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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綠光 -萬兩小醫女【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她像個被重組而成的破娃娃,痛得她醒了過來,
醒來的地點是亂葬崗,旁邊有具半腐的屍骨,身邊還有兩抹魂魄,
他們告訴她,她是多麼幸運得到借屍還魂的機會……
好吧,既然重生,她就好好的活著,
儘管失去前生的記憶,然而「懂醫識毒辨人心」就像是刻在魂魄裡的本能,
再加上「見鬼」的本事,讓她當起神棍得心應手,很快賺到不愁吃穿的銀兩,
但這還不夠,她是有遠大抱負的,她要開醫館當坐堂女大夫,
偏偏自己太多事,捲進了一宗謀殺案,還莫名惹到了威鎮侯,
這侯爺陰晴不定難搞得很,上一刻說她裝神弄鬼,命縣令將她沉江,
下一刻又趕來將她從江神手中救了回來,哼,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感謝他嗎?
如今他有求於她,要她跟他回京,看他心愛女子的魂魄還在不在,
她開價一萬兩狠狠訛他一筆,他竟二話不說地答應,真是個癡心傻侯爺啊,
啊……她錯了,傻的是她才對!
這一進京,竟一腳跨進了後宮爭鬥,還發現了他心愛女子的祕密,
嗚,要拿那一萬兩,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出版日期】     2017/5/2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5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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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5 11:18 AM 編輯

【楔子】  她,失約了

  男人倚在湖上的十字橋亭欄杆,手上把玩著一塊小巧的翡玉。

  翡玉上巧雕著飛翔的鳳凰,映照著宮燈的亮光,通體泛紅,對應著他繫在腰上油綠滑潤的翠玉。

  他抓起翠玉和翡玉,一綠一紅,同樣大小,同樣巧雕的鳳凰。

  看著,他嘴角揚起淡淡笑意。

  待會她來時,收到這塊翡玉,她會怎生歡喜?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呢。

  抬眼看著無月的夜空,星光點點,想起她開口與他交易,意欲成為他的妾時的那個夜晚,同樣無月,而她的臉上儘管噙著笑,秀媚的眸卻是惶惶不安著,直到他答允她時,那瞬間綻放的笑,彷彿是破雲而出的月,教他望之失神。

  正忖著,遠處傳來細微聲響,彷彿有什麼落在湖裡,他淡淡瞥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望向後宮的方向。

  每晚的戌時一刻,是他們相約之時,她就快要來了吧。

  她這院使府上的庶女,懷有心機地接近他,他也同樣抱持企圖接受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樁交易,誰知竟能教他這般開懷。

  望著玉上飛翔的鳳凰,他的唇角勾得微彎,俊魅的側臉在燈火之下勾勒出不自覺的溫柔。

  一個想得到自由的院使府庶女,和同樣想得到自由的威鎮侯,玉上飛翔的鳳凰是她的試探,也是他給予的承諾。

  他握緊了翡玉,俊眸不移地望向她必經的小徑,哪怕時候已遲,他還是耐著性子等候。

  她被什麼事給絆得脫不了身?抑或者是哪位妃子又病得急了?

