:「我們如果不反抗,絕對會死在這裡,我加入。」

  「算我一個。」威爾點頭。

  「好吧。」大衛握緊手槍。

  霍香看向伊莉莎白,那女孩點點頭,道:「我也是,我想要活下去。」

        見每個人都同意了,她暗地裡鬆了口氣,然後聽見威爾問。

  「所以,你的計劃是什麼?」她的計劃很簡單。

  她要他們去收集柴油,還有酒瓶和可樂瓶,做成汽油彈對付那些獵人。

  「為什麼我們不能用這些手槍對付他們?。」威爾問。

  她耐著性子解釋:「因為手槍的子彈用完就沒了,而我們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獵人,或者他們是否一起行動。」

  威爾行動不方便,所以她把其中一把槍留給了他,讓伊莉莎白和他一起留在原地,另一把槍她依然讓大衛拿著,讓他和愛莉回去酒吧外面的發電機那裡取柴油,她自己則去之前看到的重型機器那裡拿裡面的柴油。雖然很害怕,所有的人還是同意了。

  於是,她往停放機器的空地走去時,大衛和愛莉朝酒吧那兒前進。

  愛莉不是很喜歡這個計劃。

  她不想回酒吧去看那兩個死掉的獵人,但她更不想和活著的獵人在一起,雖然不想相信,但當她們肩並肩的在躲那個獵人時,那個救了大家的女人用手指在兩人之間的沙子上寫字。

  這裡到處都有監視器。我們之中有獵人。

  想活,必須死。

  她把字抹掉,再寫。

  到酒吧,那裡的監視器被我破壞了。把你的手錶留在屍體上,放火燒了那地方,從後門出去,躲到森林裡,我會找到你。

  愛莉很想追問更多,但她沒有機會,那個女人塞了一個老舊的火柴盒給她,然後大衛就開始說話了。

  也許她不應該相信那個女人,可她沒有別的選擇,經過這幾天的遭遇,她很確定那些人是瘋子,沒有辦法講理。

  途中,她幾度考慮要試探大衛,但又害怕他會看出她的不對勁。

  她和這人才認識兩天,她沒有辦法完全信任他。當然她也不是很能相信那個女人,但如果她是獵人,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麻煩?

  所以,為了保命,到最後她什麼也沒說,兩人來到酒吧時,她找了一個本來應該是裝水的空桶給大衛讓他去裝柴油,再回到酒吧裡假裝要找空酒瓶,那兩個獵人仍倒在那裡,腦袋已經被子彈打爆了,她看了差點吐出來,但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浪費,她脫下自己的手錶,套在其中一個人手上,再拿了吧台內酒櫃裡的幾瓶酒,將它灑得到處都是,主要是在屍體上,然後掏出火柴盒點火。

     那火柴盒第一次沒著,第二次只冒出火星就熄了,她緊張得幾乎快尖叫出來,飛快再點了一次,它才終於冒出了微弱的小火,她護著那微弱的火苗蹲下,當它觸碰到酒精時,轟得一下燒了起來,差點燒到她的臉。她吃了一驚,跌坐在地,眼看火勢飛快竄流,她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匆匆從後門溜了出去。

  酒吧燒起來了。

  當大衛正將那骯髒的水管插入發電機的油桶,試圖用嘴將那些柴油吸出來時,突然感覺到身後變得越來越熱,等他看到火光,匆匆轉頭時,酒吧裡已竄出熊熊烈焰和濃煙,他一時嚇得呆住了,然後才猛地想起來,愛莉還在裡面。想也沒想,大衛丟下油桶就從門口衝了進去。

  「愛莉!愛莉——咳咳咳——」

  他喊了兩聲就被滿布屋子裡的濃煙嗆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就在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他。

  「往這裡走。」

  他看不清楚那個人,但他認出了那個聲音。霍香。

  「抱歉,我需要你的眼鏡。」她說著,從他臉上摘下了眼鏡。

        大衛沒來得及追問為什麼,到處都是濃煙,而他知道自己必須出去,所以當她抓著他往外跑時,他只能跟著。

  霍香帶著他離開火場,他不斷的咳嗽,但她沒有停下,只是抓著他往前跑。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雖然離得有點距離,但仍嚇得他不敢停下腳步,只能氣喘吁吁的跟上。等到她終於停下來時,他忍不住跪在地上嗆咳,然後他聽到愛莉吃驚的聲音。

  「你為什麼帶他過來?」

  「因為他衝進火場試圖救你,那代表他不是獵人。」女人的聲音異常冷靜,開口指示。

  「待在這裡,別發出聲音,別動。」她這麼說,然後消失無蹤。

  當大衛終於能看清眼前,發現自己和愛莉被她帶到了一座礦坑裡。

  「噢,不!」

  那場火燒起來時,威爾第一時間就看到了。

  伊莉莎白驚慌失措的跑了出去,威爾來不及抓住她,只能暗咒一聲,跟著一拐一拐的跑了出去,試圖把那冒失的女孩抓回來。

  槍聲在這時響起,他及時將那女孩撲倒在地,轉身開槍回擊,混亂中,他勉強將那女孩拉到一間屋子裡,伊莉莎白在他身旁瑟縮顫抖著,嚇得不斷啜泣。

  即便他不斷開槍回擊,對方仍依然在往這裡靠近。

  「快!」他在槍戰之中,對著她低吼:「我的子彈快沒了,到森林裡躲起來,快走!」

  伊莉莎白嚇得要死,但在他的催促下,七手八腳的從後門爬了出去,威爾見狀,回身看向窗外,卻在這時看見一個神奇的景象。

  本來在街上朝他這兒靠近的獵人,由最後面那個開始,陸陸續續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來,因為那個偷襲他們的人是如此安靜,以至於到了最後,他們都沒人發現到底出了什麼事。

  獵人們倒下了。

  那個東方女人還站著。霍香。

  他無法相信的看著那個東方女人,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個看起來冷靜得有些可怕的女人走了過來,幾乎在進門的瞬間就朝他的左上方丟出一把刀子。屋子左上角冒出火花,她告訴他,「監視器。」

  他一怔,還沒來得及喘息,那女人已經來到身前,再次開口。「抱歉,我知道你想活著,但你得先死掉才行。」

  說著,她突然把一條鐵鏈套在他脖子上,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就抓著鐵鏈跳上了屋子裡的樑架,又跳了下來。

  她猛然下墜的體重,將他瞬間吊了起來,她像個體操選手那般在空中盪轉了兩圈,再重新落在樑上,將鐵鏈固定在梁架突出的釘子上。

  突然被吊到半空中,威爾嚇得抓住鏈子拚命掙扎,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即便他被吊了起來,脖子上的鐵鏈並沒有收緊,沒有勒住他的脖子,被勒住的是他的肚子,正確來說是他的腰帶,後面的腰帶。而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將另一條繩子扣到他腰帶上的。

  「別動。」

  那個女人站在他腦袋旁,垂首看著他,一臉平靜的說:「你必須像個屍體,他們才會以為你真的死了。」

  「你瘋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安靜。」她警告他。

  「放我下來!這不可能行得通的!他們會對我開槍的!」

  他驚慌又憤怒的低咆,拼了命的掙扎著,她能看見那些獵人開始靠近,如果他們發現他還活著,確實會賞他幾顆子彈,而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顯然也無法說服這男人配合,所以她只能採取她知道的方式。

  她擊昏了他。

  男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像個死屍一樣垂掛著,就像她希望的那樣。

  她在那些人進門之前,跳下樑架,撿起威爾掉在地上的手槍,從屋子後方的窗戶翻了出去,如她所料,有兩個獵人已經從另一頭繞了過來,正在追殺跑進森林裡的伊莉莎白。

  那女孩跑得飛快,但還不夠快,一個獵人跟在她身後,已經抬手舉槍瞄準了她,第二個獵人離得遠一點,但他和伊莉莎白之間有太多東西阻擋,所以他選擇攻擊那個跑在他與伊莉莎白之間的獵人。

  第一個獵人中槍倒地,不爽的回頭開槍,那兩個人的內鬥,是伊莉莎白還活著的原因,但她看到了第三個獵人從另一邊朝伊莉莎白跑去,手持匕首朝那女孩撲去。

  她開槍擊中了第三個獵人。

  接二連三的槍響,讓那些去查看威爾的獵人跑了過來。就像她所預料的那般。

  威爾死了,死掉的獵物沒有價值,活著的才有。她還活著。

  她沒有回頭,只是將那把已經沒有子彈的槍往反方向丟去,迅速彎下身子,飛奔進半個人高的草叢之中。夜很黑,獵人手上的手電筒無比明亮,每一道光線都代表一個獵人。那些獵人太依賴燈光和雙眼,而她早在入鎮之前,就在外面繞了一圈,摸清楚了這地方的地形。

  她拐著彎撿起入鎮那時,事先綁上電線的第二支丁鎬,飛快繞進了森林裡,她很快就再次看見伊莉莎白,那女孩已經被其中一個獵人再次瞄準,她金色的後腦勺有個清楚的紅點。

  她及時把那女孩飛撲在地,將綁著電線的十字丁鎬用力敲進大樹,同時抱著她滾落一處山崖。女孩驚恐的尖叫出聲,叫聲在黑夜中傳得老遠。

  她一手抓著那女孩,一手抓著那條電線,在黑夜中墜落了好幾公尺,她在半空中轉身,及時在撞上山壁前,抬腳踩在山壁上,固定住自己和那女孩,但那十字丁鎬支撐不住兩人的體重,已經開始鬆動,她沒有想,開始垂直沿著山壁奔跑,纏繞在她手上的電線變得更鬆,她知道她可能會來不及,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她深吸口氣,右腳一踏,再次盪進夜空,十字丁鎬被這重量一拉,整個從樹幹中鬆脫,而她及時帶著那女孩,盪進了山崖上的坑道口,封閉坑道的老舊木板被兩人撞開,她和伊莉莎白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十字丁鎬在坑道外墜落,她鬆開那女孩,及時解開了纏繞在手上的電線,那條電線像蛇一樣的飛射出去,她聽見丁鎬和電線落地的聲音,也同時看見幾道光線從坑道口上方往下照射。

  擔心伊莉莎白會再次發出尖叫,霍香本以為自己也必須出手弄昏這女孩,然後才發現那女孩不知何時已經嚇昏了過去。

  她見狀,鬆了口氣。

  坑道口外,上方手電筒發出的光束又晃了一陣子,然後才終於消失。

  女孩仍昏迷著,她打開剛剛從一個獵人身上摸來的手電筒,檢查她的雙眼,她的瞳孔正常收縮,脈搏也很正常,確定她沒事之後,她讓女孩躺平,然後走入那被廢棄的礦坑之中。

  她並不擔心會迷路,她在那間老舊的辦公室中看過礦坑地圖,她知道自己在哪裡。

  這個礦坑曾為了運輸煤礦,在這裡架了一個很高的輸送道,直接將煤礦從這裡運到河邊,再送到船上運出去,只是後來礦坑越挖越深,礦工們另外挖了一條坑道,從另一頭運出煤礦,所以這條輸送道就不再使用,外頭支撐輸送道的高架也被拆掉了。

  很快的,她就走到了另一個礦坑出口,在森林裡找到了飽受驚嚇的大衛和愛莉,她帶著他們回去找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怎麼了?」看見那倒地的女孩,愛莉匆匆上前。

  「她沒事,只是昏倒了。」霍香把手電筒給了大衛。

  「所以,威爾是獵人?」大衛問。

  「不是。」她搖頭。

  「但我以為你和愛莉說,我們之間有獵人。」大衛困惑的說。

  「我說謊。」她眼也不眨的說:「我得確定你們之間沒有獵人,而且我必須讓那些獵人以為你們已經死了,他們才不會繼續追殺你們。」

  愛莉和大衛聞言,傻眼看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酒吧裡那兩個獵人是男的,我是女的吧?」愛莉不安的道:「就算經過火燒,戴著我的手錶和大衛的眼鏡,也不可能讓那個男人變成女的。」

  「這不是CSI犯罪現場,那些獵人也不是法醫,不會檢查那麼仔細。」她告訴他們:「你是檢查官,所以才會想到去查看屍體,他們不是,他們需要的是活的獵物,死了的就沒有意義了。」

  見她說完轉身,一副要離開的模樣,愛莉緊張的問。

  「你要去哪裡?」

  「去帶威爾過來。」

  她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黑暗的坑道裡。

  那個黑人足球員不是個笨蛋。

  霍香回到那裡時,發現他清醒過來之後,很安靜的繼續吊在那裡裝屍體。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他看見那些受到了刺激之後,試圖捜尋更多獵物的獵人們還在街上大亂鬥。那間酒吧仍在燃燒,槍聲時不時的就會在街上響起。

  她悄無聲息的再次回到那屋子裡。

  看到她,他鼻翼歙張,一副想將她掐死的模樣,直到他看見她拖了另一具屍體進門。那也是個黑人,體型和他差不多,只是那張臉被打爛了。

  她爬上了樑架,把他放了下來,邊開口道:「脫掉你的衣服和他交換,幫我把他吊起來。」

  威爾聞言一怔,但這次他沒有和她爭辯,他一落地就迅速脫掉自己的衣服,和那個倒霉的傢伙交換,再幫她一起把那屍體重新吊起來。

  當她示意他跟她走時,他二話不說,立刻拖著傷腳跟上。

  那女人帶著他進了礦坑,找到了其他三個人,他鬆了口氣,在愛莉的攙扶下坐了下來。

  「外面那些獵人,以為你們都已經死了,他們不會再追殺你們。」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不是真的希望我們反過來成為獵人?」

  「不是。」她看著眼前的四個人,道:「你們只是普通人,不可能打贏他們的。」大衛看著她,說:「你知道我們待在這裡,遲早也會餓死吧?」

  「你們不會餓死的。」她淡淡的說:「遊戲很快就會結束,等遊戲結束,會有人來找你們。」

  「誰?」愛莉問。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威爾擰起眉。

  「一間專門調查意外的公司,他們追查這遊戲很久了。」

  「所以,你是紅眼的人?」大衛問。

         她是嗎?

  她想了一下,道:「我是他們僱請的人。」

  「那間公司的人知道你在這裡?」愛莉雙眼亮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還不知道。」她眼也不眨的照武哥的交代說著謊,一邊把剛剛去找威爾時,從死去獵人的身上拿來的槍與匕首,分別交給愛莉和大衛、威爾,卻在他們眼裡看見不安,她只好再次開口安撫:「不過等遊戲結束之後,他們就會知道了。」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遊戲結束了,那讓威爾忍不住追問:「你怎麼知道遊戲很快就會結束?」

  「因為我會讓它結束。」她的話,讓所有人又一愣。

  他們都記得,這女人說過,結束遊戲的方式只有一種,獵物或獵人全數死亡。那些獵人以為所有的獵物都死了。

  除了她。

  她是這場遊戲裡的最後一名獵物,可她卻平靜得彷彿在說等一下要去吃晚餐,但不知為何,無論大衛、愛莉或威爾,都清楚曉得,這女人是說真的。她會讓它結束。

  「待在這裡,保持安靜。」她說著,然後再一次的轉身。

  「等等。」威爾開口叫住她,把剛剛她給的槍舉起來:「如果你要結束這場遊戲,你應該要把這些帶上。」

  「把這支也帶上。」愛莉說著,也舉起她的槍。

  「我們這裡不需要那麼多武器。」大衛說。

  他們的話,讓她停下腳步,她回頭看著那個黑人、紅髮女和老紳士,然後揚起了嘴角。

  「謝謝,你們人真好。」

  她輕聲說著,卻沒有伸手去拿,下一秒,她轉身消失在黑暗裡,甚至沒有留下腳步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1:24 PM 編輯

【第四章】

  男人搭了最近的一班飛機,飛越了大半個地球。

  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中,他思緒莫名紛亂,即便閉上雙眼,仍能看見那個女人的身影。他清楚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時,也是在一艘船上,一艘巨大的貨船。他踹開了一扇門。

  那扇門裡,有個女人。

  陌生的女人睡在白色房間的地板上,穿著簡單的黑色背心和短褲,即便他是用暴力踹開了那扇門,她瘀青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釋然、開心,或丁點喜悅。

  她只是坐起身,看著他,一臉平靜。

  「快起來,這裡要爆炸了。」他說。

  她沒有動,仍待在原地,然後她抬起了她的手,他才發現她的雙手被手銬銬了起來,她的雙腳也有腳銬,那兩副銬具之間,還用一條鐵鏈連在一起,那條鐵鏈一路延伸出去,被人焊死在她身後的鋼板牆上。

  他一愣,匆匆上前,發現銬住她手腳的銬具上沒有鎖孔,讓他忍不住暗自咒罵一聲,抬頭看她:「這是電子鎖?」

  「是。」

  「怎麼開?」

  「這是聲控的。」她眼也不眨的說:「需要特定人士的聲音才能打開。」聞言,他心頭一寒。

  這裡的人不是跑了就是死了,他和肯恩、阿磊、阿峰冒險闖進來,是因為資料顯示有許多人被關在這裡。他找到這女人之前,已經放走了其他人,他本以為搞定了全部,他本來已經要走了,然後他看到了這扇門。看著她木然的黑眸,這一秒,他知道她認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驀地,耳機裡傳來屠震催促的聲音。

  「阿萬,你在哪裡?這地方快爆炸了,你必須快點出來!」

  「我在走廊最後面,有個人質在這裡,她被鏈住了,是電子鎖。」他冷靜的說著:「我需要你把這道鎖打開。」

  就在這時,巨大的爆炸聲突然傳來,整個房間猛地一震,他的耳機發出刺耳的噪音,他飛快把它摘了下來,知道那爆炸已經讓通訊中斷。

  更糟的是,爆炸聲沒有因此停下來,它們接二連三,而且越來越近,下一秒,地板開始傾斜。

  「你走吧。」眼前的女人看著他,用一種平靜得教人生氣的口吻說:「你不需要救我,我不是人質,況且你不可能打開這道鎖——」

  他沒等她把話說完就轉身跑開,但他沒有走遠,他在門外找到剛剛看見的消防箱,他一腳踹破了它,取出裡面的斧頭,再飛奔回那個房間。

  當他再次出現,他可以看到她波瀾不興的眼裡,浮現一絲驚訝。

  他沒浪費時間和她廢話,一進門,二話不說就用力將斧頭砸向那焊著鐵鏈的鋼板。

  整個房間因為爆炸而晃動著,在那天搖地動之中,他狠狠的揮動著斧頭,直到那塊鋼板開始鬆動,他改用撬的,將斧頭卡在上面,再用力猛踹。

  經過他數次的暴力襲擊,那塊焊著鐵鏈的鋼板終於從牆上鬆脫。

  他一斧頭砍斷鋼板後頭那些控制她手腳銬具的電線,失去了電力,控制銬具的磁性也因此消失,銬具應聲掉落在地。

  他回過頭,看見她呆站在原地愣看著他,他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走廊上四處都竄出火舌,爆炸像惡魔一樣的追在兩人身後,地板傾斜得更加嚴重,他帶著她一路往上跑,一邊捜尋腦海裡的地圖快速尋找最近的出路,但另一場爆炸堵住了最後一個出口,看著那燃燒起來的鐵梯,他咒罵出聲,然後那個女人反手抓住了他。

  「那裡。」

  他回頭時,看見她指著另一邊,告訴他。

  「有一個維修人員走的鐵梯。」   

  漫天火光中,他什麼也沒看到,但當她轉身飛奔,他眼也不眨的就跟著她跑。

  讓他驚訝的是她的速度很快,而且非常鎮定,即便已經濃煙密布,火舌處處,她卻仍正確的找到了那座鐵梯,然後像猴子一樣開始往上爬,他快速的跟在她身後,好不容易爬到了頂,另一次爆炸卻讓她失去了平衡往下摔跌,他及時抓住了她。

  再一次的,她驚訝的看著他。他將她拉了起來。

  地板傾斜得更加厲害,他可以聽到可怕的水聲傳來,他抓著她繼續往出口跑去,當天光乍現,身後再次傳來一聲巨響,驚覺不妙,他將那女人抓在懷中,下一秒,兩人一起被往前轟了出去,掉到了海裡。

  有那麼一瞬間他失去了意識,鬆開了手,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人海中,正和一堆鐵塊、雜物一起往海底下沉。

  他可以看到不遠處那艘冒著火光也在下沉的貨輪,可以看見自己無力的雙手,看見陽光穿透海面,在水裡閃爍。

  他試圖移動自己的手腳,但它們不怎麼配合,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

  那個女人像美人魚一樣,在深藍的大海中,迅速的下潛,朝他遊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往上游,將他拉出了海面。

  韓武麒駛著快艇飛速靠近,阿磊和阿峰伸手把他和她一起從海裡撈了來。

  他在那艘快艇上,吐出滿腹的海水,當他終於能好好坐下來時,看見那渾身濕透的小女人包著肯恩給她的毛毯,面無表情的看著那艘下沉的貨輪。

  「嘿,你還好嗎?」

  她將視線拉了回來,臉上還是沒有任何情緒,沒有釋然,沒有慶幸,也沒有震驚和飽受驚嚇的麻木,她的手沒有發抖,瞳孔不曾收縮。

  她就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起來平靜得有點嚇人。

  這不是一般人逃出生天會有的反應,一般人也不會被人用手銬腳鏈鎖起來。

  海風吹拂著她濕透的髮和仍在滴水的小臉,她的額頭上,不知何時受了傷,緩緩滲出了血水。

  沒有想,他抓起一旁椅子下的醫藥箱,拿出棉片和雙氧水替她消毒止血,她再次一愣,但沒有多說什麼。當他為她的額頭貼上繃帶時,忍不住問。

  「你叫什麼名字?」

  她用那雙平靜的黑眸看著他,半晌,才開口吐出兩個字。

  「霍香。」

  失火下沉的貨輪,再次傳來可怕的巨響,他轉頭看去,看見它斷成了兩半,爆炸聲又起,熊熊的火光和濃煙往上竄升。

  快艇在韓武麒的控制下,繼續在海上奔馳,遠離了那艘沉沒的貨輪。

  「你為什麼被關在那艘船上?」

  她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只是沉默的再次看向那艘貨輪。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開了口。

