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七】獵愛(上)
頁: [1]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七】獵愛(上)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耿念棠
耍賤,是他的才能!
愛現,是他的本性!
史上最不要臉萬人迷──
偶而回來算撿到,
常常出門當丟掉;
讓人愛得不要不要,
教人恨得咬牙啃咬。
紅眼最皮最無恥員工,
強行追獵愛的小怪獸!

小怪獸,快點承認妳愛我!
哇嘎嘎嘎……(雙手扠腰大笑ing)

【出版日期】    2017/9/15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品晶鑽BK24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3 08:42 PM 編輯

【第一章】

       【狩獵遊戲規則】

     玩家可自行挑選遊戲中之狩獵者與獵物任意下注。

  獵物無等級差別,每注價碼均相同。

  狩獵者有等級之分,等級越高,一注價碼越高。

  狩獵者與獵物均有詳細背景資料以供查詢。

  獵物若死亡,下注金額將自動轉移至狩獵者所屬玩家。

  狩獵者若死亡,其身上之下注金額亦比照辦理。

  玩家下注金額不可取消,但能任意對尚在遊戲中的狩獵者及獵物加碼。

  玩家可參加競標購買狩獵者,對其進行專業技能訓練,並獲得狩獵者參加遊戲贏取之賭注。

  遊戲一旦開始,除非獵物全數死亡,遊戲不會結束。

*             *             *

  伊拉克,巴格達。

  黃沙漫天,教整個城市看起來都蒙蒙的,到處都帶著沙塵。

  艷陽在頭頂上高照,人們就算站在市集的陰影處,依然熱到發暈。

  這地方的空氣既乾且熱,蒼蠅嗡嗡嗡的在市集攤子裡的水果與食物上飛舞。

  在這古老的市集裡,一名以黑色頭巾包住頭臉的女子,拿起一個刻著浮雕的泥板,用阿拉伯文開口詢價。

  「先生,請問這多少錢?」

  「一百五。」一聽她的口音,老闆眼一亮火速報價,「美金。」

  女人眼也不眨,開口直殺:「十五。」

  「一百。」

  「我只有十五。」

  「七十五,不能再便宜了,這可是好幾百年的老古董啊。」

  女人不再殺價,直接放下手中的泥板,轉身走人。

  老闆一看,忙開口喊道:「小姐,那五十怎麼樣?」

  她頭也不回。

  「四十?三十?」

  她繼續往前走,嬌小的身影幾乎就要被淹沒在人群裡。

  老闆揚聲直喊:「好啦!可惡!十五就十五!」

  那嬌小的女人停下腳步,轉身走了回來,從背在身上的斜背包裡,掏出錢包付帳。

  古董雜貨攤的老闆嘟嘟囔囔的,但仍是收了錢,女人爽快的付完錢將泥板抱在懷中,再次走入市集的人群裡,只是這一回,她露在頭巾外的雙眼,閃耀著雀躍的光芒。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在市集裡,找到了同款同式的拉瑪蘇泥板。

  雖然才看一眼,但經過多年訓練,她一眼就知道這必定是同一個師傅做的泥板,無論是捲曲的毛髮與鷹翼上纖毫畢現的羽毛,和肌肉分明的五腳牛蹄,那雕刻的刀工如此細緻,每一處細節都那樣生動、栩栩如生。

  一對,她湊到一對了,而且絕對是同一個師傅做的同一對拉瑪蘇。

  放在家中的那塊泥板,是她多年前從歷史系的指導教授那兒獲得的禮物,她知道埋在門檻下當守護神的拉瑪蘇通常都是一對,因這不知名工匠的雕工實在生動,她一直很想找到另一塊泥板,卻知道機會渺茫,這城市經過多年戰爭的洗禮,早已不復教授年輕時來這兒的模樣,就算真的有另一塊泥板,恐怕早被摔壞,或被彈藥打壞,對於尋獲另一塊泥板,她根本不曾懷抱過希望。

  她來這裡,只是因為教授的請託,來逛市集,也只是想出來透透氣。

  誰知道,卻讓她意外看見這泥板,而且她懷中這尊拉瑪蘇除了胸口有些小小的風化蝕刻,它的狀態很好啊。

  她按捺著滿心的喜悅,卻壓不住輕快的腳步,她真是恨不得能速速衝回暫住的旅館,趕緊將它放到燈下細細查看,可她內心深處知道,她是對的,這一塊泥板和另一塊是一對的,是同一個人製作的。

  若不是會引人注目,她真是忍不住要在大街上小跳步起來。

  這瞬間,好似連乾燥的空氣,讓她淚水直冒的黃沙,與快將人曬乾的太陽,都變得萬分可愛起來。

  正當她抱著沉重的泥板心花朵朵開的這個當口,忽然間感覺到周遭的人們騷動起來,有人用阿拉伯語在她身後大喊著什麼。

  她回神轉頭,發現自己站在市集的十字路口,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下一秒,整個人就被撞飛了出去。

  事後當她有機會回想時,總覺得如果她是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或許接下來的事都不會發生,因為她的頭巾一定能因為那優良的包裹技術好好的固定在頭臉上,但她不是。

  她是個亞洲人、東方人,有著黑眼黃皮膚,還有一個不是很高的鼻子。

  她的手腳十分笨拙,這輩子用頭巾包臉的次數不到五次,來到這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當地一位好心的助教幫她的。

  很不幸的,今天就是那五次的其中一次。

  人的一生中總是有起有落,在她的一生中,這一刻,八成是她最倒楣的時候。

  她手中的泥板因為這一撞飛了出去,混亂中不知是誰還是什麼扯到了她包裹頭臉的布巾,她糟糕的技術,讓布巾一下子就鬆了開來,露出了她的小臉。

  不要吧?不會吧!

  她驚呼出聲,不是因為她露出了她的模樣,她又不是中東這兒的人,她包頭臉只是因為入境隨俗,因為包著頭臉雖然悶,卻可以遮陽防曬,她不是很在乎被人看到她的臉,她在乎的是那塊珍貴的泥板,剎那間,她的心提到了喉嚨,當泥板摔落在地時,她心頭一揪,真怕它就這樣破了。

  它沒有。

  她鬆了口氣,在第一時間,沒有忙著撿那塊掉落的頭巾布,而是趴在地上忙著伸手去撿那塊摔落的泥板。

  事後再想,這是她這天做的第二次錯誤的選擇。

  泥板在混亂中,再次回到她手中,周遭的人群在騷動中散了開來,她慢半拍的想爬起來,回頭才發現剛剛撞飛她的是一個男人。

  一個黑髮黑眼黃皮膚的男人,他跪趴在她身上,被陽光曬成古銅色的粗壯雙手撐在她腰側兩旁。

  她看著那男人,男人也看著她,然後朝她露出了微笑。

  「嗨。」

  他說,笑著用英文說。

  「抱歉。」

  眼前的男人,一雙眼黑得像被火山熔岩焠煉過的黑曜岩,還有著她此生不曾見過的爽朗笑容,那笑亮眼又迷人,讓她胸中的小心臟驀然一停,跟著又急速跳動起來。

  眼前的笑容如此燦爛,害她差點忍不住回他一笑。

  他在下一秒火速從她身上爬了起來,起身時,順便握著她的手肘,幫了她一把。

  她讓自己站穩,還有些頭暈目眩,尚未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有男人大聲吼叫。

  她轉頭去看,只見一位大鬍子拿著一把銀亮大刀當著她的臉面揮砍而來。

  這一秒,腦袋一片空白。

  就在她以為自己小命休矣時,腰上忽然有股力道,猛地將她往後拖甩,同時一根黑色鐵杆忽然出現在眼前,鏘的一聲,擋住了差點將她腦袋剖開的大刀。

  大鬍子吼著揮刀再砍,又砍,砍砍砍砍砍!

  鏘鏘鏘鏘鏘鏘鏘──

  銀色大刀在她眼前亂閃,除了銀光她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卻是聽到了鏗鏗鏘鏘的金屬交擊聲。

  她嚇得喘不過氣來,只感覺到自己被人拉來扯去,甚至整個人被頭下腳上的轉了一圈。

  她在天旋地轉中驚聲尖叫。

  驀地,一聲巨響傳來。

  她回神,看見那拿刀亂揮的大鬍子被一腳踹飛了出去,撞到了水果攤。

  她身後男人的大腳。

  她驚魂未定的回頭,看見那傢伙又露出牙齒對她一笑,然後扔下手中那根不知從哪個攤子抓來的鐵杆,轉身朝另一頭跑了。

  她傻站在原地,大鬍子忽地爬了起來,她吃了一驚,連退好幾步,害怕再被追砍,她正想轉頭拔腿狂奔時,大鬍子卻沒有理她,只是咆哮著提刀去追那男人了。  

  大概過了三秒,她才領悟過來,大鬍子一開始就不是要砍她,而是要砍那個男人,她只是剛好很不幸的站在他們之間,所以才被牽連。

  臉色死白的,她喘著氣,看見另一群男人大聲吆喝著阿拉伯語追了上去,其中有兩個手上還拿著手槍。

  她瞬間更加往牆邊貼靠,幸好那些人沒注意到她。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雙手仍緊緊抱著那塊泥板,而路邊其他人依然盯著她看。

  她是個外國人。

  雖然沒有金髮碧眼、明眸皓齒,但她很清楚她看起來就是不一樣,她知道自己在這裡看起來很顯眼,特別是遮住她樣貌的頭巾已經掉了。

  當地的女人不是每個都會選擇包住頭臉,有些只是戴著頭巾,而不會包臉,但也有不少和她之前一樣包著臉的,但完全不包露出頭髮的女生真的很少、很顯眼。

  緊抓著手中的拉瑪蘇泥板,她低著頭,轉身快步走開,匆匆遠離現場這一團混亂。

  途中她不時回頭張望,害怕那些人再追來。

  那傢伙和她一樣是黃種人,天知道別人會不會以為她和他是一夥的,讓她總覺得街上的每個人都在看她。

  坐上公車之後,她看著窗外的市集和街景,沒有人跟著她,沒有人特別注意她,讓她小小鬆了口氣。

  當她回到旅館,關上門、扣上鎖,在床上坐下時,才發現自己手心仍在冒汗。

  她放下懷中的泥板,把身上的斜背包放到床上,打開冷氣。

  巴格達氣候炎熱,她套著長袍走動,早已汗流浹背,她脫下長袍,看見那塊拉瑪蘇泥板上都被她摸濕了一塊,還被敲壞了一小角,她心痛了一下,害怕它還有其他地方在剛剛那場混亂中被敲壞,她忙拿著它來到書桌旁,打開桌燈,在燈下細細查看。

  它的狀況乍一看情況還好,然後她很快就發現它的胸口有道裂縫。

  「可惡。」

  她暗咒一聲,卻在下一瞬間發現,那裂縫看起來很不自然,或者該說,裂開的地方和旁邊的顏色不太對。

  她愣了一下,將檯燈拉得更近,低頭再瞧,赫然發現,裂開的那邊顏色真的不一樣,事實上是有幾塊地方顏色不一樣,她愣了一愣,把泥板在燈光下傾斜,果然發現這泥板上的這幾塊顏色有極細微的差異,不只在胸口上,臉上的鬍子那兒也有,這幾處地方本身就有些剝落,之前她在市集裡看到時,還以為那是因為歲月的侵蝕,所以保存的沒有像她那塊那麼完整。

  可如今,在燈光下細瞧,她才發現那不是時光或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之前見過這情況,泥板的顏色不一樣,有時是因為作假,但這不是假的,家裡那塊石板她看太多遍了,這鷹翼飛揚的模樣、和腳上的筋肉,旁邊的花樣,在在都顯示這是同一個工匠做的。

  不過,偶而也會有後人仿做仿得很真。

  然後,不知哪來的衝動,讓她忍不住以手指輕觸那塊裂痕,上頭的泥石剝落了些許下來,顯露出其下和一旁相同的顏色,底下那兒的紋路看起來更像原來就有的。

  心頭驀地一跳。

  不會吧?該不會是──

  剎那間,有些激動,她小心放下泥板,拿出行李箱中的工具包,找出粉刷和小鑷子,在燈光下,小心翼翼的開始清理它。

  日光在窗外移動,她坐在桌前,因為太過專心,沒有察覺時光的飛逝。

  天色漸漸黑了,明月爬到夜空上。

  當她停下手邊工作時,早已是深夜時分,人們早就關燈睡去大半夜了。

  可她醒著,而她手上的泥板,所有顏色不一樣的地方,都被她清了下來,顯露出其下的模樣。

  凌晨,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她終於完工。

  在整理到一半時,她就已經看出它是什麼,當她完完全全把它清理乾凈,當她讓自己停下動作,放下刷子與鑷子,看著它的這一刻,她心跳加快,喉嚨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

  不是拉瑪蘇。

  老天。

  她輕撫著自己的心口,凝視著眼前美麗的浮雕,看著它胸上那優美的曲線,和它強壯的獅爪。

  是阿帕莎蘇。

  守門的拉瑪蘇通常是一對的,一對男性的拉瑪蘇。

  像這樣一公一母的拉瑪蘇和阿帕莎蘇十分罕見,她不記得自己曾見過。

  這個地區,幾千年來一直處於男尊女卑的狀態,或許因為如此,不知何年何月,不知是誰,拿了泥石重新遮蓋塑造了它,讓它由女變男。

  她不知遮掩它的人,是因為它那美麗裸露的胸部,還是因為它自信堅強的微笑,或是因為它強而有力的模樣,抑或是為了挽救這美麗的浮雕被其他人毀壞掉,所以那人才要將其遮蓋起來。

  無論如何,不管為了什麼原因,它被遮住了,敷上了泥石,照著它伴侶的模樣,形塑成拉瑪蘇,因為如此,它才被保留得如此完美。

  燈光下,眼前的阿帕莎蘇彷彿在發光。

  這塊阿帕莎蘇真的很美,撫摸著它上頭的紋路,她幾乎能感覺到當年製作工匠的用心。

  正當她感動得不能自已時,忽地,門口傳來了一聲輕響。

  她反射性抬頭,就看見房間門被人打開了。

  開門的人看見她坐在桌前,也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當場。

  她也一樣,僵坐在椅子上。

  來人還站在門外,走廊上的燈光清楚映照著他的模樣。

  是白天那在情況危急時,還笑出來的傢伙。

  一瞬間,她不知該大聲尖叫,打電話求救,還是站起來逃跑。

  大概是看見她在瞄桌上的電話,他揚起嘴角,開口說。

  「如果我說這是客房服務,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她眨了眨眼,傻掉的腦袋,過了一秒才辨認出他說的是中文,而那是個玩笑。

  「現在是……」她瞄一眼桌上的時間,然後小小吃了一驚。

  該死,四點了。

  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她猜現在是凌晨四點,不是下午四點。

  她維持鎮定的看著那站在門邊的男人,說:「……凌晨四點,我想沒有什麼旅館會在這時提供客房服務。」

  他又笑,鬆開了門把,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笑道:「嘿,事實上,我確定有不少飯店或旅館,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會在房客有需要的時候,盡力提供房客所需要的服務。」

  她故作輕鬆的繼續坐在椅子上,一顆心卻提到了喉上,她身邊沒有任何能夠自衛的武器。

  現在是凌晨四點,大概所有的人都睡死了,她得弄出多大的聲音才能把人從熟睡中驚醒過來?

  這念頭閃過的同時,她也突然領悟這人為何這個時間出現在她房門口。

  這時間幾乎每個人都在睡。

  眼前的男人雖然沒有繼續走進來,卻也沒有退出去。

  他停留在門邊的行為,讓心跳更快,她聽見自己問。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住在哪裡?你跟蹤我嗎?」

  她很確定她不認識眼前的男人。

  相較於她的緊張,他看來輕鬆自若,強壯的身體倚靠在門框上,走廊上的光線,讓他的臉有些背光,卻更加凸顯了他手臂上的肌肉。

  她相信他身上其他地方也同樣結實,白天的情景驀地上湧,從腦海裡跳了出來,她記得他有多輕易就將有點重量的自己拋來甩去,也記得他是如何拖著她還能打敗那名大鬍子。

  她很確定他一拳就可以將她打昏過去。  

  聞言,他伸手耙過他腦袋上的黑髮,又笑。

  只是,這回,他臉上那笑,看來似乎有些無奈,接著他還真的嘆了口氣,才從牛仔褲後頭,掏出了她的錢包,道:「我扒了你的錢包,裡面有飯店名片,你知道你真的不該將房號也寫在上面。」

  她呆了一呆,在他將錢包扔過來時,手忙腳亂的伸手去接,他其實扔得很準,那錢包根本是直直落到她懷裡,可一直以來,她就是個運動白痴,在驚慌失措之下,本來應該很好接的錢包被她笨拙的右手打歪,她在混亂中又用左手去撈回來,結果太大力之下,錢包飛過了頭,她忙轉身以右手去抓,卻沒抓穩,慌忙再以左手去抓,然後她就連人帶椅的失去了平衡,往後倒去。

  驚呼在她即將以臉著地的瞬間,從嘴裡冒了出來。

  錢包飛了出去,椅子砰然倒地,她沒有。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男人神奇的從門邊移動過來,撈住了她的腰。她並不是真的看到,她的眼睛只差那麼幾公分就要因為她的愚蠢被拿來擼地板了,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那在白天把她拖來跩去的大手和鐵臂,再次回到了她的腰腹上。

  下一秒,她被拉離了地板,雙腳再次好好的站到了地上。

  「哇,真是好險,你還好吧?」

  一時間,有些糗。

  她匆匆轉身,看見他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他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噙著笑開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她紅著臉,有些惱,又緊張,退了一步瞪著他道:「我只是個歷史學者,來這裡進行學術交流,我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事實上,你有。」他挑眉,黑眸帶著笑意說。

  她一呆:「我沒有。」

  「你有。」他仍高舉著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惡意,但右手食指點了點她在回來時,隨手扔在床上的包包道:「我扒你錢包時,順便放了東西進去。」

  她再一呆。

  好吧,那時她忙著搶救拉瑪蘇──阿帕莎蘇,她確實沒注意當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求方便,她出國時總是有兩個錢包,一大一小,小的拿來裝零錢,和幾張鈔票,平常就拿小錢包付零錢,有必要時才動用那有證件的大錢包,但她一路回來除了付公車錢,根本沒去買別的東西,回來後又被那泥板迷了心竅,所以才沒發現她的錢包掉了。

  說真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時扒了她的錢包,當然更不知道他何時放了什麼東西進去,不過既然他扒了她的錢包,當然有可能放東西進去。

  話說回來,當時那麼混亂,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有機會做這些事?

  「你摔倒忙著救那塊石頭的時候。」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了一跳,連忙回神,才發現自己剛剛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那不是石頭,是泥板,那是一塊拉瑪蘇──阿帕莎蘇,它們通常是一對的,人們將它們放在門口或埋在家門底下當守護神,它們是很強而有力的守護神,可以趕走惡靈,我已經有另一個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塊配對的,它們是──」她習慣性的解說回答著問題,說到一半突然清醒過來,不知道自己和他解釋這幹嘛,而且這男人可是闖入了她的房間,她是有什麼毛病?怕人家不知道她找到了寶貝?

  她連忙強迫自己住嘴,幸好眼前的男人,看似對擺放在桌上的阿帕莎蘇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只是一聳肩,道:「你知道,我當時不太方便,只好借一下你的包包,我扒你的錢包,只是為了可以找機會把我的東西拿回來,你可以檢查你的錢包,我保證裡面分文未少。我到這裡,只是為了拿回我的東西,拿了我就走,OK?」

  不太方便?寄放?這些字眼還真好聽,他當時根本就正在被追殺吧?

  她忍住想蹲下來撿錢包查看的衝動,警戒的看著那男人邊說邊慢慢放下手,撈起她在床上的包包。

  顯然,他也不是真的在徵詢她的意見。

  他快速的翻找了一下,就從她包包裡,撈出了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扁平金屬,那東西是黑色的,上頭還有幾條顏色不同的電線。

  他隨意的把那扁平金屬放到屁股後的褲子口袋裡,將她的包包重新放回床上。

  「那是什麼東西?」

  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了,忙舉起雙手,以掌心對著他說。

  「算了,別告訴我,不管那是什麼,我都不想知道。」

  他抬眼,再次揚起嘴角,露出迷人微笑。

  「聰明。」他笑得超開心的說:「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只是──」

  「我說了我不想知道──」她在他開口時,忙出聲阻止他。

  「一顆炸彈的其中一部分。」他沒有停下來。

  「我說了我不想──Shit!你說什麼?炸彈?你放了一顆炸彈在我包包裡?」她驚恐的瞪著他:「可惡,我說了我不想知道!」

  「不是炸彈,只是其中一部分。」他笑看著她,說:「不是炸藥的那一個部分,白天在追我的人是恐怖份子,他們本來打算炸掉巴格達,我拆了這個元件,破壞了炸彈,讓他們無法成就他們的偉業,所以他們才那麼生氣,多虧有你的幫忙。」

  說著,讓她措手不及的,他低頭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謝了。」

  她抽了口氣,飛快摀住自己的臉頰,面紅耳赤的道:「我沒有幫你!」

  「噢,你當然有,只是你不知道。」他笑得超級開心,轉身往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對了,如果我是你,會拿著那張機票,立刻收拾行李搭機回國。」

  「什麼機票?」她一怔,傻問。

  「你短褲口袋裡那張。」

  男人頭也不回的丟下這一句,走出她的房間。

  她聞言,忙伸手往褲子口袋裡掏,果然掏出一張電子機票,上頭還印著她的英文姓名。

  她完全不知他是何時把機票放到她的褲子口袋裡的,當她抓著那張機票抬頭,只見自己的房門已經再次被關上。

  房間裡,再次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若不是倒在地上的椅子和手中的電子機票,她會以為自己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一顆心,仍在胸中狂跳。

  她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連忙衝上前把之前忘記扣上的門閂內鎖給扣上。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安心。

  低頭看著手中被捏皺的電子機票,她低咒出聲。

  「可惡。」

  雖然不想照著那男人說的去做,但她知道自己的學術交流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

  恐怖份子?炸彈?

  別開玩笑了,就算她再怎麼喜歡美索不達米亞和兩河流域,也不想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她是個學者,不是什麼特種部隊,或間諜特務的料。

  天知道,她在學時期,一百公尺可是跑了二十三秒才跑完,如果那大鬍子想起她,又在街上巧遇她,那她大概有九條命都不夠活。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現在科技那麼發達,她回家還是能夠利用網路和這裡的學者交流。

  主意既定,她一秒轉身回到桌邊,火速開始收拾行李,並寫電子郵件和當地幾間學術機構道歉,還掰了一個家人急病需趕回探視的謊。

  天還沒亮,她已經坐車到了機場。

  幾個小時之後,她坐上了飛機,離開了這個國家。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1 02:08 PM 編輯

第二章

        日本,東京。

        男人和同伴站在街邊,幾分鐘前,他就注意到那在人行道上反覆來回,又大又白又胖的棉花糖。

        棉花糖走過來,棉花糖走過去,踩著小碎步,偶而低頭看手機,他猜應該是在查地圖,在棉花糖兩百公尺來回走七遍之後,他很確定那看起來像棉花糖的傢伙百分之百迷路了。

        那是個外地人,穿著白到不行的羽絨衣,他會注意到她,是因為那件羽絨衣和時下流行的輕薄羽絨不一樣,它又白又大,讓穿著它的女人看起來就像一顆白色的球形棉花糖,下面插著兩根細細的酒紅色竹簽。

        當那白色的棉花糖停下來時,酒紅色的竹簽變成了一根,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棉花糖看起來就像個丸子……

        嗯,也許該說是雪梅娘。

        那讓她在滿大街深灰、深藍、深黑、深咖啡色的大衣之間,特別顯眼。

        這念頭才閃過,他就發現雪梅娘被一間老舊的二手書店吸引了。

        頂著一頭亂髮的雪梅娘癡癡站在那二手書店的門外,嘴巴開開的仰頭張望那被夾在兩旁乾淨明亮的高樓之間,快要倒塌的木造老建築。

        雖然它已經在那裡佇立搞不好有上百年了,她卻像是現在才看到它一樣。

        那二手書店走道狹窄,每一條走道的書本都一路從地上堆到天花板,也是一副隨時要倒塌的模樣,她穿著那件羽絨衣根本擠不進去,她自己顯然也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沒有試圖走進去,但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摸摸堆放在店門口的一本老書,翻了幾頁,又拿起另一本翻看。

        他以為自己誤判了她迷路的情況,轉身和同伴去辦事,兩個小時後,當他再次經過同一條路,卻看見她仍站在那裡,在那間快要倒塌的二手書店前,像是被人插在店門前的走道上。

        當一顆超級大白球就這樣被插在路邊時,實在很難去忽略它。

        這女人到底是從哪弄來這麼蓬又如此大件的羽絨衣?

        天色漸漸轉暗,她似無所覺,只是低頭著迷的翻看手上的舊書,氣溫因為天色漸暗,一路往下滑,他可以看見她吐出的氣息全成了氤氳的白煙,她的雙頰凍得紅通通的,刺骨寒風將她原本就沒有很整齊的黑髮吹得更亂。

        她的手機響了,她沒有接,他猜她根本沒聽到。

        街上人來人往,人們偶而會被這麼大一坨的白球嚇一跳,但多數都匆匆繞過她繼續前行,也許他也應該這麼做。

        只是,他認得這坨雪梅娘,他記得她的臉,他甚至還記得她的名字,他幾個月前,才在巴格達見過她。

        然後,她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跟著又一個。

        當他發現,他已轉身走了回來,站到她身邊。

        他以為她會注意到,畢竟她身邊站了一個陌生人,還是個高大的男人。

        他等著她察覺他的存在,但雪梅娘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件事,甚至沒注意到因為天色太暗,街燈慢慢亮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書,她可以看得這麼專心?

        他低頭看她手中的書籍內容。

        那是一本老舊的英文書,上面用的還是幾十年前的活字排版印刷,不是後來的電腦排版字體,滿滿的英文字中,偶而會有黑白雕版畫在其中。

       他看見書頁最上方,左邊那一頁最旁邊標著頁數,然後用粗體英文寫著TRAVWLSINAFRICA,靠書內側那邊則標著1850;右邊那一頁上方,告非內側標著May8,中間的文字則會隨著每頁的進度而改變,最旁邊的書角同樣標著頁數。

        他很快發現這是一本在非洲旅行的遊記,1850是年份,May8是日期,五月八日,年份與日期兩旁還有括弧將其框起來。

        她看得津津有味,好像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裡有什麼驚世珍寶一樣。

  然後,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寒風揚起她的髮,即便她包得像顆雪梅娘,他很確定再這樣繼續吹風下去,她一定會感冒。

  在這種氣溫下,是個人都知道該戴頂帽子,她的大白有帽兜,就在她腦袋後方的背上,偏偏她就是沒戴上。

  當冷風再次襲來,他終於忍不住手癢,伸手將垂落在她身後的帽兜拉起來,戴在她的小腦袋上。

  她這下總該注意到他了吧?

  沒有。

  竟然沒有!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想用大手抓著她的小腦袋用力搖晃,在她耳邊大喊的衝動。

  醒醒啊!你這傻蛋雪梅娘!世界要爆炸啦!