  莫名的,他的心不安的跳動著,迸出了難以理解的慌。

  他眸色深沉地垂斂長睫,邁步朝交泰門的方向走去。就在半路上,瞧見一列禁衛飛快地朝他的方向奔來。

  「方涼,發生什麼事了?」他沉聲問著。

  領頭的禁衛方涼一見他隨即施禮,輕聲道:「侯爺,湖的另一頭撈起了一具屍首。」

  「無端端的怎會出這事?」

  「卑職也不清楚,此事待查。」

  「可知那屍首是誰?」他濃眉微攏。

  「聽說是柳院使大人的千金,已經差人去通知柳院使大人了。」

  「……哪位千金?」他頓了下,嗓音沙啞地問。

  「侯爺,能夠被傳喚進宮診治後宮娘娘們的,不是只有柳九姑娘嗎?」柳九姑娘承襲了院使大人衣缽,專治婦科,才得以進入後宮診治,這事別說宮裡皆知,侯爺更是最為清楚的。

  話落的瞬間,他手中的翡玉掉落在地,摔碎了一角。

  他僵硬地瞪向湖的另一端,複雜的陌生情緒瞬間在他的胸口爆開,張牙舞爪地吞噬了他。 



【第一章 】  亂葬崗上借屍還魂

  巨大力道擠壓著,像是被塞進什麼裡面,教她痛苦得想要發出哀嚎。

  像是縫縫補補,抑或者是拼拼湊湊,給了血肉,也一併給了她寒冷與疼痛,教她忍遏不住地逸出呻吟,掙扎著張開眼。

  「醒了、醒了!小姐,你終於醒了!」

  她張大眼,直瞪著幾乎近在眼前,但卻顯得半透明而不真實的巴掌小臉。

  「哇啊!」她失聲尖叫,飛快往旁邊滾了一圈,哪怕渾身痛得想在地上打滾,但她還是用力蜷縮起身子,把臉埋在雙臂之間,緊咬著牙不喊痛,徹底實踐我看不見你,你就看不見我的真理。

  遺憾的是,後有虎,前有狼——

  「喏,她已經醒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的前方漾開了男人醇厚帶笑的嗓音。

  這話很明顯的不是對著她說,而是對著她身後那半透明的人兒說的,換言之……這兩個是同夥的。

  一前一後包夾……終於要將她帶走了。

  念頭閃過,她不禁疑惑地微皺起眉。什麼叫做終於要將她帶走了?

  「書生,小姐才剛醒,好歹也讓我跟小姐說幾句話。」

  小姐?她轉動著眸,從手臂縫隙中望去,感覺不到這兒還有她之外的人,換言之,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她?

  叫她小姐?

  她的身邊有人伺候著嗎……思緒驀地中斷,彷彿記憶硬是被人給塗白,連點渣都沒剩,她這狀況是失了記憶嗎?

  「去去去,三兩句交代就成了。」男人口氣雖是不耐,但噙著笑意的天生好嗓,總教人輕易卸下心防。

  她回過神,哪怕對男人的嗓音有好感,卻怎麼也不肯抬頭,就怕一個不經意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拖走。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著的呢!

  忖著,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給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思,身邊響起了女子輕柔的嗓音,嚇得她把身子蜷縮得更緊,一點縫隙都不給。

  「小姐,往後就算只剩小姐一個人,應該也不成問題了吧。」

  她聽著,眉頭微微攢起。說真的,她很想繼續裝死,可問題是她的腦袋空蕩蕩的,而這一直稱她小姐的丫頭似乎挺熟悉自己的,要不藉此問個清楚怎成。

  但她要是抬臉,他們兩個就耍陰把她架走,她不是冤死了?

  還考慮著,從手臂縫隙間瞥見那半透明的身子已站起,像是要去哪,她情急的喊道:「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愣了下,隨即蹲下身。「小姐,你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她微微往後退。「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喚我小姐,你與我到底是什麼關係?」說著,她偷偷地打量著她。

  細緻秀麗的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不過眨眼功夫,所有的情緒全都收拾得不見痕跡,徐徐揚起溫潤恬柔的笑。

  「我與小姐並不相識,只是和小姐在這兒等著能相應的身子借屍還魂,方才是我將小姐給塞進這身子裡的。」她巧笑倩兮地解釋著。

  她張了張嘴,覺得這說法太光怪陸離,可偏偏她也覺得確實是如此。沒來由的,她就是覺得自己真的死過一回了。

  「我是怎麼死的?」儘管有些難以開口,她還是勉強自己問了。

  「我也不曉得,只是與小姐在這兒相遇了。」

  「所以咱們很熟嗎?」

  「還行。」

  她偏著頭想了下。「所以,我才剛死不久?」

  「小姐已經死了快兩年了。」

  「喔—— 」她拉長了尾音,想破頭也不知道除了喔以外,她還能說什麼。

  死了快兩年,借屍還魂……她應該為此歡欣鼓舞嗎?「不過,都已經死了快兩年,咱們不也應該混熟了嗎?怎麼我對你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聽說借屍還魂,多少都會消磨了記憶。」