  「我被關在那裡,是因為我殺了暗影的首領。」

  他一愣,卻見她將頭轉了回來,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說。「我是他們之一,我是被暗影訓練出來的殺手。」

  那是一個被稱為暗影的殺手集團,專門從事暗殺。

  只要有錢,暗影什麼案子都接,無所謂是非黑白、不管公理正義。

  暗影從世界各地挑選有才能的孩子,將那些孩子綁走,他們利用藥物和催眠把那些孩子洗腦,用各種殘忍但快速的方式訓練再加以淘汰,將他們塑造成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

  霍香也是其中一名,事實上,她是最頂尖的。

  紅眼的人本來還在想,為何如此簡單容易的就能攻破那世界知名的殺手集團,事後屠震才從暗影那艘沉沒的貨船裡竊取下載出來的電腦資料中發現,是因為她。

  她是個殺手,暗影集團之中最好的一個。

  但是,為了沒有人知道的原因,她突然叛變,殺掉了那個集團的首領,造成分裂的兩方人馬為了奪權而內鬥,才使紅眼的人有了機會,毀掉了那個殺手集團。

  當他們回到紅眼,身為醫生的阿南幫她檢査傷勢,才發現她全身上下有多處骨折,背部和腹部有大片瘀青,體內還有內出血,但她從頭到尾沒叫痛過。

  她只是安靜、乖巧的坐在那裡,像個木頭人一樣。

  暗影殺手集團裡的人,大部分都被洗腦了,他們不認為殺人是錯誤的,他們沒有良心,沒有感情,認定效忠首領暗影是生存的唯一要件。

  他們不能也無法背叛那個教育他們、訓練他們的人,那個發展出這套殺手系統的男人。

  「為什麼?」

  看著那個滿身是傷,卻無比安靜的女人,他記得自己忍不住走過去,開口問。她眨了眨眼,然後領悟過來,張嘴吐出了一句話。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雙黑眸依然沒有太多情緒,但她的聲音緩慢而沙啞。

  「霍香,是一種藥草,可以化濕、解暑、止嘔,所以我媽替我取名叫霍香。」她穿著阿南給她的病人袍,坐在那張病床上,看著他,告訴他。

  「霍香,不是殺手的名字。」

  他震懾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一時無言。

  他看過她的資料,她被綁架時才七歲,他很難想像,經過了那麼多年,這個女人還能記得七歲時母親告訴她的話。

  但她記得,她想了起來。

  「我不是殺手,我是霍香。」

  她語音平緩的說著,傷痕纍纍的雙手交握在身前,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一雙黑眸眨也不眨,但她說的話,她當時沒有表情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

  後來,他離開了紅眼,自己到倫敦開業。

  幾個月後,在一個茫茫的雨夜,她突然出現在他門口。

  她沒有敲門,就那樣站在雨中,在船屋旁的河岸上,像一抹幽魂那般。

  他從舷窗裡可以看到她,看見船屋的燈映照在她臉上,看見她從嘴裡吐出的氣息都變成了氤氳的白煙。那一夜,很冷。她在那裡站了一整個晚上,那張臉、那雙眼,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可他卻清楚感覺到她散發出來的痛苦與無助。

  他遲疑著、猶豫著,隔窗看著她,等她自動放棄,等她走。她沒有。

  雨一直下,他開了門。

  她需要工作,他給了她一個工作。他從來沒有問她為什麼離開紅眼。

  他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她無法過正常的生活,也沒辦法和人正常相處,更不可能在紅眼或耿叔他們那裡找到歸屬感。
她在那溫馨熱鬧的大家庭裡格格不入,不是那些人不願意接納她,是她已經失去了人類應該有的正常反應與情緒。

  要成為暗影的殺手,必須冷血無情。

  暗影的殺手是棋子,是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聽從命令。

  那個殺手集團將她洗腦,雖然她掙脫了那箝制,卻無法輕易找回失去多年的人性與感情。

  而有時候,太過熱情的關切,會成為壓力的來源,太過正面和樂觀的環境,反而會讓人更加痛苦。

  即便不是她真心所願,但她的雙手染了血卻是事實,當她的意識越清楚,越明白自己過去做了什麼,她越無法處在那個明亮、歡樂的環境之下。

  有光,才有影;越明亮,越顯骯髒。我不是殺手,我是霍香。

  她這麼說。

  沒有表情,不代表她真的沒有感情。

  她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曾經做過什麼,她沒有表達出來,不表示她就不覺得痛苦。她無處可去,所以才來找他。

  他給了她一個工作,讓她當助理,幫他處理雜務。

  她很努力學習,她做得很好,一開始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他記得她抱著衣物,站在那台滾筒洗衣機前,看了好久好久。

  當他教會她怎麼用時,她像只好奇的小貓一樣,動也不動的蹲在那裡,隔著圓形的玻璃,看著衣服在裡面翻滾。

  但漸漸的她從那些日常雜事之中,學會該怎麼和人說話應對,雖然大部分的時間,她還是一副撲克臉,可有時候,她會顯露出情緒。

  一個淺淺的微笑,一個小小的蹙眉,一個放鬆的喟嘆。

  經過那麼多日子,她終於允許自己表達情緒,而每一次、每一回,當他發現,當他看見,都感到胸口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

  她很努力的活著,比誰都還要努力,但韓武麒那該死的王八蛋,卻找上門來。他張開眼,看著飛機窗外那一望無際的藍天。   

  在今天之前,他以為她自己想走,想離開。

  她已經知道該怎麼生活了,她懂得表達情緒了,紅眼對她來說是更好的選擇,她不是殺手,但她的身手讓她能夠輕易勝任紅眼那些意外調查。

  他以為她在紅眼會過得更好,以為那是她的選擇。但那不是。

  她沒有想回紅眼,她是被找回去的。

  韓武麒需要她,當他讓自己去想,才發現是為什麼。

  那該死的王八蛋,經過了那麼多年才來找她,因為那姓韓的需要她做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他要她再次成為殺手。

*             *             *

  南半球第七區Level1

  五號獵人/無心跳呼吸請停止下注

  第一聲鈴響時,其實並沒有太多玩家注意,這只是最低階的第一級遊戲,等級很低,而且獵人和獵物的配備也不高,監視系統畫面和聲音畫質音量雖然清晰,但沒有隨身裝備,只有初級的玩家才對這麼低層級的遊戲有興趣。

  即便死去的是獵人也一樣。

  小白兔有時也是會對獅子進行反撲的,虛弱的獵物殺死獵人,大爆冷門的事,也不是不曾發生過。

  所以當五號獵人被幹掉時,並沒有引起太多玩家的注意,但五分鐘後,不斷跳出的訊息,讓全球在第七區下注的玩家都愣了一下,迅速登入遊戲查看情況。

  六十三號獵人/無心跳呼吸請停止下注。十七號獵人/無心跳呼吸請停止下注。九十八號獵人/無心跳呼吸請停止下注。

  螢幕上,獵人的大頭照接二連三的跳了出來,以嚇人的速度被打上紅色的死亡印記。

        第七區在二十四小時之前,還有十三個獵人,但只剩六名獵物,可是在短短八小時內,獵物從六名減少至一名,獵人從十三位減少至八位,可就在這十分鐘內,那僅存的獵物竟幹掉了其中四名獵人,而且在眨眼之間,又解決了兩位。

  所有的人都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賭盤上所有的獵人都已被註銷,計分板上,打出了大大的兩個字。

  GAME OVER

  跟著下方跑出其他說明文字。

  南半球第七區Level1遊戲結束

  Winner第二十號獵物P.H

        全球玩家紛紛將即時畫面調出來時,大部分的鏡頭都已經失去了作用,但還有一些還殘留著,整座煤礦小鎮燃燒了起來,到處都是熊熊烈焰,但在那衝天火光之中,有個人影在那裡。

  負責監控的人員操作著鏡頭,將遠處的畫面拉近,只看見一個黑髮黑眼的女人站在街上,畫面在這時放大,朝她的臉部拉近,給了那渾身是血的女人一個特寫鏡頭。

  像是察覺了那個鏡頭,女人面無表情的抬起頭來,隔著大老遠的距離,舉手開槍打爆了那個監視鏡頭。這一槍,引起幾聲驚喘,但有更多人笑了出來,只因那證明了「她」真的察覺了那個隱藏的鏡頭。

  全球玩家們為此騷動了起來,紛紛調出第七區第一級的畫面重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接二連三的在下方留言,要求申請加入第七區第二級的遊戲。

  這個女人,單槍匹馬的就將第七區的獵人們全數殲滅,是多年不見的大黑馬啊!

  所有在線的玩家都在問她是誰,問第七區第二級的遊戲何時開始,遊戲畫面很快的跳出了最新的公告,確認了最新的遊戲進程,且立即開放了第七區第二級的賭盤。

        女人調查記者的身分資料,以及她在第七區第一級的俐落身手,全被剪輯成精彩的廣告,配合著動態的音樂,在螢幕上方不斷播放。

  狩獵遊戲的玩家們,因為她的出現而沸騰了起來。

  下注的金錢數字隨著一個接著一個公告的獵人及獵物身分,飛快往上跳升。

  當數字衝破五千萬美金時,北半球一座不夜城裡,一位正在摩天大樓裡欣賞前方璀燦夜景的男人收到了訊息。

  他轉過身來,走回桌邊,輕輕點選玻璃桌面上出現的虛擬按鈕。

  下一剎,七彩的光線從桌上投射出來,將清晰的畫面,映照在黑暗的牆上。

  他可以看見女人的模樣,那已經開啟的賭盤,還有那瘋狂跳升的數字,當然他也沒有錯過那被剪輯成廣告的影片。

  女人的身手很好,太好了。

  他可以看到更多和她有關的詳細資料,她出生的城市,她的父母,她就讀的學校,她從事的行業,她的身高、體重,她的喜好,她現在所住的地址,甚至她每年報繳的稅額,還有她銀行戶頭裡的金額,以及她從出生以來,所有登記在案的金錢交易紀錄,甚至她為何會成為P.H,在網路上四處爆料的原因全部都在上頭。這個女人很有趣,太有趣了。

  看著那個孤身一人走在廢棄煤礦小鎮街上的女人,男人輕點通話鍵,開口下令。

  「擊倒她。」

  無人機接到命令,越過山頂,飛過小鎮,瞄準了那個女人,開槍射擊。女人應聲倒地。

*             *             *

  樓梯轉角的燈泡忽明忽暗。

  韓武麒沒有多看它一眼,只是繼續向上走到五樓,一邊抬手抓捏著緊繃的脖頸,一邊打著呵欠,他已超過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合眼,他清楚知道自己應該要去躺一下。

  來到房間門口,他開門進屋,在黑暗中把手機放到茶几上,倒了一杯水,然後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屋子裡很安靜,窗外透進的微光,讓人可以隱約看到客廳傢俱的輪廓,但那都不是他察覺不對的原因。他知道,如果那傢伙不想,他是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的。

  但一進門的那瞬間,他就發現了,或者該說感覺到那貼著他的頸動脈,像剃刀一樣冰冷的視線。

  他水還沒喝上一口呢,但既然人都已經找上門來了,他猜他妄想的兩小時睡眠時間應該也泡湯了。慢慢的,他拎著那杯水,轉過身來,看見了那個坐在單人沙發上,處在陰影之中的男人。

  男人一動也不動的坐著,看似石像,卻散發著讓他寒毛直豎的酷寒。

  「她在哪裡?」

  「誰?」韓武麒挑眉,故作不知。

  男人依然坐著,身上卻輻射出更加冰冷的氣息,重複。

  「她在哪裡?」

  他拎著那杯水,靠坐在玄關桌上,舉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故意道:「說真的,阿萬,你不說清楚一點,我怎麼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誰?話說回來,你怎麼進來的?我以為阿震把保全系統升——」

  他話還沒說完,那個男人就像頭憤怒的公牛,從黑暗之中衝了出來,揪抓住了他的衣領,一把狠狠的將他抵在走廊牆上。

  「你知道我在說誰!她在哪裡?」

  看著那怒氣沖沖,幾乎快要抓破他衣襟的男人,他沒有試圖反抗,只在看見聽到動靜之後,穿著睡衣就匆匆跑出門查看的小肥時,揚起嘴角,道:「噢,你說你的神奇小助理嗎?都過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呢。小肥,霍香離開阿萬,來我們這裡多久了?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雖然忍不住開口嘲弄,但為免這傢伙再抓狂,他揚聲抓了個墊背的,提醒這男人,還有別人在。因為看到來人是熟人,不是什麼萬惡大魔頭,可菲鬆了口氣,沒有多想,反射性的脫口就答。

  「霍香嗎?三十八天吧。」

  話出口她才發現眼前的情況不太對,眼見阿萬臉色發青的瞪著她,又死死抓著武哥的衣襟,將他架在牆上,讓她猛然想起自家的賊頭老闆做了什麼好事,可菲飛快回過神來,連忙乾笑著,道:「哈……哈哈……阿萬,好久不見,好像有電話,我去接電話,你們慢聊。」

  她邊打哈哈邊挪動腳步,迅速握住自己房間的門把,溜了進去。韓武麒見狀,在心裡乾笑兩聲,早知道不能期待小肥會留下幫忙。既然如此,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繼續開口說。

  「話說回來,你在乎什麼?都三十八天了,你現在才想到要來找她,動作未免也太——」聞言,男人眼底閃過火光,一拳打掉了這王八蛋的笑容。

  「Shit!」沒想到這傢伙真的會動手,韓武麒摀著流血的鼻子,咒罵出聲。

  抓緊了這賊頭的衣襟,阿萬怒視著他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你再無恥、再卑鄙,也絕對不會跨越那條線——」   

  「她是自願和我離開的,我只是讓她幫我做她擅長的事。」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只是火上加油。

  「擅長?她擅長的事?」

  一記拳頭霍地又揮過來,幸好這次他早料到,抬手架擋,一個旋身掙脫了箝制,可男人加快了攻擊的速度,他左擋右架,不禁暗暗叫苦。

  媽的,這根本不是紅了眼的公牛,簡直就是失控的火車頭啊!

  這念頭才閃過,他就被另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了右腹,即便他及時縮手曲膝,以手肘和膝蓋擋住,那一拳仍讓他雙腳離地浮到了半空中,往旁狠狠撞上了樓梯間的水泥牆。

  「狗屎!你玩真的!」

  雖然他腦袋很硬,撞上水泥牆還是讓他一陣頭暈,右側腹更是隱隱作痛,還沒回神,就聽到那傢伙憤怒的控訴。

  「你以為她自願擅長那種事?你知道她有多努力才有辦法活下來?你知道她為此有多痛苦?她不會表達情緒,不表示她就冷血無情!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無法安眠,總是從惡夢中驚醒,那些過去像幽魂一樣糾纏著她,她好不容易才爬了出來,你他媽的卻眼也不眨就再次將她拖回去——」

  這一連串的指責,每一句都跟著一記拳頭,速度快得讓他根本沒空回嘴,只能忙著專心架擋,一邊閃躲,誰知這傢伙越說越誇張。

  眼見他殺紅了眼,再次衝上前來,韓武麒咬牙忍痛,硬挨他一記右勾拳,跟著側身閃電般抓住男人揮出的拳頭手腕,壓低了身形,用一個紮紮實實的過肩摔將他摔了出去,但很不幸的,這傢伙手長腳長,在他被摔出去時,他的大腳哐啷一聲砸破了小肥和阿震那間房的玻璃窗,連隔間牆都一併撞破了。

  躲在房間裡的小肥驚呼出聲,不過一點也沒有打算上前幫忙的樣子,反而抱著電話縮到了角落,繼續和電話那頭的人做實況報導。

  眼前的損失,讓韓武麒臉綠了一下,但仍不忘剛剛遭受的指控。

  看著那個已經在轉瞬間從玻璃碎片中爬起來的傢伙,他飛快往後退開,拉出安全距離,舉起手大叫。

  「等一下,你他媽的到底以為我要她幫我做什麼?」

  男人怒視著他,緊握雙拳,火冒三丈的低咆:「她會離開那個殺手集團,就是因為不想繼續做同樣的事,但她認為自己欠了紅眼、欠了你,即便她再不願意,她也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這話,讓韓武麒完全失去了玩笑的心情。「你以為我讓她幫我做什麼?殺人嗎?」

        他瞇起了眼,憤怒的質問:「你敢說你沒有?」

  「我沒有。」

  韓武麒臉色一沉,罵了一句髒話,才道:「我找她,是因為我需要她的幫忙!我需要有人潛入那他媽的狩獵遊戲!」

  聞言,他一愣:「什麼狩獵遊戲?」

  「將人類當做獵物的狩獵遊戲。」

  這話不是韓武麒回的,阿萬猛地回身,看見屠震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

  那金髮藍眼的傢伙,和五年前一樣俊美,即便走廊上到處一片狼籍,他依然萬分鎮定。

  「你知道阿磊有個雙胞胎兄弟,叫阿光。」

  他知道,他和莫磊一起共事過,曉得那傢伙有個雙胞胎兄弟在少年時落海失蹤了。

        屠震看著他,道:「阿光在那個遊戲裡。」

  看見阿震出現,可菲探出頭來,迅速繞過他們,來到阿震身邊,匆匆開口幫腔:「是真的,霍香在了解情況之後,答應幫我們的忙。」

  阿萬擰著眉,只見那俊美的男人看著他,二話不說的就開口告訴他,他來這裡尋找的答案。

  「她在澳洲。」

  跟著,屠震朝樓梯下方點了下頭,簡潔的說:「你若想知道詳情,到下面我可以解釋得更清楚。」

  那是個該死的變態遊戲。

  屠震用最簡潔的方式,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簡言之,那遊戲就如他們所說,以人類當獵物,獵人則是世界各地的連續殺人犯,這是個跨國的國際犯罪,但因為遊戲主與玩家皆有權有勢,湮滅了證據,所以至今不曾曝光過。

  那些失蹤人口,有很多並非真的失蹤,而是被綁架了。

  莫光失蹤時,每個人都以為他死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會落入那遊戲裡,但眼前他們在法國找到的影片證明了,莫光之前確實存在遊戲之中,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仍活著,但狩獵遊戲是真的存在。

  「我們之前找到了幾年前逃出來的一位倖存者,她幫我們找出其中幾個遊戲的場所,那些玩家和獵場遍佈全球。我們逮到了一個玩家,毀了幾個獵場,但也因此對方知道了紅眼的存在,對方派出獵人來找我們麻煩,被我們抓住了,他們知道的情報雖然不多,不過讓我們大致上了解了現今遊戲的進行方式。」

  屠震在他查看那些紙本的檔案時,在一旁解釋。

  「這個組織很龐大,創造這個遊戲的人,恐怕並非只是為了錢,他們還曾綁架過許多科學家,你記得高毅嗎?我們住在山上的那位科學顧問?」

  他知道高毅,那傢伙孤僻又難搞,他在紅眼工作時,曾經去送過幾次貨,他很清楚高毅為什麼一個人在山上獨居,那傢伙年輕時曾被——

  等等,狗屎,高毅被綁架過,所以才會一個人獨居。阿萬一怔,錯愕的抬起頭來。

  「他是獵物?」

  「沒錯。」韓武麒在這時走了下來,道:「他曾經是獵物,因為受到太大刺激而失去當時的記憶,我們也是不久前才發現他是那遊戲最早期的受害者之一,那表示這個組織創造這個遊戲,不僅僅是為了好玩、有趣、刺激,或者可以賺到鈔票而已。」

  聽到那賊頭的聲音,他臉一沉,但仍轉頭朝那傢伙看去。

  韓武麒聰明的在安全的距離外停下,看著他道:「他們做事有系統,有計劃,組織龐大,金錢去向卻無法追蹤,我們已經追查他們一年多了,到現在手頭的線索還是不夠多,我需要有人潛入遊戲裡,但不能用紅眼的人,所以我才找上霍香。」

  韓武麒一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一邊道。

  「不管阿光是不是還活著,這個遊戲都不應該繼續存在下去,那些失蹤的人,那些被當成獵物的人,不該生活在那種恐懼之下,被追捕、被獵殺。」

  「那個該死的遊戲需要被結束。」韓武麒看著那冷著臉的男人,道:「沒錯,我承認我找她是因為她受過特殊的訓練,只有她可以在那種環境之下,無論在任何環境之下,都知道該怎麼做,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

        他無法否認,卻仍感到憤怒,他將那份檔案丟到韓武麒面前。

  「所以你就假造了這個P.H的身分,把她丟到了那個遊戲裡,讓她去當獵物?」

  「我們找不到那些變態,只能讓他們自己找上門來。P.H的身分是虛擬的,早在一年前我們得知這遊戲的存在,阿震就開始在網路上創造這個身分。會參加遊戲的玩家都是心理變態,他們挑選獵物的方式,看似隨機,但其實有很大部分,是利用這個遊戲剷除異己,把自己的敵人或看不順眼的礙事者,綁架丟到那遊戲裡,所以阿震設計了這個惹毛政商界的調查記者P.H在網路上爆料。」

  韓武麒說著,嘆了口氣,擺出無辜的表情,道:「不過,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找霍香來當P.H,我本來是打算找你的,但我到倫敦時,你不在那裡,當她發現我需要你做什麼時,她說服了我,她是更好的人選。」這話,教他一僵。

  「她說服了你?」

  「女人看起來比較沒有威脅,比較不會讓人提防,而且相較於你這個在紅眼工作了數年,又在倫敦開業的私家偵探,沒有人認識她。」韓武麒兩手一攤,道:「我很快就發現,她是對的,她受過訓練,她知道該如何自保,她懂得野外求生,她從來沒有曝光過,她了解該怎麼對付那些殺人犯。」