  這念頭讓他噗一聲笑了出來,笑得雙肩直抖。

  不過,身邊這小傻蛋,當然還是一無所覺,畢竟他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對此付諸行動。

  他繼續站在她身邊,開始打量二手書店裡的東西。

  很妙的是,除了書籍之外,這間店內側的書櫃裡還堆放著一些小東西,一副古早的日本竹籠煙袋,後面還有一隻大約二十幾公分長的陶瓷大白兔呢。

  他喜歡那隻白兔,看起來和身邊的雪梅娘有點像,一樣又大又白又傻又胖,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模樣。

  驀地,他注意到一道視線,他抬眼看去,看見二手書店的老闆看著他,眼神裡有著淡淡的無奈。

  對方想要打烊了,只是傻蛋雪梅娘根本魂飄非洲大陸了。

  他笑了笑,舉手用日文開口。「老闆,不好意思,我要結帳。」

  那老頭聞言,精神一振,火速上前。

  「我想要那隻兔子,還有這位小姐手上的書。」說著,他把書從她手中抽走,拿給老闆。

  傻蛋雪梅娘終於因此驚醒,「嘿,你——」

  看見他,她雙眼大睜,倒抽了口氣。

  「你在這裡做什麼?」

  「結帳。」他笑看著她,眼角餘光只見那老頭火速的把大白兔和那本書包好。

  「那本書是我……我要……哈……哈……哈啾!」她紅著臉抗議到一半,就打了個大噴嚏。

  他在她哈啾連連時,就已好心的抽出一條手帕給她,及時讓她抓住手帕,把冷到的口鼻遮住,才沒噴他一臉口水。

  他好笑著看著眼前又羞又窘的女人,道:「我知道,我沒有要和你搶,只是人家想打烊了,你站在這裡白看了兩小時,乾脆買回去看吧。」

  「兩小時?我才沒——噢,shit!」

  她開口想爭辯,然後他注意到她臉色一變,大概是抬頭才發現天已黑,跟著她匆匆掏出口袋裡的手機低頭查看,他看見她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好幾通未接來電,她嚇得趕緊轉身回電話。

  在老闆包那隻大白兔和非洲遊記的同時,她的道歉聲不斷傳來,他轉身看見她頻頻向那不知在何方的人卯起來低頭鞠躬敬禮。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迷路了,我沒聽到來電鈴聲,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當她再三道歉,重新和人約定見面時間和地點,並保證她一定會趕到之後,才結束了通話。

  當她轉過身來時,他早已付了錢,把打包好的東西拿在手中。

  她看著他,臉上一副沮喪虛脫的模樣。

  他把那本書遞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才接過手。

  「多少錢?」

  他把老闆剛剛報的數字報給她,聽了價格之後,她眼也不眨的從皮包裡掏出日幣給他。

  「走吧。」他收下鈔票,看也沒看就塞口袋裡。

  「走去哪?」她傻眼。

  「你不是要去淺草?」

  「你怎麼——」

  「你剛剛講電話說的。」他說著,轉身帶頭邁開腳步,「我剛好也要去搭電車。」

  她傻看著他,過了一秒,才抱著書匆匆跟上,卻又忍不住狐疑的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待了兩小時?」

  話一出口,她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忙又道:「如果又是和什麼炸彈或恐怖份子有關的事,拜託不要告訴我。」

  「不是和恐怖份子有關的事。」他笑著說,她卻還是一臉懷疑。

  「我兩個小時前經過時,就看見你在這了。」

  她小巧的臉孔扭曲了一下,「你之前經過就看見我了?」

  「很少有人在路上看到一顆巨大雪梅娘時,能夠輕易忽略它。」他說著,忍不住又笑,「我本來以為你迷路了,然後你在那間書店停了下來,我還以為你想找的就是那間店。」

  她的小臉再次扭曲了一下,然後不甘不願的開口坦承:「我是迷路了。」她的不甘願讓他又笑,挑眉再問:「那本遊記到底有什麼好看?我以為你做的是專業的歷史學術研究。」

  「遊記也是一種歷史。」她咕噥著說:「歷史本身就是由不同的人,經由不同的主觀看法記述下來的東西,後人只能經由這些紀實和斷簡殘篇,摸索著再去七拼八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的說法,讓他揚起嘴角。

  「主觀?不是客觀嗎?」

  「這世界上沒有人擁有足夠的客觀來看待一件事,每個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事情的。」說著,她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人們真的擁有足夠的客觀,說不定就能消滅戰爭,不過這就是人類,我們很愚蠢,還不夠聰明,所以總是靠暴力、鬥爭來解決問題,然後才能從痛苦之中學到教訓。」

  「我以為幾千年來,我們經歷過夠多的戰爭了。」

  「還不夠。」她抱著書,抓著手帕,在寒風中聳了聳肩。「不過將來或許有一天可以。」

  「你怎能確定?」他在一棟大樓旁邊的門邊停下,發現她繼續往前走,忙笑著伸手拉住她,「嘿,入口在這裡。」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停在入口處東張西望,著惱的說:「這是入口?!我剛經過超級多次的!這電車的入口也太不明顯了!」

  「丸之內線是日本第一條地下鐵,它有點年紀了,小是正常的,我以為你對老古董都很有興趣。」

  「你喜歡女人,不表示你對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會感興趣!」她頭也不回的說。

  說得好。

  他雙眼一亮,同意她的說法,一邊跟在她身後走進地下道。

  看著前面那搖搖晃晃下樓梯的雪梅娘,想起她的手腳可以多笨拙,有那麼一秒,他真的覺得她會像顆球一樣一路滾下樓梯。

  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當她來到入口要刷卡時,她忘了先把那龐大的羽絨外套脫下,他一時也沒想到,就從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進去,卻聽到她發出驚慌的聲音。

  「啊……喂……嘿……那個誰——」

  他一怔,回頭一看,只見她整個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狹窄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讓她體積太過龐大,如果她長得高一點,或許就不會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夠高。

  那女人卡在那裡,一臉驚慌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頭伸手將她從剪票口拔出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

  「你應該要謝謝我的幫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的幫忙。」她紅著臉說,一邊拉下大白的拉鏈,脫下外套,一邊強調:「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你錯了……這真的很好笑……你應該看看你卡在那裡的樣子……」他邊說邊笑:「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好笑了,你到底從哪弄來這件外套?」

  「這是我外婆送我的!氣象說東京可能會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點!我不喜歡感冒!」她抓著那蓬到不行,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惱羞成怒的對他低吼,快步經過他身邊。

  他彎腰抓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紙袋,幾個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來到月台邊排隊,他在她身後站定,卻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氣呼呼的,小臉依然緋紅,露出來的黑髮東翹西翹的一點也不規矩,亂得超級可愛。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說話,她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該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會一直強調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火速離開了巴格達,跑得比被獅子狩獵的兔子還快。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炸彈和恐怖份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這兩者有關係,因為如此,她才不問他的姓名,不問他的職業,或他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低頭看著她頭頂上的髮旋,笑問。「你剛說,或許將來有一天,人類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不再製造戰爭。你怎能確定?就像你說的,我們人類很愚蠢。」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可以看見她把身體重心移到左腳,再把重心移到右腳,然後又換到左腳去,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他知道她忍不住的,他太了解像她這樣的學者有多喜歡高談闊論。

  三十秒後,她如他所料的放棄抵抗回答,不甘願的開口。

  「我並不確定,我只是懷抱希望,不過誰知道呢?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搞得世界上超過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民不聊生,現在地球上雖然還是有區域性戰爭,但網路這麼發達,資訊快速流通,當殘酷戰爭的畫面不斷播放時,在將心比心的情況下,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

  「或者人們也會因為看了太多殘酷的畫面而就此麻痹。」

  他聽見自己脫口吐出這句話,幾乎在瞬間,他就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來不及了,他看見她的肩膀因為這句話挺了起來,變得僵硬。

  電車在這時來了,人們依序上車,她也走了上去,他跟在她身後,車上人很多,她被迫站在門口,因為太矮,只能抓著車門邊的金屬桿。

  因為身高夠高,他沒抓吊環,只是將裝著大白兔的提袋放在腳邊,一手直接抓著接近車頂的橫杆,一手越過她的肩頭,抓著和她同一根的金屬桿,護衛著比他嬌小許多的女人。

  電車開動起來,車廂裡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靜,偶有談話,也都十分小聲細碎。

  她抓抱著那件外套,看著外面飛逝的黑暗。

  電車隆隆的開動著,他以為她不會再和他說話了,卻聽到她的聲音。

  「所以,你麻痹了嗎?」

  他一怔,看見她透過車窗的倒影,直視著他的眼。

  一瞬間,胸口像是被堵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她掉轉視線,直接轉過頭來看他,不由自主的,他低垂眼簾,看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

  「你麻痹了嗎?」

  她仰望著他,用那雙有如明鏡的黑陣直視著他,張嘴重複同一個問題。這一秒,眼前的女人,彷彿穿透了重重的防衛,直接看進了他的心。

  始終殘留在唇邊玩世不恭的笑容,緩緩消逝。

  電車隆隆的繼續前行,他不自覺握緊了橫杆,緊抿著唇,卻無法把自己從和她的對視中挪移開來。

  她執著的看著他,也沒有挪開視線。

  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我不知道。」

  電車開始減速,跟著停了下來。

  淺草站到了。

  他鬆開橫杆,抓起提袋,跟著人群下車,大步轉身走開,可走沒幾步,卻聽見她的叫喚。

  「喂!」

  他停下腳步,回頭只見她懷抱著大白和那本旅遊書,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她遲疑了一下,他可以看見,甚至感覺到她的退縮與遲疑。

  然後,她張開嘴,揚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一時間,有些怔忡。

  但那女人深吸口氣,一副要準備去打怪的模樣,挺起肩膀走上前來,來到他面前,對著他挑眉。

  「怎麼,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看著他說:「還是如果你告訴我,就必須把我殺掉?」

  笑容,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現嘴角。

  「耿念棠。」他看著她,用中文告訴她,他的名字:「耿直的耿,懷念的念,海棠的棠。」

  她站在人群之中,仰望著他。

  「魏小滿。」女人睜著烏溜溜的小眼,收緊雙臂,直視著他,道:「魏晉南北朝的魏,很小的小,滿意的滿。」

  他知道,他也曉得她清楚他知道。

  他扒過她的錢包與證件,證件上面有她的中文姓名。

  嘴邊的笑,更開,上眼。

  她的臉紅了起來,紅得像番茄一樣。

  「謝謝你陪我到這裡。」她滿臉通紅的瞪著他,道:「我得走了,不然又要遲到了。」

  她說著,試圖匆匆轉身快步走開,卻差點撞到另一個人,為了閃避,她往左邊退,右腳卻拐到了自己的左腳——

  他在她摔倒之前再次抓住了她,順便接住從她懷中飛出來的非洲遊記,他能看見她尷尬羞窘得連耳朵都紅了。

  「你知道——」

  「別說!」

  「OK。」他答應著,卻忍不住笑。

  她讓自己站好,在聽到他的笑聲時,又羞又氣的紅著臉說:「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

  「是的,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他點頭同意,然後停頓了一秒,終於還是笑著脫口吐出一句:「但我真的沒見過好手好腳還會在平地上跌倒的人。」

  「嘲笑別人的缺點很可惡。」她氣都都的轉身走開。

  「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可惡。」他大步跟上。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氣惱的說:「你剛不是要從另一邊出去嗎?」

  「說真的?」他笑咪咪的說。

  「不,我希望你說假的。」她沒好氣的說著反話,快步上樓。

  「我怕你摔下樓梯、滾下月台,造成更多的交通意外。」

  這回答讓她回頭瞪他一眼,他回以一記無辜爽朗好男孩的笑容。

  她如他所料的又紅了臉,飛快把頭轉回去,卯起來專心爬她的樓梯,刷她的票卡走出去,這一次她沒有卡在票口,她過了票口才把那件大白外套穿上,讓她瞬間又變成了一顆白白胖胖的雪梅娘。

  當她順利來到地下道門口,寒風忽地刮來,讓她瑟縮了一下。

  天黑之後,溫度降得更低,冷到她穿著大白還是忍不住打顫,恨不得將脖子連腦袋全都縮進大白裡。

  她冷得像隻縮頭烏龜一樣,他沒有想,放下手中提袋,順手把遊記也擱了進去,習慣性的拆下自己的圍巾,裹到她脖子上。

  她吃了一驚,回過頭來,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

  「你做什麼?」她一臉錯愕。

  「脖子圍起來之後,風不會灌進去,才不會感冒。」他把圍巾在她脖子上打個結,笑著說:「我媽說的。」

  她傻眼看著他。

  「好了,你不是有約,還不快去?」說著,他拉起她身後的帽兜,替她戴好。

  她紅著臉,張開嘴,又閉起來,掙扎了兩秒,然後紅著臉轉身走開了。

  這一回,她沒有撞到任何人。

  那天晚上,當他回到飯店,脫下外套時,才發現那本非洲遊記在他裝大白兔的提袋裡。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3 10:35 PM 編輯

【第三章】

  美國,華盛頓。

  耿念棠走進美國的國會圖書館時,並沒想到會再遇見那個小女人,但是當他聽到她清澈的聲音時,他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

  魏小滿。

  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他還滿世界亂跑,卻在八個月之內巧遇她三次?實在不能不說是個緣分啊。

  他好奇的掉轉行進的方向,朝那一排又一排的書櫃走去。

  男人和女人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不過他耳朵很好。

  「不、不,你不能這麼做——」

  「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這麼做!噢,你這頭狂妄自大的豬!你給我聽清楚了,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再騷擾沙也加,你要把偷拍的影片全都刪掉,還要把論文和她該有的榮譽還給她,否則我會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公開。」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

  「一個按鍵,我只要用一個按鍵,就可以讓你身敗名裂!」

  「你敢這麼做!我發誓我會讓你在這一行待不下去!」

  「你可以試試看!」

  哦哦,不妙。

  沒人告訴她,不要隨便威脅激怒小人嗎?

  他加快腳步,果然下一秒就聽見男人慌亂激動的咒罵。「你不可以!站住!你給我站住!你這黃種婊子——」

  她驚呼出聲,他及時在她再次把自己絆倒時,抓住了她,轉身將她帶到身後,讓她閃過那穿著羊毛背心的男人手中的厚重磚頭書,跟著閃電般抓住那傢伙的手,反手一扯一轉,就將那王八蛋的右手關節給卸了。

  磚頭書掉到地上,小人抱著脫臼的關節跪倒在地,張嘴試圖哀號,他順手將那傢伙的領帶給塞到他嘴裡,堵住了他殺豬般的尖叫。

  「嘿,為了圖書館的安寧,還有你自己的名譽,你要好好把嘴閉著,OK?!」

  小人又驚又痛,眼裡滿是淚水。

  「聽懂了就點頭。」他微笑扯著小人的關節。

  小人淚流滿面,嗚嗚著迅速點頭。  

  「看著我,很好,對,就是這樣,看著我,這樣你就會知道我是認真的。」他一邊說,一邊抓著小人的關節,笑容可掏的道:「剛剛小姐叫你做什麼,你回去記得要馬上做,OK?」

  小人飛快再點頭。

  「這位教授,你是教授,對吧?很好,真開心我看人的眼光沒錯。親愛的教授,你記得小時候都會有個霸凌你這種四眼田雞的惡霸嗎?我就是那種惡霸。事實上,我會是你見過最討人厭最恐怖的惡霸。」他俯身笑咪咪的看著眼前人模人樣的小人。

  「我身後這位可愛又難纏的小姐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找她麻煩,就是找我麻煩。如果這種事發生了,我就會回來找你,我很討厭為了這種小事回來,到時你痛的就不會只是這隻手了,你懂嗎?」

  小人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驚恐地再次點頭。

  「很好,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他開心的笑著再拍了拍小人脫臼的手臂,在對方痛得冷汗直冒時,很好心的協助他站起來。

  「說真的,我知道你剛剛謀殺未遂的舉動,只是一時衝動,女人那張嘴有時候真的很可怕,但我們真的不需要為此賠上一生,不是嗎?想想你的退休金和美好的退休生活,再想想背著謀殺罪名在牢裡度過餘生,這不是太困難的選擇吧?」

  小人慌張的同意點頭。

  「我很想幫你把脫臼的關節裝回去,但我擔心你會太快忘記這件事,我相信你知道醫院在哪裡,還是你需要我幫你查一下Google?」

  小人死白著臉忍痛搖頭。

  「所以你知道醫院在哪?那就快去啊。」

  聞言,小人猛然驚醒,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立刻含淚轉身抱著手匆匆離開了。

  他等對方消失在視線中,才轉過身來,只見那女人一臉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嗨。」他張開嘴,露出潔白的牙,衝著她笑:「好久不見。」

  她雙眼大睜,驚愕的瞪著他。「你在這裡幹嘛?」

  「到圖書館當然是為了要看書啊。」他好笑的說:「當然,除非你剛好約了人在這裡談判。」

  她眨了眨眼,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說到書,」他瞅著她說,「你那本非洲遊記還在我這。」

  她再眨眼,微顫的小手、蒼白的小臉、失去血色的唇,和臉頰旁散亂的黑髮,只讓她看來更加像是受驚的小白兔。

  見她依然沒辦法回神,他再開口道:「你吃飯了嗎?」

  「還沒。」她喃喃開口。

  「太好了。」他握住她濕冷的小手,「我也還沒,我們來去吃飯吧。」

  「吃飯?」

  「沒錯,吃飯,也許喝杯熱巧克力之類的。」

  他看到她呆了一下,但是當他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外走時,她沒有抗議。

  八成是因為聽到有熱巧克力。

  嘿,男人,熱巧克力是你永遠的好朋友!

*             *             *

  四月,春暖花開。

  華盛頓的櫻花盛開起來,可一點也不輸日本。

  等小滿真的回過神來時,她人已經坐在華盛頓國家廣場的潮汐湖畔,一手被塞了一杯熱巧克力,一手被塞了一份淋了一大堆醬料的熱狗,還被一大堆盛開的櫻花包圍。

  看著眼前熱量明顯破表的食物,她遲疑了一下,她真不該吃這麼高熱量的東西,但旁邊那個男人又吃得這麼開心,而且既然她剛剛才差點被一書斃命——

  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不再多想,她張開嘴,在盛開的粉紅櫻花樹下,咬了一大口熱量超高的熱狗,半點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熱狗又鹹又辣,酸黃瓜醬和番茄醬更是讓人口水直流,吃得一口接一口。雖然已是四月,今日又萬里無雲,但華盛頓緯度稍微高一點,坐在樹蔭下,風吹來還是會冷,不過她帶著她超保暖的白色羽絨衣。

  超甜的熱巧克力和熱狗一點也不搭,但她並不是非常介意,她喜歡熱巧克力,而且她一點也不介意在差點被書砸死之後,來一杯安定神魂的巧克力。

  身旁的男人將襯衫袖子捲到手肘,蹺著二郎腿,三兩下就吃完了他的熱狗,一邊喝他的超大杯可樂,一手往後掛在公園椅的椅背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麼會把人約到那種地方去談判?」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麼會跑到美國國會圖書館?」她不答反問。

  「我去找書。」他不介意她的問題,只噙著笑道:「我老闆要我去查一些不能外借的資料。」

  什麼資料?

  她將差點脫口的追問咬在舌尖,她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在查什麼鬼東西,或者該說她雖然想知道,但她才剛保住一條小命,並不急著再來一次。

  她可還清楚記得去年她是怎麼遇到這傢伙的。

  不過,可惡,她問他問題只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偏偏這傢伙就是不吃這套。

  她再咬一口熱狗,用力咀嚼著,身旁男人卻沒有繼續下一個話題,只是蹺著二郎腿,咬著吸管喝著他那超大杯的可樂。

  她繼續咀嚼,然後將食物吞咽下肚,過了半晌,才看向前方的湖光水色,和遠方那用白色大理石蓋的圓頂建築。

  粉紅色的櫻花樹,沿著湖水,一路盛開過去。每當風一吹,就有些許櫻花花瓣會隨風翩翩落下。

  眼前的風景,美到不可思議。

  她又咬了一口她的熱狗,身旁的傢伙也沒追問下去,只是安靜的喝著他的可樂。

  她拖延著,然後吃完了她最後一口熱狗,喝著她依然在冒煙的熱巧克力。當風再次吹過,她聽見自己開口道。「我沒有約他,我只是跟著他到了那裡。」她頓了一下,道:「而且我以為他不會在公共場合做什麼蠢事,那裡可是國會圖書館。」

  「衝動犯罪之所以叫衝動犯罪,就是因為那是一時衝動,是臨時起意,是因為受到外在刺激而引發的衝動,在那個當下,加害者通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才會做出不可控制之事。」

  「所以這是我的錯?」她不可思議的轉頭看著他。

  「不,但這會是他的律師替他辯護時的說詞。」他瞅著她,揮舞著他的大手,道:「噢,親愛的法官,可愛的陪審員們,我們的教授一路勤學向上,從來沒有違法犯案,還作育了無數英才,是個優良公民,若不是魏小姐一再刺激他,他絕不會一時衝動拿書砸她。」

  她小嘴半張,臉色蒼白的瞪大了眼。

  他搖晃著他的可樂,讓冰塊在其中喀啦作響,一邊聳著肩。

  「那位律師要是再高明一點,搞不好還能弄成他只是不小心推了你一下,結果你撞到了書櫃,那本書就這樣從書櫃上掉了下來,砸中了你可憐的小腦袋,然後一切就會以意外結案,他不用多久就能回到學校繼續教書,而你會躺在你長滿小草的可愛墓地之下,沒兩年大家就會把你給忘掉。」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半晌才有辦法吐出一句。

  「你真的很變態耶。」

  「我知道。」他笑了笑,道:「但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她確實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更加氣悶。

  「不過,他一時衝動殺掉你,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不該尾隨他,還試圖單獨和他對質,或威脅一個比你高大的傢伙,尤其是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個無恥的卑鄙小人。」

  她對著他瞇眼,莫名火大的說:「這話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笑了出來:「當然有,下次你想再做同樣的事時,你就會知道要找個高大威猛的幫手,或者,哦,嘿,你也可以試著打電話報警。」

  她瞪他一眼:「不到最後關頭,我不希望報警,他偷拍了……影片!」

  噢,她真是想到就一陣火大。

  小滿惱怒的說:「我不希望沙也加再受到二度傷害,對她來說,這整件事已經夠恐怖了。」

  不用她解釋,他也猜得出來那是哪種影片,現在想想,也許他對那王八蛋下手輕了一點。

  「那就是那種傢伙會食髓知味,不斷再犯的原因之一,他知道對方不會,也不敢說出去,不過影片這東西,其實是把雙面刃。」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去找他對質。」她性性然的說:「我以為他會因此收手,我怎麼曉得他會白痴到覺得殺了我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他聞言,再笑,「你沒事應該要去法院旁聽幾次,用殺人解決問題的人多到會讓你下巴掉下來,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這世上從古至今,到處都有人以謀殺當做解決問題的辦法。」  

  該死,她確實知道,她是讀歷史的。

  春風又來一陣,讓櫻花片片飄落。

  她翻了個白眼,道:「所以,我應該要去找一個高大威猛的傢伙來當朋友才能管閒事?」

  「你已經有啦。」他嘻皮笑臉的說。

  她呆了一下,「誰?」

  他一挑眉,撥了下飛揚的瀏海,抓著可樂,舉起雙手,笑著擺出健美選手的標準姿勢。

  「我啊。」

  她傻看著眼前刻意擺出健美姿勢的男人,然後爆笑出聲。

  他半點也不介意她的大笑,還朝她挑了挑眉,側身換了一個姿勢,露出他強壯的二頭肌,道:「怎麼樣,還算高大威猛吧?」

  眼前的男人實在太搞笑了,害她笑得前俯後仰,完全停不下來,結果笑著笑著,淚水突然就噴了出來。

  她嚇了一跳,卻還是邊笑邊掉淚。

  對她突如其來的眼淚,他一句話沒說,只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遞給她。

  「這年頭沒事誰還帶手帕在身上?」她接過手,邊笑邊擦淚,「你已經有一條手帕在我那裡了。」

  「我知道。」他禽著笑,說:「但手帕真的很好用,而且很環保啊,所以你用完記得洗乾凈再還給我。」

  她聞言又笑,淚水又跟著飆飛出來。

  他也不介意她哭哭笑笑得像個瘋子,他知道受到驚嚇過後,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有發洩出來是好事,怎麼樣都比憋在心裡好。

  她吸著鼻子,含淚笑著說:「上一條我已經洗乾凈了,圍巾也是。」

  「噢,對,還有圍巾。」他瞅著她說:「我超喜歡那條圍巾的耶,那可是我媽親手打給我的。」

  這話讓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那是那麼貴重的東西,忙道:「抱歉,我不知道怎麼連絡你,不然我早就把它們寄還給你了。」

  「沒關係,那天我回去之後,發現不小心拿了你的書,本來想第二天還你的,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等我忙完,你已經離開日本,我只好把它帶回家,想說找機會再還你,但一直沒空,誰知道跑來這裡反而又遇見了。」

  握著他的手帕,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笑咪咪的男人問:「你找過我?」

  他誇張的挑眉,道:「那是我媽親手打的圍巾耶,我可還想回家吃飯啊,你覺得要過多久她才會發現我把她的傑作搞丟了?」

  他的模樣和說法,讓她忍不住又笑,但眼中的淚水總算不再不受控制的一直掉,她擦擦淚,放鬆下來,道:「放心,圍巾和手帕都好好的收在我現在住的地方。」

  「現在?」注意到她的說法,他再挑眉。

  「我的合約到期了,剛找到了一個新工作。」她做了個鬼臉,道:「那卑鄙小人在這裡確實有點名望,他在華府還有些門路,如果他真的要惡整我,的確能讓我在這裡混不下去。我也不是傻的,在找他麻煩之前,當然先想好了退路。我下星期就要離開這裡,到英國一間私人機構工作。」

  這女人還真不是傻的。

  看著她哭紅的雙眼和鼻頭,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

  她一怔,抬眼看他。

  「好乖。」他說。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稱讚,她呆了一下,但眼前的男人只是看著她微笑,起身朝她伸出手。

  「來吧,我載你回去。」

  春風拂過,吹落幾許粉嫩。

  小滿抬頭仰望著他,當這男人站起來,她才突然意識到,他真的很高大威猛。

  天色漸晚,這傢伙迎風在夕陽下微笑,簡直帥到不可思議,讓一顆心瞬間跳快了兩下,看著他伸出的大手,她沒有握住他的手,只是故意把喝完的熱巧克力空杯塞到他手裡,自己站了起來。

  他笑了笑,一手拿著可樂杯,一手抓著熱巧克力空杯,神情自在的轉身朝垃圾桶走去。

  看著他高壯的背影,剎那間,莫名的內疚又上心頭,就如上回在電車裡一般。

  他對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就是因為掩飾得太好了,才讓她更清楚他一定對她的拒絕感到受傷。

  即便他和恐怖份子有所牽扯,而且還是個用起暴力毫不手軟的人,可她知道,這男人不是壞人。

  天知道,他救了她不只一次,把圍巾和手帕借她,替她帶路,幫她解決麻煩,還特別買東西給她吃。

  她又不是傻的。

  你麻痹了嗎?

  她記得上回問他這個問題時,他臉上的表情,她也記得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

  他說。

  可她知道,現在知道了。

  他沒有麻痹,因為沒有,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表情,才會說出那樣的答案。

  但她真的不認為,對這男人有好感對她是一件好事,就算他真的瞎了眼喜歡上她好了,她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應付他。

  所以即便這傢伙又帥又有幽默感,笑起來時臉上還有可愛到不行的酒窩,而且真的很高大威猛,身材更是黝黑健美到讓人流口水,她還是不會傻到對他有什麼奇怪的妄想。

  不過,話說回來,這男人真的讓人很難不喜歡他。如果只是當朋友的話,她真的不介意有一位像他這樣高大威猛又可愛搞笑的朋友。

  等她回神,她已經匆匆邁開腳步,快步走到他身邊。

  看見她跟上,他一句沒吭,只是嘴角悄悄微揚。

  夕陽西下,兩人漫步在櫻花樹下,世界看來是如此和平。

  身旁的男人一臉輕鬆愜意,很難想像八個月前,他還在巴格達玩炸彈。忽然間,覺得眼前的和平好虛幻,像假的一樣。

  然後,他握住了她的手,那結實粗糙的大手,散發著溫暖,莫名讓搖晃的現實安定了下來。

  她一怔,抬眼看他。

  「沒事的。」他垂眼看著她,道:「我相信你那位親愛的教授,不會再做出什麼傻事。」

  心頭,驀然一熱。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點點頭。

  當他繼續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停車的地方走去時,她沒有抽回手。他開車送她回到住宿的地方,也許她不該讓他進門,但她想到如果他想對她做什麼,早就做了。

  而且她注意到,他跟在她身後進門時,刻意沒有把門關上。

  「你等我一下。」

  她說著,回房去拿她收好的圍巾和手帕,過去幾個月,她一直將它們裝在紙盒裡。

  他接過手,沒有打開來查看,只開口問。

  「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當然。」

  他垂眼看著她,然後掏出一張名片。「我這幾天都還會在附近,有什麼事就打我手機。」

  她看著那張名片,頓了一秒才伸手去接。

  他抬起大手,摸了她低垂微紅的臉一下。

  她微微一驚,抬起眼來,只見他笑看著她。

  「不要那麼害怕,我不會吃了你。」

  她微紅的臉瞬間暴紅,想反嘴說些什麼,腦袋裡卻一片空白。

  「到英國安定好之後,傳地址給我,我把遊記寄過去。」

  她只能再點頭。

  「晚安。」他笑著說。

  「晚安。」她紅著臉回。

  然後,他轉身走了。

  她上前關門落鎖,等到腳步聲消失了,她才拿額頭抵著門,吐出憋在心中的一口氣,又過了幾秒,她才有辦法鼓起勇氣低頭查看手中捏緊的名片。

  那張名片格式很簡單。

  上面寫著他的姓名、手機,還有用中英文寫的公司行號與電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調查員?

  什麼東西?偵探社嗎?這男人是偵探?