  她輕點著頭,頗同意她的說法,只是—— 「既然你也在等著身子,怎麼這身子你不要,反倒讓給我了?」

  「之所以等,那是因為不是每個身子都能與自個兒的魂相應,我進不了這身子,小姐當然得一試,如今成了,我真是替小姐開心。」

  看著她打從心底為自己開心,她不禁微垂著長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彷彿從未接受過他人的好意,生疏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好局促地看向一旁,卻瞧見方才說話的男子,不由微瞪大眼。

  哪怕他是俊面桃花,如天仙下凡,但那半透明的身形,仍教她艱澀地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冷靜地轉開眼。

  「小姐別怕,他不是壞人的。」

  她扯開唇笑得很乾。她當然知道他不是壞人,因為他根本不是人啊!「你……怎會一直喚我小姐?咱們年歲似乎相差不多,你不如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她點了點頭。「你應該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

  「知道,你的名字是化真。」

  「化真?」

  「嗯,裘化真。」

  她頓了下,再次確定自己遺忘得很徹底,對這個名字一點感覺都沒有。「喔,你呢?」

  「小清。」

  裘化真輕點著頭,偷偷用餘光往旁一掃,隨即壓低聲嗓,問:「他呢?」

  「叫他書生便成。」

  裘化真微瞇起眼,將嗓音壓得極低。「他也在等軀體嗎?」仔細想想,方才他們的對話,也許是指這裡已經沒有能借屍還魂的軀體,所以準備轉移陣地了。

  小清瞅了書生一眼,乾笑地道:「他……不用。」

  「為什麼?」

  「因為……」小清囁嚅了下,硬著頭皮道:「因為他覺得當鬼很好,他只是偶爾會過來這頭晃晃,有時避避鬼差而已,你不用介意他。」話落,她微偏著臉,當沒瞧見書生那逐漸發冷的眼神。

  「當鬼很好?」裘化真偷睨了眼,毫無道理又理所當然地道:「我還是覺得當人比較好。」

  她就是想活,不計一切代價地活下去。這念頭像是執著了幾世般,根深柢固地扎在魂魄裡,任誰也別想改變她。

  「可不是嗎?雖說早晚都得走向黃泉,可只要能活自然得活的,對不。」小清萬般認同地用力點著頭。

  「可是你……不就要在這裡繼續等軀體了?」雖然小清說了,想借屍還魂也講究魂與軀體合不合,可她就是有種搶了小清活下去的機會,心裡有點小疙瘩。

  「不等了,想等也要天時地利人和,我想我是沒那機會的。」小清灑脫地說著,秀麗的眼笑得彎彎的。

  「那……你要去哪呢?」沒來由的,她心底有些慌。

  雖說活著很好,她也很想活著,可問題是她腦袋裡沒半點記憶,她孤身一人,屆時要往哪走要怎麼活,一點底都沒有,怎能不慌。

  彷彿能看穿她的內心,小清順著她的心意道:「跟著你可好?」

  「好呀。」從一開始的驚懼到眼前的渴求,轉變之大卻無一絲違和。只要有人伴著就好,她不要獨自一人茫無目的地活,不過—— 「這樣可以嗎?」

  小清笑咪咪地道:「當然可以,跟著你,順便避鬼差,也挺好的,只是我不是人,待在你的身邊,難道你不怕?」

  裘化真笑彎了唇。「人是鬼,鬼也是人,有何差異?」是她初醒時腦袋不清醒才會嚇著,如今冷靜了,瞧小清這般親待自己,還怕什麼?