  他不敢相信的瞪著那無恥的傢伙,「你現在要告訴我,她閒著無聊沒事,自己要蹚這淌渾水嗎?」  

  「當然不是。」韓武麒將雙手交握在身前,看著那男人,拿出他最誠懇的表情,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想讓她做這件事,但要結束這個變態的遊戲,要搞清楚那幕後的黑手真正想做的是什麼,我需要所有能夠用上的人手。你可以怪我把她拖到這淌渾水裡,不過要是她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她,她有她自己的問題要面對,我相信你也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我們都很清楚光是待在那艘船屋裡,替你跑腿、整理帳單,光只是做這些事是不夠的,對她來說,並不夠。」

  這話,讓他為之一僵,下顎不自覺緊繃。

  該死的,他知道這男人說的沒錯,但他還是覺得萬分不爽。

  壓抑著怒火,他冷聲道:「你說你不是要她當殺手,但在那種情況下,為了自保,她不可能不動手。」

  「我知道。」韓武麒深吸口氣,道:「但只有她,只有霍香才能在那種情況下,救出那些被綁架的人,而且事實證明,她做得很好。」

  他一怔,只見韓武麒扯了下嘴角,朝螢幕點了一下頭。他轉頭看去,看見屠震叫出了另一個畫面。

  那畫面是即時的,他可以看見屠勤和封青嵐在一座看似礦坑的盡頭,找到了四個披頭散髮萬分狼狽的男女,兩個男的,兩個女的,但他一眼就可以看見,在那之中,沒有她。

  「霍香呢?」

  「她還在遊戲裡。」屠震開口道:「這只是狩獵遊戲其中一區的第一級,她的任務,是參加遊戲,辨別獵人與獵物,再偽裝這些獵物的死亡,將他們藏起來,屠勤則會在遊戲結束時,負責找到這些失蹤者,將那些人接送出來。」

  「她不能和這些獵物一起離開,她必須繼續下去,往上晉級。」韓武麒邊說邊抓起桌上加了冰塊的水杯,喝掉了水,撈出了其中的冰塊,冰敷著自己被打腫的眼,一邊接著補充:「只有繼續參加遊戲,我們才能得到更多資訊。」

  那意味著更多的殺戮和更危險的情況。

  屠震方才給他的檔案文件裡,載明了紅眼目前所知的遊戲等級。雖然只是快速瀏覽過一遍,他仍迅速抓到了重點。

  等級越高,遊戲越危險,獵人的身手就更好、更殘酷、更變態,高級獵人的一隻眼還是機器做的,可以傳送即時的畫面與訊息給玩家,玩家對獵人的操控度更高,他們甚至可以讓那隻機器眼自爆。

  韓武麒站了起來,扯了下嘴角:「還有一件事你該知道,我沒有讓她殺人,我只是需要她把人放倒的技巧,阿南合成了一種麻醉藥,做成了指甲油,讓她塗在指甲上,那東西可以快速的使人昏迷,造成假死裝態,當然可能還是必須讓對方先有一點小小的傷口,事後有些人也許會有點後遺症,不過我相信沒有人會為那些殺人犯感到難過。」

  他再一愣,沒想到韓武麒會來這一招。他呆愣的模樣,讓韓武麒得意的笑了笑。

  「就像我剛剛說的,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而且她做得很好。」

  說著,韓武麒放下在手中把玩的冰塊,看著那依然萬分不爽的男人,道:「雖然花了三十八天,但你還是到了這裡來追問她的下落,我相信你還是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點在乎她的情況,所以我才會告訴你這些事,現在的問題是,你有多在乎?」

  這個問題,讓阿萬整個人僵住,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媽的,他知道這卑鄙的傢伙接下來要說什麼,韓武麒也知道他知道,但他沒有阻止他,那姓韓的也沒有停下來,他只是嘴角掛著微笑,恬不知恥的道。

  「我們無法在她身上裝太多電子追蹤系統,只有一副高毅研發的隱形眼鏡,配對的手錶在小嵐那裡,為了避免被發現,高毅將她傳送的訊號調到了最低,只能不定時傳送一次,強度也只足夠讓我們接收她的所在位置,沒有影像也沒有聲音。」

  阿萬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韓武麒眼也不眨的繼續道:「雖然我們有人在附近支援她,但紅眼的人不能靠得太近、不能露臉,我們每一個人的資料都已經被對方握在手中,根據阿震和高毅掌握的線索,我們相信對方也擁有超越目前一般所知的最新科技,臉部識別系統恐怕是他們電腦的基本配備,只要我們有人被認出來,任何一個人被認出來,都會引發警報,他們或許就會再次檢查所有獵物的身分資料,那就意味著她可能會因此曝光,陷入更危險的情況。」

        這一輩子,他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這王八蛋操控的傀儡。

  即便他雙眼冒火,額冒青筋,眼前的男人依然笑得萬般開心的伸出了手,拍著他的肩頭。

  「我需要有人過去接應她,所以,阿萬,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相信你不介意幫我跑一趟?」

  他瞪著這無恥的男人,額上青筋微微抽搐著,他能感覺到血液在血管裡沸騰,如果可以,他真的真的他媽的很想掐死這卑鄙、下流又可恨的傢伙。

  這王八蛋設計了他。

  從一開始,這姓韓的就知道他會來找霍香,那才是這賊頭之所以會被她說服的真正原因之一。就像他之前說的,他需要人手,所有可用的人手。

  如果有兩個人可以用,何必只將就一個?

  這無恥的傢伙知道他不會答應讓霍香摻和在其中,他也知道霍香聽了之後會怎麼做,所以才故意趁他不在時上門。

  「當然,如果你不在乎,我相信你知道大門在哪裡,但請不要考慮太久,我擔心他們可能會將她轉移——」沒等那男人把話說完,他猛地再次揮出拳頭。

  疼痛在韓武麒的左臉炸開,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這一拳仍讓他痛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髒話再次流利的從嘴裡冒了出口。

  「她在哪裡?」

  再一次的,他冷聲開口詢問她的下落。

  這一回,韓武麒沒有廢話,他知道這表示這男人會留下來,會為了霍香插手這件事,他抹去鼻血,抬眼看著那傢伙,揚起嘴角,開口。

  「澳洲,昆士蘭。」

  「武哥,你為什麼不直接和他說她人在哪?」

  當阿萬終於上樓之後,丁可菲看著自家老闆臉上的黑眼圈,和從他的鼻孔裡留出來的鼻血,一邊拿衛生紙給他,一邊忍不住開口問。

  雖然在紅眼裡待了那麼多年,可菲還是常常搞不懂這傢伙的想法,她實在不了解,為何他要繞那麼大一圈才把答案告訴阿萬,真的是討打耶。

  「一開始就說清楚、講明白,阿萬不是也會去找霍香嗎?他都大老遠跑來了耶。」

  「三十八天。」

  韓武麒接過小肥遞來的衛生紙,擦掉鼻血,扯了下嘴角,嘲弄的道:「他花了三十八天才來找她,你以為他要花多久才會和自己承認,霍香對他來說,不只是個室友,不只是個助理?他是個白痴,需要有人狠狠將這件事敲進他腦袋裡,將來他才不會為此後悔莫及。」

  可菲愣了一愣,看著這賊頭,猛然領悟。

  「武哥,當初是你告訴霍香,阿萬人在哪的吧?」

  「是又怎樣?她需要有人教她適應這個社會,阿萬是我能想到最適合的人選。」話說回來,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傢伙竟然堅持了五年還沒把那女人吃掉。

  「不會吧?」可菲瞪著他,不敢相信的脫口:「武哥,你該不會一直在記恨他辭職的理由吧?」

  「別開玩笑了。」他挑眉,微笑:「你覺得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

        他就是。

  她差點就脫口回答了,但一直很安靜的坐在電腦前的阿震適時的輕咳了一聲,讓她警醒過來。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這麼想呢,武哥你會這麼做,一定有你的原因,絕對不會因為你記恨他說——啊。」話到一半,她猛然一停。

  「說什麼啊?你講清楚一點啊。」

  韓武麒看著她,雙手交抱在胸前,笑得更和藹可親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傻笑再傻笑,試圖找出藉口,腦袋裡卻一片空白,情急之下,只能和老公拋出求救訊號,「對了,阿震,阿萬當時是說了什麼啊?」

  算她聰明。

  看著那活像被大野狼逮到的裝傻小白兔,屠震藏住嘴邊的笑,看在她總算懂得要和他求救的份上,淡淡開口道。「那麼久的事情,誰記得。」   

  說得好啊!不愧是IQ200的絕世天才啊!

        可菲一聽簡直感激涕零,立刻抓住老公拋出的救命繩索,飛快接著說:「對啊,那麼久的事,誰還記得啊,我早就忘啦。」

  韓武麒眉挑得更高,「你確定?」

  「確定!確定!我通通都忘記了!」她舉手發誓,「完完全全都忘記了,一丁點也想不起來——」

        屠震在老婆說出下一句話,把事情搞砸之前,開口道。「可菲,你不是要倒垃圾?垃圾車來了。」

  「垃圾車來了?垃圾車不是六點才會——」她慢了半拍才接收到阿震的眼色,猛地醒悟過來,連忙改口:「啊對,今天要倒回收啦,我都忘了,我去收回收,不然要來不及了。」說著,轉身拔腿,火速飛奔上樓,一邊在心裡含淚默念。

  阿震大人,大恩不言謝,她丁可菲一定會記得這救命之恩的啊。

  最近武哥壓力大,嵐姊又不在,沒辦法幫他紓壓,他時不時都在找機會蹂躪公司員工,偏偏現在大家幾乎都被派出去做事了,剩下的沒幾個啊,她下次一定會記得閃遠一點,多做事少說話啦。

  「倒垃圾?」韓武麒挑眉。

  「今天要回收。」屠震鎮定如常,十指如飛的敲著鍵盤,眼也不眨的配合小笨蛋老婆的說法:「她需要早點把那些回收拿出去。而且,肯恩把東西搞定了,你要看畫面嗎?」

  韓武麒收起笑臉,雙手抱胸,開口道。

  「當然,秀出來吧。」

  屠震敲了兩下鍵盤,下一秒,前方牆上被投影出幾個不同的畫面。見狀,韓武麒黑眸一亮,揚起嘴角,露出白牙。

  狩獵遊戲?

  既然是遊戲,沒人規定他不能參一腳。沒有邀請函?不是會員?不是玩家?別開玩笑了,誰需要那種東西。

  現在,一切就定位,他不把那些王八蛋拖出來,老子他就不姓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5:00 PM 編輯

【第五章】

  淅瀝瀝瀝……淅瀝瀝瀝……

  她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雨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將她抬了起來,世界微微的搖晃著。她知道,她正在被搬運、移送。

  機器運轉的聲音在耳邊忽大忽小、似遠似近。

  她應該要感到害怕,一般人都會吧?但她沒有什麼感覺。

  她從小就被剝奪了一切,暗影集團讓她一無所有,沒有喜怒哀樂,沒有七情六慾,唯一有的,是完成任務的執著。

  她不害怕,不懂得害怕,因為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被裝到了一個箱子裡,黑暗來襲,但她依然能聽到雨聲。淅瀝瀝瀝……淅瀝瀝瀝……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那艘船屋上。

  天窗透著灰濛濛的微光,小雨淅瀝瀝的下著。

  她躺在偌大的天窗底下,看著雨水在窗玻璃上,不斷落下又濺開,四散滑落。

  開門的聲音響起,然後是下樓的腳步聲,男人的腳步聲很沉重,完全不曾想要遮掩,她從地板上坐了起來,看見他有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右眼上方有個約莫兩公分的銳利傷口,鮮血從那兒不斷滲出,他不時伸手抹去,但鮮血仍一路滴落在木頭地板上,又被他踩得到處都是。

  他沒有注意,只是脫下已被雨水打濕的風衣,隨手一丟,然後是他早就被扯破的襯衫、皮帶、半濕的長褲,他看也沒看她一眼,走過她身邊,留下從他身上滑落的雨水和血水,然後一路走到後面的浴室裡。

  她聽見水聲,知道他在洗澡,她爬了起來,將那些濕透的衣服撿了起來,再拿來抹布擦去他在地板上留下的血水與髒污。

  幾分鐘他穿著短褲走了出來,他額角上的傷還在流血,他再次抹去,這一次他抬起手按壓著傷口,走到辦公桌旁,拉開抽屜翻找,然後又到廚房的料理台中島抽屜裡翻了一會兒,弄得乒乓作響。

  當他不爽的嘟囔一聲,又走回辦公桌,拿出抽屜裡的威士忌時,她放下手中抹布,從他桌旁的一隻收納櫃裡,拿出簡易的醫藥箱遞給他。

  「我想你在找這個。」

  直到這時,他才抬起眼看她。

  她看見他擰起了眉,這個表情牽動了他的傷口,不過他放下了那瓶酒,伸手將醫藥箱接了過去。

  但當他試圖用兩隻手去開那醫藥箱時,他眼角上的傷口瞬間又湧出血來,滑落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咒罵出聲,下一秒,他將那醫藥箱丟了出去,把它摔了個稀巴爛。那突如其來的暴怒,沒有嚇到她,但讓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瞪著那個被摔破的醫藥箱,渾身肌肉緊繃著,沒有抬眼看她。

  屋子裡的空氣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稀薄,她能聽見他粗喘的氣息,看見他握緊了拳頭。

  他額上的傷口又湧出鮮血,一滴又一滴的滲出、滑落,染紅了他的眼,再滑落他的臉,然後滴在地上。他不希望她在這裡,她知道。

  這裡是他的地方,他的窩,他可以獨自舔舐傷口之處。

  她應該要離開,就算外面在下雨也一樣,她沒有任何資格待在這裡。

  雖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但她再遲鈍,也清楚他沒有任何義務收留她,一個月前當她出現在他門口時,他沒有趕她走,只是因為他知道她無處可去。

  她轉過身,知趣的往外走去,他需要空間,她可以把這個空間暫時還給他。

  可是在經過那破爛的醫藥箱時,她不自覺慢下了腳步,破掉的醫藥箱上沾著他的血,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感覺,那男人不會再試圖去治療那道傷口。

  她可以從舷窗玻璃的倒影中,看見那個僵站在原地,全身散發著憤怒的男人,可以看見鮮血一滴接著一滴的滴落。

  那傷口或許有些礙事,但並不是真的很嚴重,他的身體很好,就算他不處理,很快那裡的血液也會開始凝結,只要不再碰水,它就會慢慢止住血,然後開始結痂,可能到最後也只會留下一個很醜陋的疤。

  她應該就這樣走開,但為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停了下來。他很痛苦,她知道。

  痛苦又憤怒。

  這是個糟糕的一天,雖然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光是看他的模樣,就能曉得他過了很糟糕的一天。

  在她還沒有意識到時,她已經蹲了下來,撿起那些棉片、棉花棒、碘酒、雙氧水、生理食鹽水,或許因為經常會用到,他甚至還有手術用的縫合針線。

  然後,她站了起來,拿著那破爛的醫藥箱,走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其實不是很確定自己這麼做對不對,當她拿著棉片朝他舉起手時,她真的覺得他會把她推開,這一次或許會開口叫她滾出去。

  但他只是抬起了那染血的眼,一臉兇狠的瞪著她。

  她沒有退縮,直視著他,面無表情的將那棉片壓到了他眉骨上那道傷。

  「壓著。」她說。

  一開始,他沒有反應,只有憤怒的黑色瞳孔收縮著。她沒有縮手,他沒有動。

  就在她覺得,這男人會和她僵持一整天時,他抬起了手,壓住了那棉片。確定他壓好之後,她鬆開手。

  「到沙發那裡坐下,那邊比較亮。」她說。

        他移動身體,在那張沙發椅上坐下了,她拿著那破爛的醫藥箱跟上,把那些東西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才示意他挪開棉片,他抬起頭,讓她用生理食鹽水替他清潔傷口,然後消毒,再拿針線縫合。

  她很習慣做這些事,過去那些年,她不只一次縫過自己身上的傷口。

        船屋外,雨仍下著。

  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替他處理傷口時,控制住了那股無處發洩的憤怒。當她拿剪刀剪去線頭時,他已經冷靜了下來。

  不知何時他早已不再看著她,只是低垂著眼,她用生理食鹽水將棉花沾濕,擦去他臉上的血水,他也沒有抗議。

  然後,她收拾著那些沾血的棉片和棉花棒還有破掉的醫藥箱,將它們都帶到料理台那裡去,換到另一個臨時的收納盒裡,當她再抬眼查看他時,發現他已經在沙發上躺平。

  她走過去,看見那男人閉上了眼,放鬆了下來。或許睡著了,或許沒有。

  她沒有再打擾他,只是轉身回房。

  那天稍晚,她出門去採買雜貨,才在電視上看到發生的事。

     有個賭徒的老婆,受不了老公的長期暴力與精神虐待,試圖帶著女兒離開,男人持槍衝到了火車站,挾持了妻女。

  一位英勇的路人介入其中,試圖說服那個賭徒,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雖然路人發現無法說服對方之後,衝了上去,但在混亂之中,那賭徒還是在殺害了妻女之後,開槍自殺。

        那是他。

  她知道,新聞的影片,是有人用手機從一段距離之外拍攝的,只照到他的背影,可她認得他的身形,認得他那頭黑髮,還有他穿的風衣和長褲。那是個糟糕的一天。

  很糟。

  她回到船屋之後,看見他仍半裸著躺在沙發上,地上多了幾罐空的啤酒罐。他睡著了。

  她站在沙發旁,看著那個沉睡的男人,他裸露的上半身十分強壯,上頭有許多新舊傷痕,就像她一樣。只是,她的傷,不是為了救人。

  他是。

  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股說不出來、無以名狀的情緒充塞心口,半晌後,她拿來一張毯子,攤開蓋到他身上,然後曲膝坐在沙發旁的地板上。

  天慢慢黑了,她沒有開燈,也沒有離開,只是環抱著膝頭靜靜的聽著身後男人的呼吸,凝視著眼前的黑暗。在這之前,她其實不是很確定自己為什麼會來找他,她和這男人相處的時間並沒有很久,對他來說,她幾乎和一個陌生人沒兩樣。

  危險的陌生人。

  可是,當她出現在他門口時,他沒有趕她走。

  這男人收留了她,或許早在當時,她就隱約知道,他不會那麼做,不會趕她走,就像他在船上沒有丟下她,就像他試圖拯救那女人和孩子一樣。

  他是個好人。

  如果她在他的身邊待得夠久,是不是……會不會……也可以變得好一點?閉上雙眼,她傾聽著他的呼吸,想著。

  她想要變好……想要變好……

  她有張小臉,不是特別漂亮,但臉很小。

  剛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髮削得很短,這幾年漸漸留長了,他才發現她髮質很軟,而且有自然卷,若沒有綁成馬尾,她及肩的長髮會像白雲一樣的捲起來,圈著她的小臉。

  小飛機的引擎聲在耳邊轟隆作響,阿萬閉著眼,縮在狹小的座位上,不知為何,過去的日子浮現腦海。

  他記得自己躺在沙發上睡著時,醒來總會見到她像個孩子一樣,縮坐在眼前的地板上,背對著他,環抱著她的膝頭,把那張小臉擱在膝頭上睡覺。

  風吹來時,會揚起她那像白雲如棉花一般,柔軟蓬鬆的黑髮。

  每一次,他都很想伸手摸摸看,看它們是不是如想像中一般柔軟。有幾回,他伸了手,卻停在半空,沒有真的觸碰下去。

  怕吵醒了她,驚嚇到她。所以,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只是靜靜的看著,看著這個好似自來貓一樣的小女人。

  一開始,他在沙發上睡覺,是因為發現她正在後面的浴室裡洗澡,他不想讓她太緊張,他知道有人在附近時她都無法放鬆下來,即便那個人是他。

  後來,他才發現她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身體。她對自己是個女人這件事,幾乎沒有自覺。身體,對她來說,就只是身體。

  那反而讓他更加困擾,更不願意趁機大飽眼福,占她便宜。所以,總在沙發上就睡了。

  誰知道,她卻老喜歡跑來窩在他前面,不是為了引誘他,他知道。

  但他還是把手臂在胸前交叉,將雙手掌心塞到腋下,阻止自己觸碰她。只是看著。

  看著那個在黃昏時、在深夜中、在清晨時分,蜷縮在身前的小小身影。就是隻自來貓。

  他想著,卻總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每回看著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寧靜浮上心頭。

  到了後來,他會刻意在沙發上睡覺,只為了能在醒來時,看見她。

        思及此,掌心又微微的作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聽著小飛機轟隆的引擎聲,他張開眼,有些惱,想著。可惡的自來貓。

*             *             *

  她是被嗆醒的。

  清醒的那瞬間,她就察覺到泥水正倒灌進她的口鼻之中,發現自己倒在泥水裡,她立刻伸手撐起自己,趴跪在那及踝的泥水裡嗆咳著,把灌入口鼻、喉嚨和肺裡的泥水都咳了出來。

  若非麻醉藥的藥效已經開始退去,她八成會因此溺死在這裡。

  跪在泥水裡,她邊咳邊抬眼朝周遭看去,她在一條小溪裡,雖然是小溪,溪邊兩岸的植被不知為何卻離得很遠,顯露出大片的河床。

  她頭頂上的天空是藍的,雖然有些雲,可天氣看起來不錯,但當她轉頭往水源來處看時,一眼就看見上游山上有雲攏聚。

  那些山圍繞在一起,像個該死的漏斗。

  一股寒氣驀然上湧,她還在咳,但她能感覺在她腳下的溪水十分湍急,流勢很快,還有變快的趨勢,而且夾帶著泥沙,幾乎在一瞬間,就變得比她剛剛清醒時還要更加渾濁。

  水只及踝,不深,很淺。

  但她很快就站了起來,眼也不眨的就開始往河岸跑。山上在下雨,大雨。

  她知道水很快就會來,河床那麼寬,表示這條河,暴雨時會有大水沖刷下來。

  河岸很遠,她身體裡還殘留麻醉劑,她跑到一半,就聽到了那可怕的聲音,那聲音隆隆的,由遠而近,她沒有轉頭去看,只是頭也不回的繼續往河岸飛奔。腳下的溪水在轉眼間由踝及膝,她每跑一步,就能感覺到水漫得更高,流得更急,阻礙著她的前進。