  她還以為偵探都是在查外遇、跟拍小三之類的。

  然後她突然領悟過來,這名片八成只是他的掩護。

  搞不好連這姓名都是假的。

  哈。

  只不過,不知為何,她不覺得他和她報了假姓名,她記得他臉上漾開的笑容,和他介紹自己姓名時,黑眸裡的笑意。

  「耿念棠……」把這三個字說出口,感覺更真實了。

  她把名片收到口袋裡,不再多想,只是轉身去收拾那些已經裝箱到一半的行李。

  接下來那幾天,沒人找她麻煩,沙也加來找過她,告訴她,那小人把論文掛上了沙也加的名字,雖然只是並列,但聊勝於無。她沒有再多加追究,沙也加不想把事情鬧大,她也很清楚她能幫的就只是這樣。

  離開華盛頓前,小滿沒打過那男人的手機,也不曾再見過他。

  兩個星期後,她到了英國,搬進了一棟全新的屋子。

  她的新老闆是個十分大方的僱主,除了豐厚的薪資,還提供了附前庭後院的百年老屋給她住。雖然屋子是個老古董,但整修得很好,屋裡冷暖器皆備,傢俱、家電萬分齊全,什麼也不缺。

  她花了一點時間把自己那些書籍、衣物、雜物一一放好,當她整理衣服要清洗時,發現了那張名片。

  她應該要傳簡訊給他。

  但不知為何,忽然覺得,他要她傳簡訊給他,是客氣話。他給她電話,只是以防萬一教授又找她麻煩。

  她很清楚,如果他想,就算她不說,他也輕易就能找到她。她不是什麼特殊人士,也和幾位舊同事保持著連絡,只要到她曾任職的大學稍微打聽一下,就能查到她的行蹤。

  她把名片塞到屁股口袋裡,這一回卻一直無法忘記它的存在。那張小小的紙片,像是會發燙一樣。

  那天她帶著它走來走去,始終意識到它的存在。

  到了晚上,她回到房間,洗完澡之後,套上睡衣躺上床,卻還是想著那張名片。

  然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走回浴室,把擱在洗衣籃裡的牛仔褲撈了出來,掏出口袋裡的名片。她拿著名片走回床邊坐下,一邊覺得自己很傻,卻還是忍不住低頭查看它。

  這一次在檯燈下,她注意到上面有個打凸的圓形符號,那浮雕一般的符號沒有上色,所以不是很清楚,她對著燈光傾斜名片,很快辨識出那是什麼。

  荷魯斯之眼。

  這是一位埃及鷹頭神的右眼。埃及的神話很有趣,她曾研究過好一陣子,寫過幾篇論文和報告,荷魯斯的右眼也代表太陽,左眼則象徵月亮。

  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是右眼,荷魯斯的右眼又名全知之眼,有著遠離痛苦、戰勝邪惡的力量。

  這圖騰,和他很搭。他燦爛開朗的笑容,也總讓她想到明亮的太陽。

  莫名的溫暖,因他的笑容流淌過心口,撫著那流傳了數千年之久的古老圖騰,她一時衝動,掏出了手機,敲了一通簡單的簡訊,傳地址給他。

  可按下傳送鍵之後,她瞬間就後悔了。那股他只是說客氣話的感覺,不知怎地越發鮮明。

  他收到簡訊說不定會嚇一跳,搞不好還覺得她為了一本遊記這麼小題大作也太誇張。那本書說實話也不是真的那麼稀有,但那男人又不會知道。

  如果他打來,就說那是首刷珍本好了,她擔心它要是沒好好收藏會壞掉、被蟲蛀掉之類的。話說回來,他搞不好根本不會打來,了不起禮貌的回個簡訊,說不定他根本連簡訊都不會回。

  噢,可惡,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白痴。

  因為太過驚慌,她飛速關掉手機電源,然後將它塞到抽屜裡,迅速躺上床,蒙頭大睡,來個眼不見為凈。

  可躺在床上,她卻翻來覆去的無法睡著,等到她終於因為太累昏昏沉沉的睡著時,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鬧鐘一響,她匆匆忙忙趕去上班,連手機也忘了帶。

  她從來就不是低頭族,加上又剛到新環境上班,接連忙了幾天,等到她終於想到自己的手機時,已經是好幾天之後的事,當她看見抽屜裡的手機,有那麼一瞬間還納悶自己為何把手機塞在抽屜裡,直到她把手機打開,才想起原因。

  那一秒,驚慌的又想把手機關掉,但來不及了,螢幕已經亮了起來,她也輸入了密碼,手機連上了網路,顯示著幾通未接電話和未讀訊息。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屏息點進去看。

  結果,裡面沒有一通來電是陌生的號碼,也沒有一封簡訊是他傳來的。看著手機螢幕,小滿愣了一下,心中瞬間湧現一股莫名羞恥的難堪和失落。

  她扯了下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可惡,真是的,害她白緊張半天。

  好吧,顯然給她手機號碼,真的只是以防萬一,叫她傳簡訊也只是客氣話。

  為了平復小小受傷的自尊心,她抓著手機到廚房,打開冰箱,掏出冷藏的巧克力蛋糕,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看著電影台播放的老電影大吃一頓,卻忍不住一直想到,他沒回電和回訊息,會不會是因為——

  那傢伙出事了?畢竟他從事的是那麼危險的工作。

  吃了幾口甜食之後,她想起那男人雖然總是喜歡嘲笑她,又太過一針見血,但他在某方面其實教養很好,他帶著手帕,他進出門口會讓女士優先,她也注意到,他在電車裡下意識的護著她,將她和人群隔開了。

  不知為何,雖然他總是嘻皮笑臉的,她卻覺得他不是那種會已讀不回的人。

  不管怎樣,她還是希望他平安健康。

  睡前,她刷牙洗臉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無法入眠。最後,她還是忍不住爬了起來,又傳了一封簡訊。

  這一回,沒有太多期待,只有真心的祝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4 11:39 AM 編輯

【第四章】

  天亮了。

  看見微微發亮的窗簾,小滿自動自發的爬起床,在昏暗的光線中,解除了還沒開始響的平板鬧鐘,睡眼惺忪的走到了浴室裡盥洗。

  雖然記得今天是星期天,不用趕著上班,但她的生理時鐘經過兩個月的調整,早已適應了英國的作息,所以總是會在這時間清醒過來。

  因為還沒全醒,她慢吞吞的刷著牙,然後想起來毛巾昨天被她洗了,還在烘乾機裡,沒有拿出來。

  她一邊刷牙一邊走出浴室,推開臥室房門,一路走到通往後院的小洗衣間,將裡面烘乾的衣服全都塞到洗衣籃裡,單手抱著它,再一邊繼續刷牙,一邊走回房間,經過客廳時,她眼角瞄到沙發那邊有個奇怪的凸起。

  以為是她的錯覺,她腳下沒停,手裡依然握著牙刷邊走邊刷牙,但腦袋還是忍不住轉過去查看。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整個人瞬間清醒了過來。

  Shit!那是個人嗎?

  小滿嚇得想放聲大叫,驚慌之中,卻因為吸氣被自己嘴裡的牙膏泡沫嗆到。

  沙發上的凸起瞬間彈了起來,她嗆咳連連的飛快往後退閃,雙腳卻在這時再次打結,絆到了她自己,左手的洗衣籃飛了出去,衣服散落一地,她一邊揮舞著右手的牙刷,一邊慢半拍的意識到那凸起是個男人,而且是她認識的男人。

  耿念棠。

  不過這一次,他隔著一整個客廳,鐵定來不及救她了。

  她閉上雙眼,咬牙準備接下來會有的撞擊與疼痛,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撞擊的力道卻不是從身後而來,而是身前。

  她邊咳邊睜開眼,只見自己沒有倒在走廊上,反而倒在客廳裡,眼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竟然及時趕到了,將她拉到了客廳這邊,還成了她的肉墊。

  「沒人告訴你,不可以邊走路邊刷牙嗎?」

  她本來還掩著嘴嗆咳著,聞言乾脆直接把牙膏泡沫咳到他身上。

  「沒人……咳咳……告訴你……咳咳……不可以……隨便擅闖民宅嗎?」

  可惡,邊咳邊放話真是一點氣勢都沒有。她惱怒的瞪著他,不甘心的抓起他身上的T恤擦嘴。

  「有吧,但我以為你不會介意借我躺一下沙發。」他一臉無辜的看著她氣惱的凌虐他的T恤,道:「我到時已經很晚了,三更半夜在這一區外面遊盪很可疑,你看起來又睡著了,我只好自己進來客廳躺一下。」

  她回過氣來,撐起自己,問:「你三更半夜跑到這裡做什麼?」

  「還你書啊。」

  他理直氣壯的回答,讓她一時啞口。

  耿念棠以手肘緩慢的將自己也半撐起來,看著坐在他身上的小女人,眼也不眨的道:「我搭的班機落地時,已經很晚了,我看看時間,與其去旅館躺那兩小時,我直接開車過來天差不多也亮了,我本來想睡車上的,到外面才發現外頭街上有裝保全攝影機,我才剛離開南美洲,又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真的不想被警察或保全找麻煩。」

  「找朋友敲門按電鈴是常識,你就沒想過先打電話或按個門——」她試圖從他身上爬起來,小手才壓上他胸腹,就換來他一聲痛叫,嚇得她忙把手抽回來。

  「怎麼了?你叫什麼叫?」

  他扯著嘴角苦笑,告訴她:「沒什麼,只是我的肋骨裂開了。」

  「什麼?怎麼會?是我壓的嗎?你還好嗎?我的手機呢?英國叫救護車也是打九一一嗎?」她吃了一驚,慌張跳了起來,差點再次摔到他身上,幸好這次她有及時撐住自己。  

  「不是因為你,是一條鱷魚。」看她一臉慌亂,他忙開口安撫她:「牠試圖咬我一口,不過沒有成功,但在我搞定牠之前,那傢伙讓我吃了一點苦頭,醫生已經幫我固定住了,只是剛剛的意外可能讓傷口裂開了。」

  「鱷魚?」她傻眼看著他。

  「鱷魚。」他點頭微笑,「超級大的一隻。」說著,他小心的把自己完全撐坐起來,俊帥的臉孔因為這個動作扭曲了一下。

  為了避免自己笨拙的再次摔到他身上,小滿配合的往旁爬開,卻還是忍不住咕噥:「你受傷了幹嘛還當我肉墊?」

  「你知道,你要是撞破了腦袋,我就是個現成的嫌疑犯。」

  她惱怒的再次碎念:「如果你不私闖民宅,先打個電話給我,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不想吵到你睡覺。」

  這理由正常到不行,只是他的行為實在瞎到讓她無言,只覺好氣又好笑。

  「你真是個瘋子。」

  他在這時掀開身上的T恤,其下的慘狀讓她倒抽口氣。

  「噢!我的天啊——」

  他胸腹上纏了白色的繃帶,其他沒被遮住的地方到處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些地方有著大片的擦傷。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不是我,是鱷魚。」他好笑的提醒她,一邊小心的脫下自己的T恤。

  因為眼前這男人看起來實在太糟糕,她沒有阻止他脫衣的動作,只是起身去開燈。

  燈光大亮之後,他的模樣看起來更糟了,那慘況讓她差點又叫出聲。

  「你需要立刻去看醫生。」她憂心忡忡的宣布,一邊跑去門邊拿車鑰匙。

  「我看過醫生了。」他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繃帶,告訴她:「放心,沒事,看起來沒再流血。」

  「老天,那只是外表!而且你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就算流血你也不知道!」她不敢相信的回頭看著他說:「經過剛剛那一摔,你的肋骨可能整根斷掉了!」

  「放心,它們沒斷。」他說得斬釘截鐵,笑道:「如果斷了,我會知道,疼痛的程度不一樣。」

  說得好像他很有經驗——

  她著惱的快步走回他身邊試圖扶他起來,下一秒就看見他動作小心但萬分輕鬆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可惡,顯然他真的很有經驗!

  「你不需要那麼緊張。」他看著她說:「我很好,醫生有開藥給我,如果我情況很糟,你覺得航空公司會讓我上飛機嗎?我只是需要找間旅館好好睡個幾天就好了。」

  他指指那個放在她客廳桌上的信封袋,「你的書。」

  說著,他小心的彎腰拿起一旁的車鑰匙,見他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樣,她火速擋在他身前。

  「旅館?睡個幾天?你確定你這模樣,有旅館敢收你嗎?」

  現在她知道他為什麼沒去找旅館投宿了,他自己知道他這德性,就算真的有旅館敢收他,也要費上不少唇舌。

  誰知道他何時會死在房間裡啊?

  瞧他一臉疲倦,雙眼還泛著血絲,她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讓他走出大門,他要是一出去就掛掉怎麼辦?

  「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這樣走出去,你就是個白痴!」她惱怒的看著他道:「你不想去醫院可以,給我立刻轉身去床上好好的躺下。」

  「你沒有第二張床。」不然他早爬上去了。

  「我已經睡飽了!」她指著房門對著他咆哮,道:「快去!」

  他認得女人歇斯底里和抓狂的模樣,從小在女權至上的家庭長大,他也清楚記得不可以在這時候忤逆她們的意思,特別是他真的真的很想要躺下來倒頭大睡一覺。

  所以當她開始對著他跺腳啦哮時,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OK,OK,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

  她額角冒出青筋,他忍住想笑的感覺,立刻乖乖轉身,走入她敞開的房門,以防她忍不住拿手中車鑰匙攻擊他。

  耿念棠走進那間整齊的臥室時,並沒有太多力氣去注意房間的擺設,但他還是看見了她把一對古老的泥板掛在牆上。

  那泥板浮雕看起來很眼熟,他想起來那是她在伊拉克時,萬分寶貝的東西。

  拉瑪啥咪東東的。

  她跟在他身後進門,和他拿了車鑰匙,到外面車上幫他拿行李和醫生開的藥。

  他脫下腳上的靴子和臭襪子,有那麼一秒,突然對自己的腳臭有點不好意思,他走進她的浴室洗腳,看見她洗手台上還擺了綠色的多肉小盆栽。

  鏡子裡的他滿臉鬍渣,右眼還瘀青了,他真的很難怪她一臉驚恐,但他很清楚那些都是小傷,只是看起來有點恐怖,他對自己做了一個鬼臉,坐在浴缸邊洗腳。

  她的浴室很乾凈,米白色的毛巾在一旁折得好好的,鏡櫃裡有著一盒拋棄式隱形眼鏡和一副無框的備用眼鏡,他打開看見時,挑了挑眉。

  所以,這小女人有近視。

  也許他不該意外,畢竟她是個書蟲,他認識的書蟲大多有近視。三百度,沒有很深,也不會太淺。

  他把那盒寫著度數的隱形眼鏡放回去,拆了一支她收在鏡子後面的備用新牙刷,開始刷牙。

  幾分鐘後,他走出浴室時,她把藥拿回來了,順便給了他一杯開水。

  她在房間裡進進出出的,嘴裡不時嘀咕著他是個瘋子,收走了床上原本的毯子,然後拿了另一條毯子給他。

  他如她所願的吞了藥,然後躺上床。能夠好好的躺平,真是該死的好,讓他嘆了口氣。

  柔軟的枕頭有著淡淡的檸檬香。

  半夢半醒間,他看見她站在窗邊研究他的抗生素和止痛消炎藥,然後拉上了窗簾,跟著躡手躡腳的來到床邊,拎起他的靴子和塞在裡面的臭襪子走出去。

  聽著她來來回回活動的聲音,他再次喟嘆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當小滿再次回到房裡時,床上的男人安靜的躺在那裡,動也不動的。有那麼一秒,她真擔心他掛掉了,但他的胸膛微微在起伏,顯示他還活著。

  她鬆了口氣,做了蠢事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有可能有內出血,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同意讓他留在這裡,她應該要逼他去看醫生才對,只是她懷疑他會願意去。

  更可能的,是他不能去醫院,也許到醫院會讓他惹來殺身之禍之類的,但收留他也有可能讓她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可惡,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小滿翻了個白眼,卻仍是輕手輕腳的走去開衣櫃,拿出乾凈的衣服,到浴室裡換掉身上的睡衣,然後拿清水漱口,把嘴裡殘餘的牙膏泡沫全清乾凈,雖然她平常很愛薄荷口味,但此時此刻她大概有著全世界最清新的口氣了。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這才抱著睡衣離開浴室。

  臨出房門前,她又偷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他依然在呼吸,而且很認份的蓋上了毯子。

  很好。

  她握住門把,輕輕關上了門。

*             *             *

  悄悄地,小手拂上了額頭。

  他能感覺到小手抹去了額上的熱汗,帶來一陣舒適的冰涼,讓他嘆了口氣。

  小手的主人嘀咕著離開,不久後又把一塊冰過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

  她每個小時都會跑來檢査他,每四個小時就會把他搖醒,給他東西吃,要他喝水吃藥,還不知從哪弄了溫度計測他的體溫。

  他有一點輕微發燒,但那微熱的體溫沒有繼續往上升。

  他很好,他不是第一次受傷,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但他也了解她為什麼這麼緊張,所以她叫他幹嘛,他就幹嘛,完全不抵抗。

  黃昏時,他醒過來,看見她拖來了一張大椅子,整個人蜷縮在上頭睡著了,曲起的雙腿上擱著一本翻開的書,小手鬆鬆的抓著一條毛巾。

  毛巾是給他用的,她一直在幫他擦汗。

  躺在床上,他看著她,清楚曉得她其實大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他救過她,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知恩圖報,大部分的人為了自保,還是會當沒看到他的情況,避他唯恐不及,更別提她還單身一個人住在這裡。

  她腿上攤開的書,是那本他特別帶來還她的遊記,那泛黃的老遊記,讓他想起那天她傳來的簡訊。

  日日平安

  就四個字,簡單到不行,沒有多餘的問候,沒有拉拉雜雜的閒聊,沒有追著要他還書,沒有半點客套,有著的,就只是一句用中文打的簡單祝福。

  那時間點,倫敦是半夜三點。  

  因為那四個字,他才順手帶上了那本遊記,因為想起她,他才貼身帶上了那本遊記,才沒有被那隻鱷魚一口咬破肚子。

  她的遊記救了他一命,早成了破爛,她腿上的,是他上網在美國找到的另一本二手書。

  但他想,她不會介意。

  她是個好人。不自禁的,他揚起嘴角。

  夕陽透窗,斜斜灑落,微風吹拂進來,揚起她被夕陽染成金紅的髮絲,讓她擱在書頁上的粉嫩指尖看來也像被光穿透,微微發亮。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輕觸她的手指。

  因為一天一夜沒睡,她累到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將她粉嫩的小手輕輕攏握在手中,她的手真是又小又軟,即便在他手中,看來也像在發光。

  莫名的心安,湧上心頭。

  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她是個運動白痴,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保護他的安全,但那心安感卻仍在,好像她指尖的光,點亮了他的掌心一樣。

  日日平安……

  輕輕的,他放下她的手,讓那柔軟的指尖,重新落在泛黃的書頁上。

  他把手收了回來,看著她在夕陽下的小臉,然後閉上了眼,想著。

  日日平安。

  到了晚上,他的體溫恢復正常,她總算沒有一直跑來對他做突擊檢查

  他曾想把床還給她,但她堅持他不行,整個人暴躁得就像一頭小怪獸,所以他繼續霸佔她的床。

  第二天早上,她把他搖醒,告訴他水和食物都在床頭櫃上,她得去上班。

  「我也可以請假。」她站在床邊,彎腰看著他說。

  「不用,我很好。」他告訴她。

  「你要是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

  「好。」他點頭承諾。

  她把他的手機塞到他手裡,再三交代:「我幫你充好電了,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或者打九九九。」

  「所以英國不是打九一一。」他笑問。

  「不是。」她查過了,「是九九九。」

  「好,九九九。」

  她皺眉瞇眼,看起來還是十分焦慮,「我還是去請假好了。」

  「不用。」他笑了出來,「我很好,你去做你該做的事,等你回來的時候,我還會在這裡。」

  她抿著唇,深吸口氣,直起身子,警告他。「你最好會,不然我會去報警。」撂下這句狠話,她才腳跟一旋,快步走了出去。

  他呆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牆上那兩幅長著翅膀的泥板怪獸盯著他瞧,他忽然想起來它們的名字。拉瑪蘇和阿帕莎蘇。

  而且祂們不是怪獸,是守護神。

  當她關上大門時,他下床去上廁所,然後回到床邊,看見她在桌上替他留的食物不只麵包,還有熱湯和水果。

  他吃了麵包,喝了熱湯和水果,他甚至乖乖吃了藥,跟著再次倒床,這回無人打擾了,他卻因為在陌生環境,神經繃著一線而無法徹底睡著。

  恍惚中,什麼也在眼皮子底下亂轉。

  展翅的怪獸、原始的呼號咬喝、鱷魚的大嘴利齒、墨綠的叢林藤蔓、掃射的子彈、飛舞的火焰,所有的一切全混成一團,讓他不時會小小驚醒過來。中午時,手機響了。

  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伸手撈起在床邊的手機,睜眼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是那頭焦慮的小怪獸。

  不由自主的,他揚起嘴角,按下通話鍵。

  「喂?」

  「你在做什麼?」

  「睡覺。」他張嘴回答,聽見自己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睡意。

  手機那頭的女人一陣沉默,然後才道:「你吃東西了嗎?」

  「吃了。」

  「藥呢?」

  他忍不住笑,但仍乖巧的回答:「吃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一點也不。」

  「你真的不需要去看醫生嗎?」

  「不需要。」

  她又沉默,然後咕噥了一句什麼不清不楚的話。

  「你說什麼?」

  「你最好不要死在我床上。」這次她大聲了一點。

  他笑了出來,他可以聽得出來她的惱怒、擔心和憂慮。

  「魏小滿。」

  「幹嘛?」

  「謝謝你。」

  她掛了他電話,但他幾乎可以看見她漲紅的小臉,讓他在床上笑得樂不可支。

  這女人真是超可愛的。

  超級可愛。

  他坐起來,到浴室裡拆開繃帶,檢查傷口,確認它們沒有惡化之後,順便擦了個澡,然後從行李中,拿出新的繃帶纏上。

  手機又響了,他走出浴室,看見來電無顯示號碼卻仍接了起來。

  「喂?」

  「你不是要過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怎麼,你想我啊?早知道我昨晚一下飛機就先殺過去。」他拿著手機,離開她的房間,朝廚房晃去。

  「去你的。」男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小肥打電話來找你,她以為你在我這裡。」

  「我本來要過去的,但有一頭小怪獸把我關了起來。」他邊說邊打開她的冰箱,裡頭的東西少得可憐,基本上就是做三明治的材料,他把手機開擴音,放到桌上,半點不客氣的拿冰箱的材料為自己做了一個三明治。

  「那頭怪獸三圍多少?」男人冷冷的開口嘲諷。

  「哇靠,阿萬,你好下流——」

  男人二話不說掛了他電話。

  他按回播,男人沒接,他被轉入了語音信箱,他半點不介意,只張嘴留下搞笑的語音留言。

  「親愛的阿萬大人,我需要一些小東西,防止小怪獸凌辱我,麻煩你有空幫我送來好嗎?」跟著,他就留下了一長串的名單和這裡的地址,然後才掛掉電話吃三明治。

  他三明治還沒吃完,手機就再次響了。

  只是,這一次,是訊息。

  他打開來看,那男人傳了一張照片給他,照片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特別比出朝天中指的右手。

  他大笑出聲,結果扯到了受傷的肋骨,大笑轉成苦笑,他趴在餐桌上休息了一下,才爬回房間去躺下。

  一個小時之後,他聽到引擎聲,下床掀開窗簾一角,看見一位嬌小的騎士把一輛重型機車停在門口。騎士穿著黑色的皮衣,是個女的,她動作俐落的把車停好,下了車。

  不是小怪獸,他知道。

  魏小滿連走路都會跌倒,她搞不好連爬上那輛機車都會摔得鼻青臉腫,更別提要騎它了。

  女人摘下安全帽,露出冷漠的面孔。

  啊,是她。

  太久沒來倫敦,他都忘了阿萬收留了這個女人。看來,那傢伙不爽歸不爽,還是沒有棄他於不顧,果然是好兄弟啊。

  面無表情的女人,提著一袋東西,走到門邊,伸手去按電鈴。

  他離開房間,穿過客廳去幫她開門。

  女人看見他,一點也不驚訝,也沒有和他寒暄幾句,烏黑的雙眸裡沒有一絲情緒,她只是就這樣把那沉重的提袋交給了他,然後朝他伸出手。

  他收了提袋,以為她開竅了要和他握手,才要伸出手禮貌性的和她寒暄一下,就聽這女人開口。
        「三千。」

  「什麼?」

  「這些要三千英鎊。」她眼也不眨的說。

  他傻眼,錯愕的脫口:「阿萬要你和我收錢?」

  「三千。」她伸著那隻小手,看著他重申。

  雖然擱在眼前的那隻手又小又白,但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頭不到他下巴的女人,能用那隻手做出什麼事,她看起來雖然不起眼,身手卻高強得嚇人,之前她幫阿萬收帳時,直接就把客戶送進了醫院,那位客戶還是一位擁槍自重,一呼百諾的黑道大哥咧。

  「我沒帶那麼多鈔票在身上。」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說。

  「他說借據也可以。」她還是伸著那隻手,說出男人交代的話:「這是生意。」

  真是他媽的好兄弟啊。

  念棠臉歪了一下,咬牙笑著說。

  「OK,借據就借據。」他轉身把提袋放到客廳桌上,拿來紙筆,立下借據,寫到金額時,他不甘心的對她露出自認超無辜、超帥氣、絕頂可愛的微笑,道:「就這幾樣東西,三千也太貴了,根本坑我吧?可不可以算便宜一點?」

  她直直的看著他的眼,對他的微笑完全免疫,只吐出兩個字。

  「不行。」

  可惡,阿萬這王八蛋,哪個不學,學武哥那麼小氣。

  他死心將借據交給她,好氣又好笑的道:「喏,借據。」

  女人低頭查看字條,確定金額沒錯,這男人也簽了名,才將這手寫的借據小心收到皮衣口袋裡。

  見她辦完事,轉身要走,他忍不住開口叫她。「霍香。」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覺得阿萬和我哪個比較帥?」

  「什麼是帥?」她面無表情的回問。

  他一愣,跟著大笑出聲,邊笑邊揮手。「哈哈哈哈——算了,這一點也不重要,你回去吧——」

  她聽了也沒追問,轉身回到機車旁,戴上安全帽,同時跨上重機,俐落的發動弓擎之後,就驅車離開了。

  大笑讓他再次扯到了肋骨,他卻還是停不下來,只是邊笑邊摀著胸口,一邊關上了門。

  欸,如果阿萬真的如武哥說的那樣,遇到像她這樣一位天兵,那就是命,他現在真的很同情他那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啊。

  笑著轉身,他回到客廳,打開提袋,拿出裡面那些小玩意兒,繞著屋子內外晃了一圈,又在她門上敲敲打打了一陣子,這才回到她的臥房。

  牆上那對怪獸看著他。

  「說真的,既然是守護神,禰們應該要盡責一點。」他將那兩塊泥板拿了下來,把東西藏在後面,再一一掛回去,然後他退後兩步查看。

  祂們看起來很好,感覺更威了點,沒有任何歪斜不平。他心情愉快的坐回床上,吃了藥,喝了水,再次躺平。

*             *             *

  小滿下班回家時,屋子裡黑漆漆的。

  因為中午打電話回來時,吵到他睡覺,她下午就沒再打電話了,只在下班時傳了一通簡訊。

  他沒有回。

  她真的很擔心他會有什麼不測,或者他只是還在睡。為了怕他餓死,她還特別繞去買了食物回來。

  雖然現在八點才天黑,但天色已暗,他如果醒了,應該也會開個燈吧?除非他發燒燒過頭了,一想到他可能在床上等待救援,她三步並做一步,快速的衝到門邊,掏出鑰匙開門。

  說真的,她也不是故意要拖到這麼晚才回來,但她一專心起來,就常常會把其他事情忘得一乾二凈,等她從研究資料中回過神來,早就超過下班時間了。

  她匆匆開了門,打開燈,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進屋,把東西隨便在地上一放就往房間跑,想也沒想就拉開了門衝了進去。

  床上的男人睡成了大字型,一隻手還抱著她的枕頭,但讓她震驚的是,眼前的傢伙竟然裸睡,他不知何時脫掉了褲子,全身上下除了裹著他胸腹的繃帶之外,完全沒有別的衣物,本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更是完全掉到了地上。

  「啊——」

  因為沒有想到會撞見他的裸體,她驚呼出聲。

  他被她的驚呼嚇了一跳,立刻起身尋找威脅,但她身後沒人,身旁沒人,也沒任何人拿槍指著她的小腦袋,她也沒有因為受驚再次跌倒。

  這次沒有。

  可他跳起來時,她又叫了一聲,然後火速轉過身去。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真的搞不懂她為何如此驚慌。

       「你沒穿!」她背對著他,面紅耳赤的低叫:「你為什麼沒穿?你的褲子呢?」

  聞言,他呆了一呆,低頭一看,這才領悟過來,原來那個嚇到她的威脅是他的小弟弟。

  他放鬆下來,好笑的摀著被扯到的傷口,重新坐倒回床上,道:「老天,我沒穿是因為太熱了。」

  「太熱?」她猛地轉身,看見他的裸體,忙低頭垂眼目不斜視的蹲下,撿起地上的被子遞給他。「你又發燒了嗎?」

  「發燒?沒有吧。」他從善如流的接住涼被,蓋住自己的下半身,見她還不敢抬眼,他好笑的道:「我把自己遮住了。」

  她這才滿臉通紅的抬起眼來,沒好氣的問:「你確定你沒發燒?」

  「我確定。」他打了個呵欠,看了下窗外,「天黑了嗎?」

  她不相信這傢伙,擔心他在發燒,她拿電子體溫計測他的體溫。

  「我真的沒事,你真的擔心太多了,小怪……」他伸手抓了抓纏著胸口的繃帶,語音沙啞的說著,話到一半,猛地清醒過來,忙自動消音。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他的話,抬眼看著他問。