  該怕的不是鬼,而是只能如幽魂般獨自過活的生活。

  小清正要開口,靜默許久的書生倒是搶了話。「這話說得再中肯不過,我也這麼想,只是……」如沐春風的笑臉在面對小清時,突然變成羅剎臉。「咱們借一步說話,你意下如何?」

  小清乾笑著,還沒回應,就被書生給扯走。
 
 裘化真緊緊盯著兩人走遠的身影,就怕兩人就這麼走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麼,就見小清又是合掌又是低頭,像是在央求書生什麼,只差沒跟他跪下了。

  說什麼呢?他倆又是什麼關係?

  她忖著,不知怎地心底一陣空。

  「沒關係,只是空了而已,填滿就好。」她自言自語著,可話一出口,她不禁微皺眉頭,不懂自己怎會脫口而出。

  垂斂長睫思索著,驀地瞧見兩步外竟躺著半腐的屍體,藉著皎潔月光,她仔細地環顧四周一圈,這才驚覺此處像是亂葬崗,屍體隨意棄置,或臥或仰,有些半腐或只剩枯骨。

  她瞪大了雙眼,奇異地發現自己並不害怕,甚至是熟悉的。

  難不成她死前就常瞧見屍體?

  該不會……她以往是在義莊當差的?

  另一頭,就見書生冷著一雙俊魅黑眸,任由小清好說歹說,不點頭就是不點頭。

  此時,他聽見細微聲響,黑眸一瞥,瞧見裘化真正徒手挖土,他疑惑地揚起濃眉,等待半晌,見她挖了半人大的坑,再將個孩子給抱進坑裡,輕緩地將土覆上,嘴上念念有詞,像是念著經文什麼的。

  小清說得口乾舌燥,才發現他壓根沒聽見耳裡,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裘化真繼續挖坑,好一會,嘴角才揚起苦澀的笑。

  「這孩子天性是良善的,這事總假不了吧,書生。」
  書生瞇起偏邪的眸,思索半晌,問:「所以,你現在在打什麼主意?」

  「哪是打什麼主意呢,只是希望你能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陪陪她,好歹也要讓她能夠安身,我才放心啊。」

  「辜氏,我已經多給你兩年的時間了。」

  「既然都多給了兩年,再多給兩年,應該也不成問題。」小清擺出憨甜的笑容,那能將鐵石心腸都給融化。

  書生哼哼兩聲回報,驀地湊近她。「要不要乾脆給個二十年?」

  「其實,一年也可以的。」小清鼓起勇氣比出一根手指。

  「你以為是在市集上與人喊價?你信不信我把你倆一起帶走?」書生一張桃花臉笑得又冷又嚇人。

  「哪有這樣的?你當初說過,只要我能找到合適她的軀體,就給她機會活的。」

  「我說過?」書生掏掏耳朵,煞有其事地想了下,一臉壞笑地道:「不記得了呢。」

  小清氣得直跳腳。「她已經活了,你不能再干涉她的生死,更何況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怎能適巧借屍還魂?」

  書生哼了聲。

  「書生,求你了,只要她得以安身,我就跟你走。」小清低著頭朝他躬身。「求你了,書生。」

  書生看向正在一一埋葬屍體的裘化真,再睨了小清一眼,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沒吭聲,像是默允了。

  裹著暑氣的秋風迎面襲來,裘化真眼前一陣花白,不知道是日光太刺眼,還是餓得太慘,導致她幾乎是垂著頭拖著腳走。

  「化真,你是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適?」小清瞧她腳步越發不穩,擔憂地走到她的身側輕問。