  水花在她腳下四濺,她拔腿狂奔,大水來得極快,她沒有回頭,但眼角仍覷見那奔騰而下的水流,彷彿只眨眼,那渾濁的惡水已來到眼前,她跑到河岸邊了,及時抓住了一根低垂的樹幹想將自己拉上去,但幾乎在同時,強勁的水流衝撞到她身上,那力道之大,讓她腳下一滑,樹幹應聲而斷,她瞬間掉入那夾帶著強勁泥沙的洪流之中。

  她及時閉住了氣,但在下一秒卻撞到一顆大石頭,一時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喝到了一口泥水,她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只是再次閉氣,讓水流帶著她通過一道湍急的河道,她閉著眼,在洶湧的泥水中卻分不清上下左右,但剎那間,她感覺到自己觸了底,是河底,她手腳並用奮力一頂,順著水流,往外游去。

        忽然間,她的腦袋脫離了水面,她睜開眼看,發現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帶著一片血紅,但她離岸不遠,她在洪流之中試著躲開一個朝她衝撞來的流木,但仍是閃躲不及,那該死的木頭重重的撞上了她的右肩。

  她的右手脫臼了,她痛得差點失去意識,在帶著她快速前進的滾滾洪流中載浮載沉,她知道她不能昏過去,而且她需要她的右手,所以當她看見前方有顆石頭時,她沒有閃避,她轉身讓自己的右肩撞上去,讓脫臼的右手撞回原位,然後雙腳朝那石頭一踢,讓自己朝岸邊游去,飛快伸出雙手再次嘗試抓住岸邊另一根低垂的枝幹和藤蔓。

  這一次,她成功了,手腳並用的把自己拉出了那可怕的泥流之中。等她確定自己爬上了樹,上了岸,爬得夠高夠遠時,才敢回頭查看。

  那本來只有兩公尺左右寬度的小溪,已在轉眼間消失,數十公尺寬的洪流在眼前翻騰著、咆哮著滾滾而過,所有方才觸目所及的河床都已被淹沒。

  她站在那棵大樹旁喘咳著,抹去臉上的血水,知道自己在水中撞到了頭,那些流木和石頭的撞擊大概會造成瘀青,但她的手腳沒斷。

        山上的烏雲不知何時擴散開來,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大雨忽然而下,像有人當頭淋了她一盆水那樣又急又快。

  察覺到腳下變得更加濕滑,泥土有些鬆動,她飛快再往後退,就在這時,一陣輕快的音樂聲突然傳來。她一怔,低頭一看,才發現左手手錶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寬約一公分的金屬環。

  金屬環向上的一面,顯示著電子時間。

  當她抬起手查看時,那金屬手環突然冒出了光線,投影畫面在她手臂上。

  那長方形如手機般的投影桌面,出現了一條金色的蛇,它在她手臂上成八字形遊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與此同時,一個女人歡樂的說話聲乍然響起。

     「親愛的朋友,恭喜您晉級狩獵遊戲第七區第二級。現在是遊戲時間下午四點零三分二十三秒,今日氣溫三十三度,天氣預報為晴午後多雲雷陣雨。接下來請讓我為您介紹手環,此金屬手環是您的專屬科技手環,內有GPS定位系統,DNA身分識別,為您記載您個人的身體健康資訊及所獲得的點數。此數位手環每日早上七點會顯示任務資訊——」

  女人話聲未落,對岸突然傳來一記爆炸聲。

  她心頭一跳,猛地抬頭,只見大雨中,有火光與濃煙從茂密的林中透出。女人還在用萬分歡樂的語氣說話,並沒有因此停下來。投影出來的金蛇消失了,改換上了手環的圖示。

  「遊戲手環除記錄點數之外,有多種用途,若遭到外力破壞,會自行引爆,請勿輕易嘗試。達成任務可累積點數,點數額滿即可獲得一份獎品。感謝您的熱情參與,祝您遊戲愉快。」

  歡樂的聲音消失,然後又是一段輕快的音樂,跟著才安靜了下來。她舉起左手,面無表情的看著那銀色的手環,檢查它。

  這東西沒有接縫,除了那個投射影像的小孔,看不到鏡頭,也看不到喇叭,只有電子時間顯示在最上方。可她知道,上面一定有監視她的鏡頭和喇叭,還有炸藥。

  方才那爆炸,顯然是另一位倒霉的獵物。

  船屋裡男人的身影浮現腦海,讓心頭抽緊,她飛快將其推開。不要是現在,不能是現在,她可以等一下再想。

  她讓注意力回到手環上。

  紅眼的人不曾提及這手環,不過他們找到的獵物,早在好幾年前就逃了出來,韓武麒確實警告過她,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紅眼並沒有掌握到所有的訊息。

  狩獵遊戲的規則一直在改變。

  她知道她不可能將這東西拆卸下來,那不是她的專業,所以她沒有試圖破壞它,她只是扯下了袖子,把左手手腕和那金屬手環一起整個包裹了起來。

        那些人大可以監測她的體溫心跳,或從那些隱藏攝影機偷窺她,但她不會讓他們完全看見她在做什麼。一滴血滴落手背,是鼻血。

  她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抬起頭,她再次查看地勢,知道自己早已不在原先那個煤礦小鎮。她轉身離開河岸,拖著疲倦疼痛的身體,走入森林裡。

        下不停的大雨,高熱的氣溫與濕度,四周的藤蔓與大樹,寬闊的葉面,滿地的蕨類,腐爛的葉子,豐富的物種與蟲蛇,躲藏在林間的猴子和羽毛鮮艷的飛鳥,讓她很快就知道她已不在山區。

  她在雨林裡。

  這裡的樹木很多都長滿了青苔和共生的植物,看起來像是穿了一件綠色的衣服,有些樹幹粗大到可以讓數人合抱,光是分枝向上的橫枝就粗到能讓人在上面奔跑。

  大雨不停的下,她走在泥濘裡,嘴唇有些麻木,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需要儘快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就在這時,一股莫名所以的感覺讓她頸後寒毛直悚,她沒有想就往前撲倒,一顆子彈從左邊疾射而過,打在樹幹上,她手腳並用的爬過腐葉和泥地,衝到樹叢裡,她沒有因此停下來,停下腳步只會被人圍困,她壓低身體繼續跑,子彈追著她的腳步,有一顆甚至擦過了她的腰腹,但她清楚如何利用地形和掩體前進,她知道開槍的人會如何思考,她沒有後退,她可以感覺到那人吃了一驚,失去了準頭,她趁機一躍,上了樹,像猴子一樣利用樹幹和旋轉的離心力翻得更高,前進得更快,在眨眼間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茂密的樹葉會遮住她的身影,讓對方無法看清,但她清楚知道他在哪裡,他每開一槍都顯示著他的位置。子彈呼嘯而過,她旋轉翻到半空,抓住另一根枝幹,改變前進的方向,如箭一般落下,在對方還搞不清楚時,就一腳踹翻了那個傢伙。

  她準確無誤的踢中了他的頭,眼前的傢伙倒地不醒,昏迷過去。她沒收了他的槍枝,伸手確認這傢伙沒有被她踢斷脖子。

  她沒有,他還在呼吸。

  這男人是個白種人,看起來三十幾歲,手臂上有刺青,她認得那個刺青,老鷹抓著槍與三叉戟,還有船錨在其中。

  美國海豹特種部隊。

  他手上沒有手環,她沒有傻到去檢查他的眼睛,如果他方才沒看清她,她也不想給那些人機會,她剛剛過來時就看見了他左眼裡的反光,她清楚知道他是個獵人。

  經過洪水和大雨的沖刷,她不確定自己指甲上的麻醉藥還有多少效果,她抽走了他身上的軍用匕首,割了藤蔓將他五花大綁,然後眼也不眨的拿走他身上可利用的裝備。

  可惜的是,這傢伙身上沒有乾糧,但他有備用手槍和子彈。

  她需要食物,但她太累了,所以她拿走了需要的東西,走了一段路之後,挑了一棵大樹,重新爬了上去,縮在濃密的枝葉之中,把自己藏了起來。

  她很清楚,雖然手環裡的聲音說明早七點才會給任務,但那不表示這些獵人會在這段期間停止狩獵。這是狩獵遊戲,她是獵物,任務和所謂的獎品都只是誘餌而已。

  背靠在樹幹上,她掀起襯衫查看腰部子彈造成的擦傷,它在滲血,但情況還好,她放下襯衫,握著手槍,看著不斷落下的雨水,思考著自己的處境。

  她有一顆炸彈在手腕上,高毅給她的高科技隱形眼鏡也在洪水中掉了,她懷疑紅眼的人知道她現在在哪裡。無論如何,她還是得繼續參加這場遊戲。

  當初答應要來,她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反正之前在暗影集團裡,她也從來不曾真的有過任何支援。如果她在這遊戲裡不幸喪生,對這世界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應該死了。

  雨下得很大,不時還有閃電劃過、雷聲隆隆,茂密的樹林擋住了天空,卻擋不住大雨,忽然之間,想念起船屋裡的溫暖與寧靜。

  倫敦已經入夜了嗎?是不是也在下雨?他在聽音樂嗎?

  不由自主的,她握著槍,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低垂著眼,慢慢的呼吸,假裝自己仍在船屋裡。

  雨好大,她的身體又冷又痛,但她可以看見他仰躺在沙發上,聽著由不知名的樂器與鋼琴合奏的慵懶樂曲。他很喜歡在雨夜裡,播放樂曲,任各種不知名的音樂淡淡的、輕輕的浮遊在空氣中。

  那是他少數能夠放鬆的時候,一年之中,總有幾天是太平日子,沒有生意上門,每當那時,他總會躺在那老沙發上,將雙手交抱在頸後,枕著腦袋,聽那些沒有歌詞的音樂。

  她會為他泡一壺熱茶,然後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翻著他收藏的書。

  她喜歡他播放的音樂,她喜歡喝熱熱的茶,喜歡他收藏的那些書,喜歡那無事慵懶的雨夜。驀地,她忽然察覺到身邊有人。

  天色已黑,她在雨林裡什麼也看不見,那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她感覺得到。

        左邊?不,是上面。

  她飛快旋轉手腕,但來人沒有給她機會,他奪走了她的槍,她傾斜身體,故意讓自己往下掉,小腿卻勾住了樹幹,向下旋轉一圈又繞了回來,抽出匕首刺向那倒掛在她上方的男人,他閃過了她的攻擊,反手抓住了她持刀的手腕,她沒有掙扎,只是鬆手讓匕首掉下來,用左手接住,再次揮向那傢伙。

  遠處有電光在閃,黑夜亮了一亮,但電光來去太快,只足夠讓她看到敵人約略的身影,和那把槍。

  匕首是黑的,不會反光,但她看見了槍口,她以為他會朝她開槍,他沒有,他只是以槍口擋住她的刀尖,左手仍抓著她的右手,她抽刀再砍,這次對準了他的左手,那男人卻沒鬆手,只用蠻力將她拉了上去。

  她沒有抵抗,順勢而上,旋轉匕首揮向他的太陽穴,他再次以槍柄擋住,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右膝跟著往上踢向那男人的胸口。

  他來不及擋,被踢得正著,悶哼一聲,卻依然沒有鬆手,反而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他所在的樹幹上,當她再次揮動匕首,他閃躲開來,匕首戳進了他身後的樹幹。

      這男人是個高手,她知道自己不能遲疑,她沒有浪費時間抽出匕首,只再次掏出藏在腰後的槍,誰知就在這一秒,那男人卻將她往前拉,她感覺到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脖頸,她心頭狂跳,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雖然不想再次奪取生命,但為了保命,她飛快將槍口抵在他腰腹上,豈料幾乎在同時,男人卻扔了手上的槍,抓住了她持槍的手,把她兩手都箝制住,將她壓倒在寬闊得足以讓人躺平的枝幹上吻了她。

  她呆了一下。

  因為他出乎意料的行為,還有他嘴裡又甜又涼的味道。薄荷糖。

  雨很大,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嘴裡的味道萬分鮮明。

  不是薄荷口香糖,不是廉價的合成香料,也不是人工甘味劑,是完全天然的薄荷與蔗糖。

  她僵住,不敢相信,可當兩人靠得那麼近,她不只能嚐到他嘴裡的味道,還能清楚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這不可能,那男人不可能在這裡,可是她認得他的氣味,她認得他嘴裡的涼與甜,即便在黑暗中也一樣。她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男人仍箝抓著她的手,在她唇邊喘息。

  她可以感覺到心仍在狂跳,只是這一次,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你這個……」

  他語音低微,幾不可聞,但他的怒氣清晰可見。

  「笨蛋。」

  夜太黑,她依然看不見他,但他的體溫和氣味包圍著她。雨仍在下,但雨勢終於開始變小了。

  她不敢動,不知為何因他的怒氣而畏縮,卻只能硬著頭皮悄聲開口警告他。

  「我手上被裝了監控系統。」

  「我知道。」他不爽的低語。

  「是個炸彈。」她簡潔的小聲解釋。

         他的怒氣在這一秒變得更加鮮明,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如果她看得到他,她知道此刻一定能看見他額上冒出的青筋。

  「我知道,我看見之前那場爆炸。」

  他再說,語音聽起來像是快咬斷了他的牙。

  說真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然後領悟過來。

  「抱歉,我剛剛不知道是你。」

  她想當然耳的解釋著,誰知卻察覺到他更生氣了。於是,只能沉默。

  他也沉默著,控制著他的呼吸和怒氣,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當他終於平靜下來時,他鬆開了她的手,坐直了身子,她跟著坐了起來,卻聽他窸窸窣窣的掏出了一樣東西,然後開始解開她手腕上的布條,她試圖抽手,悄聲低語。

  「那不能拆,會爆。」

  「我知道。」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還是解開了那個布條,跟著她感覺到他將某樣東西套上了她的左手,另一個像手環的東西,但她很快發現它不是,那是一支手錶,因為他拆掉了她原先的那一支錶。

  「阿震給的,和你原來戴的外形一樣,但這一支可以干擾對方的訊號。」

         她堅定的說:「我不能干擾訊號,那會讓那些人懷疑我是被送進來的。」

  「他們只會以為是大雨和閃電造成干擾。」

  他說話的音量,不再細如蚊蠅,但還是十分低微。

  不是他不信任屠震做出來的東西,她知道是因為他也曉得在這遊戲場之中,一定還會有別的監視攝影機。

  「設置這遊戲的人還是會曉得你在這裡。」她提醒他:「武哥說對方有熱感應裝置。」

  「那是他們最後的手段,這裡才在第二級,他們不會讓獵人那麼快將遊戲結束。」

  他還在生氣,她能察覺到他對她的不爽,讓她心口莫名有些發悶,但同時又有種她有些無法分辨的感受,幾乎就像是她還在船屋裡時那般。

  她思索著,然後想起來,是安心。她覺得安心,甚至不自覺放鬆下來。

  因為他在這裡,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在生氣。

  「你為什麼生氣?」

  「我沒有生氣。」

  他有,他依然咬著牙,但她聰明的沒有再開口,他說話的口氣活像想伸手掐死她,有一次他這樣說話時,那個惹毛他的客戶被他從甲板上扔到了泰晤士河裡。

  或許他也想將她扔下樹去,不過他沒真的那樣做,只是將她方才插到大樹主幹上的匕首拔了起來,旋轉匕首還給她,然後翻身下了樹。

  他移動時沒有聲音,幾乎沒有,在雨中根本就聽不見他在哪裡,但她知道他去哪,他去撿那把槍。半晌後,他回來了,悄無聲息。

  她知道他身手很好,但她從來不曉得,這男人也可以這麼安靜,可以像她一樣,如鬼魅般來去。

  很少有人可以在她有意識時,無聲無息的摸到她身邊,但他剛剛確實做到了,她很確定她上樹前,這男人並不在這裡,那意味著他是之後才來的,當她在樹上時,他不知從哪根枝幹溜了過來,還越過了她的警戒線,攀到了她上頭。

  當他回到她面前,她忍不住說。「你知道,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沉默著,不知在黑暗中忙什麼。

  「我沒有殺人。」

  這一秒,阿萬聽到自己理智斷掉的聲音,他不該在這時對她發火,時機不對、地點不對,但他實在忍無可忍了,他伸手揪抓住她的衣襟,火冒三丈的說:「你以為我為什麼讓你留在船屋?如果我需要一個愚蠢、衝動的白痴當助理,我會去街上隨便找一個,去網路上僱一個,我讓你留下來,是因為就算我不管你,你也可以活下去!因為你他媽的可以保護自己!結果你做了什麼?韓武麒那王八蛋隨便說了兩句,你就傻得跑到這裡來替他賣命!你他媽的應該要懂得保護自己!就算要殺人放火,你也要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而不是和那些喪盡天良的殺人犯玩什麼放生遊戲!你到底有多蠢,以為可以光靠拳腳和麻醉藥就能周旋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罪犯之中?可以對抗那些發展出這種遊戲的變態?可以在他們眼皮底下救出那些獵物?你以為你很厲害?很了不起?你不過是韓武麒手中的一顆棋子,就像那些獵人是那些變態的棋子一樣!」

  她被他的怒氣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屏息。

  她知道他很生氣,但沒想到他竟然是氣她來這裡幫忙,還罵得她狗血淋頭。

  她不了解,她做了好事,做了對的事,她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因為她把事情做好而生她的氣。

  「我可以保護自己。」

  她瞪著他說:「我不是笨蛋,如果麻醉藥和拳腳沒用,我會做我應該做的事,就是因為我可以做到,我也會做,所以我才在這裡。武哥知道我能做到,你也知道我能做到,事實上我也做到了,我救了那些人,我搜集了更多的資訊,我保護了自己——」

  「是嗎?那你手上為什麼會有一顆炸彈?」

  他譏諷的語氣戳刺著她的神經,無以名狀的情緒驀然上湧,堵著胸口,她翻身下了樹,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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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6:46 PM 編輯

【第六章】

  該死!該死!該死!

  男人在雨中耙著濕透的髮,怒氣和自我厭惡在胸中翻騰,他不該說那些,他不該諷刺她。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說。

  我沒有殺人。

  那女人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她不懂他為什麼生氣,就像她不懂應該要保護自己一樣。

  她過去封閉的成長環境,讓她和社會脫了節,這幾年她儘力學習了,但在某方面,她一直就像個孩子。她說她不是笨蛋,她確實不是,她只是感情白痴,而過去那幾年,他故意讓她保持那樣。

  因為那樣最安全,對他來說最安全。

  他不讓自己靠她靠得更近,始終和她維持著公事上的關係。

  他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變得這麼在乎,他沒想到有一天,這件事會造成困擾。暗咒一聲,他跟著下了樹,在失去她的蹤跡之前,追了上去。

  她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繼續往前走。

  「我沒有要求你保護我,我沒有要求你過來這裡。」

  她不應該這麼做,不應該走開,不應該這樣對他說話,不應該對他發脾氣,但堵在胸口的硬塊,讓話脫口。她應該要能控制自己,她受過的一切訓練,都在要求她做到這件事,要冷靜、要精準、要無情,過去那些年,她總是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直到現在。

     她又餓又累,當她發現他在這裡時,當她發現他來找她時,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如此……開心。

  是的,她本來很開心的,就像她每年收到薄荷糖時那般。過去這幾天,她是那麼的想見他。

  在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原來他在心中佔據了這麼大一塊地方。

  當她落水,當她幾次死裡逃生,當她發現自己被裝了一顆該死的炸彈時,她以為自己不會害怕,她從來就不害怕,害怕沒有用,恐懼是無謂且礙事的情緒,但他的身影卻浮現眼前,無論她如何嘗試都無法完全將他從心底抹去。

  那一瞬間,她才發現,原來她也是會怕的。

  怕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怕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船屋裡。

  恐懼在過去那幾個小時攀上了心頭,揪抓著她,但他一出現,卻只是劈頭就對她一陣痛罵。

  悶堵在胸中的情緒,壓也壓不下去,下一瞬,又上了眼,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熱氣就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搞什麼?