  「我是說,該怪的是我。」他對她露出微笑,眼也不眨的轉移話題,「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讓你長針眼的,謝謝你把床讓給我睡。」

  不疑有他,小滿臉微紅,低頭查看電子體溫計,邊道:「只是暫時的,你不要想太多。」

  那小小的電子體溫計給了她一個笑臉,他的體溫完全降下來了。

  她鬆了口氣。

  「我帶了食物回來。」她看著他,問:「你有辦法下床到客廳嗎?」

  「當然。」他笑看著她:「既然我都平安跨越了整個大西洋,我相信從這裡到客廳的這麼一小段距離,絕對不是問題。」

  她放下電子體溫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既然如此,那就穿好衣服,移動你的大屁股出來吃飯。」

  他的狀況真的還不錯。

  看著眼前男人以一種秋風掃落葉之姿,吃掉了她帶回來的各種食物之後,小滿有些傻眼,有那麼一陣子,她還真擔心自己買的食物不夠他吃,幸好他終於開始喝她泡的薄荷茶,不再像餓死鬼投胎一樣。

         「你房裡的泥板,是當時從伊拉克帶回來的嗎?」

  「對。」她點點頭。

  「我以為你只找到一個?」他邊吃邊好奇的問:「而且祂是不是長得不太一樣?我記得在街上時,好像不長這樣?」

  她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我不記得那只有胸部啊。」

  小滿聞言,恍然過來,好笑的道:「我是只找到一個,我原先就有一個,是我的指導教授送我的,我很喜歡那塊拉瑪蘇,所以後來在街上看到同一款時,我真的超開心的,當時我以為這泥板同樣是拉瑪蘇,回到旅館後,仔細查看才發現那是阿帕莎蘇。」

  說著,她雙眼亮了起來,興高采烈的道:「之前有人把祂拿泥石重塑,特意將祂的女性象徵和獅爪遮蓋起來,我回來之後和原先的拉瑪蘇比對,發現我原來這一塊拉瑪蘇的牛蹄竟也是被遮蓋過的,我重新清理過後,發現原先我有的這塊拉瑪蘇也是獅爪,祂們真的是一對呢!你知道,我認為牛蹄的神獸是守護家與城的守護神,獅爪的神獸則是戰士,以前那地方一定也有女戰士,和男人擁有一樣的權力!」

  他挑眉,道:「我聽說過,以前很多地方都是母系社會。」

  「沒錯,只是後來隨著時代變遷,男人掌權之後,才把這些痕跡都抹去了。」

  「我相信,我家就有好幾隻母老虎。」他笑著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我大姊就超可怕的。」

  她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他笑看著她,道:「說到教授,後來那位教授有再找你麻煩嗎?」

  「沒有。」她搖搖頭,扯了下嘴角:「我都搬那麼遠了,又在私人機構做事,他想找我麻煩也有難度。」

  「也是。」他笑了笑,一邊繼續拿麵包沾著盤子裡的肉汁,塞到嘴裡。她好笑的看著他清空了餐盤,忍不住道:「你說你會把書寄過來,我以為你會用寄的。」

  「收到你的簡訊時,我剛好要出門,就把書帶上了。」他喝著溫熱的薄荷茶,道:「本想找時間去寄,結果一直沒空,忙完之後我看到那本書,想說反正會經過,那就乾脆直接拿過來吧。」

  「我傳簡訊給你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我知道,但我去的地方沒有訊號。」他一臉無辜的說:「亞馬遜叢林裡的基地台很少。」

  「亞馬遜……你到底跑去那地方做什麼?」

  「有個億萬富翁飛機失事掉在叢林裡,但那地方太過原始,和大海撈針沒兩樣,當地政府和救難單位找不到人,也只能兩手一攤,他的家人找上門來,委託我們找人。」他肩膀一聳,笑道:「所以,我就在那裡了。」

  眨眼間,他吃完了所有東西,小滿起身到客廳裡,把本來打算明天才吃的馬芬蛋糕拿來,回到餐桌邊卻看見他收拾了餐盤,把它們通通放到水槽裡。他沒有傻到站在那裡洗碗,她知道他彎腰傷口還是會痛。

  她上前把馬芬蛋糕給他,那男人立刻心滿意足的抱著那一袋小蛋糕倚坐在餐桌邊吃了起來。

  「你的胃是無底洞嗎?」她好笑的問。

  「不是。」他笑著說:「但你知道,回到文明世界的感覺真的很好。」

  她忍住想再問他問題的衝動,走上前把碗洗了,卻聽那男人在身後邊吃邊道:「你不曉得,我在叢林裡待了兩個月,吃了一堆蛇肉、鱷魚肉、飛鼠肉,等我把那位不知死活的富翁從部落裡帶出來,拉到機場踹上飛機之後,我真是吃什麼都是香的。」
  
        小滿一愣,猛地回頭看他:「那位富翁還活著?」

  「沒錯,他活著。」念棠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道:「飛機失事根本不是意外,他有個高壓母親和老婆,他壓力太大,所以就搞了這一出意外身亡,他在飛機墜落前就跳傘了。那白痴以為只要在陸地上,靠著一把槍、幾顆子彈和幾包乾糧,就能走出那地方,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偷偷藏在開曼群島的錢領出來,去過他全新的人生,結果跳傘後掛在樹上,好不容易下了樹又被毒蛇咬,最後還被原始部落的人綁走了。」

  她聽得雙眼圓睜,「真的假的?」

  「真的。」他從紙袋裡再掏一個小蛋糕出來,笑道:「算他運氣好,咬他的蛇是毒蛇,他昏迷之後被原始部落的人救了才活了下來,救他的女人是酋長的女兒,看上了他,然後那倒楣鬼就被迫再次娶了老婆。」

  她聞言,噗哺一聲笑了出來。

  「你怎麼找到他的?」

  「我問出來的,我知道當地有幾個部落村子,只是他們對外人很有戒心,平常不會和外人多說什麼,我花了一點時間和他們混熟,有個部落獵人才告訴我,曾看過天上掉下來的飛機。」

  她邊聽他說,邊轉回頭清洗碗盤。

  他在她身後繼續道:「我找到飛機,找到降落傘,但裡面沒屍體,降落傘的繩子是被割斷的,地上也有足跡,還有吃完的乾糧包裝袋,我知道除非他被鱷魚吞了,或掉到河裡淹死了,否則他應該還活著。我追蹤地上的足跡,看見除了他的鞋印之外,還有其他痕跡,只是那些人真的很清楚該怎麼在叢林裡活動,掩藏他們的形跡,我花了好一陣子才找到那個部落,但我沒辦法接近他,部落的人對外人很有戒心,特別是他的新老婆也盯他盯超緊。」

  聽到這,她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那傢伙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看他也沒長得很帥,兩個老婆卻都非他不可,而且還都是母老虎,超可怕的。我說真的,我後來好不容易把他弄出來,他第二個老婆帶著大隊人馬追了我們好幾百公里,像牛皮糖一樣,真的是甩都甩不掉,嚇死我了。」

  他的口氣誇張又好笑,她回身把擦乾的碗盤收到櫃子裡,還看到他拍著胸口。

  「有沒有那麼誇張?」

  「就是那麼誇張。」他挑眉看著她,想起當時情況,臉孔扭曲的說:「你以為是誰放鱷魚咬我的?我們後來被逮到,人家是關門放狗,那女人是關門放鱷魚啊!要不是我命大,早就成了鱷魚的嘴下肉了。」

  這男人說得活靈活現、口沫橫飛的,誇張的表情還帶著動作。

  明知他可能是在瞎掰,她卻還是笑得停不下來。

  「所以,你打敗了鱷魚,拯救了那位富翁的時候,一路上都帶著那本書嗎?」

  「沒錯。」他眼也不眨的笑著說。

  「胡說八道。」她板起臉輕斥,卻在下一秒破功笑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4 01:08 PM 編輯

【第五章】

  她的前門多了一道全新的門閂。

  小滿看著那道門閂,心頭有些微微的暖。前幾天,她剛看到這門閂時,還愣了一下。她都不知道他有出門,或何時把這東西裝上的,她家沒有這類五金,那表示他是出門去買回來的。

  或許是上網買的?

  不過話說回來,她一天也有接近十個小時不在家。最初那幾天,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休息睡覺,然後隨著他的情況好轉,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吃的食物也越來越多,在認識他之前,她都不知道男人吃得這麼多,她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買食物回來。

  這男人的胃袋簡直是無底洞。

  最可惡的是,他吃那麼多,身材卻還是很好啊!

  她也不是沒見過猛男,自從她高中到美國念書之後,她也遇過不少健身的愛好份子,但像他這樣有六塊肌、人魚線的,她還真的也沒見過幾個。

  雖然後來他都會記得睡覺要穿著褲子,但他受傷不愛穿上衣,可能包著繃帶,再穿衣服對他來說實在太不舒服,他大半時間都裸著上半身,害她每次一個不小心就會盯著看。

  昨天還差點因此撞到牆,真是太糗了,幸好他沒發現。

  說真的,對這男人,她真是有點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每天她下班回來,都會發現一些小驚喜。她後院有點小故障的燈泡被換了新的,電器的接地線也被好好的接上,前後門都被裝上了屋內才能打開的門閥。

  耿念棠是個幽默風趣的人,雖然偶而很愛耍嘴皮子,開她玩笑,但也就僅止於此,這陣子相處下來,她慢慢發現,他的教養真的還不錯,不是她的錯覺。

  他會洗碗、洗衣服,他和她借了洗衣機把行李袋裡的髒衣服全都洗了。他每天都會自己換藥,自己把換下來的繃帶收拾好,不是她不想幫忙,只是他都在白天她上班時就自己處理好了。

  他也會把用過的東西放回原位,把毛巾好好掛好而不是隨便塞著,即便受了傷,可以自己做的事,他都會自己做,天知道他甚至還自己把洗好烘乾的衣服、襪子,全部折好收好了,而不是繼續一直放在烘乾機裡。

  他還會收垃圾,他甚至還會洗馬桶,用完廁所也會把馬桶坐墊好好的放下來。

  然後是這些門閂。

  她問他時,他說這樣比較安全。「你那門鎖太老舊了,我隨便一撬就開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道:「這種門閂雖然簡單,但很實用又便宜,你只要養成每次進門都要記得把它閂上就好。」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會夜闖民宅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不就遇到了?」

  她覺得好笑,但也知道他說的沒錯,她其實也曉得,他是為了她好。天知道,她真的超好奇到底是什麼人把他調教得這麼好。

  八成是個女人。

  不知道是他媽還是女友?也許是老婆?

  老天,雖然她覺得他應該還沒結婚,又在她這待了這麼多天,他沒戴婚戒,但誰知道?至少她不是在和他搞曖昧,但這種事還是能避嫌就避嫌,她應該找時間問清楚。

  小滿把門閂拉上,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轉身,然後就看見那男人裸著上半身,滿身滿臉都是黑灰的走過客廳,他一邊走身上的黑灰還一邊掉下來,見她進門,他還不忘笑著抬手和她打招呼。

  「嗨,你回來啦。」

  看著那一副在煤炭裡打滾過的傢伙,她有些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吃什麼?」他朝她走來,臉上東一抹黑、西一抹灰的,連頭髮上都沾了不少,牛仔褲和繃帶上更是到處都是。

  「起士、火腿、麵包、牛排和蘋果。」她沒有阻止他幫忙提東西,只是問:「你是怎麼回事?你到哪裡把自己搞成這樣?」

  「煙囪裡。」他指指她客廳裡的壁爐,笑回:「你有一個真正的壁爐,我只是好奇它是不是還可以用。」

  她又一呆,說真的,搬來之後,她還沒確定過。「老天,你知道你是個傷患嗎?」

  「當然。」他提著食物往蔚房走,笑道:「它們開始癒合了,超癢的,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呢。」說著,他還忍不住抓了繃帶兩下。

  她好氣又好笑的跟在他身後,只能問。

  「所以,它可以用嗎?」

  「上面有個舊鳥巢,我把它清掉了。」

  「這年頭沒人在家燒煤炭了。」她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有電暖器吧?」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需要用到它。」他聳著肩道:「倫敦可是會下雪的,如果哪天停電了呢?」

  「就算停電我也沒木材可以燒。」

  「你當然有,傢具都是木頭的。」他笑著把東西放到餐桌上。

  「傢具又不是我的,是房東的,而且這一區是禁煙區,不能燒煤的。」她好笑的道:「算了,你快去把自己洗乾凈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演孤雛淚。」

  「孤雛淚?不是金鋼狼嗎?吼——」

  說著,他還握雙拳,擺出金鋼狼的標準姿勢,肌肉賁張地張牙咧嘴嘶吼了一下,害她噗嗤一聲又笑出來。

  「快去洗澡,」她笑著斥道:「然後出來吃飯。」

  「Yes sir!」他朝她立正敬禮,順手摸走了一顆蘋果,回房洗澡去。

*             *             *

  「所以,你結婚了嗎?」

  「沒有。」他眼也不眨的說。

  「很好。」她低頭吃著牛排,頓了一下,然後才抬起頭趕緊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誤會。」

  「我沒結婚,沒老婆,沒有女友。」他看著她,笑咪咪的說:「現在沒有。」 

  她眨了眨眼,差點又吐出一句很好,忙低下頭把切好的牛排塞進嘴裡,阻止自己再亂講話,卻始終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我真的沒有結婚。」他嘻嘻笑著說:「我發誓,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身分證。」

  「不用。」她面紅耳赤的說:「我又不是要做身家調查,我只是不想哪天被人當做小三在街頭堵上。」

  「你這阿呆,這時你應該要堅持繼續看身分證才對,男人都超無恥的,想上……亂來的時候,發誓都嘛隨便說說,這時發誓就是要堵女人的嘴啊,不知多少女人都敗在這一招。」

  什麼鬼?!

  他這話讓她又笑,忍不住和他鬥起嘴來。「證件是可以偽造的。」

  「所以要連護照一起看啊,還要記得上網查看社群網站,順便把他的頭像用google圖片搜尋一下。」他說著,搖著牛排刀道:「你不知道有多少白痴把自己的資料、照片全都公開在網路上。」

  「是,謝謝大師的技術指導,下次我一定會堅持的追查下去,把對方的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確定他沒有小三小四小五,才會繼續和對方當——朋、友!」說到最後兩個字,她還特別加強了重音。

  他笑了出來,挑眉說:「交朋友也是要注意一下啊,不然誤交損友就糟了。」

  「像你嗎?」

  這句神打臉,讓他哈哈大笑,害她也笑了出來。

  這男人是個很有趣的同伴。活潑、好動,有時可惡得讓她生氣,有時又常逗得她開懷大笑。

  到美國念書之後,她大多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外住宿,一個人住久也習慣了,都快忘了和人住在一起這樣說話聊天有多愉快,有人可以一起吃飯、看電視隨便瞎聊能多有趣。

  說實話,她搬來的這幾個月,她還真沒把電視打開過幾次。

  以前每天去上班,她做著文史研究,忙到八九點才回神是很正常的事,她一直以為這樣很不錯,覺得下班回家看電視有些浪費時間,可現在卻發現與其整天埋首資料看得頭昏眼花,晚上回家讓腦袋放鬆一下,第二天反而工作進度比較好,也更專心。

  他在她這養傷的這段期間,吃完飯就會跑去客廳看電視,很巧妙的讓她可以很自然的回房間裡去洗澡換衣服。

  有時她洗好換上睡衣,從房裡出來時,他節目還沒看完,她就會坐在沙發上和他一起看一下,讓她意外的是他不愛看新聞節目,倒是很喜歡電影台和運動頻道,不出所料的,美食料理節目是他的最愛。

  他說他阿姨是開餐廳的,廚藝很好,還說他叔叔當初就是廚藝太爛還開了餐廳,為了避免倒店,才飛快拐了廚藝高超的阿姨,把她娶回來。

  對他說的那些事,她聽聽笑笑就算,沒真的放在心上。

  他在她這裡住了半個月,臉上的瘀青慢慢的由紫轉紅,淡了。這期間,她一直睡在沙發上,她不是很介意睡沙發,她的身材本來就不高,睡這沙發可以躺平,沒有任何困難。

  困難的是,隨著他的情況好轉,她越來越難忽略他是個高大迷人的猛男這件事,尤其是當兩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

  吃完了飯,洗完了澡,外面烏天黑地的,兩人一起窩在溫暖的沙發上,真的很難不讓人胡思亂想。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雖然大部分是藥味,特別是他很喜歡把強壯的手臂擱在她身後的沙發背上,偶而還會微微湊過來和她說話,搞得她越來越緊張兮兮的,不管電視在演什麼,在她眼中都如浮光掠影。

  意識到這件事,她忙讓自己定神看一下螢幕上的畫面,以免被他抓包她沒在看電視都在偷看他。

  電視在播放廣告,她忍不住又偷貓他一眼,發現旁邊的男人低頭在滑手機。跟著她注意到他的手機畫面,不是普通的介面,事實上,她之前幫他的手機充電時,就發現他的手機不是一般市面上有在販售的東西。

  那黑色的手機上面沒有任何品牌字樣和符號,就連世界最知名的手機都會在上面有一顆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他的沒有。

       「你是特務嗎?」這問題,突然就從嘴裡冒了出來,讓她自己都措手不及,她的理智很清楚,她並不想和他攪和在一起,可顯然她的情感不這麼覺得。

  該死。

  「你可以不用回答我,當我沒問好了。」她火速補充。

  聞言,他卻笑了,「我不是。」

  「噢。」她應了一聲,強迫自己盯著電視螢幕,眼角卻瞄到他又開始滑他的手機。滑滑滑——滑滑滑——

  廣告演完又換一個。

  滑滑滑——滑滑滑——

  她咬著唇,阻止自己的衝動。

  滑滑滑——滑滑滑——

  噢,Shit!管他的!「如果你不是特務,幹嘛去招惹那些恐怖份子?」咬在嘴邊的問題霍地脫口而出。

  「我只是工作時剛好遇到。」他笑看著她。

  「什麼工作要和恐怖份子攪和在一起?」

  「意外調查。」

  「意外調查?」

  「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員工。」他挑眉好笑的說:「我之前給過你名片。」

  「名片誰都可以印。」她放棄假裝看電視,整個人轉過身來,雙手在胸前交叉,正色的看著他問:「別開玩笑,既然你只是意外調查的員工,如果你真的有父有母有兄弟姊妹、叔叔阿姨,你受傷不回家,到底龜縮在我這裡幹嘛?」

  「說實話?」

  「說實話。」

  眼前的女人,語氣如此堅定,眼中卻閃著不安,但她沒有移開視線。凝視著她,他心頭莫名一緊,扯著嘴角,伸手耙過一頭黑髮,坦承。

  「實話是,我受了這種傷,回家會嚇壞我媽,我回公司會被碎念,我老闆剛好是我姊夫,那意味著他和我都會被我姊痛扁一頓,而且證明嵐姊認為我太年輕、太意氣用事、太沒有腦袋的理論是正確的。」

  「可惡,我想聽的是實話。」她惱怒的瞪著他。

  「我說的是實話,大實話。」看著眼前那一臉不信他的小女人,耿念棠一臉好笑又無奈,嘆了口氣,只能再道:「你知道,如果我想從事這行,我應該要可以保護自己,可以安全的把客戶帶出來,受傷並沒有辦法讓人信任我。」

  開頭時,他看來還像是在開玩笑,但到了最後,笑容卻消失在他的嘴角,她可以看見他不自覺擰起了眉頭,看見他眼底的懊惱。「我犯了錯,錯估了那個女人的執著。」

  忽然間,知道他是在說真的,鱷魚、亞馬遜森林、叢林部落的追殺,她以為他在瞎掰的事,全部都是真的。

  「是人都會犯錯。」她聽見自己說。

  「我差點害死客戶和我自己。」他又笑,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然後他調開了視線,下顎緊繃的說:「那是個致命的錯誤判斷。」

  驀地,她領悟過來,這些天他看來輕鬆愉快,但在內心深處,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犯的錯。

  受傷並沒有辦法讓人信任我。

  他想要得到的,是誰的信任?家人的?同事的?或許都有吧,所以他才龜縮在她這裡,不想讓人知道他傷得這麼重。「你這蠢蛋。」

  她的話,讓他一愣,擰眉抬眼。

  「啥?」

  「如果你不想被當成八歲男孩,就不要表現得像八歲男孩。」她瞧著他,說:「你身上那麼多傷,就算好了也會留下傷疤,你以為你姊姊和姊夫是笨蛋嗎?還是沒看到就不算?」

  他挑著眉,咕噥:「傷疤也是分很多種的。」

  「你這是粉飾太平。」

  「我是不想讓人太擔心。」他哼聲道。

  「哈。」她諷笑一聲,轉身再次面對電視。

  「哈什麼?」他忍不住追問。

  「你只是想維持你無聊的面子。」她眼也不眨的說。

  「男人的面子很重要,一點也不無聊。」他用鼻孔噴氣,也跟著雙手抱胸面對電視,不再看她,只道:「而且你這時應該要安慰我,說我是蠢蛋實在太不可愛了,你這樣會找不到男朋友的。」

  她抓起抱枕丟他。

  他笑著抗議,「嘿!」

  她抓起另一個抱枕丟過去。

  他一把抓住,抗議:「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才會。」

  她轉身去拿單人沙發上的抱枕,他傾身抓住她腰,將她拉了回來。

        「哇啊—」小滿驚呼一聲,笑著道:「你做什麼?放開我—」

  「放開你?」他將她轉了半圈,壓在沙發上,箝住她的雙手,笑問:「為什麼?好讓你繼續拿抱枕攻擊我嗎?」

  看著俯身懸在她身上的男人,小滿只覺心跳飛快。

  「你說君子什麼?動手不動口的……」她微微的喘著,提醒他。

  幾乎是在瞬間,他察覺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我有說我是君子嗎?」他看著她反問,語音低啞。

  小滿啞口,原本玩笑的心,因為他消失的笑容,因為他靠得太近,因為感覺到他的體溫、重量和心跳而消失無蹤。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好像靜止了,只有心在跳。

  他凝視著她,靠得更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吐息,好似能在舌尖上嚐到他的味道,她粉唇微顫,不自覺屏息。

  就在這個當口,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清醒過來,鬆開了她的手,起身去拿手機。

  「喂?」

  小滿面紅耳赤的爬坐起身,看見他在聽對方說話時,下顎再次緊繃,然後他習慣性的揚起嘴角,語帶笑意的說。

  「我還在英國。」

  對方又說了幾句話,他開口直接回答。「沒問題,我馬上過去。」

  他按掉了通話鍵,轉過來看著她,她能清楚看見,他的笑只在唇邊,不在眼裡,他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卻又頓住。

  「你要走了。」她幫他說。

  「我的休假用完了。」他玩笑似的說著。

  是工作,她知道。

  小滿想提醒他,他傷還沒好,但她想這男人比誰都還清楚。

  她穩住心中紊亂的情緒,微笑開口。

  「所以,我想我今天晚上可以回床上躺平了。」

  「沒錯。」他再笑。

  「太好了。」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朝他擺擺手,「快去吧,我真的等不及了。」

  他笑著起身回房,沒一分鐘就提著他那黑色的行李袋走出來,那麼迅速的動作,讓她知道他其實早就把行李收好,他隨時都做著離開的準備。

  他回到客廳時,她正蹲在地上,撿拾抱枕,看見他,她沒有試圖起身,只繼續蹲著。

  「你記得把門閂上。」他噙著笑,提醒她。

       「好。」她蹲在地上,抱著那隻抱枕點頭。

  他張嘴像是想再說什麼,最後還是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小滿看著他打開門,把門合上,只繼續蹲在地上,抱著懷中柔軟的抱枕。她可以聽見他打開車門,聽到他關上車門,聽到他發動了汽車引擎,然後驅車離開了。

  屋子裡,再度恢復了寂靜,靜到她都能聽見牆上老鍾秒針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抱著抱枕,嘆了口氣,發呆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起身去問門,誰知才走到一半,就聽到門外又傳來車聲。

  小滿愣了一下,開門查看,只見那男人刷地甩尾把車停在門口,下車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你忘了——」

  她話沒說完,他已經三步兩並的來到身前,伸手將她拉到懷裡,低頭吻了她。

  熱氣轟然上湧,讓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他強壯的臂彎、灼熱的唇舌。

  當他退開,她還有些傻愣,反應不過來。

  他笑了起來,又舔了一下她的唇瓣,讓她輕喘出聲。

  「可惡,」他笑著低咒:「小怪獸,你實在太讓人有機可乘了。」

  啥?!

  小滿回神,想抗議,他卻低頭又吻了她。

  這一次,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正當她被吻得渾身發燙,全身酥軟得站不住腳,小手只能緊攀著他的頸項時,那男人拉開了她的手,再次退了開來。「該死,我得走了……你把門鎖好……」

  什麼?!

  她茫茫然的呆看著他,但那豬頭就這樣轉身,丟下了她,三步兩並的跳上了車,飛一般的驅車消失在她眼前。

  小滿傻眼,以手背遮著唇,耳臉暴紅。

  他到底……搞什麼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4 02:38 PM 編輯

【第六章】

  夏日匆匆溜過,眨眼入了秋。

  她每天去上班,都能看見灑落窗內的日光,隨著地球的自轉、季節的變換,慢慢的往南移動,將影子向北拉長。

  窗外翠綠茂盛的葉,開始變黃,飄落。

  天黑的時間越來越早,常常她在圖書室裡一回神,夜已降臨。

  這一日,也如往常。

  平板電腦裡的鬧鐘輕輕的響著,她聽到那聲音回過神來時,它已經自顧自的響了三十分鐘。小滿爬下架在書櫃上的梯子,將鬧鐘按掉,然後推著堆在推車上的那堆書籍、資料,與平板電腦,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即便她工作的私人博物館極力維持圖書室裡的溫濕度,這些古老的書籍還是帶著些許霉味。

  回到辦公室,她先將那些古老的書籍收到有濕度計的防潮箱裡,然後才把手上的手套脫了下來。戴著手套,是因為這些書籍非常珍貴,若直接觸碰它們,手上的汗水與濕氣都有可能對它們造成損傷。她辦公室裡的防潮箱,是為了確保它們即便離開圖書室,依然能維持著良好的狀態,不會因潮濕的空氣而發霉。

  她在需要翻閱研究它們時,才會把它們從箱子裡拿出來。

  這一些書籍,說的是中古歐洲的傳統武術,是她這幾天在整理的資料。雖然她覺得教導學生很有趣,但她更熱愛研究這些古老的書籍、史料,親手將它們重新整理、分類、記錄。

  聘請她的這間私人博物館,擁有大量珍貴的古老文史書籍,各式各樣精美的牛皮精裝,記載著各種不同時代的生活,從平民百姓到貴族,從藝術繪本到哲學思想,從東方到西方,無論是中國古老的書冊竹簡,抑或印度手繪的布帛,還是土耳其精美的描金彩繪可蘭經,甚至希臘哲學大師的草稿手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所有外面難得一見的珍本,都在這裡匯聚。

  第一次受邀來這裡參訪時,她看到這麼多稀有古本,真的是吃驚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後來這間博物館館長邀請她過來工作,她甚至沒聽到待遇就已當場答應,她很清楚能夠親手接觸這些古籍,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機會。

  小心的,她將防潮箱關好,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抓起包包和外套,關了燈走出去。

  長廊上,偶而還有些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她可以從窗戶裡看見那些專心一意的研究工作人員、歷史學者、考古學家;後者不一定都會在他們的位子上,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時間都遠在地球另一端的考古現場。

  她的同事,在各自的行業裡,都是其中翹楚。簡言之,他們都熱愛自身的工作,也常常會忘記時間的流逝。

  她也是,不過她在平板電腦裡設了鬧鐘,以防自己忘了時間吃飯。

  經過保全室時,警衛和她點頭致意,她把包包放上檢查台,給他看自己的員工卡片。

  這間私人的博物館並不對外開放,這裡的書籍都很珍貴,即便是研究人員也不能任意將其帶出門,嚴密的安檢是為了確保這種事不會發生。

  通過安檢後,她禮貌的和他道了聲晚安,這才走出博物館大門。

  門外,寒風迎面而來,她冷得縮了一下,這才趕緊把外套穿上。

  秋天,街上的景怎麼看都是蕭瑟的,林葉在每一次風起時被風一再吹落,落得滿街滿地都是。

  她踩著那些落葉,走到停車場,按下車鑰匙上的保全鎖,車子叫了兩聲,車燈跟著閃了一下,她朝它走去,開門坐了進去,發動車子,打開暖氣,將車開出停車場。

  她住的小屋離這裡有一小段距離,當初對方也有提供在城區裡的公寓,可她喜歡住在郊區,空氣比較好,景觀也比較開闊,即便每天都要花時間來回,但她覺得很值得。她喜歡那棟石造的百年老屋,很可愛、很幽靜,她放假時還可以整理花園活動手腳。

  不久,她離開了主要道路,彎進小巷,開了幾分鐘就看到那棟屋子。

  她看見燈光,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以為那是路燈或鄰居的燈光。

  可那不是,是老屋的燈。

  她一愣,懷疑是自己忘了關燈。或者,有小偷?