  她一怔,飛快伸手抹去,試圖止住,但那滾燙的液體卻不顧她的意願,一再落下。因為如此,她忍不住加快腳步,在滿地泥濘之中,不顧一切的往前走,惱怒的脫口。

  「我做我想做的事,應該做的事。如果那讓你不開心,你可以開除我,回去另外找一個愚蠢、衝動的白痴。」

  她的語氣很冷,他卻從中聽出不對,而且該死的,那沙啞的語音裡,是不是還隱隱有著一絲……不,不可能,她不會。

  「我不想要另外找一個愚蠢、衝動的白痴。」他大步追了上去,衝動的伸手抓住了她。

  因地上濕滑,她被他一拉,整個人失去平衡,連忙反手抓住他。

        為了不讓她摔倒,阿萬伸出雙手將她拉到懷裡,她一頭撞上他的胸膛,就在這一秒,清楚感覺到她臉上熱燙的液體。

  可惡,該死。

  他氣一窒,心口猛然抽緊。

  她飛速往後退開,他卻收攏了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她僵住,想掙扎,卻又怕他因此摔倒,在走了一下午之後,她很清楚這雨林的地上除了泥巴、腐葉,還有一堆石頭。

  在黑暗之中跌個狗吃屎,撞個頭破血流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只能站著,等他鬆手。

  他沒有,非但沒有,還將她的腦袋壓到了他胸膛上。她心頭一跳,告訴自己他看不到。

  「我站穩了。」她將臉轉開,提醒他。

  「我知道。」他粗聲說著。

  雖然這麼說,他卻依然沒有鬆開手,仍壓著她的腦袋,讓她半張臉被迫貼在他熱燙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

  雨還在下,淋得兩人全身濕透。

  從認識她以來,她就很少將情緒外露,她被訓練得太好,以至於他從來沒看她哭過,沒見過她掉淚,當他察覺她的淚,當他確定那該死的真的是淚,一時間只覺心慌意亂。

  緊抱著懷中的小女人,阿萬只覺各種矛盾不明的情緒在胸臆中翻湧,煩躁、憤怒、不爽、心疼、恐懼,甚至還有奇怪的安心,全像沸騰的大鍋湯一樣,混雜在一起,讓他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惱怒的想著,可當她入了懷裡,直到他伸出雙手,將她牢牢擁在懷中,感覺到她的溫暖、她的心跳,嗅聞著她身上早已無比熟悉的味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不該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想著,卻忍不住低頭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感覺她的心跳,貼著他的胸口跳動,感覺她的體溫熨燙著他。

  霍香咬著唇、含著淚,心頭狂跳,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不知他究竟是怎麼了,心中的鬱悶和惱怒,卻莫名的因為他沒有放手,不再累積。

  然後,不由自主的,她偷偷的把臉埋進他懷裡,偷偷的揪抓著他濕透的衣,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淚仍在眼,混著雨水,但總算悄悄的止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他與她的心跳漸緩,激動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也許因為如此,寒冷、疲倦、疼痛與飢餓再次浮現。

  正當她因冷開始打顫時,他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帶著她往回走。

  她微微一僵,幾乎想要開口叫他放她下來,她不習慣被人這樣抱著,可她累了,又不想再惹他不快,他身上又那麼暖,所以到頭來,她只是攀著他的肩頭,任他抱著她移動。

  他帶著她到了枝葉茂密的大樹下,大樹樹根十分巨大,像立起來的木板,高達數十公分,靠近樹幹的地方甚至超過了她的大腿,就像個天然的木牆一般。

  他讓她坐在上面,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能量棒給她。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撕開包裝,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在她吃東西時,雨慢慢停了,他轉身走開,但很快就回來了。下一秒,她腳邊微微亮了起來。

  他蹲在那裡,手上拿著一個深綠色的防水背包,他從裡面掏出了一條乾毛巾遞給她。

  她知道他是怕被人發現,才沒將燈光開到最亮,兩人的身體和高大的樹根遮掩了大部分的光線,幾乎沒讓這微光透出去。

  亮了燈,阿萬才看清她的模樣。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就像一隻落水貓,瘦小、蒼白,渾身濕透。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她襯衫的扣子掉了好幾顆,手臂、大腿,和她臉上都有擦傷,她額頭上髮際處那道割傷比較大,微微滲著血,她右側腰腹的襯衫破了,那兒也染著血。

  即便有了照明,她仍垂著眼,慢吞吞的在咬那根難吃的乾糧,沒抬眼看他。阿萬從防水背包裡,拿出隨身的醫藥包,替她額頭上的傷口消毒擦藥。

  她沒有抗議,連縮都沒有縮一下,當他試圖拉她的襯衫時,她自己抬手脫掉了那件襯衫,然後接過他手上的醫藥包,自己開始清潔處理那道傷口。

        她還穿著一件內衣,並不是裸著上半身,但她如此自然的在他面前脫衣服,還是讓他眼角微抽。

  他懷疑她根本沒有意識到不該在男人面前這麼做,也許他也不應該在意,他不是沒看過女人半裸,畢竟他做的這一行,無論三教九流或高官富賈他都會接觸到,全裸的女人他也見過不少,但她對他這麼沒有男女意識之別,這些年來莫名的一直讓他有些困擾。

  忽然間,注意到她右肩上那一大片紅腫,他很清楚,那樣的傷再過兩天會變成很可怕的瘀青。不由自主的,心又揪起,眼角再抽,他握緊拳頭,深吸口氣,壓下去而復返的惱怒。

  事實證明,對她發脾氣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脾氣。很快的,他再次冷靜下來,當她擦好藥,試圖就這樣重新穿回那件破襯衫時,他開口阻止了她。

  「轉過身去,把內衣脫了,身體擦乾。」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抗議,只聽話照做,把腦袋上的毛巾拿下來擦乾身體。

        她的背上也有一大塊即將變成瘀青的紅腫,同樣是在右肩,只是後面這裡,除了紅腫還有擦傷。

  「你的肩膀怎麼回事?」

  「撞到了。」她回得極簡潔。

        他擰眉,「前後都撞到?」

  沒有多想,她平鋪直述的開口回答:「我醒來時在河灘上,山上在下雨,水來時,我沒來得及上岸,在水裡被流木撞了一下,脫臼了,我需要右手,所以想辦法將它喬了回來。」

  這個答案,讓他抿緊了唇,眼角微微再一抽。他沒再開口,可她卻因他的問題,想起一件事。

  「你怎麼找到我的?」高毅給她的高科技隱形眼鏡在洪水中掉了,她還以為紅眼的人失去了她的位置。

  「我是偵探。」他淡淡的說:「我很擅長找人。」

  她當然知道他是偵探,也知道他很擅長找人,但她以為那是在城市裡,這裡不是城市,沒有三教九流可以讓他追問、探查。

        還想再問,但那個男人已經開口再道:「我們得到樹上去,這裡不安全。」

        她同意,所以再次套上衣物,穿著濕透的衣物並不舒服,不過比沒有好。

  不想讓濕襯衫完全貼在身上,她沒有扣上鈕扣,只捲起袖子,將衣擺在身前打了一個結。

  當她穿好衣物,轉過身來時,他背起了背包,蹲跪在地,將兩手交叉在身前,示意她踩在他手上。

  她一腳踩上去,他撐起她,協助她上樹,攀抓住樹枝,她靈巧的翻了上去,爬到另一根更粗大的樹枝上,再往上,然後盪到另一棵大樹上。

  當她回頭看,看見他沒跟著上樹,卻蹲在地上,不一會兒,他上了樹,她看見他撒落了一把腐葉,清除了兩人曾經停留在那裡的痕跡,她才發現他剛蹲地上也是在做同樣的事。

  跟著,他關掉了那微弱的燈光。

  四周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她停了下來,但他很快的來到身邊,就在身後,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和體溫。再一次的,她有些納悶為何他知道她在哪裡,她很確定他關燈前沒有查看她的位置,她也沒有發出聲音。但他找到了她,就像上次一樣。

  「跟著我。」

  他悄聲說著,如鬼魅一般經過她身邊。

  她看不到,不了解他如何能在隨時可能踏空的情況下移動,但她跟了上去,他就在她前面,她的五感本來就很好,後來更被人刻意磨得十分敏銳,在黑暗中移動對她來說不是難事,但在黑暗的樹上移動就有些困難了。樹幹雖然寬大,但有些地方長滿了青苔,十分濕滑,她無法前進得太快,但他卻不同,他在樹上輕巧的移動著,好像這是他家後院,每當她快失去了他的蹤影時,他會停下來等她。

  有一次她踩到青苔失去平衡,他及時回身拉住了她,彷彿他身後有長眼睛一樣。

  慢慢的,她發現自己能隱約看見他的身影,也看得見腳下的樹幹,她的視力漸漸適應了這黑夜,才發現因為兩人在樹上,這樣的高度,不像雨林的最底層那麼漆黑,這兒不是全然的黑暗。

  天上的雲慢慢散開了,月亮在雲中忽隱忽現,透著微光。

  然後,他在一棵大樹上的中心停了下來,那是樹枝分岔的地方,足以讓人穩穩的坐下,背後還有粗大的樹幹可以倚靠,這裡的空間比她方才找的地方舒適許多,更大,更穩,也更安全。

  暗夜裡,空氣依然又悶又濕。

  他放下背包坐了下來,朝她伸手。

  她不習慣和人靠得這麼近,從來就不曾習慣過,但現在不是可以讓她選擇的時候,所以她移動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讓她在他身前坐下,坐在那個防水背包上,她才坐下,他已伸手半強迫的要她往後靠。她沒有反抗,如他所願的往後靠,然後才發現這個姿勢還不錯,幾乎接近半躺了。

  他靠著樹幹,她則靠著他。

  從這個角度,她能看見林葉樹冠上的夜空,看見雲和月。然後,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睡一下。」

  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雖然懷疑自己能夠睡著,她還是微側過頭,把眼睛閉上了。

  他的心跳,再次在耳邊迴響,霍香慢了半拍,才發現她的臉是直接貼在他胸膛上的,他不知何時把上衣脫掉了,還是他一開始就沒有穿?

  她沒有印象。

  她也想把濕透的內衣和襯衫脫掉,還有腿上緊黏在她身上的濕褲子,但她更不喜歡被蚊蟲叮咬。她挪移著身體,彎身側躺,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讓身體透氣。

  他沒有阻止她,只是伸手攬著她的腰,確定她不會掉下去。側過身之後,情況好多了。

  樹上不像下面一樣幾乎完全沒有風,偶爾有夜風徐徐吹來,聊勝於無。悄悄的,她嘆了口氣,卻沒來由再次想起他方才的行徑。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沒有回答,只有他的心跳聲,在她耳畔迴響。

        她以為他不會說了,半晌後,她聽到他緩緩開口:「阿震給了我你最後回傳的訊號位置,我到那處河岸之後,聽到了槍聲。」

  她愣了一下,喉微啞,告訴他。

  「那人是海豹特種部隊。」

  「我看到了。」

  他的手擱在她腰上,她感覺到他深吸了口氣,但他沒有再指責她。

        她可以理解他循聲找到了那個男人,可那還是無法解釋,他在那之後,是怎麼找到她,而那困擾著她。如果她可以被他找到,就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

  「夜那麼黑,你怎麼知道我在哪?」

  他看著夜空中的雲與月,沉默著,他很清楚她的憂慮,不得到答案,她是不可能放心的。

  「我是在山裡長大的。」他告訴她,「我的父親是個獵人,他教我如何追蹤動物,教我如何獵捕那些在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天上飛的。相較靈巧的野獸,人類的蹤跡,非常顯眼。」

  這解釋了一些事。

  過往的經歷,讓她無法完全信任旁人,所以總是保持警戒,即便是他也一樣。這習慣很不好,有些傷人,她知道,卻改不掉。

  回想起來,她似乎也是第一次聽他提到關於自己的事。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以手指梳著她微濕的髮,坦承:「我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才找到你。」她微微一怔,先前堵住胸口不知所以的硬塊,莫名又化開些許。

  悄悄的,她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身體不覺放得更鬆。她能聽見他穩定的心跳,感覺到他皮膚的溫暖。

  風又吹來,讓她緩緩又喟嘆了口氣。

  他可以感覺到她慢慢、慢慢的不再那麼緊張,緊繃的肌肉也一點一滴的鬆了開來。

  她的呼吸變得徐緩、深長,她沒有睡著,沒有真的睡著,他知道,她睡得很淺,總是會保持一絲清明,即便在船屋裡時也一樣。

  血的味道,仍淡淡縈繞在鼻端。她身上的傷,比他預料的還要多。他不喜歡這樣。

  下午那一聲爆炸,倏忽在腦海裡湧現,他心頭驀然一扯,眼角再次抽搐著。在那一秒,他很清楚,那可能是她。

  飛鳥被爆炸驚飛,刺鼻煙硝瞬間四散。

  他不敢想,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那地方被炸出了一個大洞,附近的草葉燃燒著,那人被炸得支離破碎,看不清面貌,但殘破的腳是男人的腳,套著男人的靴子,不是她的尺寸。

  黑夜裡,心狂跳,冷汗微微的冒。那可能是她。

  月亮在雲中忽明忽滅,懷中的女人欠動了一下,他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揪扯到她的髮。

  他強迫自己鬆開拳頭,低垂雙眼朝她看去,她仍合著眼,被套上手環和手錶的左手擱在他胸膛上,藏在身下的右手卻握著她藏在腰間的匕首。

  即使睡了,也不安心。縱然是他,也不放心。

  不由自主的,他抬手覆握住她擱在他胸膛上的手。她的手指抽動了一下,最終仍是接受了他的掌握。

     那隻手傷痕纍纍,虎口和食指和他一樣,長著拿刀握槍的老繭。五年了,他以為那繭該消了,但它沒有。

  她有她自己的問題要面對……光只是做這些事是不夠的,對她來說,並不夠……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很清楚,韓武麒是對的。

  她無法放鬆下來,不能忘卻過去,所以一直沒有辦法戒除那些老習慣,船屋上那些鍛鏈身體的器材,她用得比他還勤。

  輕握著她的手,他清楚感覺到那冰冷的小手,甚至不到他的一半。好小。

  原來這麼小。

  那蒼白的小手,一點也不漂亮,指節過於突出,新疤舊痕滿布,本該柔軟的小手,因為長年的磨練,摸起來堅硬且粗糙。

  這不是女人該有的手。

  過去那些年,他不讓自己把她當成女人,只是同伴,只是助手,她能保護自己,她沒有半點女人味,而且她不會無理取鬧。

  她不懂一般女子該懂得的,她不打扮、不化妝、不懂示弱、不會撒嬌,她甚至不太知道該怎麼笑。

  從小,她就被人鍛鏈打造,變得無比剛硬、萬分鋒利,教人只看到她的不同,看到了她曾做過什麼,能做到什麼,讓人忘了她也有血有淚,也只是個人。

  一個嬌小的女人。

  深夜裡,雨雲徹底散去,明月高掛枝頭。

  他能清楚看見她的臉,還有那張蒼白小臉上的傷。嬌小又愚蠢。

  當他循著槍聲,發現那個海豹特種部隊時,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就只是將那男人五花大綁的丟在一旁,不敢相信她以為自己可以徒手對付這些傢伙,還能饒他們一命。

  我沒有殺人。

  她辯駁的聲音猶在耳畔,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卻仍壓不下心中的恐慌。還以為他可以不在乎,再也不去在乎誰。誰知道,不知何時,還是放到了心底。

  聽著她的呼吸,他悄悄收緊手中的手,壓在心口。

*             *             *

  她在天亮之前清醒了過來。

  昨夜的風雨早已消逝,只有微涼的晨風徐來。

  他沉穩的心跳,仍在耳邊,熱燙的體溫緩緩滲透入膚,溫熱了她的身體。她沒有動,不是很想讓他知道,她已經清醒過來。

  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如此溫暖,人的皮膚可以摸起來那麼舒服,不知道原來被人擁在懷中的感覺這麼好。

  她不想醒來,但她記起自己身在何方。

  緩緩的,她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睜開雙眼。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覆握,就在眼前。

  她難以理解,自己怎能就這樣被人握著手,但就是被握住了,沒有察覺,不曾因此驚醒過來。他的手很大,雖然有些粗糙,但厚實且溫暖。

  月過中天,已開始西沉,懸在他手背上,藏在林葉之間。

  她能看見,她的指尖從他長了老繭的虎口旁露了出來,擱在他微熱的皮膚上,她能清楚感覺其上的毛髮,感覺他的皮膚在指腹下的觸感,和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驀地,身體上方傳來輕響。

  她猛地回神,看見一條蛇,懸掛在她腦袋上方的樹枝上,吐著分叉的蛇信。她沒有動,不敢驚擾到它,只是屏住了氣息。  她本來想等它自己離開的,但那條墨綠色的蛇,發現了他和她,察覺了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和體溫,它吐著蛇信,慢慢垂降而下,只用些許的尾巴捲住樹枝。

  它是如此靠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見它身上的鱗片,和黑色的小眼。那條蛇可能有毒,就算沒有,她也不想讓它咬上一口。

  當她正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搞定它時,身下的男人突然抬起左手,閃電般抓住了那條蛇腦袋後方寸許,長蛇吃了一驚,張開大嘴、露出利牙兇狠威嚇,但他沒有因此鬆手,原本卷在樹枝上的蛇尾猛地鬆開落下,眼看就要纏上了他的手臂,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它往外拋去,長蛇在空中蜷曲起身子,落地後,飛快就竄入樹林裡,眨眼便消失無蹤。

  從頭到尾,他心跳沒快一點,呼吸沒多一下。

  那隻曾經抓住長蛇要害的左手,緩緩收了回來,擱在她腰上。

  她撐起自己,從他身上爬坐起身,垂眼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醒著的男人。他抬眼看著她,一手仍在她腰上,一手仍覆著她在他胸膛上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到掌心下他的心跳,直到這時,才驀然加快,讓手微熱,教她一顆心莫名也跳快了起來。

  天更亮了。

  他覆在她手上的手好熱,他看著她的眼,透著她無法辨識的某種情緒,讓她身體有些發軟。

  忽然間,他的一切變得如此明顯,體溫、氣味、心跳,他粗獷的面容,還有那雙凝視著她的眼。

  有那麼一秒,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看見自己原本握在腰間匕首上的右手,撫上了他的臉,摸上了他的唇。

  他沒有動,依然沒有,只用那雙黑色的眼,看著她。

  她一怔,將在他身上與臉上的手都抽了回來,翻身下了樹,再次走開。

  指尖好熱,好似仍擱在他臉上,好似仍撫著他的唇,熱氣莫名上了臉,染紅了雙耳,教心跳更快,像要爆開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不知道方才她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面紅耳赤的,她將熱燙的手指藏在拳頭裡,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走開。

  天際遠方泛著稀薄的微光。

  雖然在雨林之中,氣溫在清晨時,仍降了下來,幾乎有些舒適宜人。一顆心,仍在跳,在胸腔裡狂奔。

  他坐起身來,看著那女人走開的身影,沒有立刻追上去,她不會走遠,而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他不知道她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他懷疑連她自己都不曾見過。

  好奇、迷惘、脆弱、渴望……

  她伸出手指撫著他的臉、他的唇,那悄然的觸碰是如此小心翼翼,彷彿沒有自覺,教他不由自主的屏息。當她回神,當她匆匆抽手,他才發現,在那一秒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剎那間,心跳更快,讓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女人在感情方面一直很遲鈍,直到方才那瞬間。

  她主動伸手摸了他,靠了過來,沒有自覺,只是順從了本能。

  他幾乎想要立刻追上去,確認一切,但他知道那樣做會再次嚇到她,就像他被自己對她引發的情緒和慾望嚇到一樣。

  額角又不自覺抽緊,他深吸口氣,遠方天際變得更亮,他讓自己冷靜下來,才翻下樹,找了個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然後去找她。

  他跟著她的蹤跡穿過樹叢,先是聽見了水聲,然後才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脫去了襯衫和胸罩,站在一條潺潺小溪中,天光穿透林葉,灑落在她身上。他停下腳步,沒再往前。

  她背對著他,低著頭檢查腰腹上的傷口。她的頭髮是濕的,又濕了。

  顯然,在他找到她之前,她正在清洗身體。

  灑落的天光,將她的身體照亮,右肩上的青腫,凸出的肩胛骨,結實有力的手臂,蒼白但同樣結實的背肌,隱沒在長褲裡誘人的腰線,和裹在其中的翹臀,全都一覽無遺。

  她的身體和她的手一樣,到處都有老舊的刀疤、彈痕,一點都不漂亮,雖然昨天夜裡他就已經瞄到,但那時沒那麼亮,光線沒有那麼清楚。

  如今在天光下,那些傷痕看來異常清晰,讓他心口莫名一震。他知道她手腳上有傷疤,卻不知她身體上的疤更嚴重。

  倫敦是個寒冷的城市,即便夏天也只有二十幾度,她大部分的時候都穿著長袖衣褲,他都忘了自己曾見過她手腳的狀況。

  那些傷疤,大多都已經褪色、變淡,但依然可怖。一個女人,不該有那麼多的疤,不該受過那麼多傷。

  驀地,像是察覺到旁人的存在,她警覺的回過身來,腰間的匕首,眨眼就到了她手上,她甚至沒有試圖去遮掩她裸露的身體,一雙黑眸冷如冰石。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垂下了握著匕首的手,冰冷的神情卻仍殘留臉上,存在眼底。莫名的怒氣、憐惜,和慾望,瞬間在胸中又攪成一團。

  暗影的殺手。

  他一直知道這件事,知道她是什麼,知道她承受過什麼,但當他看著她傷痕處處的身體,看著她遇事的反射動作,看見她那雙冷若冰霜,除了死寂,不透出任何情緒的眼,他才真正清楚認知到她曾經如何被虐待。五年了,她依然什麼也記得。

  那些人訓練她,將她隔離,喂她吃藥,替她洗腦,把她連一般正常人該有的認知與情感都剝奪。

  最讓他憤怒的,是明知如此,過去這些年,他卻仍愚蠢的放任自己不去面對她的情況,愚蠢的以為憑她的身手就能能保護自己。

  但她不能,她不懂。

  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身體,更無法捍衛她的心靈。沒有人教過她。

  沒有人教過她可以不再拿刀,沒有人告訴她可以轉身走開,沒有人告訴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沒有人和她說她可以,也值得活下去。

  過去那些日子,始終模糊不清,讓他不肯面對的情感,在短短數日,被強制揭了開來。他走上前去,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身上仍有水痕,髮梢仍在滴水,微啟的粉唇和小巧的下巴也仍有水珠懸在那兒,然後滾落,順著她身體的起伏滑動。

  那美麗又醜陋,柔軟又粗糙的身體。

  他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是個嬌小的女人,身高只到他下巴,當他靠得那麼近,她需要昂首才能看著他。他低垂雙眼,看見她的手仍緊握著匕首,雖然垂落在身側,卻依然緊握。