  小滿把車停在路邊,抓了包包下車,又回頭從後車廂掏出一根鐵杆,越過灌木叢,繞到屋後,從廚房窗口往裡偷看。

  她沒看到屋裡有人,但廚房的爐子上放著紅色的鑄鐵鍋,而且它正在冒煙。

  這小偷拿她的鍋子煮東西?她一愣,心頭驀然一動。

  該不會是——不,不可能。

  壓下心口騷動,她抓緊鐵杆,朝後門移動,卻意外看見後門半開著。她遲疑了一下,往後門走去,驀地,身後卻傳來聲音,她在驚慌中回首,用力朝那黑影,猛揮手中鐵杆。

  「嘿!嘿——」來人飛快後退閃過她的攻擊,舉起雙手笑道:「是我!」

  她不敢相信的瞪著眼前的傢伙,有那麼一秒說不出話來。「說真的,小怪獸,你如果發現有壞人非法入侵,應該先打電話報警,而不是抓著這根鐵杆,偷偷摸摸的繞到後門來挑釁。」

  見她沒再繼續揮第二桿,男人放下雙手,笑看著她。「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她又驚又氣的對著眼前那豬頭吼道:「你差點害我成為殺人兇手,你卻只會說好久不見?你瘋了嗎?我可能打到你!」

  耿念棠歪著頭瞧著眼前暴跳如雷的小女人,笑道:「噢,其實我比較擔心你會用力過猛而跌倒,讓那根鐵杆打到你自己,所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拜託你先把鐵杆放下來好嗎?我喜歡你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好可愛,你近視多久了?」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近視多久也不關你的事!」小滿惱火的想拿鐵杆丟他,但他說的事真的很有可能發生,所以她把鐵杆扔在草地上,火冒三丈的轉身進屋。「你不能每次都這樣突然就跑到我這來——」

  一個念頭驀地閃現,她猛地頓住,霍然轉身,脫口質問:「可惡,你又受傷了嗎?」

  「沒有。」他聞言,臉上燦笑更亮,「我沒有受傷。」

  她鬆了口氣,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她猛地又轉身,再次往屋裡走去。「那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因為太過生氣,又驚魂未定,她邊走邊回頭對他咆哮。

       「看前面。」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微笑跟在她搖擺的小屁股後面進門,順手帶上後門。

  這句指教,讓她火大的再次停下腳步,回身抬手戳著他的胸膛,氣憤難當的說:「三個月!上次你偷襲我是三個月前!這三個月我可能有男朋友了!他可能是個警察!如果他有槍,他會一槍斃了你!」

  他黑眸一緊,嘴角卻仍揚著,只低頭垂眼瞅著那戴著黑框眼鏡的小女人。「你有嗎?」

  她一怔,瞪著他,抿著唇。

  「你有嗎?」他眼角抽緊,直盯著她的眼,再追問,「男朋友。」

  「沒有。」她不開心的承認,惱火的說:「我沒有,但那不表示你——你做什麼?」

  發現他忽然朝她靠近,她警覺的退了一步,拉開兩人距離,但他步步進逼,讓她一下子就抵到了身後的牆。

  他黑眸炯炯的看著她,搞得她心跳飛快,熱氣莫名上湧,她伸手抵著他的胸膛,卻無法用力推開他,只能面紅耳赤的羞瞪著他。「耿念棠你幹嘛?」

  他噙著笑,垂眼瞧她,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了一隻手,抵到了她的腦袋邊,她睜大了眼,輕喘口氣,有那麼一秒,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往旁閃躲,但不知為何,當他這樣如此專注的看著她時,她完全無法動彈,甚至不能呼吸,只有心跳更快。

  「所以,你沒有男朋友?」

  她仰望著逼到眼前的男人,粉唇微顫。

  「……」可惡,她說不出話來,他沒有真的封死她的退路,他甚至沒有真的碰到她。

  她應該要推開他,走開。但這一秒,她的身體根本不受控制,所有的知覺,每一寸肌膚都感覺到身前男人的存在。

  他凝視著她,緩緩的,一點一滴的,低下頭來,將嘴唇湊到她耳邊,啞聲開口吐出一句。「小滿……」

  一陣酥麻,從他說話的右耳灌了進來,讓她心頭微顫,渾身發軟的瑟縮著,她側過臉,垂眼想逃離他的呼吸和言語,卻又渴望他的靠近。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什麼?!他問了她什麼?

  當她終於意識到他到底問了什麼的時候,小臉瞬間暴紅,她應該要回答他,卻說不出話來,天知道她腦袋裡現在一團混亂,根本無法思考。

  見她沉默,他仍低垂著腦袋,熱燙的唇幾乎貼上了她的耳,悄聲說。「小怪獸?」

  「我不是……」她找到聲音張嘴抗議,下一秒就因為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腰而中斷。

  「欸,你就是,」他在她耳邊嘆了口氣,沙啞的說:「整天在我腦海裡繞啊繞的,和那些怪獸們手牽手一起跳舞、大笑、碎念我。」

  這莫名其妙的抱怨,讓她臉紅耳熱。「關我什麼——」

  他輕捏了一下她的腰,讓她輕喘一聲。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說。

  她心又一顫,終於擠出一句。「不要……」

  「為什麼?」

  她不敢相信他還有臉問她為什麼。

  「三個月,」小滿面紅耳赤的抓住他在她腰上的大手,羞惱的斥道:「你消失了三個月,無聲無息的,連個屁都沒放過,我怎麼知道你之後會不會突然消失三年?」

  他輕笑,「這確實是個問題。」

  這豬頭的笑聲,讓她好火。

  「我不會和一個隨時會消失的王八蛋在一起!」

  「朋友和女朋友是不一樣的。」他告訴她,道:「如果你是我女朋友,我當然不會隨便搞失蹤。」

  她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輕斥:「你有沒有搞錯,當朋友也不能隨便鬧失蹤好嗎?你不知道朋友也是會擔心的嗎?」

  「君子之交淡如水,三年不連絡也是很正常的,況且我在工作,是朋友的,就知道我有能力照顧自己。」他笑著再說:「女朋友就不一樣了。」

  她抿著唇,忍了三秒就破功。「哪裡不一樣?」

  她話一出口,就感覺到他胸膛因輕笑傳來的震動。

  「很多不一樣啊,」他抵著牆,在她耳邊笑著說:「朋友不能牽手,不能耍賴,不能隨便亂來,雖然也許能夠一起躺床上,但卻不能推倒啊——」

  「這什麼胡說八道。」她嘴角微揚,只能咬唇忍住。

  「哪一點胡說了?就因為只是朋友,所以我不報備行蹤也沒什麼。」他挑眉認真說明:「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女朋友要忍受我的脾氣、腳臭、汗臭,聽我抱怨老闆和客戶,包容我的奇思妙想,沒事還要稱讚我好棒棒,幫我鼓鼓掌,滿足我的自尊心,增加我的自信心,偶而還要讓我秀一下我的肌肉和男子氣概——」

  忍俊不住,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鼓勵了他,念棠笑著繼續說:「你瞧,在必須忍受我這麼多可惡嗜好與不良行為之後,和女朋友定期報備我的行蹤,是很理所當然且必要的事,免得一個不小心就被分手,這一點我可是很清楚的。」

  「你確定當你女朋友,只需要忍受這些?」

  她好笑反問,可話聲方落,她就感覺到自己問錯了問題,她掌心下的肌肉緊繃了起來,身前男人的心跳忽地變得又重又快。

  「當然,不只這些。」

  耳邊的嗓音,驀然變得更加沙啞低沉,讓她耳又一熱,身微顫。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屏息,剎那間,知道接下來她所說的話,會決定兩人是不是會跨越「朋友」那條線。

  她應該想清楚點,再想清楚些,但這男人這麼可愛又性感,此時此刻,似乎除了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在耳邊的呼吸、他說話的聲音,什麼也都不存在了。

  舔了舔唇,她張嘴,聽見自己問。

  「還有……哪些?」

  「你轉過來,我告訴你。」

  她緊張的又遲疑了一會兒,但他沒有逼迫她,只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然後她轉過頭,看見他。

  這男人靠得是那麼近,一張臉就在她肩頭上,離不到三公分的距離,黑髮凌亂的腦袋半抵著牆,一雙灼熱的黑眸,映著她。

  他朝她靠近,將那短短的三公分,縮減至零。

  感覺到他熱燙的唇,她輕喘了一口氣,他緩緩以唇摩挲著她的唇瓣。

  又一次。

  悄悄來回,試探、誘哄。溫暖的酥麻如電,從唇瓣傳來,教她心悸,顫慄。

  因為緊張,因為缺氧,因為她也不了解的原因,小滿不由自主的緊抓著他的T恤,張開了小嘴。

  下一秒,他加深了那個吻。  

  她能嚐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摸得到他的汗水、體溫,當他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時,她能清楚察覺到他堅硬的慾望隔著布料抵著她,教另一波熱氣竄過全身。

  她又顫,在他唇邊嬌喘著。

  眼前的男人依然緊盯著她,黑眸像是在燃燒著。

  他吻她,再吻她,一手捧著她的臀,一手撫著她的腰。

  她渾身熱到無法思考,當她察覺他抱著她在移動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非但小手攀上了他的頸項,還抬腿環住了他的腰。

  真糟……她思緒渾噸的想著,卻沒辦法,也不太想控制自己。

  可惡,這男人真是該死的強壯。

  當他如此輕易的抱著她移動,只讓女性的本能更加沸騰,小滿顫慄的發現她甚至不能把手從他身上挪開,捨不得挪開,她緊緊的貼著他熱燙結實的身體,和他唇舌交纏。

  這王八蛋害她做了三個月的春夢。

  三個月——

  有好幾次,她在半夜醒來,只覺口乾舌燥、欲求不滿。有好幾次,她覺得自己真的需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甚至真的和幾個同事介紹的男人吃過飯,但他們的味道不對,感覺不對,那些男人都沒有他這麼有趣、強壯,性感得亂七八糟。

  有好幾次,她夜半驚醒,卻是夢到他血流滿面、出了意外,被砍死、被燒死,死在不知名的異國他鄉。

  這傢伙真的不是一個適合交往的男人。

  有太多、超多次,她發誓等她再看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

  可是,當他出現,當他就在眼前,她只覺得鬆了一口氣,而這一秒她只想在他身上磨蹭,然後把那些邪惡的春夢都重新來過一遍。最可怕的,是她知道他一定很樂意配合。

  他抱著她回到了房間,沒有開燈就準確無誤的找到了她的床,將她安穩的放到了床上。

  她的外套和圍巾早在走廊就被他剝掉,平底鞋也掉在床邊。他脫掉了自己的T恤,然後開始脫她的。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他炙熱的唇舌就已在她身上遊走,帶來接二連三的連鎖反應。

  驀地,胸口一涼,她才察覺他解開了她的襯衫扣子,下一秒,一股濕熱就裹住了她敏感的乳尖。

  小滿羞紅了臉,倒抽了一口氣,輕喊一聲,又慌忙摀住了嘴。她的胸罩還在身上,那表示他直接就把胸罩往下咬開了。

  房間裡很暗,但念棠聽見了,聽得一清二楚,無論是她的嬌喘、嚶嚀,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小小的呻吟。

  他可以感覺到她在他嘴裡瑟縮顫慄,那麼可愛、嬌羞。他用舌尖舔吻,用牙輕咬逗弄著她挺立的乳尖,聽到她在黑暗裡試圖壓抑,卻還是一次次發出了嬌嫩的聲音。

  天啊,她聞起好香,嚐起來更香甜。

  方才在走廊上,有那麼一秒,他真害怕她再次拒絕他。如果她真的說不,他懷疑自己能找到理智轉身離開。

  她戴著那黑框眼鏡,看起來好正經。當她提到男朋友的假設時,莫名的煩躁驀然上湧,然後他才領悟,自己為何會跑來這裡。

  天知道,他真的試圖把她從腦海裡挪開,藏到角落去,讓時間去做它會做的工作。

  但這小女人總是一再從角落裡跑出來,在他每回遇難時,和他鬥嘴,色誘他、鼓勵他、碎念他——

  和他做愛。

  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幻想。這女人太聰明,知道該如何迴避危險,小人教授只是一次意外。

  他見多識廣,看過太多的人,他知道像她這樣的聰明人,生命中不太可能再出現這種意外,雖然手腳笨拙,可她腦袋機靈得很,他很清楚她會從經驗裡學會教訓,她學歷史就是基於同樣的理由與原因。

  她是個擁有博士學位的歷史學家,她喜歡穩定安全的生活,而且她聰明的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保有平安的日子。

  日日平安。

  如果他不招惹她,她大概可以健康快樂的活到一百歲。

  他真的試過了,把她忘掉。但他忘不掉,這小女人總是會在他最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從腦海裡跳出來。

  然後當那件事發生,當武哥說了那個提議——

  等他回過神,他已經騎上了重型機車,停在她家門口。他應該要掉頭離開的,可他真的他媽的想知道,需要確定,那是不是真的。

  三個月前,他感覺到的那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愛,那麼愛和他鬥嘴,那麼輕易的就能被他逗得開懷大笑?是不是真的那麼那麼的聰明、性感,像腦海裡記得的那樣?是不是聞起來那麼的香,那麼的甜,那麼的該死的正確?

  她是。

  他脫掉了她的襯衫、胸罩,吻著她那如絲滑般的肌膚,聽著她聲聲嬌喘,一再抽氣,當他親吻她的肚臍,她伸出小手揪抓著他的髮。

  他脫掉了她的羊毛裙,黑色的刷絨內搭褲,跟著是她棉質的小褲褲。他能感覺到她的羞怯與緊張,感覺到她試圖閃躲,但她也很好奇,他知道,他親吻她的小腹,察覺她試圖夾緊雙腿,可他早已跪在其中。

  她喘著氣,他撫著她緊繃的腿,再低頭親吻她溫暖的肌膚。他能嚐到細微的顫慄,讓他也為之顫慄。

  她是個敏感的小東西,對他的觸碰有著絕佳的反應。

  他伸出手指撫摸她,像之前在幻想中那樣,緩緩來回反覆輕輕揉按她濕熱的花蕾,她嚶嚀一聲,雙腿夾得更緊。

  他強忍住慾望,低頭再吻她,一次比一次更低……

  噢,老天。

  小滿有些驚慌,這男人帶來的感覺如此洶湧澎湃,當他捧起她、親吻她,無論什麼糾結與掙扎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的腦袋好熱,身體好熱,心跳快得像是正在跑百米。

  黑暗中,他的手像是無所不在,而他邪惡的唇舌……天啊天啊,她摀著唇,全身發燙,完全喘不過氣來。

  他帶來的感覺,根本超乎她所能想像。

  熱氣一再上湧,酥麻一陣接著一陣,她又羞又窘,驀地一波可怕的熱浪席捲全身,她輕喊出聲,不由自主的夾緊了他的腦袋,緊抓著他的黑髮,抬起了身體。有那麼一瞬間,她氣喘吁吁的躺在床上,腦海裡一片空白,然後他緩緩跪坐起身。

  窗外街燈的微光,透了進來,勾勒出他強壯的身體輪廓。迷亂中,她可以看到他的身體滲出了一層薄汗,反射著微光。她著迷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一綹黑髮貼在他的額角,他強而有力的脈搏在粗壯的頸項上,一下一下的跳動著。

  他很強壯,她知道,她看過,但沒摸過。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觸摸他的腰腹。他鼻翼歙張,悄悄的吸了口氣,讓本就偉岸的胸膛更加鼓脹,結實汗濕的肌肉,在她微顫的指尖下賁張。

  莫名的興奮與好奇驀然上湧,她將掌心也貼了上去。他用那雙黑眸凝視著她,身體摸起來好燙,散發著無比的熱度。他腰腹上的凹凸不平吸引著她,那是上回留下來的傷疤。

  鱷魚咬的。

  那時他還包著繃帶,她沒有真的看過,直到現在。

  它們癒合得很好,雖然看起來還是有點可怕,但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她撫摸著他強壯的小腹,感覺著那些糾結堅硬的肌肉,感覺他身體的起伏,他強壯寬闊的胸膛。深褐色的乳頭在其上挺立著,當她撫摸它們時,他屏住了氣息,在她腿上的大手收緊。

  她能感覺他熱燙的肌肉在掌心下抽動著,那麼火熱,充滿了生命力。但是,更吸引她視線的,是他腿間的昂揚。

  不知何時,他已解開了他的褲頭,拉下了拉鏈,脫掉了那件牛仔褲。那勃發的男性藏在暗影裡,卻無法讓人忽視。

  她把手往下挪移,他抓住了她的小手。

  小滿紅著臉抬眼,看見他揚著嘴角。

  「不行……」他的聲音無比沙啞,「小怪獸,你不能第一次就讓我失去理智……」

  聞言,熱氣再次上湧,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在她的注視下,從口袋裡掏出了保險套替自己戴上,然後他俯下身來,摘掉了她那正經八百的黑框眼鏡,親吻她。

  他粗糙的手指回到她的雙腿之間,讓她再次顫慄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萬分赤裸又無助,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她張嘴輕喘,小手緊抓著他的肩背,腳抵著床單,拱起了身體。

  她能感覺他的前端貼著她,濕熱、堅硬,忽然間,她有些害怕,但他的唇舌,他熱燙的大手,轉移了注意力。

        下一秒,他順勢抬起了她的腰臀,一口氣擠了進來。

  撕裂般的疼痛傳來,她悶哼一聲,感覺到身上的男人僵住了。

  「老天……」他貼在她唇上咕噥一聲,然後輕笑出聲,又一句:「老天……」

  她緊攀著他喘氣,然後咬了他肩頭一口。

  他的回應是後退低頭親吻她的酥胸,手指揉弄著她腿間敏感的花蕊,教她張嘴嬌喘連連。「等等……等一下……」

  他沒有等,只是再一次往前衝刺。

  「耿、耿念棠——」她伸手抵著他。

  他後退再前進。

  「是阿棠。」他啞聲說著,然後又一次來回。

  她喘著氣,順從的改口:「阿棠……等等……你太……啊……」

  他帶來的感覺太多又太快了,她想要他慢一點,但這男人卻只是開心的笑了起來,然後再一次來回,那次次反覆的摩擦,讓她無法思考,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疼痛與酥麻和一波波的顫慄同時蜂湧而來,然後不知怎地,疼痛漸漸被其他的感覺掩蓋,原始的本能戰勝了一切。不覺中,小滿在嚶嚀嬌喘中,情不自禁的挺身迎合他。

  這鼓勵了他,讓他加重了力道。

  在他強勢的進擊中,她緊緊的攀抓著他,她喊出聲來,再次被推上了熱浪的頂端。

  但他還沒完,他繼續來回,力道又快又猛。

        老天!天啊……她不行了……小滿一下子又被拋了上去,無比的快感接二連三,一遍一遍的沖刷過全身,太過強大的衝擊與感官刺激,讓她幾乎無法應付。

  在她又被推上另一波高潮,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承受時,他氣息粗喘的弓身深深埋入她的身體裡,釋放出所有一切。她軟倒在床上,有那麼一會兒,她眼前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全身又麻又軟,只能盡力維持自己的呼吸。

  然後,她才開始感覺到他。

  眼前的男人,仍懸在她身上,用手肘支撐著他自己,他垂眼看著她,大手貼在她頸邊脈動上。「你還好嗎?」

  她不知道,她眼睫輕顫,粉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找不到字眼,只覺嘴唇微微發麻。她閉上眼,卻清楚感覺到他仍在她身體裡,她能感覺她的雙腿環著他,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看著我,嘿,小怪獸,你能看著我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沙啞,大手輕撫著她汗濕的臉,動作無比溫柔,和剛剛的強勢與粗魯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張開眼,看見他眼裡的擔心。

  她深吸口氣,舔了舔唇,再試了一次。「你真……可怕……」

  他笑了出來,啞聲道:「我也這樣覺得。」

  她忍不住笑。

  「該死,我好想吻你,但我覺得你可能需要一些氧氣。」

  這一句,只讓她又笑。「你真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再笑,然後緩緩退了開來,抱著她翻身,讓她趴在他身上。

  「這樣呢?」他問。

  奇異的,這姿勢真的好了些,或許是因為這樣貼著他,讓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強而有力的心跳。抑或是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因為缺氧而昏倒,這男人會照顧她。她放鬆了下來,閉上眼緩緩呼吸,讓心跳跟著他的一起放慢。

  「小怪獸?」

  她不是很想回答他,但他接著又問。「你是想睡覺了,還是快昏倒了?」

  「睡告……」她擠出語音不清的回答。

  「欸,你平常真的需要多做一些有氧運動,鍛鏈一下心肺功能。」

  她惱羞成怒的張嘴咬他胸膛一口。

  他只是笑著抱著她起身,她嚇一跳,忙抓住他。

  「你做什麼?」

  他抱著她穿越房間,坐到浴缸裡,打開了熱水,邊道:「我覺得在你睡著前,需要泡個澡。」

  可惡。

  小滿又羞又窘,卻再也沒力氣抗議,當這男人在她身下散發著溫暖,大手又這樣不斷來回撫摸著她的背時,她真的好難對他生氣。

  而且,他沒開燈,還是沒開,黑暗中,只有水聲淙淙。他穩定的心跳,溫熱的水,都讓她放鬆下來不再緊張。

  小滿嘆了口氣,把腦袋重新擱在他胸膛上,悄悄再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他撫著她的腦袋,在她腦袋瓜上印下一吻。

  下一秒,她就這樣聽著他的心跳睡著了。

  她睡著了,他也很想睡覺。即便是在他將她抱出浴紅,替她擦乾身體時,她也沒完全醒來,就發出了幾句語意不明的咕噥。等到一上床,她更是瞬間就進入夢鄉。

  暗夜中,當激情緩緩退去,他能聽到爐子上鑄鐵鍋正在沸騰,也能聞到那鍋雞湯的香氣。他沒有把火開很大,但那不表示那鍋湯可以就這樣滾到早上。

  如果他害她家失火燒掉,她醒來應該不會很開心。所以,確定她已經完全睡著之後,他悄悄下了床,來到廚房把火關掉。雞湯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裡,他沒有試圖打開那鍋沒有派上用場的雞湯,只是轉身把燈也關了。

  說真的,他也不是很確定,他為何要煮這鍋湯。

  當他走回她的臥室,看見她躺在那張大床上時,他才想起為什麼。

  三個月前,他賴在她這裡時,她和他一起看料理節目聊天,說她其實很想念小時候喝過的雞湯,那湯黑黑的,是一種藥草燉的雞湯,但她後來長大去美國念書之後就再也沒喝過了。

  他本來以為她說的是四物湯,但她說不是,湯頭沒有那麼黑,喝起來帶著淡淡的清甜。

  他回老家時,問了老媽和桃花,才知道她說的可能是仙草雞湯。

  出門前,他和桃花要了一些乾仙草。

  那東西不太好處理,光是熬煮仙草就要花幾個小時,但他需要和她道歉。他不該來找她的,卻克制不住。

  走到床邊,他上了床,側身躺在她身旁,輕輕將她再次擁入懷,即便在睡夢中,她也完全不反抗的蜷縮在他懷裡,好像她原本就屬於這裡。

  忍不住,輕輕戳了她柔嫩的小臉一下。她沒醒來,只是在睡夢中皺了下眉頭。

  他無聲輕笑,沒再逗弄她。他不該來找她的,可是那麼多年來,當他跑遍全世界,好不容易終於遇見一個可以和他一起嬉笑怒罵,那麼聰明可愛、那麼善良勇敢,又對他的冷笑話如此捧場的小女人。

  他怎能不回來?

  至少他現在確定,這小女人在乎他、關心他,而且想念他。

  他真的應該要和阿萬一樣,找個能保護自己的女人才是,找個能同時耍個三十六把刀,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女人。

  像霍香。

  可是,那女人根本不會笑,小滿會。

  哈哈大笑。

  即便她已經睡著,他依然能看見她因為他的胡說八道,忍俊不住開懷大笑的模樣,讓他再次揚起嘴角。輕輕撫著她的小臉,她的下巴和圓潤的耳垂。她在夢裡發出不明的抗議咕噥,害他又笑,但這回真的收了手,悄悄嘆了口氣,他收緊雙臂,閉上眼。

  算了,人生苦短,太短太短。

  而在經過這些日子的折騰之後,他只想好好的珍惜眼前的一切。

  當她自動自發的把小手也環上他的腰時,他心滿意足的帶著微笑進入夢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4 03:23 PM 編輯

【第七章】

  清晨,她在音調輕快的鋼琴爵士樂中醒來。

  哪裡來的音樂?

  灰濛濛的晨光中,她睜開惺忪的睡眼,一開始,小滿只意識到自己雙手抱著一顆柔軟的枕頭,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

  她沒有裸睡的習慣,也沒有抱枕頭睡覺的習慣。奇怪的是,她發現她還滿喜歡這樣抱著東西的感覺,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小滿半夢半醒的躺著,不是很想爬起床。她覺得好睏,身體也莫名酸痛,但又有一種奇怪的慵懶裹著全身,讓她一點也不想清醒過來。

  悠揚的鋼琴聲仍飄散在空氣中,教心情莫名放鬆。

  她閉上眼,想繼續賴床,卻聞到食物的香味。咖啡、牛奶炒蛋、培根……還有一種好懷念好懷念的味道……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可惡,到底是誰——再忍不住飢餓,她擰著眉睜開眼,卻忽然看見一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站在床邊,嚇得她整個人大叫出聲,抓著薄被裹住自己,從床上跳了起來。

  「哇啊——」她一邊尖叫,一邊往後退閃,因為太過驚慌,還差點摔下床,要不是那男人及時上了床,伸手拉住了她,將她拉進懷裡,她真的就摔下去了。  

  「嘿,你還好吧?」他低頭垂眼看著她笑問。

  「不好!你在這裡做什——」小滿裹著薄被跪在床上,又羞又窘,幾乎在尖叫的同時,就已經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只能尷尬改口:「我是說,你大清早的幹嘛嚇我?」

  「我沒有。」他一臉冤枉,放低手中托盤道:「我只是怕你餓了,所以幫你做了早餐。」

  早餐?

  她轉頭一看,這才看見他右手拿著的托盤,那托盤上,擺滿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食物,她一愣,小臉驀然紅透。

  「喚……」

  「炒蛋、培根、烤吐司、蔬菜鹹派、沙拉,床頭櫃上還有咖啡、雞湯。」他獻寶似的說著,不忘指著一旁之前就先拿過來放在床頭櫃上的其他食物。

  「早上這樣也吃太好了吧?」小滿紅著臉,揪抓著床單說:「而且我沒在床上吃早餐的習慣。」話才說完,她的肚子就很不配合的響了起來。

  「一日之計在於晨啊。」他往後跪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笑咪咪的拿叉子叉起一小塊鹹派遞到她嘴邊,「早上吃得好,一天精神好。來,你吃一口看看,真的很好吃喔。」

  「我要先洗臉刷牙啦。」

  小滿紅著臉想下床,眼前的男人卻不肯放棄。「一口,一口就好,你先吃一口。」

  小滿遲疑了一下,可見他這麼興致匆匆,那塊鹹派又遞到了眼前,就在嘴邊,香得她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昨晚被他那麼一亂,她根本沒吃,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當那帶著奶油鹹香的蔬菜鹹派被遞到嘴邊,她壓根兒完全沒有什麼抵抗力,忍不住就張開了嘴,把叉子上的那一口鹹派咬進嘴裡。

  結果它好吃得讓她睜大了眼。

  「好吃吧?」他得意洋洋的露出白牙,跟著叉了一口沙拉,喂到她嘴裡:「來,再吃點沙拉。」

  她忍不住再張嘴,那沙拉酸酸甜甜又有些微辣,吃起來也超好吃的。

  「你在裡面放了什麼?」她真的好吃驚。

  「番茄、菊苣、洋蔥、小黃瓜、蔓越莓、鳳梨罐頭,一些起士,剁碎的迷迭香,橄欖油、黑胡椒、鹽巴、檸檬汁,可能還有一點蒜頭、肉桂粉和芥末籽吧,我不是很確定。」

  「什麼叫你不是很確定?」她好笑的問:「這不是你做的嗎?」

  「是啊,但調味不是就這樣,這裡加一點,那裡加一點,有什麼就用什麼啊。」他笑著再弄了一些煎得香酥的培根喂她,再送上一口炒蛋。

  她吃著又吃了一驚:「這炒蛋好嫩,和飯店的一樣耶,你怎麼弄的?我之前試著做過都弄不出來。」

  「啊哈——」說到這,他可驕傲了,挑眉揮舞著叉子,笑嘻嘻的說:「要炒很嫩的炒蛋,就要在打蛋時加牛奶啊,這可是要技術和火候的,火太大就會出水,火太小就沒辦法那麼蓬鬆,我當年可是練很久的。」

  「當年?」

  「我高中暑假時在阿姨的餐廳打工過一陣子,炒蛋是基本工啊。」他笑著也賞自己一口炒蛋,覺得自己真是炒得太好吃了。

  「你在餐廳打工?」小滿聽了簡直不敢置信,笑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內外場都做過。」他再叉一口蔬菜鹹派喂她,一邊道:「我爸說我太會吃了,還說十六歲已經是男人了,是男人想吃飯就要自己想辦法,叫我去桃花那邊打工賺餐費。我青春期時超可憐的,那時身體還在長,打工錢根本不夠我吃,雖然桃花都會供餐,我二姊有時也會偷渡食物給我,但我每天還是餓到不行,一早起來要去幫我姊夫種田換米和菜,運氣好的時候,我放假到山上可以抓到山豬,運氣要是不好,就連蛇肉和飛鼠肉都沒得吃。蛇肉吃起來還不錯,飛鼠肉我真的很不愛,但你知道,牠是肉。」

  他說著還露出一副要不是餓得半死,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表情,害她笑得停不下來。

  「你到底住在什麼地方啊?」

  「我家門前有大海,後面有高山。」他一邊餵食已經不自覺放鬆下來,也往後跪坐在後腳上的小女人,一邊嘻皮笑臉的說:「太平洋和中央山脈喔,我爸超狠,他教我游泳,是騙我上船,然後直接就把我從船上踹下海。」

  「怎麼可能?」小滿驚呼。

  「真的,學游泳時我才剛上小學,他就這樣把我踹下太平洋,是太平洋耶。」想起自家老子的狠心,耿念棠好氣又好笑的道:「那臭老頭教我跳傘時也是這樣,幸好經過學游泳的教訓,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這根本虐待兒童吧?」她瞪大了眼。

  「就是,就是,對不對?」好不容易找到能訴苦的人,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把多年受虐的兒時經驗全吐出來:「誰沒事會把自己的兒子踹下海?還說這是生日禮物,威脅我不淮和我媽說,假日和他一起出去,鐵定都沒好事,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有肉可以吃到飽。」

  說完,他不甘心的自己再吃了一口培根,一口吃不夠,乾脆把托盤放到床上,然後盤起雙腿,拿吐司塗了奶油,再加上一堆培根和炒蛋,然後捲起來一口吃掉。

  小滿記得青春期時,她也真的是常常處於飢餓狀態,看他現在的食量,她真的可以想像他當時有多可憐。看他吃得這麼開心,剛又被餵了好幾口,讓小滿食慾大開,不由得將裹著自己的薄被在胸口反折塞好,放鬆著側坐在床上,傾身抓起另一根叉子,也叉了一些沙拉來吃,邊好奇再問。「那你後來學會游泳了嗎?」

  「我要是沒學會,你覺得我還會在這裡嗎?」他好笑的挑眉,才道:「我在水中可是宛如一尾蛟龍呢。總之,後來我長大才知道,原來在鹽水裡浮力比在淡水大,在海裡還真的比在游泳池裡容易浮起來,但一般人哪會這麼幹?不過我爸和我叔叔他們都是怪胎,我們幾個都是這樣學會游泳的。」說到這,他黑眸突然暗了下來,扯了下嘴角,道:「事實證明,他們教我們學會游泳,還真的做對了。」

  「怎麼說?」她把手伸得更長,叉住另一顆沾滿了起士的滑溜番茄塊,然後開心的把它送入嘴裡。

  眼前的女人姿態輕鬆,卻無比誘人。

  她一手撐在床上,嘴裡的番茄還沒吞下去,就又往前傾身,試圖攻擊蔬菜鹹派。他懷疑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她將被單反折在雪白的酥胸上,每當她往前傾身時,那一對蜜桃般的雙峰就一副呼之欲出的模樣,更讓他口乾舌燥的,是她右胸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那顆痣是櫻紅色的,在她嫩白的酥胸上看來萬分鮮艷欲滴,讓人超想舔上一口。

  沒等到他回答,她挑眉抬眼看他,重複再問。「怎麼說呢?」

  他迅速回神,但還是過了一秒才想起她剛剛問了什麼。

  他伸手攻擊剩餘的培根,沒多想就道:「我叔叔有個兒子,我們就像親兄弟——」發現自己脫口說了什麼,他微微一僵,猛地住口。

  她能看見他眼裡閃過一絲陰霾,但他很快的笑著掩飾過去,張嘴試圖把話說完。「我——」

  小滿飛快伸手摀住他的嘴。

  「不要,」她看著他,認真的柔聲說:「別說謊,如果我們要在一起,不能說的,你不要說,別和我說謊。」

  這一秒,喉緊,心微熱。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難以理解,為何她能一秒分辨他是在胡說八道開玩笑,還是試圖說謊,但她可以。他伸手覆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掌心。

  小滿抽了口氣,卻無法抽手,只能看著他溫柔的握住她的手,用那雙黑眸凝視著她,然後緩緩傾身,越過兩人之間的早餐,低頭親吻她。

  那個吻,像羽毛,如蝶翼,悄悄撫過,無比溫柔,讓她屏息,悸動。

  他吻著她的唇瓣,用那黑眸看著她,在她嘴邊啞聲開口。「沒有如果。」他握著她的小手,道:「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小滿不知該說什麼,只覺被他握著的手好熱,被他看著的臉好熱,被他吻過的唇也好熱好熱。

  握著她的手,他以拇指緩緩撫著她的手背,凝視著她。「我不會和你說謊。」他啞聲道:「但確實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這樣你也能接受嗎?」

  小滿看著眼前的男人,心口緊縮著。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她緊張的笑道:「可以試試看吧。」他握緊她的小手,嘴角揚了起來。

  那笑容如此耀眼,那麼開心,照亮了他整張臉,教她怦然心動。

  然後,他低頭再吻她,讓她悄悄抽了口氣。

  他又吻她,一次又一次的,溫柔的,誘哄的吻著她,還將兩人之間的托盤挪到了床頭櫃上,將她重新壓回了床上。

  就在這時,她的平板鬧鐘響了。

  他氣息粗重的停了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咒「該死,你要遲到了。」

  「什麼?」她暈然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小手攀抓著他的頸項,只想把他拉回來繼續。

  「你的鬧鐘,我幫你調慢了三十分鐘。」他好笑又抱歉的看著她說:「你上班要遲到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你做了什麼?三十分鐘?」她猛地伸手推開他,驚慌失措的跳下了床,「噢,天啊!天啊!我要遲到了!你怎麼可以隨便關我的鬧鐘?」

  「不是我關的,是你自己關的。」他舉起雙手喊冤,看著她像兔子一樣的在房間裡亂竄,一下撈包包,一下拉開五斗櫃,差點又摔個狗吃屎,他忙上前再次拯救她,道:「我想說你應該還想再睡,才幫你把時間往後調一點。嘿,我甚至在你賴床時,先去幫你做了早餐,你不是應該要稱讚我做得好棒嗎?」說著,他將那緊張的小女人撈起來直接放在浴室門口,笑道:「現在快點稱讚我,這樣你就可以進去洗臉刷牙,之後我就會很好心的騎機車載你去上班,閃過那些塞得亂七八糟的交通,保證你絕對不會遲到。」

  小滿傻眼看著他,一陣啞口無言。

  「別緊張,只要把嘴巴張開說,你做得很好。」他低頭微笑,開口指導:「來,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除了這麼說,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我也這樣覺得。」他抬起下巴,露齒一笑,一臉驕傲自滿。

  那模樣,讓她噗嗤又笑出來。

  「可惡,你不要笑得這麼可愛,快點去洗臉刷牙,免得我真的忍不住將你拖回床上。」說著,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轉了半圈,送她進了浴室,關上了門。「別穿裙子,穿暖一點,騎車會冷,我到外面等你。」

  他的交代從門外傳來,讓小滿又一陣臉紅心跳。

  她動作迅速的洗了臉、刷了牙,擦上化妝水和保養品,再套上剛剛從五斗櫃裡撈出來的內衣褲和毛衣,然後穿著毛裙去房間裡換了一件牛仔褲。

  話說回來,她剛撈衣服也才那一秒吧,他的眼睛也太尖了。

  小滿套上長襪,穿上牛仔褲,這才匆匆來到門邊抓起大白外套穿上,再七手八腳的套上靴子。

  門外,那男人已將引擎發動了起來。

  她這時才看見他停在她門外空地的怪獸。

  老天,她早該知道他不可能騎一輛小綿羊,那重型機車又大又酷,流線型的車身黑到發亮,跨坐在上頭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皮衣皮褲,腳踏牛皮長靴,整個更是帥到了一個不行,活像電影廣告。

  她關上門,臉紅心跳的朝他走去,他替她戴上了一頂安全帽,對她咧嘴一笑,朝她伸出了手。「來吧。」

  她抓著他的手,踩著他腳邊的踏腳桿,一腳跨上了後座,這個動作牽扯到的肌肉讓她僵了一下,有那麼一秒她超想跳下車去,改口說她要請假,但她真的掰不出請假的理由,或把真正的原因說出口。

  「抱緊點,別摔下去。」他笑著開口提醒。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抱住他。

  在確定她緊貼在背後,小手緊緊在他腰腹前交扣之後,他才催動油門,驅車上路。

  一開始,他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讓她沒那麼緊張,反而開始擔心速度這麼慢會不會來不及,然後沒多久,他就漸漸加快了速度。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兩旁的街景飛快的倒退,眨眼就不見蹤影。

  當他載著她在車流之中飛馳時,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害怕,只要他有一個閃失,兩人就會摔飛出去,她心跳得超快,幾乎有些想要尖叫,不知為何興奮卻比恐懼多。到了最後,她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直到他將車停在博物館的門口時,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開心。她動作困難的下車時,整個人還有些暈眩,她把安全帽還給他。

  他接過手,然後突然摘下他自己的安全帽,將穿得圓滾滾的她拉到懷中,摟著她被大白遮到幾乎看不見的腰,給了她一個超熱情的吻。「我晚上來接你。」

  「好……」她在喘氣,也在傻笑,她知道,但她忍不住。

  他笑著又啾了她一下:「下班打給我。」

  「好。」她繼續傻笑。

  他鬆開在她腰上的手,她有些腿軟。

  「你可以嗎?」他挑眉。

  「當然。」她紅著臉盡力站穩,知道自己還在傻笑,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為了避免自己繼續在他面前笑得像個瘋婆子,她強迫自己轉身,但他叫住了她。

  「小怪獸,等一下。」

  她回頭,他將一隻保溫瓶塞給她。

  保溫瓶很眼熟,是她的,他不知從廚房的哪個櫃子裡挖了出來。

  「記得要喝。」他笑著交代。

  她面紅耳赤的點頭,抓著保溫瓶,盡力維持著正常姿勢,轉身匆匆爬上階梯,走向那黃銅大門。

  當她踏上階梯的最後一階,回頭看見他已重新戴上了那頂全罩式安全帽,然後那男人很三八的拋了記飛吻給她。

  她又羞又窘又樂,卻還是忍不住和他揮了一下手,然後傻笑的看著他騎著那輛怪獸呼嘯而去。

  當她開始工作,試圖爬上鋁梯時,她發現那並不是個好主意,酸痛的肌肉讓她臉孔再次扭曲。好吧,她想她真的需要多運動,增加很多很多的有氧運動,或許再去練個瑜珈好了。

  如果她真的要和那精力過剩的男人在一起的話。

  天啊。

  她聽到自己的笑聲回蕩在圖書室裡,連忙低頭遮掩,卻還是忍不住嗤嗤笑。

  吃午飯時,她想起他給的保溫瓶,好奇打開來聞了一下,發現裡面是熱湯,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她曾看見廚房裡的鑄鐵鍋冒著煙。

  天知道,她真的完全把那鍋湯忘了。

  小滿將保溫瓶裡的熱湯倒進杯子裡,蒸騰的熱氣冒了出來,那熱騰騰的香味莫名熟悉。她將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湯還很熱燙,入口十分溫潤、香醇,微微的鹹、微微的甘,油潤芬芳,帶著莫名懷念的氣息。

  是雞湯。

  但這和一般的雞湯不一樣,有些滋味不一樣,她喝過這味道,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只覺得好溫暖、好懷念。

  她再喝一口,舌尖上的滋味,緩緩擴散開來。那是草的香味,帶來久遠之前的黃昏。

  驀地,她想了起來。

  蒼蒼的白髮,矮僂的背影,滾滾的熱湯。夕陽下,門外金黃色的稻穗隨風搖曳著,水泥地上的竹簍裡曬著青草,滿佈皺紋的手,溫柔的撫著她的頭髮。

  她愣住,呆看著手中杯裡的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熱氣,忽地上湧,入了眼眶。

  這是過世多年的外婆曾煮給她喝過的雞湯。

  那麼多年來,她一直不知道作法,想不起來,找不到材料,他卻不知怎地,發現了,找到了。

  心頭,在這一秒,無比熱燙。

  等她回神,她已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他。「是什麼?」她的問題沒頭沒腦的,甚至沒說她是誰,但他知道。

  「仙草。」他醇厚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告訴她:「仙草雞湯。」

  「你怎麼知道?」

  「我問出來的,你說是在夏天喝的。」他語帶笑意的說:「我想應該是可以退熱消暑的東西,我問我媽,我媽去問我阿姨,桃花說夏天的雞湯,應該是仙草。」

  她只和他說了一次,就那一次,在他看美食料理節目時,說她很想念以前喝過的黑色雞湯。她沒想過他會記得,會放在心裡。

  「謝謝你。」

  她微微硬咽的開口,他柔聲回了一句。

  「不客氣。」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無論何時何地,她一想到他,就忍不住會揚起嘴角。

  接下來幾個月,那男人只要一放假就會跑來找她。

  如果她剛好也有假,他就會騎車或開車載她去看英國各地名勝。

  「你整天關在屋子裡,應該要曬曬太陽。」他一早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時,她真的很不想理他,但這男人簡直不懂得放棄為何物。

        「我有曬到太陽。」

  「哈,有才怪。」他笑著說:「英國被稱作霧都你以為叫假的?人要是太久沒曬到太陽會生病的,難得有太陽就要出去走走啊。」

  「倫敦被稱為霧都是因為一九五二年的空氣污染,自從一九五六年通過清潔空氣法之後,早就已經改善很多了。」

  她咕噥抗議,但只引來他一陣大笑,然後他就帶她去看了大笨鐘,逛了大英博物館,還去了海德公園,甚至跑到蘇格蘭和愛爾蘭,有一天她半夢半醒的被帶上車,等她完全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人在一條超級長的隧道裡。

  「這是哪裡?」

  「英法海底隧道。」

  「我們要去法國?」

  「羅浮宮。」

  聽到答案,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男人真的很清楚該用什麼樣的東西當胡蘿蔔引誘她走出大門。

  她去過羅浮宮很多次,但再多次也不嫌多,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就窩在那裡不出來了。雖然她對那些文物如數家珍,但和他一起,什麼也都不一樣了。

  他超愛幫各家博物館裡的那些文物亂取外號,瞎扯編造背景故事。

  羅塞塔石碑,他稱它是那顆黑色的石頭字典;馬雅的象形文字是那些像QQ軟糖的小印章;維納斯是斷手小維;納芙蒂蒂是長脖子的黑美人蒂蒂;雅典娜女神是拿長槍的聰明辣妹阿雅——

  「為何不是小娜或娜娜?」她好奇開口問。

  「欸,我認識一個叫娜娜的,脾氣超可怕,哇靠,等一下,該不會叫娜娜的都是母老虎吧?」

  他那豁然領悟的誇張表情,讓她再度噴笑。

  「你不曉得,我認識的那個娜娜超兇惡的,她赤手空拳就可以一個打十個耶,不是開玩笑的。」他邊說話帶動作,告訴她那個可以一個打十個的女人有多恐怖,徒手就能揍得幾個大男人東倒西歪。

  看到羅浮宮裡的巨大拉瑪蘇雕像時,他更是超級開心的拉著她一起,要其他的觀光客幫兩人合照。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這拉瑪蘇時,還以為那第五隻腳不是腳。」

  「那當然是腳,不是腳是什麼?」她錯愕的看著他。

  「祂的巨大——」他挑眉說:「神器啊。」

  她很確定他本來不是要說這個詞,而且他即便換了個詞,還是超明顯的,他還說得超大聲,聲音大到回蕩一室,都引得旁人側目看來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只能快步走開,假裝不認識他。

  但他臉皮超厚,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邁開大步,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開那些文物的玩笑,對那些名畫雕刻指指點點,多方指教,直到她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去法國那一次,他還拉著她去凡爾賽宮,堅持要在那邊的花園裡教她跳舞。

  她哪敢啊!

  光天化日之下,她手腳又那麼笨拙,才不想在人們面前出糗。

  可他實在太有說服力了。

  「放心,小怪獸,我不會讓你跌倒的,你要是害怕,可以踩在我腳上。」他扶著她的手,攬著她的腰,衝著她露出迷人的微笑:「像這樣,一二三、二二三,前進、前進、後退、後退,旋轉、旋轉,超簡單的,二一二三、四二三——看,很簡單吧。」

  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待在他臂彎裡,笑著讓他帶著她旋轉,聽著他數著拍子,微笑哼著旋律,一起在凡爾賽宮的花圈裡跳著華爾滋。

  世界在她周圍旋轉,她知道自己和他引來了眾人圍觀,但她一點也不介意。這男人清楚該如何讓她忘記旁邊的觀眾,讓她放聲大笑,讓她和他一起做一些超級瘋狂的事情。

  他和她一起到處吃喝,一起瘋狂遊玩,一起做愛睡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坐著鑲滿寶石的雲霄飛車,在黑夜中飛馳旋轉著,讓她不知道自己會飛到哪裡,衝向何方。

  其實不是不害怕的。

  有時候,就是會突然害怕起來。人生過得這麼快樂,好像很不應該,很奇怪。

  他是個體力充沛的男人,她的世界因為他的出現變得萬分絢麗、多彩多姿,可是當他離開,那些歡笑、那些顏色、那些繽紛七彩,也一併被他帶走。

  白天她去上班還能藉由工作轉移注意力,可是一到夜裡,就難免會胡思亂想起來。

  然後,彷彿知道她在亂想,他總是會在夜深人靜時,在她忽然恐慌害怕起來時,會傳來訊息,打來電話,和她報備他人在哪裡。

  非洲、南美洲、亞洲、東南亞……

  沒有很清楚的細節,沒有詳細的地點,但他會抱怨天氣很熱,風很冷,路上的妹妹很漂亮,同伴超囉唆,食物超好吃,咖啡有夠苦,飲料超級甜——「還有,唉,小怪獸,我好想你。」

  每一次,每一次,他的話都像熱氣灌到她耳裡,包裹著心,讓她臉紅耳熱得說不出話來。

  那些突如其來的話語,那麼甜、那麼暖,總是輕易就將她的憂慮吹跑。她總也想著,應該要回他幾句,卻總說不出口,養育她長大的外婆從來不把感情放嘴上,即便到了後來她在國外念書就業,她待的學術環境裡,大部分的人也不習慣這麼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感情。

  她從來沒有練習的機會,以至於她每次想回他話,都像是要咬著自己的舌頭,那些話總是硬在喉頭、卡在嘴裡,就是無法像他那樣順暢的說出來。

  每一次,她都可以感覺到他在電話那頭熱切的期待,最後她卻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他不曾因此逼迫她,只是笑著,任由她轉移了話題。每回和他講完電話,她都覺得自己好像佔了他便宜,總也想著下次一定,一定會和他說,說她也很想他的。

  真的很想很想。

  但她每次都說不出口,當他今夜再說,當她再次迴避,當他笑著告訴她,他必須去工作,結束了這通電話之後,小滿坐在床上,緊握著手機,看著窗外天上忽隱忽現的月亮,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他也會寂寞的,像她一樣。她曉得,能感覺到。

  她按下了回播鍵,他一秒接起。「喂?」

  「耿念棠。」

  「嗯?」

  她揪抓著膝頭上的被單,啞聲問:「你什麼時候休假?」

  「沒意外的話,大概再十天。」

  「噢,好。」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那個……我……唉……」聽著他溫暖低沉的聲音,小滿在勇氣消失前,張嘴開口吐出那句話。

  「我也很想你。」

  手機那頭一陣沉默,然後她聽見他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她滿臉通紅的道:「唉……我……我很想你……」

  「什麼?抱歉,小怪獸,你的聲音好小聲,你可以再說一遍嗎?大聲點。」

  她翻了個白眼,又羞又急,這次放膽的大聲喊道:「我說,我很想你!」他沙啞的笑聲傳了過來。

  「老天,小怪獸,你真是太可愛了。」

  小滿慢半拍發現他從頭到尾就聽得一清二楚,害她羞得滿臉通紅,對著手機吼他:「耿念棠,你這豬頭、白痴、笨蛋——」

  「但你很想我。」他笑得像個傻瓜。

  她紅著臉,惱羞成怒的掛了他電話,自己卻忍俊不住的在黑夜裡笑了出來。

  三天後,她下班時看見他在博物館門口,頂著一頭亂髮,灰頭土臉的,一雙黑眸卻如火炬般明亮,張嘴衝著她笑得和白痴一樣。

  「你怎麼……我還以為你在工作?」她看著那衣著有些骯髒卻萬分帥氣的男人來到眼前。

  「我提前搞定了。」

  她啞口無言、心跳怦然的看著他脫掉兩手的皮手套,塞到口袋裡,然後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

  「我想你……好想好想……」他低頭看著她,笑著啞聲說:「超級想。」

  然後他給了她一個超級火辣,足以融化整座城市白雪的吻。

  他開著她的車載她回家,和她纏綿一整夜,用熱燙的唇舌和雙手,和她無聲索求更多更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4 08:52 PM 編輯

【第八章】

  「你在看什麼?」

  小滿坐在床上,靠著床頭,一邊瀏覽平板電腦裡的圖案,一邊手寫筆記時,那洗完澡的男人爬上了床,好奇的湊到她身邊,看著她平板電腦裡的那些持刀拿劍的手繪圖稿。

  「中古歐洲時的武術手稿。」

        「武術手稿?」他挑眉。

  「嗯,武術學校的武術手稿。」

  瞧他雙眼發亮,不斷把腦袋湊過來,她忍不住想笑。她早該知道這男人對這種東西無法抗拒,見他那麼好奇,她乾脆直接把平板給他。

  「我可以看嗎?」他微愣,接過平板電腦,笑問:「我以為你說你不能把博物館裡的珍本書或手稿帶出來?」

  「掃描上網的數位資料不在此限,當初成立這個私人博物館的大老闆,就是希望將那些知識在數位化之後整理上傳到網路上讓人自由瀏覽查閱,等我們系統上線之後,隨便誰都可以看的。」她笑著說:「只是現在還在前置階段,整個系統還未正式對外開放。」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將這些資料上傳?」他一邊滑動手中的平板電腦,一邊好奇再問:「這些掃描上傳的工作,不是很無聊嗎?我以為都是讓學生幫忙。」

  小滿輕笑,道:「一般是,我們也有一些歷史系的研究生在幫忙,但有些書太古老珍貴,有些書當年使用的顏料含有毒性,光是吸入粉塵就會中毒,所以除了戴手套,在處理那類書籍時,有時還需要戴上口罩——」

  他一怔,驚訝抬眼:「等等,以前的書有毒?為什麼?有人在書裡下毒殺人嗎?」

  「當然不是。」她噗嗤一笑,道:「當年的人不知道那種顏料有毒啊。」

  小滿傾身伸手放大他手中平板的那張圖片,指給他看:「你看這張彩圖,以前沒有彩色印刷,早期的彩頁,上面的顏色都是請工匠,一頁一頁,用手工彩繪上去的,所以像這個拿劍的騎士,他衣服上的綠色就是用砷當做原料,做成砷粉再塗上去,但砷——」

  「是一種劇毒化合物,砒霜、除草劑都是砷化合物的其中一種。」她話沒說完,他已開口接著說。

  小滿呆了一下,抬眼看他,「你怎麼知道?」

  「我是做意外調查的。」念棠扯了下嘴角,道:「不幸的是,這世上很多意外,有時並不真的是意外。砒霜是三氧化二砷,這東西應該是歷史上最有名的毒藥吧?」

  他臉上的諷笑,讓她心頭一跳,這一秒,突然領悟,他會對砷這麼清楚,是他之前曾遇過有人以砒霜下毒的案子。

  驀地,好想追問他為何要做現在這一行,但她最後卻還是將好奇壓在嘴裡,點頭道:「嗯,有人說法國的拿破崙和中國的光緒皇帝都死於砒霜。」

  「是嗎?」他笑了笑:「我以為拿破崙是戰死的。」

  「不是。」她搖頭跟著微笑,道:「他戰敗之後被軟禁了六年,死亡後屍檢報告是說他死於胃癌,但一直有一些學者覺得他的死因是砒霜。」

  「原來如此。」他繼續快速的滑動平板電腦上的圖案,邊問:「所以你每天都要接觸這些塗著有毒顏料的書?」

  他看似不經意的問題,教她心口微暖。

  「戴著口罩和手套的。」她在他身邊曲起膝蓋,環抱著雙腳,把腦袋擱在膝頭上,微笑看著眼前那看武術手稿看得津津有味的男人,邊說。

  「砷能染出很漂亮的綠色,真的也難怪以前的人會那麼喜歡用砷做的顏料,除了拿來畫圖印書,還拿來當衣服染劑,不過後來人們發現砷有劇毒,就停用了砷製的染劑與顏料,發明了合成顏料。所以只有早期的書籍才有這種問題,為了安全,這些部分我就會盡量自己處理。」

  「我還以為歷史學家就是待在屋子裡,每天翻翻資料寫寫研究報告就好。」他說著對她做了一個鬼臉:「結果也還滿驚險刺激的嘛。」

  她笑了出來,「我們都有做好防護措施啊,比起考古學家各種大小不同的意外,歷史學家的人身安全真的是好太多了。」

  說到這,讓他抬起眼來,瞅著她問:「你當初怎麼選擇了走歷史而不是考古這一塊?因為比較不會摔得鼻青臉腫?」說到後面他突然想到這點,自己先笑了起來。

  「才不是呢!」她好氣又好笑的抬手拍他的手臂抗議。

  「你確定?」他笑得超開心的說:「我真的超難想像你去爬金字塔或去挖墳時,不會一路從上面滾下來,你要是去當考古學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可能三百天在醫院吧?」

  她張嘴想抗議,卻說不出話來,小臉還瞬間暴紅。

  見狀,他秒速領悟過來,吃驚的脫口。「不會吧?你真的試過?就憑你這運動神經?」

  小滿紅著臉,忍不住又拍他兩下,「你會不會說話啊?我自己也知道我手腳很不靈光,但不試試看真的不甘心嘛!」

  他笑問:「所以你跌斷了哪根骨頭?」

  她無言看著他,才尷尬的道:「沒有斷啦,只是腳扭傷而已。」

  「還有?」他挑眉,知道如果只是這樣,她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

  「還有什麼?」她說著心虛的看旁邊,「就這樣啊,不然還會有什麼?」

  「沒有誰或什麼不小心被你牽連嗎?」

  她嚇了一跳,猛地抬眼看他,「你怎麼——你調查我嗎?」

  「這哪還需要調查,只是合理的邏輯推演。」他壞心的湊到那不打自招的小女人面前,興致勃勃的追問:「所以,你是打破了古董還是壓傷了人?」

  「沒有啦——」

  她伸手推開他湊得太近的臉,他卻不死心的死纏爛打。

  「來嘛,來嘛,小怪獸,告訴我嘛——」

  「不要,你怎麼那麼無聊——」

  她笑著想跑,卻被他拉回來壓倒在床上。

  「小怪獸,你到底弄壞了什麼?和我說嘛。」他笑著追問:「我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她又羞又窘,知道這好奇的傢伙不問到答案不會甘心,只好開口坦承。

  「不是人啦,」她窘迫尷尬的道:「唉……至少不是活的……是……」

  說到最後,因為真的想起來還是心虛,她話說得很小聲,他聽了一呆,還以為自己聽錯,傻眼看著她。

  「木乃伊?!」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你壓壞了一具木乃伊嗎?」

  「你小聲點!我又不是故意的!」她緊張的伸手摀住他的嘴,明明人在家中躺在床上,卻還是忍不住朝兩旁張望,一副害怕被抓到的樣子。

  他哈哈大笑,讓她忍不住又伸手拍打他好幾下。「好啦好啦,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可是一具木乃伊耶……」他抓住她攻擊的小手,一邊道歉,卻還是止不住笑。

  小滿羞惱的說:「我也不想好不好,但誰知道那麼大的石梯,竟然也會因為年久失修壞掉啊,我失足摔下去時,還以為自己會死掉耶!那次之後,我的指導教授就建議我,文本的史料研究對我來說應該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很不應該,但他就是忍不住笑著又補一句。「是對你還是對那些歷史文物?」

  她瞪他一眼,但自己卻在同時噗笑了出來。

  「都有吧。」她笑看著他道:「反正我後來發現,研究歷史不一定要親臨現場,雖然考古能拿到第一手的資料,但真的不適合我,反而在辦公室裡整理那些手稿、文本,彙整翻譯古人寫下的文字,讓我也能從另一種方式,去了解當時人們生活的方式。」