  只是,那雙眼眸、那張被濕透的黑髮圈住的小臉,又再次浮現先前那誘人的神情。迷惘。

  慢慢的,他低下頭來,她屏住呼吸,卻沒有閃躲。好奇。

  那雙看著他的黑瞳略略收縮,透著些許的緊張,些許的困惑,還有……渴望。

  他靠得更近,張嘴舔去她唇上的水滴。她眼睫輕顫,小嘴微張,悄悄吸了口氣。他誘惑著她,以唇輕撫,在她唇邊游移。   

  她顫顫又吸了口氣,黑瞳變深,濕潤的粉唇,因為需要、因為本能,不自覺張得更開。他能嚐到她微熱的吐息,她柔嫩的唇瓣,她身體的顫慄,和那誘人的體熱。

  他張嘴,哄著她也張開了嘴,他伸舌舔吻著她,以唇舌逗弄、誘哄,直到她完全接納了他,任他進佔、掠奪。

  驀地,她微微一僵,因為他握住了她掌握匕首的手。

  他停下了那個吻,她黑眸氤氳、小臉酡紅,透著未曾見過的情慾。他凝視著她,再一次的收緊左手,無聲要求。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終究鬆開了手。

  他握住她的匕首,沒有拿走,只是替她將那把刀,插回她系在腰間皮帶上的刀鞘裡。

  看著她不再冰冷的眼、不再無情的臉,他抬起手,撫著她嫩紅的唇瓣,一次,一次,然後再一次。

  「我不是你的敵人。」

  她吸氣,開口:「我知道。」

  「你不需要拿刀對著我。」

  「我知道。」她喃喃應著。

  「你不欠韓武麒和紅眼的人任何東西。」

        她垂下眼,啞聲道:「我需要做對的事。」

  「重新拿起刀,回到戰場拚命,不是做對的事。」

  「我殺了人。」她抬起不再氤氳的黑眸,看著他說:「很多人。」

  「那不是你的錯,你被催眠洗腦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凝望著他,悄聲道:「但我依然殺了人,死了的不能復生,我犯了錯,我需要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不是用這種方式。」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方式。」她悄聲低語。

  看著她眼裡浮現的痛,聽著她沙啞的告白,除了沉默,他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她很痛苦,一直很痛苦,他知道,她清楚記得那些過往,那些舊日的鬼魅。

  她總是在作惡夢,不分晝夜,總也會被什麼驚嚇,她極力掩藏,卻無法完全遮蓋過去。每次看見街上的電視新聞,看見那些罪犯,看見那些因親人死去而在鏡頭前哀號、難掩臉上悲痛的人,她總是會漠然的站在那裡,從頭到尾把它看完,然後在黑夜裡因舊日的夢魘倏然驚醒。

  「暗影說,我是一把刀。」她啞聲開口,說:「一把他擁有過最好的刀。」

        這話,讓他心口抽了一下。

  他看過那些資料,那訓練她、利用她的男人留下的資料,裡面寫著同樣可惡的字句與評論。

  「你不是刀。」他看著她,告訴她:「你是霍香。」

        她凝視著他,然後道:「是的,我是霍香。」

  「霍香是一種治病的草藥。」他提醒她,她曾說過的話。

  她沒有因此退縮,只啞聲再道:「這個世界生病了,那些人、這些人,創造這個遊戲的人,參與其中的獵人,都是變異的細胞,他們是癌,就像暗影一樣。」

  她的話,讓他一怔。

  她黑瞳清亮,凝視著他,淡淡開口:「如果有必要,我會親手割掉那些毒瘤。這是我可以修正的事,這是我可以彌補的事。」

  這是韓武麒那王八蛋灌輸她的念頭,他真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但他更清楚,他不可能把這念頭從她的小腦袋裡就這樣晃出來。

        因為那姓韓的賊頭,切中了她的要害,那王八蛋擅於將人當玩偶操縱,總是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人照他所要的去做,讓他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她需要做得更多,比在船屋上當他的助手還多。

  當她終於從暗影的控制中清醒過來,她的罪惡感就這樣日復一日、一點一滴的泉湧了出來。越清醒,越深重。

  於是被拖著往下沉入那名為罪惡感的泥沼,直到她整個人都完全被淹沒。

  「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她看著他,告訴他:「我欠下的債。」

  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容,他在這一秒,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她的決定。她已經認定了自己有罪,她想要贖罪。

  他收回了在她臉上的手,緊抿著唇,即怒又惱,滿腦子只想著要將韓武麒大卸八塊,和強制將她擊昏,扛著這頑固的女人離開這個該死的遊戲。

  彷彿察覺到他的想法,她張嘴淡淡再道。「我知道你在紅眼時看過我的資料,看過那些你們從暗影集團的電腦裡下載的資料,我相信你很清楚,我可以保護自己,就像你之前說的,你讓我留在船屋,讓我當你的助手,就是因為我可以保護自己。」

  他更惱,濃眉緊蹙,雙拳緊握,咬著牙說。

  「我以為你可以,但顯然——」

  「我可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打斷他,眼也不眨的說:「你也知道我能做到什麼,那份資料上說的都是真的,我從來沒有失手過。」

  他一僵。

  「從來沒有。」她注視著他,重申。

  她的黑瞳再次冷如冰石,但他能看見、能感覺到其下的洶湧。苦澀、憤怒、罪疚……

  那些百般的情緒啃噬著她,將她的靈魂咬得千瘡百孔。所以,他沒再開口,只是沉默。

  「這不是你的事,我不是你的責任,你應該要離開這裡。」

  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七點時,手環會顯示第二級的遊戲目標,它上面有個小型的投影機,會投影資訊在我的手臂上,我必須解除屠震干擾的訊號,才能收到那些資訊。我相信遊戲的手環上有監視系統,會回傳影像和聲音,那些人若是發現你在這,會警覺到情況不對。」

        她嘴裡說著讓人惱火的字句,她那張小臉平靜得教人生氣,但他卻無法再對她發脾氣。

        這是我可以修正的事,這是我可以彌補的事。

  她說。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平靜又堅決。

  他不再和她爭辯,只是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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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7:51 PM 編輯

【第七章】

        霍香看著那男人消失在叢林裡,心口莫名緊縮。她清楚當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時,他會怎麼做。他是個好人。

  可跟在這男人身邊這麼多年,她十分了解這男人的行事與作為,他不會試圖插手不想被拯救的人。

  他的工作,讓他能夠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害怕失去名聲只能忍耐政客丈夫暴力對待的名媛,沉迷毒品去偷搶拐騙毆打父母的混混,壓力太大酗酒最終流浪街頭的律師,為了男人而去賣身的女人……

  他的世界並不完美,他也不會多管閒事,不會去管那些不去嘗試幫助自己的人,因為如果當事人自己不想爬出來,那旁人幫得再多也只是徒勞無功、浪費力氣。

  他不做多餘的事,不會奢望可以拯救那些不想被拯救的人。

  他會插手幫那個帶著孩子到車站的女人,是因為那個女人想要離開,因為那個女人為了孩子鼓起了勇氣脫離了那個男人,想要得到幫助。

  她不一樣,她明白表示了,她不想要他的幫助。她不需要他在這裡。

  她知道他會走開,這是她想要的。

  霍香轉過身,將方才在水中漂洗的內衣和襯衫撈了起來,走上岸,在樹下生了一堆火,把濕透的衣物掛在上面的枝幹上烘乾,再脫下身上的長褲也掛上去。

  潮濕的清晨容易起霧,濃密的林葉,會將燃起的煙稀釋,讓人看不清,雖然霧氣會在朝陽升起時散去,但溫度落差引起的晨風,則會將剩餘的殘煙吹散。

  這是一天之中,唯一生火時,比較不會被人發現的時間。

  她應該要想辦法弄一些食物,如果她想應付接下來的一天,她需要進食,她也需要更多的武器。她冷靜的思考著,拿著匕首削著方才生火時,收集來的一根長樹枝。

  她很清楚她自己一個人是最好的,但為了不知名的原因,胸口莫名緊縮著,讓她無法呼吸。

        她握緊匕首,強迫自己深吸口氣,壓下那在腦海邊緣騷動的情緒,再次一刀一刀的削著,除去多餘的枝葉,將前端削尖,動作迅速而確實。

  驀地,又感覺身後有人,她匆匆回身,只看見那個男人去而復返。他一手提著他的背包,一手抓著一條長蛇,朝她走來。

  她愣看著他來到眼前,拿出他自己的匕首,將已經死去的長蛇切去頭部放血,剝去蛇皮,然後朝她伸手。她呆瞪著他,她應該要問他為什麼還在這裡,為什麼還不走開,但那些字句卡在喉嚨裡,不肯出來。

  見她沒有反應,他開了口。

  「我需要叉子,才能將它烤熟。」他朝她左手握住削好的長叉點了下頭。

     他看著她,一雙黑眸裡沒有不耐也沒有怒氣,好像她方才並沒有拒絕他的援手,好像她剛剛沒有無禮的叫他走開。

  喉嚨在瞬間縮得更緊,心跳得更快。

  然後,不由自主的,她把手上的長叉交了出去。

  他熟練的把那條長蛇串了起來,架到火上燒烤,然後從背包裡掏出一件墨綠色的T恤遞給她。

  「穿上。」他說。

  眼前的男人仍赤裸著上半身,她知道這是他的T恤。

  她不冷,可她確實不喜歡這樣赤裸著身體,若不是她的襯衫和褲子沾了泥巴,現在又剛好有時間,她也不會花工夫清洗它們。

  而且那件T恤是乾的,顯然他早在昨天下雨前就把這件T恤脫掉了。所以她伸手接過,將那件過大的T恤套上。

  那衣物上頭,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但十分乾爽,長度幾乎蓋過了她的大腿。她看他一眼,那男人盤腿坐在地上,烤著那條蛇,彷彿沒有注意到她。

  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到頭來,她只能在一旁凸起的樹根上坐下,彎腰脫掉腳上的羊皮短靴,倒掛在樹枝上,插到火旁烘乾。

  她的腳因為在潮濕的環境中待了太久,皮膚皺巴巴的,還有些臭。她起身走到水邊洗腳,發現腳趾甲有幾片裂了。

  乾爽的T恤,更加突顯濕內褲造成的不適,她沒多想,將它也脫了下來。她回到火堆邊,將那件小小的衣料掛上樹,再次坐下,卻見那男人抬眼朝她看來。

  天更亮了,陽光斜斜穿過林葉,灑落水面,讓整個林子亮了起來。不知為何,他的注視,讓她感覺自己比沒穿衣服時更加赤裸。

  他仍在看,看她的臉,她的身體,她的腿,她赤裸的雙腳。心跳莫名加快,身體不由自主的,因為他的視線而發熱。

  她以前從不會注意到這些事,注意到她腳臭,注意到她疤醜,注意到斷裂的腳趾甲,注意到她可能穿得太少。

  但此時此刻,那些不曾注意的,卻全都鮮明起來。忽然間,好想把自己全身都遮起來、藏起來。

  可她不能,只好垂下眼,挪開了視線。

  誰知,那只讓她更加清楚意識到他的注視,她可以感覺到他仍在看,看著她的領口,看著她露出來的雙腿,還有她的腳。

  因為如此,她忍不住把雙腿屈起,縮到了那件寬大的T恤裡,伸手遮住自己醜陋的腳趾甲。他的視線仍緩緩在她身上來回,讓她屏住了氣息。

  不知為何,莫名想起方才那個吻。

  剎那間,關於他的一切更加鮮明,讓乳尖挺立、腳趾蜷曲,一股熱流在小腹聚集,讓臉紅,教耳熱。就在她快因此窒息時,他終於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她可以感覺到壓力驟減的那瞬間。

  她鬆了口氣,一顆心卻依然跳得飛快。

  今天之前,他從不曾這樣看她,不曾用那樣赤裸裸的眼神看她。他也從來不曾吻過她。

  那個吻,無比輕柔,讓身體更熱、更暖。

  驀地,領悟過來,差別在哪,知道為何心會跳得那麼快。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不是沒被男人那樣看過,但那些人,給她的感覺很差,她總是習慣性忽視屏蔽他們的視線。她剛到船屋那年,有一回曾撞見過一個女人跨坐在他身上,親吻他。

  那時,他看那女人的眼神就是那樣,赤裸而野蠻,充滿慾望。

  發現自己打擾了什麼,她在第一時間很快就退了出去,卻仍記得他當時的眼神,他的表情。當年她沒有什麼感覺,只告誡自己下回要更加註意,不要干擾到他的生活。

  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她知道。

  只是他從來不把她當女人,她也……沒有那樣想過……她沒有,沒真的想過。

  然後他吻了她。

        當他吻她,當他低下頭來,或許那時她就隱約感覺到他想做什麼,她很好奇,想要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想要知道,他嚐起來是什麼味道。

  本就鮮明的五感,瞬間變得更加敏銳。

  她記得他熱燙的唇舌,記得他引起的感覺,就像他方才那樣看她時那般——

  「可以吃了。」

        聽到他的聲音,她猛地抬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將蛇肉烤好,在燒熱的石板上切成了塊,重新拿叉子串起其中一半,遞給了她。

  瞬間,耳臉驀然又是一陣羞熱。

  不敢多看他一眼,她飛快在腦海中將那些知覺再次推開,只是伸手接過那串蛇肉,垂眼吃著,卻食不知味。腦海裡亂糟糟的,各種思緒混雜在一起。

  當她吃完那串蛇肉,終於還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用那把匕首叉著蛇肉進食,吃掉了最後一口,慢慢咀嚼著。晨光穿透林葉,斜斜灑在他身上,形成錯落的光影。

  眼前的男人看來一臉輕鬆愜意,活像只是出門露營度假一般。

  「你不能留在這裡。」

  「我可以。」他眼也不抬的道:「我被人委託尋找失蹤的P.H。」

  她一愣,呆看著他,然後才領悟過來,那是他和紅眼的人對外放的假消息,就像她虛假的身分一樣。

  「這不可能行得通的。」

  「當然可以。」他弄散火堆,將火用土掩熄了,邊道:「我是偵探,很厲害的偵探。我找到了你,想帶你回去,他們可以查到所有和我有關的資料,就像他們查到P.H的一樣真實。」

  她傻眼,無言以對。

  確定再無餘火,阿萬把剛剛放在火堆邊的一片平整石板放到依然熱燙的土上,抬起頭來,直視著她說:「事實上,我想我的資料會比你的更禁得起查驗。」

  她無法反駁他,只聽到自己說。「我必須繼續這個遊戲,我不能和你回去。」

        「對主導遊戲的人來說,我需要確保你的安全,所以我會幫你完成遊戲任務,好拆除你手上的炸彈。」他邊說邊將她掛在樹上的衣服拿下來,平鋪在被加熱的石板上。

  有那麼一秒,她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的存在會增加遊戲的精彩度。」他告訴她,垂眼看著那在石板上冒著蒸氣的襯衫,邊說:「意料之外的黑馬,是這個遊戲系統幕後的黑手求之不得的事。」

  她瞳眸微睜,領悟過來,發現他竟是想和她一起留在遊戲裡,不禁擰眉警告他:「他們有無人飛機,所以我才會被擊倒。」

  「我知道。」他蹲了下來,將襯衫翻面,那微濕的衣物被石板熨燙著,繼續冒著蒸氣,但那些蒸氣漸漸變少。

  她沒想過可以用燒熱的石板把衣物弄乾,她不知他怎會知道要這麼做,然後才又想起他提及他從小在森林裡長大。

  不過,就算他比她更擅長在森林裡生存,也不表示他可以參加這場遊戲。

  「你不能留在這裡,你若留下,他們找到機會也會替你裝上炸彈。」

  「就像你一樣。」他扯了下嘴角,再次抬眼看她,有些嘲弄的說:「我想我們該慶幸,屠震終於想到了干擾炸彈訊號這件事。」

  屠震不是終於想到的,她清楚他也知道紅眼的人從一開始就預料到獵物可能會被裝上炸彈,他們沒有明說,但武哥在言語之中確實提及過危險的程度。這種干擾訊號的手錶可不是眨眼就能做好的,紅眼的人一定從最當初就想到了,但他們不能冒險讓她從一開始就戴上,那可能會被儀器檢測出來。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她看著他,道:「我不是被騙來的。」

  「我也不是。」他說著,重新站了起來,把她的襯衫遞迴給她,同時取下她的褲子,重複同樣的動作,利用那塊石板將褲子弄乾。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翻動著她的長褲,邊說:「韓武麒一開始就希望我在這裡,我才是他想要的人,你只是附加的紅利。」

  她無法否認他的說法,韓武麒確實一開始是打算找他。

  當她看見他再次起身拿取她的內衣褲,那幾片柔軟的布料在他手中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曾經被那些小小的衣料遮掩的身體部位瞬間熱了起來,好像他的大手不是正拿著它們,而是在她身上,在它們曾經遮掩的地方。她匆匆伸手,將自己的貼身衣物從他手中抓了回來。

  那女人走到大樹後面去換衣服了。

  阿萬聽著那窸窸窣窣的輕響,扯了下嘴角。很好。  

    如果她又在他面前換衣服,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至少她現在總算意識到,他是個男人。

  確定自己將生火的痕跡全數都消除了,他站起身,走到水邊清洗匕首。陽光漸暖,又升高了些許。她從樹後走了出來,把他的T恤還給了他。

  他將它穿上,抓起背包背上,然後朝她伸手。

  「手錶。」她遲疑著。 
 
       「我收了錢,所以我才在這裡。」他冷淡的說:「韓武麒僱用了我。」

        突然間,她對那賊頭惱怒了起來。

  她原以為她來了,那男人就不會再找他,顯然她錯了。她不想他在這裡,可她也沒有資格阻止他在這裡。

  「快七點了,你不會想錯過任何訊息的。」他提醒她。

        霍香不得已,只能伸出左手。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他翻轉她的手腕,給她看那支手錶的錶面。

  那是一支淑女腕錶,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和她之前戴的那支確實一模一樣。原先那支錶一開始就是紅眼的人給她的,他們當初要她戴著,她就戴了,現在想來,那些人早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件事。

  他們讓她先戴一支普通的表,讓遊戲的人檢查,等她通過了檢查,才找機會讓她把錶換過來。

  「左邊這個按鈕,壓下去可以送出干擾訊號,再壓一次就能停止。右邊這個按鈕,可以和紅眼發出求救訊號。了解?」

  她點頭,重複:「左邊是干擾訊號,右邊是求救訊號。」

  「對。」

  他應該要鬆開她的手了,卻沒有。

  「你知道,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他注視著她,輕握著她的手腕,說:「我會完成這個遊戲,你不需要在這裡。」

  她喉頭一緊,心又縮。

  「我不能。」她仰望著他,啞聲道:「我需要做這件事。」

        他的眼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拇指撫過她的脈搏。

  霍香再次屏息,有那麼一秒,以為他會再次嘗試阻止她。

  但他沒再多說什麼,只鬆開了她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昨天從她手腕上拆下來的衣袖,替她綁回去,遮住那個銀色的手環,不讓對方直接看到影像。

  「還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在你停止干擾訊號之後,我會跟在你身後,那能讓我們佔一些優勢。」

  「嗯。」她應聲。

  「七點時,你再把布條拆下來,才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我知道。」

  她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卻清楚心中並非如此堅定。

  差一點,她只差一點,就要退縮了,但那不是她能做到的選擇,她需要做點什麼,改變些什麼。她想要變好。

  她垂下眼,看著手上那再次被綁住的金屬手環,和那支錶。他仍在看她,她知道,能感覺到。

  她不知該如何和他解釋心中紛亂的感受,她甚至不是真的很清楚她為何要如此堅持,不確定真正驅使她這麼做的是什麼,但她知道她必須這麼做。

  不只是為了彌補、修正,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知道她一定得把這件事完成,然後或許她就能釐清什麼,或許她就能真正的站在地面上,不再覺得每一口呼吸都是偷來的,不再覺得每一道視線都在指責她憑什麼,憑什麼奪走了那麼多條人命,卻還能活著?

  她按下了那個能夠取消干擾的按鈕。

  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她的性命再次被掌握在旁人手裡,就像五年前一樣。這個認知,猛然浮現腦海。

  她以為她準備好了,來這裡之前,她就知道會面對什麼,昨天醒來發現自己被裝上炸彈時,她也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事實就在眼前,或許是因為她終於懂得害怕,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了解。出乎意料的恐懼,在這時突然湧現,排山倒海而來,強大得讓她難以忍受,嘔吐的衝動驀然上湧。

        她垂著眼,卻看見雙手微顫,腳邊的地面變得有些模糊,她握緊拳頭,極力抗拒那股無法控制的恐怖感,卻還是覺得想吐。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吐出來的那瞬間,身前的男人突然伸出了手,捧住了她的臉,強迫她抬頭,吻了她。她一怔,回過神來。

  甜甜涼涼的味道入了嘴。

  他退了開來,她的嘴裡卻多了一顆圓滾滾的糖。

  那雙厚實的大手仍捧著她的臉,他的臉仍在眼前,黑眸低垂看著她。這一秒,知道他看出了她的恐懼。

  他沒有告訴她別害怕,沒有安慰她,他只是給了她一顆糖。薄荷糖。

  看著他沉靜的眼,含著那微涼的甜,慌亂的心,驀地安定下來。他撫著她的臉,大手伸到她頸後,垂首湊到她耳邊,低語。

  「我們是人,害怕是很正常的,懂得害怕,才能活下來。」她喉頭一緊,不知為何,眼微熱。

  「會怕很好,越怕,越能活下去。」

  他說的,和她所認知的,完全不一樣,從小她所受的訓練都要她不怕死,要她控制情緒,不能展現弱點,不能害怕,不能恐懼。

  「你不是暗影的殺手,你是霍香。」

  他熱燙的大手,握著她的後頸,溫暖了她。

  「你不需要完成什麼,這不是一個任務,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可以按下干擾訊號的按鈕,是你在控制這一切,不是他們。」

  奇異的,心更熱、更定。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從事這一行嗎?」

        她微微搖了搖頭。

  「因為我可以。」他告訴她:「因為我做得到,因為我能夠找到他們,將那些王八蛋揍得屁滾尿流。」

        她一怔,只聽他繼續說。

  「告訴我,你能嗎?」她點頭。

  「很好。」他說著,大手略微收緊,沉聲提醒她、警告她:「你應該很清楚,這裡所有的獵人都有案在身,除了你昨天遇見的海豹特種部隊,我昨天也遇見一個英國SAS的人,如果第二級的獵人都是軍人出身,你不能手軟,他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你懂嗎?」

  SAS是英國空降特勤隊,隊員全都是頂尖好手,有一種說法,認為他們甚至比美國海豹特種部隊的人更厲害。

  她深吸口氣,再次點頭。

  見狀,他才從腰後掏出一把武器,塞到她手裡:「你不需要做你不想做的事,但至少要確定他們不會再有任何行動能力。」

  她再一愣,還沒來得及問,他已經鬆開了她,退了開來。

  她低頭查看,看見手裡那把武器,是一把紅眼改造過的小型麻醉槍,她錯愕的抬頭看他,只見那個男人黑眸深深,垂眼凝視著她。

  心頭,驀然又一緊。

  忽然間,曉得他知道了。

  知道即便她口口聲聲說她可以,他仍清楚她不想再殺人,非不到必要,不想再奪人性命。就像他說的,這真的很蠢,可他明知如此,還是為她帶了麻醉槍。

  早在他來這之前,他就知道了,知道她在想什麼,知道她的痛苦與掙扎,知道就連她自己都不確定她能再次動手,所以他才幫她帶了這把武器。

  這一把,可以確保她自身安全,又不會讓她雙手染血的武器。一時間,無法言語,只能震懾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還以為,他不曾真的注意過她,不曾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誰知他竟將她看得那麼清楚。他凝視著她,張開嘴,無聲吐出一句話。

  別做殺手,做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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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8:58 PM 編輯

【第八章】

  七點整,音樂響起。

  他翻身上了樹,確定他藏好了,霍香才把手上的布條解開。

  一道光束由手環上投射出七彩的影像在她的手臂上,看起來就像個小型的螢幕,繞成八字形的銜尾蛇再次出現,跟著是語音輕快的女聲。

  「親愛的朋友,歡迎來到狩獵遊戲。現在是遊戲時間早上七點,目前氣溫三十度,天氣預報為晴午後多雲雷陣雨。今日任務,請在下午四點之前,到指定地點彩虹瀑布集合,第一位抵達的來賓,能夠取得十點,第二位抵達的來賓,能夠取得九點,依此類推,第十位來賓就只有一點囉。前三位來賓能領取一份餐點,擁有二十分點數的來賓,可換取一份醫療支援。擁有三十分點數的朋友,才能晉級第三級遊戲,超過下午四點之後,尚未抵達的來賓,將被取消遊戲資格。未經同意,擅離獵場,將啟動手環自爆裝置。祝您擁有美好的一天。」  

  阿萬可以從林葉間清楚看見她手臂上的畫面,當然也聽見了那歡樂的指示。

  那投射影像在說明時,顯示著指定到達的地點與距離,甚至顯示了方向和位置,但在音樂結束時,畫面也同時消失。

  那短短一分鐘的說明,就像是個殘酷的玩笑。

  不到二十秒的地圖顯示,快速閃動的說明資料,看似親切,卻都透著惡意。那麼短的時間,就連拍照都來不及,有多少人能記得這些地圖方位與資訊。

  而如果所有的獵物都是在昨天和她同時被送來,經過一夜雷雨和獵人的追殺,受傷的可能性確實很高,更可惡的是,就算沒有受傷,為了能活下去,所有被迫參與遊戲的人,還是必須在時間到時,前往指定地點,否則就會被取消資格。

        他相信,所謂的取消資格,可不是好心將人送回家那麼簡單而已,最可能的,是會讓獵人全面追殺他們。而那個分數集點,更是惡劣。

  她將布條再次纏繞回去,才按下訊號干擾,他下了樹,看著她。

  「你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他們要將獵物趕到同一個地方,然後要獵物自相殘殺。」

  她抬眼看著他,冷靜的道:「擁有三十分點數的人,才能晉級,但第一名最多就是十點,依次遞減,也就是說,一共只有十個人能取得點數,這個看似簡單的集點有個很可惡的陷阱,因為前十名的十點加到一點,總共也才五十五點而已。」

  他指出重點:「無論怎麼做,都只有一個人可以晉級。」

  「對。」她點頭,再道:「先來後到不是問題,你有沒有辦法殺掉其他人,取得對方的點數,才是重點。」所以,她的腦袋確實很清楚。

  在這遠離城市文明的雨林中,遵守指示才能拿到食物和醫療,而如果你不參加,就會被獵殺,如果你參加,你也會被獵殺。

  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就是殺了所有的人,往上晉級。

  他很清楚,情況就是這樣開始失控的,一開始你以為自己是受害者、是被追殺的獵物,你參加遊戲,只是為了活下去,然後這個遊戲讓你為了自保開始殺人,讓你為了生存而奪取性命,等你發現時,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獵人。

  她將布條纏綁好,告訴他:「我相信獵物的集點遊戲,只是那些玩家們的點心,他們最主要賭的,還是自己擁有的獵人,能夠得到多少點數。也就是說,那些獵人們除了追殺獵物,還是會自相殘殺。他們會因為玩家的指令互相合作,但也可能隨時翻臉。」

  他挑眉,「你讓他們起內鬨?」

  「那是我能通過第一級的原因之一。」她凝視著他,道:「大部分的玩家無法百分之百操縱獵人,一級獵人受制於毒藥,和其他外在環境因素,像是食物、飲水、彈藥,玩家能夠提供他們所需,但和遊戲系統購買那些裝備和補給需要錢,有些玩家不喜歡花錢,所以要獵人去搶,這讓獵人在彼此之間,製造了各自的敵人。我只需要製造混亂,然後讓他們解決彼此,再搞定剩下的就行。」

  他在紅眼給的資料上看過這段,提醒她:「二級獵人不一樣,玩家利用植入獵人身體裡的機器眼和炸藥控制獵人,讓玩家擁有電擊懲罰獵人的機制,強制性更高,為了保住性命,他們可能不會輕易受到挑釁。」

  「我知道。」她點頭,再道:「獵人或許不會,但玩家會。」

        他一愣,挑眉。

  「你想怎麼做?」 

    「找到所有的獵人,奪取他們的裝備,將他們一個一個吊起來。」

        阿萬領悟過來:「你要羞辱他們。」

  霍香微微歪著頭,道:「我一直在想,對那些玩家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除了那些累積的分數、下注的金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名聲,我認為即便這是匿名遊戲,玩家也會有昵稱、有代號,成為高手,成為第一,永遠能滿足人們的虛榮心。」

  這倒是真的,阿萬看著她再問:「你怎能確定,那些玩家不會因此引爆獵人眼中的炸彈?」

  「因為獵人很貴,他們是玩家的心血,需要玩家花時間、金錢去栽培,不是每個玩家都養得起好幾位獵人,不到最後關頭,他們不會輕易引爆炸彈,摧毀自己苦心培養出來的獵人。」

  她冷靜的分析說明,告訴他:「否則在第一級時,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我解決掉,那些玩家捨不得。」捨不得,不表示不會發生,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挑眉,道:「你知道,羞辱那些玩家,只會吸引更多玩家和獵人,前來參與遊戲。」

  「那就是我們的計劃。」

  霍香看著他,眼也不眨的說:「我負責吸引玩家上線,只要玩家在線的時間夠久,屠震就能找到他們,只要不斷有人送獵人、送武器、食物、飲水,各種補給品過來,嵐姊、屠勤他們就有更多機會查出來源。如果我們運氣夠好,或許還能找出遊戲系統的所在地,找出幕後的遊戲主。」

  從頭到尾,她就是個餌。

  這才是那姓韓的真正的打算。

  韓武麒拿她來釣魚,不只釣他這條傻魚,還拿來釣那些玩家。該死的,他媽的他還真是無法不佩服那老奸巨猾的賊頭。

  「所以,我們要找到所有的獵人。」

  「還有獵物。」她再點頭,道:「每一個在這座獵場裡的人。」

  他看著她,忍不住說:「你知道,那姓韓的王八蛋從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她本來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擁有在森林裡追蹤獵物的能力。

  這顯然確實是韓武麒當初的打算。

  她或許能夠解決其中一些人,卻有可能會有所遺漏。他不會,他可以找到每個人。

  「我現在知道了。」她看著他說:「那不表示你不需要我,我想他從一開始就想讓我和你都在這裡。」那王八蛋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阿萬擰著眉,滿心不爽的道:「下回他再來船屋時,你要記得把門甩到他的鼻子上。」

        這話,讓她愣了一愣。

  「怎麼,你有意見?」他濃眉蹙得更緊,一臉兇狠。

        她猛地回神,忙搖頭。

  「沒有。」

  「很好。」

  他說著,鬆開糾結的眉頭,露出滿意的表情。

  下回。他說。

  本以為,經過這件事之後,他不會想再讓她回船屋了。但那句話,意味著他想要她在那裡,在他的船屋裡。

  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許他沒有注意,但一顆心,卻因此熱了起來,因為如此跳得好快好快。

  原來,她還有地方可以回去,也有地方可以回去。

  忽然間,未來變得不再模糊晦暗,而是開始有了形狀,有了色彩,讓她可以想像。她是不是……可不可以……和他一樣,也把那艘船屋,當做家?

  她小心翼翼的將這小小的念頭,收藏在心底,不敢問清,不敢表現出來。

*             *             *

  彩虹瀑布在東北方,距離此地大約十公里。

  那訊息螢幕消失前,顯示過方向和距離,雖然時間很短,但她向來很擅長記憶這種東西。

  在平地上走十公里,對一般人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但在雨林裡,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不過她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是。

  出發前,霍香將麻醉槍裡的針劑拆開,抹在刀上,再次重新取消了干擾訊號,然後開始行動。

  他在前帶路,她在後跟著。

  兩人先從昨天那兩個被她與他放倒的獵人開始。

  他們不知道總共有多少獵人,但那些獵人會知道,他們或多或少會曉得對手的位置和裝備,還有一些有用的資訊,那些玩家們會讓自己的獵人知道。

  找到那兩個傢伙之後,他讓她穿上防彈衣,自己也弄了一件穿上。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她是餌,是女人,還是個體型嬌小的東方女人。

        即便有了玩家給的資訊,縱使有許多玩家都聽說了她的厲害,那些獵人依然一個又一個的栽到了她的手裡。她不和他們正面對決,她偷襲他們。

        她很擅長偽裝,在臉上身上抹了泥巴和青苔,隱藏在周圍的事物之中,她的嬌小給了她很大的優勢,她能藏在男人不可能藏的地方,攀上男人不可能攀上的枝幹。

  就像隻貓。無聲。無息。

     阿萬不是沒看過她的身手,有些客戶十分難纏,有些敵人很討人厭,他們偶爾會找到船上,她也總能應付他們。

  他見過她動手,但不是像這樣。

  她很安靜,動作乾淨俐落,沒有一絲多餘。

  她總是能像個影子般,融入周遭環境之中,然後靜悄悄的接近那些男人。

  她從那些獵人的身後,從他們的腦袋上方,甚至隱藏在茂密的蕨類之中,用刀、用藤蔓,用所有她能隨手拿到的東西,制伏那些高大又強壯的男人。

  她狩獵他們。

        偶爾,有人會來得及反應過來,及時發現她的存在,但她嬌小的模樣給了他們錯覺,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打倒她。

  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可惜他在這裡,他也不想賭那運氣。他也很擅長偷襲,事實上,那是他的拿手好戲。

  正面對決?別傻了,光明正大是個屁,他才沒那閒工夫和人慢慢纏鬥。

  於是,他追蹤人們的足跡,讓她吸引獵人的注意,她再和他合作無間的快速搞定那些特種部隊出身的獵人。為了吸引那些獵人來找她,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沒有開啟干擾訊號,那讓他必須隱藏起來,藏在影子裡,但她做得很好。

  短短六個小時,除了昨天那海豹和SAS,他和她一起解決了七名獵人,找到了四名獵物,兩人將那些獵物集中藏起來,留下另一個訊號干擾器給他們,防止他們被獵人找到,或被遊戲強制引爆炸彈。

  可惜的是,即使他很小心的不在獵人面前現身,那些被遊戲系統事先就安裝在雨林裡的攝影機,還是讓他的存在曝了光。

  當她正試圖和他們找到的第五位獵物解釋發生的事,以及目前的情況時,數名獵人同時出現,合作襲擊他們。

  因為隱身在樹林中,他佔了先機,開槍擊倒了一個,卻來不及解決另外兩個。剎那間,槍聲乍響,子彈滿天亂飛。

  霍香在混亂之中,拖著那毛還沒長齊的傢伙衝進了一片高大的蕨類之中,那裡是一片往下傾斜的斜坡,長滿了高高低低的綠蕨。

  他繼續開槍為她爭取時間,但其中一名獵人依然找到機會追了上去,更糟的是,他聽見她離開的方向也傳來槍響。

  她被包圍了。

  他扔出一根樹枝,引誘另一名獵人,趁那傢伙現身開槍時,一槍將他擊斃在地,然後迅速朝她所在的方向跑去。

  槍聲仍在響,一顆子彈從左前方襲來,擦過他的腹部,但他之前拿走了其中一名獵人的裝備,將防彈背心穿在身上,子彈擦過防彈背心,讓他重心有點不穩,他沒有停下來,只是邊跑邊朝子彈擊射而來的方向連開數槍,逼得那人不得不暫時躲起來。

  他衝進她被包圍的樹林,引來了更多的注意和子彈,那在他的預料之內,他的子彈用完了,可他及時撲倒在地,翻滾之後快速匍匐前進,鑽到了一棵大樹之後,就不再動作。

  雨林裡,瞬間一片寂靜。

  他知道,那是因為這些獵人不知道他是從哪冒出來的。

  他們透過玩家開始合作,想要獵殺她,但他的出現在他們的意料之外,而且她和印度男孩躲起來了。

  快中午了,但這林子裡依然有些陰暗,偶爾穿透林葉的光線,照射著濕熱的泥地和腐葉,讓一切更加悶濕。他閉上眼。

     他知道那追殺她的第一個獵人仍在某處,他知道還有其他人。方才那些槍聲,多多少少透露了他們使用的武器和所在位置。他靜下心來,讓自己專心回想那些來自不同方向的不同槍聲。四個,不,五個。

  一把克洛克,兩把貝瑞塔的M9,還有兩把麥格農的沙漠之鷹。他睜開眼,知道那些獵人不會永遠等下去。

  獵物沒有等級之分,但被送到這裡來的獵物都不是普通人,他和她發現的前幾名獵物都擁有特殊的才能,一位日本的合氣道高手,一位哥倫比亞的毒販,一名經驗老道的阿根廷老警探,還有一名來自加拿大熱愛極限挑戰的運動家。

  這證明了她確實引起了遊戲系統和那些玩家的興趣。

  偏偏她現在身邊那十八歲的印度男孩,看起來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宅男,據他自己說,他是個駭客,而且他很聰明,所以才靠著他那顆聰明的腦袋晉陞到第二級,但基本上,他還是個宅男,而且很愛大驚小怪。他不認為那印度男孩可以安靜多久。

  阿萬垂眼看著手上那把德國制SIG的P228,扯了下嘴角。

  他清楚這些人都是高手,即便他曝光的時間沒多久,他敢打賭他們都看見了他。當時他衝出來就是為了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將他們的注意從霍香和那印度男孩的身上引開,順便消耗他們的彈藥,那些人看見了他,一定也看到了他手上拿的是什麼,這把槍是霍香從那名海豹隊員身上拿來的,P228的彈匣只有十三發子彈,因為方才密集的連擊,他的子彈用光了,他換上了新的彈匣。

  十三發子彈。

  他敢打賭那些人會等他手上子彈再次用完的那個瞬間,他們人多勢眾,彈藥怎麼算都比他多。他必須賭上一賭。

  他抬手隨便開了三槍,槍聲頓時再次大作,那些人幾乎把他拿來當掩蔽物的樹幹轟掉了一半,但到中途,他就發現開槍的人少了一個,然後又一個。

  「Fuck!」

  隨著那句粗魯的咒罵,槍聲在瞬間再次止息。微笑,浮現在唇邊。

  他知道,有人倒下了,是那兩個手持沙漠之鷹的傢伙。

        顯然,他賭對了,她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他想要她做什麼;她手上的麻醉槍是高毅改造過的消音手槍,擊發時不會有聲音。

  那女人在他們開槍時,辨識出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點四五的沙漠之鷹破壞力極大,距離要是夠近,就連水泥也能穿透,所以她才優先處理那兩個。剩下兩把美軍制式的M9,和一把克洛克。

  他張嘴揚聲,再次開口打破雨林中的寂靜。

  「嘿!我不知道你們這裡是怎麼回事,我沒有惡意,OK?我是個偵探,我只是受僱來找那個女人的。」這一回,沒有人對他開槍,但也沒有人移動。

  算他們聰明。

  「對方開價兩百萬美金,已經預付了一百萬,我認為,一百萬對我來說,已經夠了。」他一邊脫下身上的防彈衣和腳上的靴子,一邊大聲喊道:「現在,我要離開這他媽的雨林,如果你們讓我回去,我會告訴我的僱主,她已經死了。或者我們也可以在這裡纏鬥下去,直到我的子彈用完,但如果我要死,我他媽的一定也會拖幾個人當墊背!」

  陰暗的雨林裡,還是一片沉寂。

  他把防彈衣套在靴子上,用力往左邊丟了出去,槍聲再次大作,他從另一邊衝了出去,一眼就看見其中兩把槍追著那防彈衣打,擊發的槍火在陰暗的雨林中看來異常明亮,但其中一位手持克洛克的那個人沒有上當,那傢伙追著他開槍。

    他開槍回擊,同時一邊往那手持M9的傢伙衝去,那獵人被他逼得縮了回去,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其他兩名獵人在內心偷笑。

  4、5、6……8、9、10……

  他的子彈一顆顆減少,他在算,他知道他們也在算。他又開一槍,12。

  第十二顆子彈擊發後,他看見霍香突然出現在他九點鐘方向,在那克洛克男人的身後,另一名手持M9的獵人看見了她,舉槍瞄準。

  那個動作,暴露了那名獵人的脖頸,他想也不想,直接對著那男人再開一槍,第十三顆子彈,衝出槍口,擊中了獵人的頸動脈。

  剎那間,鮮血噴濺而出。

  幾乎在同時,在他正前方那名拿著M9的獵人從掩蔽的大樹後出現,獵人裸露的右眼,透出冷酷的得意。那獵人知道,就算霍香偷襲成功,也來不及救他。

     他右手仍握著德制的P228,但裡面的子彈已全數擊發,而這裡的樹林太密集,她和眼前的獵人之間,隔著好幾棵樹,她不可能擊中那傢伙。

  阿萬看著那獵人露出了半邊臉,舉起了那把M9,他甚至能看見他揚起了嘴角,露出半個狡猾的微笑。他沒有停下來,沒有閃躲,他只是飛快舉起左手,接住霍香扔過來的那把克洛克。   

  當那獵人透過準星瞄準他時,只看見克洛克的槍口對著自己。

  槍響,子彈破空,旋轉疾射而來,疼痛在右眼爆開,獵人的腦袋被子彈帶著猛地往後扯了一下,跟著到地不起,再無知覺。

  雨林裡,再次恢復沉寂。槍口,仍發燙。

  阿萬放下手中兩把槍,轉頭朝她看去。

  那女人站在原地,原本拿著克洛克的獵人倒在她腳邊,為了奪槍,她把那獵人的關節都拆了。她喘著氣,雙眼發亮,小臉不知何時又沾上了泥巴,看來卻美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一刻,一股奇異的暢快驀然上湧,充塞心胸,流竄全身上下。

  他剛剛只拿一把槍,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讓那些獵人以為他只能拿一把槍,可他本來就能左右開弓。他是左撇子,但他從小就強迫自己使用右手。

  他從不讓人知道左手才是他的慣用手,他把這習慣藏了起來,讓這變成他的優勢,只在絕對必要的時候才用。

  可她知道。

  就像她知道她的出現會吸引那名獵人的注意,就像她知道他會幫她解決那名獵人,就像她知道他曉得她會為他奪下那把克洛克,再把槍扔給他。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個女人如此了解他,原來他竟如此信任她,就像她敢拿命相信他。原來,他與她之間,早已了解這麼多,擁有的默契這麼好。

  不用說,都知道。

  這領悟,帶來一股莫名的顫慄,讓全身毛孔都張開。

  只要他慢上一秒,或是她有所遲疑,兩人就無法同時再站在這裡。即使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他都能感覺到她如他一般的震懾與領悟。他看著她朝他走來,來到面前,欲言又止。

  她不知該說什麼,他也是。

  難以言喻的震撼充塞在心肺血液裡,在四肢百骸中。

  然後,她抬起手來,壓住他胸膛上的傷口,一顆子彈在混亂中擦過了那裡。

  「你不該脫掉防彈衣的。」她啞聲說。

  「如果不是防彈衣,他們不會上當。」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同樣沙啞。

  沒人會傻到拿防彈衣做餌,就因為用的是防彈衣,才會讓那些獵人誤以為那真的是他。

  「我可以保護自己。」她啞聲說。

  「我知道你可以。」他垂眸凝望著她,承認。

  「為什麼?」她忍不住,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要這麼做?」

  「因為我想這麼做。」

  黑色的瞳眸收縮著,因他的話,起了波瀾。

  然後,她抬起另一隻小手,緩緩的撫著他的臉龐,教他屏住了氣息。她看著他,認真的看著他的臉,好似第一次看見他那般。

  那小小的手,隨著她的視線,抹去了他額上的汗,描繪著他的下巴,然後拂過他的耳,攀住他汗濕的脖頸——

  驀地,眼角突然傳來動靜。

  兩人火速轉身舉槍,背靠著背,護衛著對方,她的槍指著那騷動的影子,他的雙槍指著相反的方向,防衛得一絲不露。

  然後,同時看見那黑影不是別人,是那個倒霉的印度小宅男。他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舉著雙手,表情誇張的驚呼。