  「翻譯?所以你看得懂拉丁文?」

  她好笑的說:「那是基本啊,不然我怎麼整理這些資料?」

  「也對。」他聞言笑了出來,「所以你也看得懂那個黑色字典?」

  「一點點。」她謙虛的說。

  「印度梵文?」他挑眉。

  「一點點。」

  「埃及的象形文?馬雅文?古希臘文?」

  「我哪有那麼厲害。」她笑著道:「我有學過一些,但都只是基本,不過現在科技發達,很多文字資料利用網路圖書館就能查到,相關書籍論文也出版不少,只要有相關字典和對照表,我多多少少可以試著解譯它們。而且我也認識不少人類學家和語言學家,真要太難的,就寫信請教一下高手啊。」

  他鬆開她的手,抓來剛剛被他拋棄的平板電腦,趴在她身邊,好奇的往回滑到其中一幅圖案,問:「那這個在說什麼?」

  小滿翻身趴看著平板裡的圖案和旁邊的解說文字。

  那武術圖冊裡,大多數都是圖片,缺乏描述性的文本,所以他剛剛才翻看得很快,但偶而也有文字解說補述的部分,那些文字大多是拉丁文。

  「這是德國十六世紀的一種棍術技巧。」她告訴他。

  他往前翻到另一批線條較簡單的黑白圖案,再問:「這些搏擊技術呢?」

  看到那些圖案,她皺起眉頭,想起剛剛就是這批圖稿讓她煩惱了一陣子,道:「這是十四世紀的手稿,但這批手稿沒有作者的名字,加上有一部分已經佚失了,真的就是一個斷簡殘篇的狀態,而且頁面的順序好像也不太對,上面沒有書寫頁碼,我懷疑之前被人弄亂過,正在想要怎麼處理它們。」 

  「這個的武術順序嗎?」他看著平板,將所有圖片縮小,然後快速的拖曳它們,「應該是這樣吧。」

  小滿呆了一呆,把平板拿過來查看,發現他重新拉過的圖案,看起來順序確實好像比較……不對,是真的比較正確,那些人的動作看起來流暢多了。

  「你怎麼知道?」她傻眼的看著他。

  「這些其實和我學過的擒拿術有點像。」他對她露出得意的笑,「以前蒙古不是一路打到西方嗎?也許當時雙方有互相研究了一下吧?」

  她驚訝的道:「蒙古西征是在十三世紀,這批手稿是十四世紀的,在經過多年戰爭後,雙方確實有可能研究過對方的武術。」

  說著,她忙打開另一個資料夾給他看。「這些呢?你看得出順序來嗎?」

  「我看看。」他伸手打開圖片,快速的翻看著,一邊幫她把圖案重新排序。

  看他眼也不眨的把困擾她好幾個星期的事情一下子就搞定,她才發現她早該去找武術專家詢問一下才對,但因為這些中古武術在槍炮彈藥發明之後多已失傳,劍擊和搏擊雖有流傳下來,卻也只是一部份而已。

  在這之前,她和其他人,完全沒想到東方傳統武術竟然也有相通的地方。看著他快速的移動著那些圖片,她懷疑就算她想到要去問武術高手,那些人真的能像他這麼迅速的搞定這些手稿。

  它們並不是漫畫卡通,沒有連續動作,真的沒有一點天份還看不懂。她清楚他一定是十分專精這些武術招式,才能如此快速的分辨它們的動作順序。

  若遇到陌生的武術動作,他還會停下來研究一下,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會和她解說其中的武術動作,小滿邊聽他解釋示範,邊忙著做筆記,然後在他對其中的文字描述感到好奇時,翻譯給他聽。

  結果這天晚上,兩個人就這樣趴在床上討論了一整晚,從西方中古武術,聊到東方傳統武學,講到其中的相似與不同,又聊到各地的食物和民間傳說。兩人天南地北的瞎聊著,他的胡說八道常讓她噴笑出聲,卻又莫名放鬆。夜越來越深,她真的累了,呵欠連連的,卻又捨不得睡著,但最後還是不敵濃重的睡意,蜷縮在他身邊就這樣趴在床尾睡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習慣在放假時看見他。他幾乎像是住在她這裡,只是平常會出差去工作。

  而她承認,家裡有個男人真的頗好用,老屋有很多需要維修的地方,而他幾乎樣樣精通,就連屋頂漏水他也能輕鬆搞定,非但如此,他比她更懂得如何敦親睦鄰,對附近的鄰居是做什麼的,有什麼嗜好興趣,有幾個孩子孫子,幾隻貓狗,他全如數家珍。

  他是個愛笑的男人。

  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喜歡他。

  偶而他有空,也會和她一起出席同事之間的聚會,參加雪倫博士的婚禮,參加法蘭德教授兒子的受洗,他甚至陪她一起去了館長母親的告別式。

  「你不需要去的。」她好笑的看著他:「就連我都沒見過館長的母親,我去只是因為大家都會去。」

  「我知道。」他打好領帶,套上西裝外套,走出浴室,看著她微笑:「但與其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發呆,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這話,讓她臉紅心熱。

  他低下頭來,親了她一下。

  「你知道那是喪禮吧?」她提醒他。

  「當然。」他朝她眨眼,「你放心,我會很規矩的。」

  於是,在那細雨紛紛的星期天,他和她一起去了教堂,參加了那枯燥乏味,又讓人心情低落的告別式。他真的很規矩,甚至沒有試圖逗笑她,但他一直握著她的手。

  離開時,她繞去化妝室,走出教堂卻看見他撐著一把黑傘,蹲在路邊和一個悶悶不樂的小女孩說話。小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穿得十分整齊,卻哭得雙眼紅腫。

  那把傘有大半都遮著小女孩,雨很小,並不大,但他的西裝後面有大半都濕了,顯示他蹲在那裡已好一陣子。

  她聽不到他和那小女孩說了什麼,但她看見他憑空變出了一朵百合花,讓小女孩瞪大了眼。他把白色的百合花插到小女孩的耳朵上,然後說了些什麼。小女孩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他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朝小女孩伸出手。小女孩遲疑了一下,把小手交給了他。他牽著那小女孩走回教堂,他看見她,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把雨傘交給她,無聲和她說了一句話。

  「等我一下。」

  她站在原地等他,看著他送那女孩進教堂,半晌後,他走出來,她忍不住問他。

  「那是誰?」

  「茱蒂。」他告訴她,道:「約克的女兒,她害怕死掉的人。」

  「約克是誰?」

  「傑佛瑞的兒子,傑佛瑞.約翰森是——」

  「我們博物館的館長。」她打開手中黑傘:「你不會以為我不記得自己上司的名字吧?」

  「你就不記得約克啊。」他和她拿過黑傘,牽著她的手,走上人行道。

  「約克不是我的同事。」她任他牽著手,好奇再問:「所以,你和小茱蒂說了什麼?」

  「她不相信天使論,比較相信死掉的人會變成鬼,我告訴她,雖然她的曾祖母死掉了,但曾祖母還是很愛她,不會因為她死掉了,變成鬼了,就不再愛她,因為愛是永恆不滅的。」

  來到車邊,他替她拉開車門,看著她,微笑:「還有她的曾祖母和她一樣很愛漂亮,如果她願意也送曾祖母一朵花,曾祖母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坐上車,看著他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那邊,收傘開門上車。「愛是永恆不滅的?」她忍不住重複他說的話。

  「沒錯,愛是永恆不滅的。」他脫掉濕掉的西裝外套,回頭放到後座,笑著發動車子,邊說:「噢,還有百合花是大天使加百列的聖劍,只要帶著那朵花,加百列就會保護她,所以加百列手上才拿著百合花,告別式裡也才會放那麼多百合花。」

  他的說法,讓小滿輕笑,「你不是說她不相信天使論?」

  「有神才有鬼啊,有鬼必有神,那丫頭要真不相信,怎麼會害怕死掉的人?」他把車開上路,笑著說:「而且你要知道,她才七歲,就算你告訴她芭比娃娃半夜會爬起來開party,她也會相信。」

  她聞言再笑,「你怎麼懂得該如何應付小女生?」

  「我有個小妹。」他噙著笑說:「小我很多歲,她在這年紀時,愛哭又愛跟,超煩人的,但那時我說什麼她都信,真的超好騙的。」他笑著說,言語中帶著疼寵。

  她知道他一定很疼那位小妹,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有耐心蹲在路邊和一位陌生的小女生瞎耗的。他妹小時候,他一定也常這樣和自己的妹妹在路邊耗著,用他的胡說八道,說服自家小妹。

  看著身旁男人溫柔帶笑的側臉,忽然間,某種領悟滑過心頭,讓心口緊縮起來。如果哪天她想生,她希望孩子的父親是他。

  他會是個好爸爸的。

  這領悟讓她心跳飛快,匆匆把視線從他身上拉了回來。車窗外飄下的雨,不知何時,成了雪。可她沒有看著那些片片飄落的飛雪,只忍不住看著車窗上男人的倒影。

  耿念棠。

  她從來沒想過,會和他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他真的一點也不適合她,但只要他在,她就沒辦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每當他離開,總也好像把她的心偷走了一點點,一次一點點,每次都一點點,直到她發現自己整顆心都被他偷走了,只有在他回來時,在他回到身邊來時,她才能真正感覺心在胸中眺動,感覺它在胸口裡,因他而發熱發燙。

  他開車載她穿越了整座城市,然後在她家門口停了下來。他把傘給她,在她開傘下車之後,他把車停好,抓著那半濕的西裝外套下車,看見她撐傘站在一旁,他來到她身邊。「怎麼不先進去?」

  小滿抬手撫去他髮上的飛雪,摸著他黝黑的臉龐,微笑。「我想等你。」

  他挑眉看著她,噙著笑警告。「別這樣對我笑。」

  「為什麼?」

  「因為那會讓我想對你——」

  他話沒說完,因為她的拇指滑到了他唇上,偷去了他的聲音。

  然後她踮起腳尖,撫著他的臉,緩緩的,昂首親吻他。

  他黑眸加深,她再吻他,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輕輕的,以唇瓣描繪他雙唇的輪廓,用舌尖偷走他的呼吸。

  當她再無力踮著腳,他將她抱了起來,她替兩人撐著那把黑傘,他抱著她來到門邊,她收了傘,開了門,他沒有放下她,只是繼續抱著她進屋,到床上。

  她脫掉他的襯衫,讓他也脫掉她的。

  天還是亮的,微微的亮。

  窗外有雪在飛,空氣冷得教人發抖,她應該要去開電暖器,但她不想離開他,他也不想。他的身體萬分熱燙,他用自己溫暖著她,讓她也溫暖自己。

  她在那張床上,撫摸他,親吻他,擁抱他,和他做愛。

  直到天黑,直到夜深,她才蜷縮在他懷裡,伸出雙手環抱著他。當他也伸出雙手擁抱她時,小滿輕輕喟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知道自己愛上了這個男人。

  側躺在床上,耿念棠看著眼前熟睡的小女人。

  他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會那麼主動,也許是因為有人死了吧?她是個善良的小女人,即便她根本不認識那老太婆,他仍能感覺得出來,她的情緒有些低落,一直到走出教堂,看見他和那小丫頭胡說八道,她眼裡才再次出現笑意。

  他喜歡她的笑,喜歡看她笑,喜歡她帶笑的眼,喜歡她笑看著他。

  笑得好像,他是全世界,她最喜歡的人。最愛的人。

  他不是,他知道,就算現在是,等她發現他幹了什麼好事,就不會再對他笑了這念頭,讓心一沉。話說回來,如果他運氣好,說不定能夠一路瞞到底。他一直是個運氣很好的人,而且他有世界上功力最高強的駭客在幫他。

  即便如此,他還是幾乎忍不住想將她搖醒,讓她再對他笑一笑。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逗笑她,他知道。

  每一次,每一回,當她對著他笑,他總覺得好像世界又更亮了一些,好像在眨眼間就再次回到小時候,回到那在藍天白雲之下,無憂無慮可以盡情歡笑狂奔的童年,回到那個他對世界充滿希望、無所畏懼的美好時光。

  好像她的笑,只是笑,就給了他力量。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輕觸她的小臉,她嘆了一口氣,在睡夢中偎進他掌心裡,粉唇微揚,看起來真是可愛得要命。要不是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他真想把她吻醒,再次和她做愛。

  但他還有事要做。

  撫著她嫩白的小臉,念棠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從床上起身,替她蓋好被子、開了電暖器,才拿著她的平板電腦,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凌晨三點四十二分,他把她的平板電腦連上網路,阿震哥不到幾秒就破解了她的密碼,給了他需要的東西。他在客廳裡穿上護臂,出門戴上安全帽,跨上機車前,他看著她睡覺的房間,按下遙控,開啟安全系統。

  有那麼一秒,他不是很想離開。

  過去那些日子,他半夜出門時,霍香會被武哥叫來幫忙顧著小滿,當然都是趁阿萬出門去接案的時候,非不到不得已,他們沒有人想惹毛那傢伙。未經他同意就要那女人做事,絕對是惹毛阿萬的名單之一。

  把那女人從他身邊偷走,更是惹毛阿萬名單的頭一條。

  一個多月前,武哥就把她偷走了,那讓他甚至不能請阿萬大爺移駕來幫他看著小滿。那男人這幾天終於想通,搭飛機跑去追人了,阿萬的船屋此時此刻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看著安全帽裡螢幕地圖顯示的小綠燈,他告訴自己,她不會有事的。打從她搬到倫敦,一直不曾有人試圖闖入她家。

  那有可能是因為他不在時,霍香在。

  可惡。

  他抹去那在腦海邊緣浮現的莫名不安,告訴自己,她不會有事的,他在屋子裡做了安全系統,弄了防護措施。他只要快去快回就好。

  深吸口氣,他轉動鑰匙,打開引擎消音模式,騎車上路。

  黑夜裡,街上到處空蕩蕩的,高毅改裝過的重機處於靜音狀態,沒有發出任何擾人的噪音,他將車速飆得飛快,清楚自己在那些滿布大街小巷的監視系統中,看起來一定就像一抹一閃而逝的鬼影。

  四點十三分,他已在那間私人博物館隔壁的巷子裡。

  他沒有利用小滿的員工卡片,他不需要通行證,將車停好之後,他摘下安全帽,戴上高毅設計的高科技眼鏡,就聽見阿震哥的聲音傳入耳裡。

  「守衛在一樓巡視,你可以從樓上進去。」

  他繞出巷子,來到博物館旁的陰影裡,抬起手,從左手護臂裡射出特殊黑線,黑線如箭矢一般飛了上去,纏住了屋頂上的怪獸石雕,他握緊拳頭,護臂偵測到他的肌肉反應,立即啟動收線功能,讓他像蜘蛛人一樣的盪上了半空,再輕輕落在四樓陽台。

  他切斷黑線,打開陽台門,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她的辦公室,開啟了她的電腦,插入阿震哥給他的隨身碟,她的螢幕快速閃現許多視窗,程式碼在其中飛快的跑著,他知道阿震哥在操作她的電腦,即便明知這是必要的,他還是如同過去幾個月一樣,升起一股罪惡感。

  他並不想背著她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他只希望她一輩子都別發現。

  一輩子?

  這三個字猛地跳進腦海,讓他在黑暗中倏地直起身子。

  該死!他真的想和她過一輩子!他輕易就能想像她在老家大屋裡生活的模樣,他可以看見她在他房間對著他笑,看見她走在田野間,粉嫩的手指拂過結實累累的稻穗。

  他可以幫她蓋一間書房,他可以帶她去海上看星星、看月亮,他可以和她生一大堆小蘿蔔頭,笑起來會和她一模一樣。他知道她會喜歡他成長的那個地方,那裡陽光普照,空氣清新,而且不會下雪,她那麼怕冷,一定會——

  「阿棠?」

  阿震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猛地回神,看見螢幕上跑動的畫面停了下來,視窗已全數被關掉。

  「抱歉,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知道阿震哥搞定了,忙伸手將隨身碟摘下,順手關掉電腦,匆忙中卻不小心撞倒了她桌上堆疊的書籍。

  他動作飛快的伸手去抓,及時攔住了那堆書山,只有一疊文件從一箱紙盒裡溜了出來,無聲無息的滑落在地上。

  他將它們重新疊好,彎腰去撿那些文件,卻在這時看見那疊文件上印著一個有點眼熟的名字。

  路德維格•海恩教授。

  這沒有什麼,讓他僵住的,是文件上那些古老圖騰,這陣子他看過超多次。

  埃及的阿波菲斯,印度的舍沙,馬雅的庫庫爾坎,希臘的烏洛波羅斯,北歐的耶夢加德,這些圖騰來自世界各地,全是——

       「該死,那些是銜尾蛇嗎?」阿震哥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他才猛然想起他戴著眼鏡,那男人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

  他下顎緊繃的承認:「對,而且她有一整箱——」不對,不只一箱,他看過其他的紙箱。

  他猛地轉身,看見她座位身後牆邊堆了十幾個相同大小的紙箱,那些紙箱上都貼著同一張寄件地址,印著同一個寄件人。

  路德維格•海恩。

  箱子裡全都是那些銜尾蛇的資料,就堆放在她身後。她在研究它們。他心頭一跳,忽然間所有的一切都被抓在一起。

  「shit!」他低咒一聲,飛快轉身就往外衝,他利用護臂黑線翻下陽台,躍下四層樓的高度,跳上重機,戴上安全帽,火速騎車飆回小屋。

  「阿棠,你冷靜點。」

  街景飛一般在眼前流逝,寒風冷得像冰刀一樣,卻無法平息他沸騰的血液。

  路德維格•海恩是她的指導教授,不是歷史系的那個,是考古學的那個,而且根據文件上的日期,顯然那傢伙過去多年來一直在寄這些資料給她。

  「她可能是被利用的。」屠震說。

  「她一直在幫那傢伙做研究!」他在風中咆哮。當他卯起來跑遍全世界在找那個用銜尾蛇當標誌的邪惡組織時,她卻一直在研究銜尾蛇的古老圖騰?

  這一切他媽的也太巧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被設計了,被那個他媽的該死的狩獵遊戲設計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對方安排來對付他的?一顆心猛地一抽,狠狠作痛!

  「你知道,我們才是那個設計她的人。」男人冷靜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他知道,他才是一直在欺騙她的那個人。就因為如此,在這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是被設計的那個。可惡,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  

 那遊戲裡的人知道紅眼,阿光不知在多少年前留下的紅眼電話在獵物之中流傳,在高毅破解德國廢棄礦坑牆上的密碼之前,就已經有獵物知道紅眼的存在。

  那表示有可能,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對方早在他和她在巴格達相遇之前,就已經知道他是紅眼的員工,而她是被派來對付他的——

  不,不可能!

  小怪獸不可能是那變態遊戲裡的人!她手腳笨拙成那樣,怎麼可能當什麼雙面間諜?

  可如果她是他們的人,幾乎就解釋了這幾個月,即便他大張旗鼓的帶著她四處露臉,那些人依然完全沒有動靜。

  他們知道他是紅眼的人,顯然他們也知道紅眼在利用她。

  Fuck!

  他希望她是無辜的,祈禱她是無辜的。

  狗屎,她怎麼可能不是無辜的?阿震哥和阿磊把她祖宗八代都挖出來了!他們再三確認過她沒有問題,才藉機利用了她,武哥甚至是在華盛頓之後才告訴他,他們做了什麼,希望他怎麼做。

  他實在很難相信,有人可以比老謀深算的武哥還早一步,把事情計畫到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她頭上。

  除非這一切都是巧合,她剛好就是被兩方人馬利用的那個。

  過去這段時間,兩人相處的情景浮現腦海,她在他懷中大笑,她皺著鼻子和他鬥嘴,她和他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窩在床上查資料,窩在車上看星星,一起吃飯、睡覺,她溫柔的伸出雙手擁抱他、親吻他——

  該死,他無法相信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精心設計,都是她精湛的演技。

  但如果她是無辜的,那她會被帶走,都是因為他。而這,才是他最恐懼的一件事。

  若真是如此,那些人從頭到尾都在玩弄他,拿她玩弄他,在後面嘲笑他和紅眼的人。

  當他急速狂飆回那棟石砌的百年小屋時,那地方平靜如常。

  安全帽的螢幕上,綠色的小點仍在,他安裝的警報系統沒有響起,但他知道她已經不在裡面。他下了車,摘下安全帽,大踏步走進屋裡,她的房門敞開著。床上空無一人,只有凌亂的床單留在那裡。

  除此之外,屋子裡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床已經冷了,沒有殘留體溫,表示她已離開了一陣子。他的心頭一冷,只覺寒顫打心底擴散至四肢百骸。

  阿震哥識相的保持著沉默,可他很清楚,她有可能是自願離開的,那些人不可能闖進來還不引發警報系統。

  憤怒在這一秒上了心,讓眼紅,他握緊手中的安全帽,腳跟一旋,轉身要走,卻在這時看見了牆上的泥板,猛地又停下腳步。

  本來有一對的守護神,如今只剩下一個。

  留鬍子的那一個。

  拉瑪蘇。

  另一個身材窈窕的傢伙不見了。

  他瞪著祂,那傢伙也張著翅膀瞪著他,歪歪的瞪著他。不見的那個叫阿帕莎蘇,祂是母的,臉上帶著超可愛的微笑,和她一樣。他走上前,摘下那塊歪斜的拉瑪蘇泥板,看見她在泥板後的牆上用口紅匆匆寫了三個數字。

  999

  他瞪著那粉紅色的求救訊號,有那麼一秒無法動彈,然後下一秒,他深吸口氣,跟著聽見自己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屠震問。

  「她要我報警。」他啞聲笑著道:「這是英國的報警電話,她知道我會發現這對泥板少了一塊,所以她才把報警電話寫在這裡,她以為報警就能夠處理這件事。」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她是無辜的。」

  「為什麼要抓她?」他緊抓著那塊泥板,聽見自己說:「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歷史學家,武哥一開始選了她,就是因為她不重要。」

  「事實上,也不是那麼不重要。」屠震說:「只是我們以為她不重要,我們沒想到她的指導教授參與在其中,在高毅和葉懷安之前,我們甚至不曉得那些獵場在哪裡。」

  「他們挾持她是有原因的。」他領悟過來,「那些獵場大部分都是古蹟,她在幫她的指導教授研究那些圖騰。」

  「沒錯,他們沒有直接殺了她,只是挾持她,表示那些人還需要她,不會輕易傷害她。」

  他知道阿震哥在安慰他,但他們兩人都很清楚,那些被利用過的科學家和學者,最後是什麼下場。

  她連在平地走路都會跌倒,更不用說被丟到狩獵遊戲裡,那女人絕對撐不過三分鐘——媽的!他超想抓狂,他需要知道她在哪裡,但她離開這裡至少半小時了。

  他深吸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回身檢查房間。

  除了那塊阿帕莎蘇,她還收了行李,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褲子,浴室裡的隱形眼鏡和備用眼鏡也不見了,他們甚至讓她收了牙膏和牙刷。

  他走出房間,打開電視,查看監視系統,為了避免被駭,他們沒有讓這監視系統連線上網,對方擁有的電腦技術和雄厚的金錢足以和阿震哥媲美。

  電源一開,螢幕亮了起來,他把時間往前拉到她出現在畫面上。他離開不久,一個男人來按了電鈴,是她那位在考古學的指導教授,那王八蛋穿著打扮得就像個印地安納瓊斯。

  怎麼會有真實世界的考古學家會穿得像個牛仔?哈!那王八蛋就是!

  她套上了睡袍去開門,對門外的熟人毫無戒心,直到對方拿槍指著她,她才整個人清醒過來。

  在那傢伙的槍口威脅下,她去換了衣服,收了行李,留下求救訊號,為了遮掩這個行為,她才帶走了另一塊泥板,她試圖拖延時間,甚至穿上了那件掛在門邊的大白羽絨衣,最後還是被迫上了對方的車。

  他再吸口氣,下顎緊繃的問:「阿震哥,你有那輛車最後的影像嗎?」

  「倫敦警方的監視系統有很多死角,對方是有備而來的,幾分鐘前,那輛車被停在一座停車場,除了一個小混混,我沒看到有人從上面下來。」

  也就是說,那位教授不知在何時何地換了車。他可以去那座停車場找那位小混混,但他懷疑能問到什麼東西。

  「她鏡框裡的發送器呢?有訊號嗎?」他在她兩副眼鏡裡都裝了發送器,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現在這種萬一。

  「沒有。」

  這答案他早料到,卻仍是握緊了拳。那些人是有備而來的,八成阻隔了訊號。

  「遲早會有的。」屠震開口說:「他們轉移她時,不可能防到密不透風,他們不會一直將她關起來,總是會有沒有屏障的時候。」

  但那不能保證她到時是死是活。

  可惡,早知道他就教她泥板後的黏土怎麼用了。他應該要告訴她的,一開始就該和她坦白,請她幫忙。那樣她就會知道應該要小心什麼,就會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

  他拆下泥板後面的那塊黏土,將它塞到屁股口袋裡,然後把那隻拉瑪蘇掛回牆上,遮住那粉紅色的999。那傢伙在牆上看起來形單影隻的,滿臉不爽的瞪著他,好像祂失散已久的伴侶會再次不見是他的錯一樣。

  好吧,也許真的是他的錯。我是個蠢蛋,我知道。他把祂挪正,對那倒楣的守護神暗暗發誓。

  我會把她們帶回來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9-25 09:22 AM 編輯

【第九章】

  魏小滿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綁架。

  當然更想不到,綁架她的人,會是她的指導教授。

  坐在密閉的廂型車裡,她看著對面那把槍,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反抗對方,她是個運動白痴,就算海恩教授拿的不是槍而是把刀,她也會乖乖就範。她不懂的是他為何要持槍綁架她。

  「抱歉,我不想傷害你。」眼前的男人吞咽著口水,握緊了槍,看著她說:「但若有必要,我會做的。」

  小滿抱著自己的行李,忍住想吐槽他的衝動,眼前的男人滿頭大汗,看起來已經夠緊張了。就算她不是什麼談判專家,也很清楚不要隨便激怒拿槍指著自己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道:「教授,你說你需要我的幫忙,你也知道我很願意幫你,這些年我不是都在幫你整理研究那些圖騰資料嗎?你真的不需要拿槍威脅我。」

  「你不肯和我一起離開。」

  「現在是三更半夜,有什麼事不能等——」

  「就是不能!」他怒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時間了!我一定要盡快將它找出來!」

  「什麼東西?」她真的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那座神殿!亞特蘭提斯的神殿!那座在澳洲的神殿!」他暴跳如雷,激動的揮著手中的槍:「你應該要知道它在哪裡!」  

  「亞特蘭提斯?澳洲?」她傻眼,忍不住道:「教授,你在說什麼?亞特蘭提斯只是柏拉圖寫的寓言神話,就算它真的存在,也是在地中海、在大西洋,怎麼會在澳洲?而且澳洲那麼大,我怎麼會知道它在哪裡?」

  「你知道,你找到了庫庫爾坎和阿波菲斯的神殿!」

  「庫庫爾坎?阿波菲斯?」小滿聞言更呆了,然後她領悟過來,驚訝的瞪著他問:「你找到庫庫爾坎和阿波菲斯神殿了?什麼時候?它在哪裡?」

  「巴西!埃及!就在你說的那些地方!」

  她錯愕的道:「但你說那邊不是森林就全是沙漠,衛星探測也沒有探測到地下有任何建築——」

  「那是因為那些神殿可以阻擋電子訊號!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下一座神殿的位置!」他激動的伸手抓著她,整個人逼到她身前低咆著:「你一定要!不然我們都死定了!」

  她真的被他弄胡塗了:「什麼東西可以阻擋電子訊號?你到底在說什麼?阿波菲斯神殿和亞特蘭提斯有什麼關——嘿!你們做什麼?!」小滿話說到一半,突然有人拉開了廂型車的門,將她扯了下去。

  她試圖掙扎,可下一秒,某個人就拿了注射針筒戳中了她的脖子,冰冷的液體流了進來,讓她瞬間四肢發軟,頭暈目眩。

  「嘿!嘿!我說過不能傷害她!她才知道該怎麼找出正確的座標——」

  海恩教授緊張的跟著跳下車來,她在完全昏迷之前,只感到更加困惑。什麼座標?

  世界在眼前旋轉,她砰然倒地,嚐到了沙塵的味道。

  庫庫爾坎?阿波菲斯?亞特蘭提斯?澳洲?他瘋了嗎?她掙扎著試圖保持清醒,卻只聽到海恩歇斯底里的叫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阿棠為什麼不見了?他在哪裡?他們傷害了他嗎?