  「是我、是我!別開槍!別殺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2 09:44 PM 編輯

【第九章】

  「我叫阿克夏·辛格。」

  男人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理他,臉色臭得和糞坑裡的一樣。

        阿克夏知道為什麼,剛剛那氣氛,他看了也臉紅心跳,他也不想當電燈泡,本來是想轉身避一避的,誰知那女人和這傢伙耳朵超好,他一動他們就發現了,嚇得他以為自己小命休矣,差點尿濕褲子。

  「謝謝你們救我一命。」

  阿萬沒理他,轉身開始處理那些倒地的特種部隊,將那些獵人身上的裝備都取下。

  現場的獵人有一半都死了,阿克夏仍有些怔忡,但畢竟已身陷這變態的遊戲也好一陣子了,死人他也不是沒見過。

  說到死人,讓他猛然想起應該要趁機拿件防彈衣來穿,連忙上前,拆了一件比較乾淨沒沾到太多血的防彈衣穿上,以免自己成為下一具屍體。

  他穿好防彈衣,趕緊幫忙撿拾武器收集彈匣,再把它們通通都供獻出去給那兩名高手高手高高手。豈料,他一抬眼,就看見那一男一女已火速搞定其他獵人,正把那些獵人都吊了起來。

  他呆了一呆,雖然萬分好奇,不過還是走上前去幫忙。

  雖然說是幫忙,不過他也沒真的幫到什麼忙,這一對男女動作奇快,做起事來迅速又俐落,一個負責綁人,一個負責將人吊上樹,兩人默契之好,讓他都幾乎插不上手。

  等到他們將所有獵人都五花大綁吊上樹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把他們都吊起來?」

  「這樣其他獵人才會來找我。」霍香說。

  他呆看著她,只見那女人把收集來的武器和裝備,都塞到背包裡,然後扔了一個彈匣給那個男人。

  男人伸手接住,卸掉了手中的空彈匣,將她給的彈匣裝上,插到後腰,再穿上剛剛從一具屍體上拆下來的防彈衣。

  阿萬在穿她給的另一雙靴子時,霍香看著阿克夏,指著一個方向道:「朝東北方走,你會看見一條河流,順著河往下遊走,河岸有一個淺黃色長得像豹子頭的大石頭,你爬到那石頭上,把你的手舉起來,其他人看見你的手環,就會來帶你。」

  阿克夏愣了一愣,道:「我以為我們必須在四點前到彩虹瀑布。」

  「我們沒有。」男人冷冷瞥他一眼,伸手替他指了方向:「但如果你要去,我們也不介意,請便。」

  阿克夏眨了眨眼,當然沒有傻到自己往那兒走去,他好不容易遇到這兩位救星,親眼看見他和她如何幹掉那一票殺人魔,他是傻瓜才會離開這對男女自己行動。

  「可是,如果我們沒有完成遊戲任務,系統會將我們引爆。」他忍不住說。

  「想要擺脫這個遊戲,就不能照它的規則走。」霍香告訴他:「其他人那裡有另一個訊號干擾器,只要和他們在一起,你就不會被找到,炸彈也不會被引爆,之後會有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人去接你們。」

  「其他人是指其他獵物吧?他們都同意這麼做?」阿克夏睜著大眼不可置信的說:「我怎麼知道我過去之後,會不會有人抓狂,決定要殺掉每個人,好取得三十點積分?你們知道最少只要有四個人,就可以取得三十點以上的積分吧?殺了其他三個人,取得手環之後,加上自己,然後第一個趕到彩虹瀑布,就能帶著三十四點往上晉級了。那些其他人現在有幾個?」

  剛好四個。

  霍香一怔,心頭一跳,但仍道:「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只要好好躲著就能離開這裡,而且如果有人蠢到想這麼做,還得考慮到其他人會聯合起來制服他。」

  「但有些人就是蠢啊。」阿克夏看著她說,無奈的道:「而且人都是自私的,你說的那間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會來接人,但眼前卻有三張紮紮實實,可以確保安全,通往晉級之路的門票啊。」

  不由自主的,她看向阿萬。

  那男人擰著眉,同意:「他說的沒錯,這是人性。」她一僵,抓起背包轉頭就往河邊跑去。

  阿萬暗咒一聲,只能邁開大步,快速跟上。

  阿克夏呆了一呆,見那女人往她剛剛指示的東北方跑去,明顯要去找那些人,他有些傻眼,但怕又落單,只能硬著頭皮追了上去。

  「喂,等一下,你們要去哪?找那些獵物嗎?不會吧?Shit!等等我啊——」

  噠噠噠噠噠——

  還沒到那個集合的河邊,霍香就聽到了密集的槍聲。是衝鋒槍。

  霍香和阿萬都不記得那些人身上有大型武器。

  顯然,不知為何,即便有訊號干擾器,那些獵人們還是發現了獵物。

  霍香一怔,卻沒有停下來,她在沒有路的雨林中跑得飛快,阿萬本想阻止她,然後他看見了天上那三輛空拍機。

  下一秒,子彈從林子裡飛了出來。

  他清楚,那些獵人已經發現了兩人的存在,他沒有叫停她,只是往旁翻滾,然後起身舉槍瞄準那些在空中的機器,連開數槍。她幾乎在同時往另一邊翻滾,起身後沒有對付那些飛行機器,只是朝著林中開槍的獵人們射擊,掩護他。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像他曉得她會怎麼反應。

  那些空拍機雖然沒有武裝,但它們的鏡頭是獵人們的眼睛,擊落這些機器,兩人和那些獵人才能再次站在同樣的條件下行動。

  沒料到他的槍法這麼準,那些由玩家操縱的空拍機飛得太低,被他一一擊落,只有一架來得及爬高逃過一劫。

  阿萬沒有多看它一眼,飛得太高的空拍機會被雨林茂密的林木遮蔽視線,打鬥聲在左前方響起,他看見霍香衝上前去,知道之前朝兩人開槍的人已經被她搞定。

  林中亂飛的子彈已經停止,雖然仍有槍響,但不再密集。

  他迅速追在她身後,看見那日本合氣道高手中了槍倒在地上,哥倫比亞的毒販和阿根廷老警探一起對付一名獵人,卻反而雙雙被打得頭破血流,那名身強體健的運動高手不見蹤影。

  當那名獵人意圖繼續狠踹倒地的老警探時,霍香衝上前去,下一秒,卻一腳踩中陷阱,一隻繩圈霍地套住了她的右腳,將她整個人倒吊了起來。

  她反應很快,沒有因此驚慌,幾乎在被拉起時,就抽出腰間的軍用匕首,挺身用刀背上的鋼製鋸齒割斷了綁住她腳的繩子;阿萬在同時朝那些試圖想靠近她的獵人開槍,阻止他們靠近,但那些獵人找到了遮蔽物,也朝他開槍。

  其中一個人,手中拿著那把該死的散彈槍。

  巨響爆裂,為了不被轟成爛泥,他不得不找掩護。

  混亂中,霍香脫離陷阱翻身落了地,但彷彿早知她能如此做,會這麼做,一道黑影從一旁竄出,抬腳踹了過來,她曲膝伸手架擋,落地翻身,再起身時,卻發現數把長槍火速抵上了她的腦袋。

  「別動!」

  她一僵,維持著蹲跪的姿勢沒有動。

  阿萬暗咒一聲,瞬間跟著進入靜止狀態。

  「嘿!大偵探!我們知道你在那裡,你最好在我數到三之前出來,否則我打爆這婊子的頭!」

        他背靠著大樹,仍然沒動,腦海裡飛速轉著。

  這些獵人大可以在第一時間就殺了她,但他們沒有,為什麼?

  「一……」說話的獵人大喊。

         紅眼給的資料在腦中飛竄,遊戲規則隨時會改變,玩家拿獵人和獵物賭博。他們已經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想逼他出來。

  這是一個賭局。

  「二……」

  媽的,他們拿她和他開盤下注。賭他會不會出去。

  他心念電轉,在那王八蛋開口出聲前,抓著手槍轉身從樹後現身,槍口直指著那說話的傢伙。三個人,三把槍,每一把都對著她,抵在她腦袋上,她無法動彈。

  她臉上沒有表情,眼裡卻在看見他時,浮現一抹懊惱。兩個男的,一個女的,都是獵人。

     說話的那個男人,穿著土綠色的迷彩裝,臉上塗著油彩,一臉橫肉,看起來就像隻鬥牛犬;另一個男人有點瘦,臉上也塗著油彩,雖然也穿著迷彩裝,但樣式不太一樣。

  但讓他不安的是那個女人,女人是白人,深棕色的髮,穿著黑色背心,迷彩長褲,腳踏軍靴。她很漂亮,瓜子般的臉上乾淨得一塵不染。

  她的臉很冷,咖啡色的眼也很冷,那神情莫名的有些熟悉。

  見他仍拿著槍,鬥牛犬瞇起了眼,瘦皮猴挑起了眉,只有那女人面無表情。

  阿萬沒有看霍香一眼,但下一秒,那黑衣女人已旋轉手腕,拿槍托狠擊著她的額際。那一擊,很狠,他能聽見她頭骨被擊打的聲音,但她一聲沒哼,卻讓他眼角微抽。女人冷冷的看著他說。

  「把槍放下,別讓我說第二遍。」

  阿萬下顎緊繃,眼角微抽,但仍是垂下了手,放下了槍。

  他可以聽到有人從身後靠近,當那人出手攻擊他時,他轉身回擊,一腳將那傢伙踢飛出去。

  「你他媽的——」

        沒料到他會反抗,獵人們呆了一呆,把槍對著霍香的另一個男人咒罵出聲,眼看就要開槍,豈料那傢伙才動,女獵人抬手就對那獵人開了一槍。

  獵人反應不及,砰然倒地,額頭正中多了一個血紅色的洞。

  幾乎在瞬間,女獵人的槍口又回到霍香腦袋上。

  「Fuck!你搞什麼?!」鬥牛犬咆哮出聲。

  「我們說好了,我們合作,這女人是我的,他才是你們的。」女人看著鬥牛犬,冷聲再道:「還是,你們想反悔?」

  鬥牛犬的臉皮抽動,但顯然對她有所顧忌,雖然不爽,還是忍住了氣,只移轉槍口,指著他說。

  「把手舉起來!你敢再動,我宰了你!」他挑眉,乖乖舉起雙手。

  下一秒,一記重擊從身後襲來,他被迫往前撲倒在地,幾個人上前痛踹了他好幾腳,有人扯掉了他背上的背包。

  豈料,就在這時,一個物體被扔了過來,那是一隻手。

     一隻被砍斷的手,那隻手的手腕上,戴著一支價格不菲的高級運動手錶。
  在場的人一眼就辨識出這是那極限運動員的手,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這隻斷手上,套著一個金屬手環。獵物的金屬手環。

  手環亮著紅色的小燈,一閃一閃的。

  在那千分之一秒,每個人的腦袋裡都想到一件事。手環裡有炸彈。

  「趴下!」老警探張嘴大喊。

  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獵人們,全都往外飛撲,試圖閃躲遠離那隻戴著金屬手環的手。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那手會爆炸時,那隻染血的手就這樣落了地,滾了兩滾,躺在那裡,安靜得像根木頭。為什麼沒爆?

  這疑問才在霍香腦海中響起,當她朝那隻斷手看去,她就看見阿萬抓起了那隻手。驀地,她突然領悟過來。

  因為那隻手才剛剛被砍下來,雖然已經沒有脈搏,但還偵測得到DNA,還偵測得到體溫,那自爆的系統設定對脈搏的偵測一定有個緩衝的時間。

  然後他抓住了那隻手,握住了那個手環,讓它感測到他的脈搏。

  但他不可能永遠握著它,那手環也可能隨時會判定獵物已經死亡而自爆。在他抓住那隻手的那一秒,和她對上了眼。

  她錯了。

  就一眼,她就知道她錯了,她不該躲的,她手上的手錶可以干擾訊號,但她反射性的躲了,可他知道爆炸的威力有多大,他看過那被手環爆炸炸死的獵物。

  她的距離不夠遠,所以他衝了過來,抓住那隻手。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無法呼吸,他可以把那隻手給她,但那手環隨時都可能在這過程中爆炸,手錶的干擾訊號可能不夠強。這一招太冒險,有太高的機率會害死她。

        不——

  她可以看見他的眼,她可以讀出他的想法,她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他能把那隻手丟出去,讓它離這裡的人都遠一點,離她遠一點,但林葉太茂密,那手飛不遠,太容易被擋住,必須有人把它帶到河邊,帶到空曠處再扔遠點。

  不要——

  心臟在胸中狂奔,她慌張的匆匆起身,想去搶他手上那隻手,但他像是早知道她會怎麼做,動作比她更快,她才動,他已抓著那隻手轉身拔腿狂奔,眨眼就衝入密林裡。

  「阿萬——」

  她驚恐的追在他身後,可是仍慢了一步。猛烈的爆炸從正前方傳來,轟然將她震飛。

  爆炸的強度十分劇烈,造成的衝擊甚至讓她撞到樹幹才又摔落在地。不……

  她要爬起來,她需要爬起來,爬起來去找他,她忍住嘔吐的衝動,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背上的背包掉到地上,她沒有去撿,只是萬分狼狽的掙扎著往前,卻只看見前方被炸裂出來的一個大洞。

  眼前的雨林被爆炸的威力夷平了一小部分,樹木成圓形往外倒下,爆裂的木屑在燃燒,腥紅的樹葉在空中翻飛。

  她喘著氣,感覺世界在眼前、在腳下搖晃。不可能。

  她想著。這不可能。

  她麻木的看著前方焦黑的大洞、燃燒的林木,腦海閃過他的臉,他的眼,他的怒,他的笑,還有他撫著她腦袋,將她壓在胸口的大手。

  那一天,他闖進了門,將她從那艘船裡帶了出來。

  那一天,下著雨,他開了門,朝她點了點下巴,收留了她。

  那一天,他給了她一罐糖,一罐又甜又涼的薄荷糖,他年年都給她一罐糖——

    她可以感覺到,隱藏在森林裡的獵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像噬血的豺狼一般,陸續的出現。可她無法動彈,她喘不過氣來,沒有辦法思考。

  樹木在燃燒、草葉在燃燒、藤蔓在燃燒,整個世界都在燃燒。

  在這之前,她不曾真正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為何非得一定要這麼做,她只知道她必須去做,她需要做些什麼,才能夠繼續呼吸,才能夠……才能夠……

  她說不清楚、講不明白,只是被那股迫切感催促著,去做,去完成。然後,一切突然如此清楚明白。

  當她看著他的眼,當她看見事情在眼前發生,當她死命伸長了手卻還是無法挽回。直到這一刻,直到這一分,直到這一秒——

  直到地獄之門在她腳下張開了嘴,用黑暗的舌頭舔舐、燒灼著她,舔去了她披在身上的假象。

  直到這瞬間之前,她一直不了解,其實她早已清楚明白,那些藏在心底的真心與渴望,所以才會來到這裡,才會造成這一切。

  她以為她可以改變些什麼,她以為她可以變好,她以為她可以——

  憤怒和痛苦充塞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比過往所感受到的都還要強烈,她想要尖叫,卻張不開嘴,想要吶喊,卻發不出聲音。

  她無法思考,不能呼吸,眼前的一切變得如此腥紅。世界變得無比安靜,只剩下她的心跳在耳中隆隆作響。無法遏止的痛苦與憤怒,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黑暗重新吞吃著她,染黑了她。她握住了腰間那把匕首。

  雨林裡,光影交錯。

  一道又一道鮮紅的血花,隨著那把匕首的舞動,飛濺至半空。

  當那些噬血的獵人朝那女人蜂擁而去時,追來的阿克夏縮在暗處,嚇得無法動彈,他從來沒看過那麼多獵人聚集在一起,即便那些獵人為了搶得在她身上累積的分數互相陷害砍殺,仍有更多的獵人朝她湧去。

  在那一秒,他真的以為她死定了,他幾乎忍不住要閉上眼。

  可是,接下來的景象,卻讓他驚訝得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是誰,朝她開了第一槍,她偏頭,閃過了那顆子彈,然後那個他以為必死無疑的女人,握著一把匕首,如風似水一般,在那些靠近她的獵人之中遊走,好像他們是靜止的一般。

  但他們不是,他知道。是她動作太快。

  雨林裡槍聲大作,獵人們咆哮著想要幹掉她,但她身邊太多獵人了,她巧妙的利用他們當盾牌,那些子彈大多擊中了那些傢伙,她手上的匕首在暗影中飛舞著,不時閃現銀光。

  她的動作乾淨、俐落、精準,沒有一絲猶豫。下一秒,她拿到了槍。

  當他回神,才發現每一個靠近她的獵人都倒下了。槍聲不知在何時全停了,鮮血從葉子上滴了下來。周圍變得好安靜、好安靜,靜得像是在黑夜之中。

  女人渾身浴血的握著槍與匕首,宛如破壞女神迦梨一般,站在血泊和數不清的屍體之中。然後,不知是誰,突然從林子裡朝她又開一槍。

  她又偏了一下頭,就閃過了那顆子彈,同時回了一槍。一名獵人從樹上掉了下來。

  槍聲再響,她側身又閃過,另一名獵人倒地不起。

     第一顆也許可以說是運氣,但第二顆子彈是從她身後飛來的,她還是閃過了,像是她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一樣。

  她殺人時,眼也不眨一下,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

  彷彿她殺的不是人,只是一塊奶油,一隻蟲子,一個礙眼又擋路的東西。對於那些來自獵人的攻擊,她也不痛不癢。

  好像她不在乎身上是不是會因此受傷,好像她感覺不到那些傷口,好像她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害怕與恐懼。

  而那把在她手上的匕首,那把在她手上的槍,在她手裡像有生命一樣。

  明明這女人和剛剛救了他一條小命的是同一個,感覺卻像是完全不同的人。忽然之間,覺得她會殺掉眼前所有的人。

  莫名的恐怖感,籠罩爬滿全身上下。

  不知何時起,獵人們開始逃跑,四散奔逃。

  朝她開槍的蠢獵人朝這兒跑來,躲藏、奔竄,她尾隨而至。

  別看了,別再看著她,會被發現的,會被她發現的,她知道他們在哪,知道所有會呼吸的人在哪,好似她的腦袋後面也長了眼睛。

  阿克夏驚恐的看著她,嚇得毛骨悚然、不敢動彈,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看著她,卻移不開視線,他不敢動,不敢跑,無法挪開視線,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但是,她還是發現他們了,看見他們了,甚至看見躲在樹叢後的他。他知道她看見他了,她和他對上了視線。

  在那一秒,當她用那赤紅的眼瞳看著他時,他尿濕了他的褲子。跑啊!阿克夏!快跑!

  他告訴自己快跑,快離開這裡,不要擋了她的路,她會殺死他的!

  然後,他當機的身體終於驚醒過來,他轉身就跑,拼了命的跑,拔足狂奔、抱頭鼠竄,但他仍能感覺到她就在身後,能聽見那些獵人死前的哀鳴。溫熱的液體飛濺到他臉上,他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聽見皮肉被劃裂的聲音,有那麼剎那,他還以為那是他自己的血,他踉蹌摔跌在地。

  慘了!死定了!

  他想著,卻依然忍不住在死前這一秒,轉身回頭伸手架擋,邊喊著。

  「別殺我!我不是獵人啊!別殺我!霍香——」揮下的銀光,奇蹟般的停了下來,懸在半空。她瞪著他。

  阿克夏喘著氣,看著眼前的女人握著那把染血的匕首,僵住了。

  「別殺我!」他驚恐的說:「我是獵物,不是獵人,你記得嗎?我是阿克夏,你剛剛才救過我……」有那麼一秒,在那滿是鮮紅的眼中,冰冷如石的黑瞳收縮著,匕首依然高舉。

  他不敢相信這竟然有用,但她停了下來,他連忙再道。

  「你看……我有金屬手環……獵物的手環……」他指著自己的手環,道:「和你一樣……」

  就在這時,槍聲驀然又響,她試圖閃躲,還伸手拉著他一起閃躲,她閃過了第一槍,卻沒閃過第二槍。子彈擦過她的額頭,鮮血飛濺到他臉上。

  第三聲槍響,子彈飛來,正中她的胸口。第四聲槍響,擊中了她的肩頭。

  他在混亂中看見她冰冷的黑瞳又有了溫度,驚恐的看見她將他拉到大樹旁,抓起不知誰掉落地上的鋼盔戴到他頭上,然後轉身開槍,擋在他面前,替他擋子彈。

  第五聲槍響,第六聲槍響,槍聲一直響、一直響。彷彿過了永恆一般的剎那,槍聲終於又停了。

  她站著,還站著,手上不知何時抓了一個背包,和那把槍。

     他背靠著樹,縮在她身後,看著眼前的女人,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腦袋完全轉不過來。然後,她放下了槍,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他瞪大了眼,有那麼一秒,他還以為眼前的女人刀槍不入,可下一秒,他就發現她的視線沒有焦距。

  他眼睜睜看著她往後倒下,才發現她並非刀槍不入,她剛剛還能站著,只是因為她穿了防彈背心,還抓著那顯然材質也是防彈布料做的背包,那件背心和她手裡的背包擋住了大部分的子彈。

  他應該要伸手抓住她的,但她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他僵住,以為是獵人。可黑影伸出雙手,接住了她,抱住了她。

  他抬眼,看見了那個男人,那個他以為已經被炸死的男人。

  男人滿身都是塵土、泥巴,看來萬分狼狽,但他腳邊有著兩把槍。

  然後,阿克夏驀然領悟,這男人是她剛剛還能站著的另一個原因,他為她解決了剩下的獵人,解決了那些把她當槍靶打的獵人。

  所以她才沒被爆頭,所以她才能活著。

  男人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小心翼翼的抱著那昏倒的女人,轉身潛入黑暗的雨林裡,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未完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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