  不,不對,教授來按電鈴時,他就不在了……

  她希望他只是臨時接到了工作電話所以離開了,她留了線索給他,她希望他知道她不是自願離開的,但她沒有太多時間,無法留下更清楚的訊息。

  當黑暗緩緩籠罩世界,她才慢半拍的想到,如果他真的是去工作,可能要等到他下次來找她,才會發現她失蹤了。

  無盡的黑,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至少他是……安全的……

*             *             *

  黑暗悄悄退去,小滿猛地清醒過來。

  有那麼一秒,她搞不清楚狀況,只覺得頭和肩膀都超痛。

  她扶著疼痛的額頭,困惑的爬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這張床還被擺放在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她頭頂上的吸頂燈。

  然後,她才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一切。

  該死,她被海恩教授綁架了。而且有人在她脖子上打了一針。

  她伸手觸摸被打針的地方,只摸到一個小小的點,那裡還有點痛,但不是什麼大問題,她倒地時撞到的頭和肩膀痛多了,她輕觸疼痛的地方,臉孔瞬間扭曲了起來。

  可惡,八成已經瘀青了。要不是因為穿著大白羽絨衣,她應該會傷得更嚴重。她的眼鏡也被撞歪了,她將它從臉上取下來,將歪掉的支架盡量扳回去,她沒在房間裡看到她的行李,那表示她只剩下這支眼鏡可以用了。

  她小心的將眼鏡調整好,擦掉眼鏡上的髒污再戴回去。這房間很冷,她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氣都成了一股股白煙。當她試圖下床時,差點踩到一個給病人用的塑膠盆。

  不會吧?這不會是她想的那個——她瞪著那東西,幾乎在同時,有人打開了門。

  小滿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去,只見一顆球被扔了進來,當它落地,滾了兩滾,她才意識到那不是球,是一顆頭。

  海恩教授的頭。

  棕色的頭髮黏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黏糊糊的血從他被砍斷的脖子流了出來。

  她以為自己會昏倒或吐出來,但她嚇傻了,有那麼一秒,她的腦袋呈現當機狀態,只能呆瞪著海恩教授那雙如死魚一般蒙上一層白膜的眼、黯淡發青的嘴,還有沾黏著血的頭髮。

  尖叫硬在喉嚨,她完全無法動彈,不能呼吸。

  「把下一個座標找出來。」站在門外的男人,手上抓著一塊染滿了血的布,道:「否則這就是你的下場。」

  她瞪大了眼,茫然的看著那穿著黑色西裝,頭頂微禿,雙頰凹陷,長得像個骷髏的傢伙,啞聲問。「什……什麼座標?」

  「神殿的座標。」骷髏男伸出食指,陰沉的指著地上的頭顱:「你幫他找出的那些神殿。」

  「我沒有,我——」她驚慌開口辯駁,話到一半,才突然領悟過來。

  老天,她真的有。

  她從那些海恩給的文件資料中,辨認出了一些數字,她覺得那像是經緯度,她把那些數字和假設給了他,但教授之前都和她說那些地方沒有東西。那是因為那些神殿可以阻播電子訊號!

  海恩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冒了出來,讓她臉色一白。

  即便之前海恩一直說不可能,但顯然那些真的是經緯度,而且海恩用她給的數字,找到了那些神殿。

  難怪他雖然一直說那不是經緯度,卻還是會在每次寄資料給她時,不斷追問她其他的數字組合。難怪他每次都不肯用網路作業,堅持用紙本文件寄來寄去的。他騙了她,他怕被人發現她所發現的事。他知道那裡有東西,他找到了那些神殿。

  骷髏男露出嚇人的微笑,道:「看來你想起來了,很好。現在找到下一座,澳洲的那一座。」

  她瞪著他,強迫自己運轉遲頓的腦袋,想起那組殘缺的數字,還有它為什麼殘缺的原因。

  看著那個可怕的男人,她嘴唇發麻的啞聲道:「可是那一塊石雕,教授給我的那幅阿波菲斯的圖騰是毀損的——」

  他臉一寒,冷聲道:「那不是我的問題,找出正確的座標,或者你也可以永遠留在這裡和海恩教授作伴。」

  語畢,他猛地關上了鐵門。

  她瞪著緊閉的門,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嘿!嘿!」她衝到門邊,敲打著鐵門:「如果你要我找到座標,你必須給我更多資料——」

  鐵門上頭的小鐵片刷地被人拉開。

  她嚇了一跳,飛快往後退閃,卻因為踩到地上的血跡滑了一跤,再次痛摔在地,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摔在海恩教授的腦袋上了,她抬起頭時,看見他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見他嘴唇上乾裂的紋路和死不瞑目的雙眼,她驚恐的倒抽口氣,手忙腳亂的往旁爬退,幾乎在同時,她聽見骷髏男的聲音。

  「所有你需要的資料,都在桌上那台電腦裡。」

  她抬頭再看,才發現那小鐵片是扇小窗,骷髏男用那雙冷漠的眼,隔著厚厚的鐵門,從那小窗外看著她。

  「你有二十四小時。」說完,他刷地關上了小鐵窗。

  「我還需要紙和筆!」她瞪著那扇緊閉的鐵門喊著。

  他沒有理她。

  「嘿!我需要紙筆!」

  小滿上前用力再拍鐵門大喊著,卻只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她站在門邊喘氣、發抖,有那麼一會兒,她不敢回頭,不敢轉身,不想面對這荒謬又恐怖的一切,然後她想起那人說的時間限制。

  二十四小時。

  她只有二十四小時找到那個座標。

  一瞬間,她有點想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知道那些規律,那些圖騰都有屬於自己的規律和模式,她可以的,這就像解謎一樣,她做過很多次了,最近的一次她花了三個月就解開了。

  可惡!該死!

  這真是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抖得更厲害,驚慌與恐懼讓淚水幾乎就要奪眶,然後它們真的奪眶了,她無法控制的淚流滿面。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她想……她想再看到他……

  阿棠。

  耿念棠。

  他像陽光般燦爛的笑臉在眼前浮現,莫名的讓她鎮定了下來。

  她吸氣、再吸氣,努力告訴自己。她可以的,她可以從其他的圖騰裡找出規律來。

  小滿用手背抹去淚水,強迫自己轉身,看著這個灰色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牆面沒有上漆,就只是單純的水泥,一個只夠她的頭通過的通風扇在床邊角落的牆面上方抽著風。

  海恩教授的腦袋仍在地上,像死魚一樣的睜著眼。

  她走到床邊,拆了枕頭套,把那顆染血的頭蓋起來,遮住那雙眼。 

  然後,她才讓自己看向那張在床邊的桌子。

  那張桌子樣式很簡單,就四支腳,一張木板,沒有抽屜,桌面上如那骷髏男所說,放了一台電腦,那台電腦螢幕很大,上面沒有牌子,也沒有外接的線路,她走過去打開來,發現它當然也沒有wifi,或任何藍牙、無線網路。

  它使用的甚至不是微軟或蘋果的麥金塔系統,幸好也是視窗模式,桌面上很直接的放了幾個資料夾,以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命名,它們有六個。

  她吞咽了下口水,她之前找出了六個座標,第一個是在印度,然後是愛爾蘭、墨西哥,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每一座神殿都會有圖騰密碼指引出下一個,直到埃及的阿波菲斯——

  她沒看到滑鼠,只能伸出手指試著點選螢幕上第六個資料夾。

  那資料夾瞬間打開,讓她確定電腦是觸控式的。她定睛一看,發現資料夾裡,滿是阿波菲斯地下神殿的影片和照片。

  小滿點開其中幾張圖片,然後是影音檔,很快發現這些都是海恩的第一手資料,是他親自拍的,但那些照片、影片的畫質高到不可思議,和他交給她的資料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他對她隱瞞了大部分的資訊,只把他認為必要的東西列印成文件寄給她看,他讓她以為那些都是老舊的資料、以前的文獻,他甚至為此把那些東西做舊,印在泛黃的紙張上,告訴她那些只是他以前的舊文件、老文獻。

  她不疑有他,還為了自己能夠接觸到第一手……好吧,第二手不曾公開的資料感到激動。

  她應該要生氣海恩對她的諸多隱瞞,但她真的沒空對一個死人發火,而且眼前的東西太不可思議,那些影像顯示那地方不只是一座地下神殿,這根本就是一座城市。

  一整座地下城市。

  阿波菲斯之城。

  難怪海恩不肯透露更多線索給她,他找到的東西足以讓他名留千古。

  這座城市如此壯觀又巨大,那些高大的雕像美得不可思議,屋子、街道、水道、中央廣場,人造的河流與雕刻成巨蛇支撐起的石橋,當然還有那座無與倫比的神殿。

  他們在裡面安置了探照燈,她不時可以看見有黃沙緩緩從好幾層樓高的穹頂上落下來。

  然後,小滿注意到其中好幾個影片是從半空中拍攝的,有好幾次她看見其他的空拍機從空中飛過,有幾個鏡頭高高俯視著那些在地面上安裝探照燈和一些發電機的工作人員,有好幾個人全副武裝,手上拿著她根本說不出名字的槍枝。

  那些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考古學家或研究人員,他們膚色各異,長相不同,一看就知是來自不同地方的人,看起來像是傭兵和軍隊。

  看著那些穿著迷彩服肌肉賁張的傢伙,那些好像不用錢的探照燈、發電機、電纜,那些昂貴的攝影機、超高畫質的影片,那些能夠拍攝三百六十度全景畫面的高科技空拍機,還有那些穿著黑衣的工作人員。

  忽然間,她看見那身材削瘦的骷髏男也在其中,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海恩身邊,和海恩一起工作,看來就像朋友。

  可她知道,他們不是朋友。那傢伙殺了海恩教授,砍下了他的頭。

  看著那可怕的男人,小滿心頭一寒,知道自己就算找到座標,也不可能活下去。他們到現在還讓她活著,只是因為她知道怎麼找到正確的座標,找到那些被藏起來的神殿。她抬起眼,看著地上被白色枕頭套蓋起來的海恩教授低咒出聲。

  「你這愚蠢的白痴。」

  這一秒,她清楚曉得他會死,就是因為他說出了實話。只有她找得到那些座標,那讓他沒有了利用價值。所以他死了,她還活著。她得想辦法離開這個房間。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小滿一邊檢查那些照片,查看那些在神殿裡的圖騰,一邊分神思索著能夠活下去的辦法。

  地下城市裡有很多圖騰,她很快就找到破掉的那一個,海恩特別將它在結構圖裡註記了下來,他至少還懂得要畫下城市與神殿的結構圖。

  那巨蛇圖騰在中央廣場,就在地板上,圍繞著廣場,但不知何年何月,那裡的天花板損壞了,掉了一塊穹頂的碎片下來,砸破了那圖騰。

  和那座神殿被供奉在上,扭曲成八字形的巨蛇雕像不一樣。

  神殿地上的圖騰雖然也是一條巨蛇,但祂的身體不曾被扭曲,只是成圓形環繞著廣場一圈,張嘴咬著尾巴。

  相同的圖騰在這地下城市裡還有十一個。

  建造這裡的人使用的是十二進位,不是一般的七進位,所有的東西邰習慣以十二來分割,十二個圖騰蛇,銜尾朝向十二個不同的方位,分別代表從一到十二。

  每一條巨蛇銜尾的方向不一定相同,看似隨機,其實不然。

  城市裡的十一塊圖騰,搭配方位,加上廣場的這一塊,就可以拼湊成兩組六位數的數字,經度與緯度。

  而這最重要的一個,在地板上的這一塊,被岩石砸壞的地方剛好就是祂吞食自己尾巴的地方。

  很不幸的,廣場上的這一塊很重要,差了這一塊圖騰,就沒辦法找到最精確的位置,只能找到一個大概,雖然那些工作人員將岩石移閧清除之後,她還是能看得出來那蛇頭與蛇尾大概是對著哪個方位,但那所謂的大概,方圓距離落差可以高達上百公里。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她之前找出這組座標時,曾經查過那塊區域,那裡是澳洲的原始森林,人煙罕至。

  驀地,她心頭一跳,知道這就是她的機會。

  就因為人煙罕至,他們才有可能答應。在這小房間裡,她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就算她真的能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到正確的座標,還是會有下一座神殿,她會一直被關在這裡,試圖解開所有的謎題,直到她說不出答案死在這裡。

  就像海恩一樣。

  更別提再長的謎宮也有盡頭,即便她能找到所有的答案,最後還是會落得同樣的下場。只有想辦法離開這裡,到外面去,她才可能有一絲生機。

  雖然她懷疑自己在原始森林裡能存活下去,但怎麼樣也比在這裡等死好。她知道她必須說服他們,若她能到現場就能判讀更多訊息,她可以更快的找到神殿的位置,她不是找到了那麼多座神殿了嗎?

  之前海恩能拖上那麼久,她猜是因為沒有其他人能和她一樣破解圖騰上的訊息。

  但為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開始急了,再也耐不住性子等待。

  時間。

  時間就是重點。

  他們很急,那表示她只要夠小心,那些人就有可能會同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繼續點選查閱那些相片、影片,她知道她不能立刻跳起來去敲門,那些人不會那麼容易就聽進她的話。

  她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她必須到現場,證明只要她到了現場,就可以找到更多指示神殿位置的訊息。

  她點開其他神殿的資料夾,祈禱海恩有記得記錄周邊環境,阿波菲斯神殿在沙漠中,但其他神殿不是。

  拜託一定要有、拜託一定要有、拜託一定要有——

  他有做記錄。

  她壓下心中的激動,繼續從那密密麻麻的清單中,尋找她要找的東西。幾個小時後,當她終於找到那些佐證時,眼淚差點再次奪眶。

  她將它們拉到同一個資料夾,往後靠在椅背上,抬手摘掉眼鏡,遮住疲累酸澀的淚眼,反覆吸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她才把眼鏡戴回去,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去敲門。

  腳步聲很快就再次出現,比她想像的還要快。

  小鐵窗刷地又被打開,骷髏男冷酷的眼睛出現在鐵窗之後。

  她在他開口之前,搶先道:「我找到了線索,但在我告訴你之前,我需要食物和水,還有,我要上廁所,真正的廁所。」

  骷髏男一怔,像是沒有料到她竟敢開口要求,但她可以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急切。

  她是對的。

  這些人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想要找到那座不知名的巨蛇神殿。

  在這之前,她從沒聽說過澳洲擁有千年以上的古文明,但那裡地廣人稀,若那座神殿像阿波菲斯這座神殿一樣藏在地下,沒有被人發現也很正常。

  她瞪著他,啞聲重申。「食物和水,還有廁所。」

  骷髏男眼微瞇,刷地拉上了小鐵窗,跟著腳步聲開始遠離。  

  有那麼一分鐘,恐懼滿布心頭,她害怕自己犯了錯,她瞪著那扇鐵門,無法動彈、不能呼吸,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再次拍打鐵門,開口哀求,把所有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全都哭喊出來,拜託他們放她出去。

  她僵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藏起因恐懼而發抖的雙手,緊閉著嘴,壓下那股到嘴的衝動。就在她快忍不住時,腳步聲再次響起,緊閉的鐵門忽地被人拉開。

  沒想到門會開,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再次摔倒,但這次她死命穩住了。

  骷髏男拿著一瓶礦泉水,扔給了她。

  因為超過十幾個小時沒有喝水,她沒有多想,迫不及待的把蓋子打開來,猛灌了好幾口才停下來。

  「現在,告訴我你找到什麼線索,然後我們再來討論食物和廁所的事。」她舔著乾澀的唇,看著那冷酷的禿子,啞聲道。

  「每一座神殿都會有下一座神殿的座標,這一個的被毀損了,所以我找不到精確的位置。」

  骷髏男眼角一抽,露出不耐。

  「但是,這些被藏起來的神殿,它們是……」她鎮定的看著他,謹慎的挑選使用的字眼:「很重要的,建造神殿的人,想要它們存在很久,除了留下座標,一定也會在建造它們時,在附近留下指路的東西。」

  「像是什麼?」

  她走到桌邊,將螢幕整個轉過來給他看,點選上面的照片,道:「像是這些石林、山川、動物、花草,它們都曾經被描繪在前一座神殿之中。」

  她給他看那些浮雕、壁畫的圖片和神殿周遭環境照片的比對圖,指出它們的相同處。「我知道它們現在看起來不太像,但這些神殿都有超過數千年的歷史,我相信海恩教授說過,有些證據指出這些古文明可能不只數千年,而是上萬年前留下來的。非洲的撒哈拉沙漠在一萬多年前曾經非常潮濕,有過大量降雨的時期,亞洲的黃河流域更曾是鱷魚的大本營,當時的氣候和現在很不一樣,地形地貌和動植物也不盡相同,但還是有跡可循。」

  在她給他看那些螢幕上的照片時,他走進了她的牢房。

  她深吸口氣,緊張的看著那骷髏男,一口氣將話說完。「那幅圖騰已經被毀損了,我不可能復原它,阿波菲斯神殿裡也沒有其他相同的圖騰,但如果讓我到現場去,我相信我可以藉由那些痕跡,那些圖騰、壁畫、浮雕,找到神殿的正確位置。當然,你們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看,不過相信我,在研究這些巨蛇傳說、銜尾蛇圖騰如此多年之後,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它們之間的關連性。」

  骷髏男抿著唇、瞇起眼。

  她不讓自己退縮,只裝得一副入迷的模樣,道:「我只有一個條件,如果我找到了,你們要讓我進去神殿裡,我要親眼看看那座失落的神殿,若我在現場,若我有第一手資料,我可以更快從神殿中找到下一個座標。」

  聞言,他一句不吭的走了出去,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巨大的關門聲,讓她渾身一顫,可她知道他們會帶她去澳洲。

  她是對的。

  他們沒有時間了。

  這些人需要她,所以才會給她水。小滿再喝一口水,但這回只敢沾沾唇,不敢一下子喝太多,她不是很確定他們會不會馬上讓她使用廁所,而她真的很不想使用那個在床邊的便盆。

  她敲門時,這禿子來得太快了。

  那讓她知道他們一直在看她,電腦桌面上沒有顯示wifi,不表示它真的沒有。

  如果他們可以將那座地下城市拍得那麼清楚,畫質如此鉅細靡遺,他們若想在這房間里搞個隱藏鏡頭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他們在看她。

  她知道。

  這件事讓她毛骨悚然,但她對此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骷髏男上面的高層能盡快答應讓她離開這裡去上廁所。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最好還能拿回她的行李,換掉身上染血的衣物。

  雖然這裡還算乾燥陰涼,她還替海恩的斷頭蓋上了布,但她依然能夠聞到那濃厚的血腥味,她的手指和掌心上也還殘留著乾掉的血跡,那是她第一次跌倒時沾到的。

  既然不敢喝太多水,她乾脆倒了一些在手上,把它們洗掉,然後再拿衣角沾了些水,擦掉螢幕上沾到的血漬和髒污,然後繼續點開那些照片和影片查看。

  她知道,這會讓她看起來更像對研究入迷的瘋狂學者。

  就像海恩一樣。

  她不知道他當初為何會和他們合作,但她猜他一開始應該也沒想到會落到現在這種……

  眼前的視線突然開始模糊起來,她直起身子,卻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手上的礦泉水掉落在地,她困惑的看著自己無力的手,然後整個人軟倒在地。

  當她再次倒地,她才意識到那些人在水中下了藥。

  可惡……小滿暗咒一聲,看著落地的礦泉水在眼前搖晃,變得更加模糊。

  下一秒,她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

  又一次的,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這一次,她發現自己被換了一個房間,一間附衛浴的套房。

  她搖搖晃晃的下了床,在第一時間衝進了浴室,解決自己的生理需要。

  上完廁所,她仍覺得頭暈目眩,回到房間後,她看到桌上擺著麵包和水。既然他們沒有毒死她,小滿知道自己暫時無性命之憂,但瞪著桌上的麵包和水,她沒有去拿,至少不想立刻吃下去。

  這是第五次了。

  她第五次被迷昏之後轉送到另一個房間,有三次她被打了藥,另外兩次是吃飯喝水後被毒昏。

  她臉上的眼鏡難得的沒有因為她被迷昏而撞歪,因為她終於學會在吃完東西時,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或床上。

  在這之中,骷髏男不是她唯一見過的人,但顯然是唯一允許和她說話的人。每次她試圖詢問更多事情,總是沒有人回答她。

  關她的房間,總是和之前的那個一樣,沒有窗戶,燈光昏暗。

  眼前的這一個也是,只是床單被套沒有霉味,相對之下比之前那幾個房間感覺好多了。

  事實上,它看起來幾乎就像是旅館裡的小套房。雖然覺得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去嘗試開門。

  門是鎖著的。

  好像他們真的會就這樣忘記鎖門一樣。

  她走回床邊,再走到門邊,然後又走回床邊,跟著再走回門邊,差不多到第五趟時,她才發現自己正在來回踱步,就像只受困籠中的小老鼠。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讓她很焦慮。她停下腳步,坐回床上,曲起雙腳,咬著指甲,瞪著前方的牆壁,在心中思索該如何做。

  現在,他們會帶她去澳洲,或者她已經在澳洲了?這裡很熱,熱到她忍不住脫掉了大白放在床上。

  她知道她曾上過飛機,其中一次她是在飛機上醒來的,那一回她迷迷糊糊的,才醒過來沒幾秒就被再打了一針,恍惚中只看見自己像是在運輸機裡,引擎轟轟轟的響著,有個人因為她提早清醒而喃喃咒罵,他低頭替她打了一針。

  那兇惡男人的眼睛看起來好奇怪,當他低頭湊近她,拿手電筒檢查她時,她看見他左眼的瞳孔在遇到強光時,垂直收縮成扁扁的一直線,就像蜥蜴,就像蛇。

  她還來不及覺得驚恐就再次昏迷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迷昏了多久,每一次都不曉得。但她知道一定過了好幾天,她手指上的擦傷已經結痂,更別提她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像是超過三四天沒洗澡了。

  她身上還穿著她被綁架時的衣服和大白,那是它們聞起來會這麼臭的原因之一,顯然沒人覺得應該要費事維持她的身體清潔。

  至少那也表示她沒有被人看光光。也許她應該去洗個澡,可她沒有換洗的衣物,她的行李早在她被拖下廂型車之後就沒再出現。

  如果她有戴錶的習慣就好了,但她沒有,她已經習慣用手機和平板電腦看時間,但這兩樣東西都在她的行李袋裡。

  她沒去上班,博物館的人應該已經報警了吧?

  不知道阿棠發現她失蹤了沒?他會發現她留在拉瑪蘇後面的求救訊號嗎?或是警察會發現?

  這陣子他每到假日都會回來——

  這念頭教她喉頭一硬,熱淚瞬間湧上眼眶。

  回來。

  他放假都會回來,來找她。天啊,她真的好想他……她好怕……好害怕……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怕自己再也不能看到他。無法抑止的淚水滾滾而下,她低頭把臉藏在膝頭上,試圖握緊顫抖的雙手。

  他會試圖找她,她知道,他是做意外調查的,紅眼意外公司的調查員。他會找到她的,她只需要努力的活下去,她就能再看見他,到時他會再次對她露出陽光般的笑臉,笑著要她練習空手道。

  「呵呵呵……」聽見自己的笑聲,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笑了出來,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也許她快要瘋了,但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嘻皮笑臉的模樣——

  驀地,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她猛地回神,快速擦掉淚水,抬起頭來。

  骷髏男走了進來,冷冷的看著她和那不曾被食用的麵包與水。

  「看來,你已經不餓了。」

  「如果你想要找到那座神廟,就不能再弄昏我了。」小滿瞪著他,壓住心底的憤怒和恐懼,道:「我必須保持清醒,才不會遺漏該注意的東西,還有我需要我的行李,我要洗澡換衣服。」

  骷髏男看著她,然後彈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門外走進兩個孔武有力的黑衣男,當他們朝她走來,她試圖想要閃躲,但那根本無濟於事,他們倆一左一右的擋住了她,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往門外拖。

  「你們做什麼?!住手!放開我——」她驚慌大喊,見他們無動於衷,甚至將她整個人架在半空,快步往外走。

  門外是一座長廊,通向明亮的出口,如果換做別的時候,她應該會很開心,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回到那封閉的小房間。

  「放手!放開我!嘿!嘿!你不想我找到神殿了嗎?我可以找到的,你沒聽海恩說嗎?只有我可以——」她死命的掙扎著,驚慌的大吼大叫。

  可他們沒有停下來,只是將她架出了門口。

*             *             *

  亞洲,紅眼電腦室。

  屠震坐在電腦椅上,努力的忍耐那個在他旁邊玩弄著兩顆金屬球的男人。那傢伙其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雖然那兩顆高爾夫球大小的金屬球在他的指尖和掌心轉來轉去的,但他並沒有讓那兩顆球碰撞在一起。

  他的手從小就很靈巧,穩定度超高,膽子又大,所以耿叔才會瞞著曉夜姊偷偷教他那些東西。

  天知道,他在玩那兩顆小球時,甚至沒有盯著它們看。他一雙眼只是盯著滿室的螢幕,活像怕看漏了什麼。

  金屬球在屠震的眼角晃啊晃的,晃得他也有些心浮氣躁。

  屠震很清楚,這小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玩那兩顆球,他太過焦慮,需要做點什麼,才不會像蒸氣鍋一樣炸開來。

  但說真的,死盯著這些從世界各地回傳的畫面,真的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偏偏他無法叫這小王八蛋滾出去。

  這麼多年來,耿念棠幾乎不進電腦室,他是個過動兒,相較封閉的空間,他更喜歡滿世界亂跑。

  通常他都是在螢幕的那一邊,透過通訊設備對他胡說八道。

  但此時此刻,那平常到處跑來跑去,屁股根本無法在椅子上待個幾分鐘,話多到停不下來的傢伙,卻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離開那張椅子,沒吭過一聲。

  過去五天,打從他從英國回來後,他甚至沒有離開過地下室,吃飯就等小肥送,不到必要他不睡覺,真的累了才會去睡在旁邊的小房間裡,醒來睜眼就只會坐在這裡,瞪著螢幕,玩著那兩顆球。

  金屬小球在他手中晃過來又轉過去,搞得屠震都覺得自己額角青筋快冒了出來,若不是知道原由,他早就把這小王八蛋給踹出去。

  阿棠搞丟了那個女人。

  魏小滿。

  這臭小子喜歡那個歷史學家,很喜歡。

  他需要找到她。

  但如果他再繼續玩那兩顆球,屠震覺得他可能還是會忍不住抬腳踹他。

  就在他的忍耐幾乎快到極限時,電腦突然發出一聲輕響。看見螢幕上的訊息,他精神一振,旁邊那臭小子更是整個人坐直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阿棠匆匆開口。

  「red截獲魏小滿的訊號了。」屠震緊盯著畫面,一邊快速敲打鍵盤。幾乎在同時,電腦自動將截獲訊號的畫面拉到他前面的那台主螢幕。

  「在哪?」阿棠緊握著手中的金屬球。他話聲方落,前方的畫面就跳出了衛星地圖,其中一個紅點亮了起來,被放大又放大,迅速拉近至南半球。

  那地點讓屠震和耿念棠雙雙一震。

  「她在澳洲?」阿棠錯愕的脫口,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會被帶到澳洲,而且就在離霍香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

  狩獵遊戲在全球那麼多個獵場,竟然會這麼巧?

  他的疑惑才在腦海中閃過,另一個畫面跳了出來,畫面上是一雙撐在地上的手,那手又小又白,是一雙女人的手。

  小滿的手。

  他一秒領悟過來,這是她的視角。

  畫面在晃動,好像她很緊張、很害怕,然後她抬起頭來,他看見四周的樹林,還有那輛武裝直升機。

  跟著她轉過身,他和阿震同時看見那三個男人。

  站最前面的那個,滿臉陰沉,長得就像個骷髏,然後那骷髏男張嘴開口說了一句話,讓他頸後寒毛都豎了起來。

  小滿往前撲倒在地,雙手再次擦過水泥地,雙眼因為太久沒看到陽光而覺得刺痛,她不斷的眨著眼,感覺淚水止不住的滑落,她試了好幾次,才能真的看清自己在陽光下的手。

  她抬起頭來,發現她在一片水泥空地,四周全是樹林,旁邊還有一架武裝直升機,她可以清楚看見那在機身下方的機槍。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辨識她人在哪裡的景物和標記。

  小滿驚恐的匆匆轉身,看見那兩名彪形大漢,還有那宛如死神一般的骷髏男。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是吧?」

  沒想到會聽到他說出這句話,小滿僵住,心跳一停。

  那男人冷冷的看著她,掏出一把手槍,拉開保險。

  「GPS定位系統,無線訊號發送器,做得很小很好呢。」骷髏男咧開嘴,露出邪惡的笑容,緩緩的說:「我打賭你那位在紅眼做事的男朋友看得見,而且正在看,他叫什麼名字去了?」

  小滿恐懼的看著他,只覺一陣驚慌。

  「喔,對,耿念棠。」

  骷髏男一個字一個字的用中文念著他的名字,好像他正咀嚼著某人的骨頭,咀嚼著阿棠的骨頭。

  她害怕的看著他,匆匆解釋:「不、不關他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海恩瞞著我,一直瞞著我,在這之前,我以為我只是在研究舊有的文獻,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曉得海恩找到了那些神殿,阿棠也是,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噢,我相信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你的男人就不一定了。」

  「什、什麼意思?」

  「你的男人在你的眼鏡上裝了發訊器,你的備用眼鏡裡就有一個,他一直在監視你呢,親愛的。」

  小滿眨了眨淚眼,困惑開口:「什麼?」

  「他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查探我們。」說著,他舉起手槍,對著她的眉心正中,「真的,太可惜了。」

  看著那把手槍,小滿氣一窒,死白著臉,匆匆再道:「你聽到海恩說的了……只有我可以找到那座神殿……」

  她白著臉,流著淚,不斷眨著因光而刺痛的淚眼,極力鎮定的顫聲提醒他。「只有……只有我可以……」

  這話,骷髏男眼一瞇,朝她扣下扳機。

       未完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