  裘化真無力地看她一眼,黑潤的眸子掃過周邊,確定這縣城街上的人潮不多,才壓低聲嗓道:「小清,我餓了。」

  她初來乍到,實在不想一開始就被當成瘋子,讓自個兒往後的日子更難過。

  「……餓?」

  「我快餓昏了。」她很確定這是飢餓的感覺,如果要問她有多餓,她想,她應該可以吞下一頭牛。

  小清聞言,不禁看向另一頭的書生,就見書生笑得溫文儒雅的桃花臉慢慢地冰凍了起來。小清識時務地乾笑幾聲,將心裡的請求用力地咽下肚。

  這下怎麼辦?她是鬼,吃不著也餓不了,但化真不成,她是個人了呀,身無盤纏,居無定所就算了,要如何填飽肚子可真是個大問題。

  偏偏這陽世之物她摸不著也碰不了,想偷也偷不來,想搶也搶不得,真是教人太為難了,一點法子都沒有。

  小清正苦惱思索著,突見面前一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孩子直朝裘化真跑來,她伸手要攔阻,那孩子卻是穿過她的手,直朝低著頭走路的裘化真撞去。

  幸得裘化真餓歸餓,這點力道還擋得住,踉蹌了兩步,雙手扶住孩子的肩,垂斂長睫,不住地打量著他。

  「化真,你沒事吧?」小清急問著。

  裘化真眉眼不動,好半晌才沙啞地道:「小清……這小子看起來好好吃……」

  「化真?」小清倒抽了口氣,暗忖著她不會是餓瘋了吧。

  「放開我……」小孩喘著氣掙扎著,後頭隨即跟上幾個小廝怒聲吆喝著——

  「還不趕緊放開我家少爺!」

  裘化真瞧也不瞧幾個小廝一眼,本要鬆手,卻瞥見小孩的臉色蒼白得古怪,哪怕腦袋一點記憶皆無,身體卻是早一步有了動作,纖指往小孩的手腕一按,脈息盡顯,她隨即脫口道:「中毒?」

  再仔細一瞧,孩子的眼下浮腫,氣短紊亂,就連腳步都不穩,這很明顯是中毒的徵狀,至於是哪種毒……

  診出的脈息在腦袋裡快速地彙整出結果,教她不由頓了下,正疑惑自己怎會知曉的當頭,人被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後華麗地往後翻滾了兩圈,摔得她頭昏腦脹。

  「民兒,沒事吧?」

  裘化真狼狽地坐起身,就見一名身著錦衣華服的少婦將那小孩給擁進懷裡。

  「二嬸……」小孩像是受到驚嚇,緊抓著少婦,氣息紊亂的他彷彿要癱軟在少婦懷裡。

  「還瞧什麼!還不趕緊送少爺回府。」少婦一喊,一名小廝趕緊上前抱過了孩子,送上馬車。

  眼見少婦要坐上馬車,裘化真一鼓作氣地衝向前,喊道:「這位夫人,這孩子中了毒,得趕緊醫治才成,遲了就來不及了。」

  少婦聞言,美目瞪去,瞥見街上有不少人投來注目,隨即冷聲喊道:「是哪來的乞兒敢在這兒胡言亂語,還不將她拉下!」

  哪怕裘化真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推得連翻幾個筋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急得小清都快掉淚,幸好有路人伸出了援手,拉了裘化真一把。

  「多謝。」裘化真滾得七葷八素,痛得她眼淚很不爭氣地滾落。

  「你這可憐的孩子是打哪來的?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頭頂上響起憐惜的嗓音,她費力地抬眼望去,露出畢生最可憐的神情,道:「我沒事,多謝姊姊。」

  一聲姊姊讓食堂老闆娘黃大娘笑瞇了圓圓的眼,吆喝著夥計拿顆包子過來。「你這孩子是摔傻了不成,怎會衝著我叫姊姊,我都能當你的娘了。」

  「可是姊姊看起來就像個姊姊啊。」她呵呵笑著,二話不說地接過包子,用力地將口水咽進肚子裡,繼續諂媚。

  黃大娘笑得可樂了,乾脆將她拉到食堂外的板凳坐下。「小丫頭,你是打哪來的,怎會一進縣城就招惹上賴家的二太太?」

  「我……我只是好心跟她說那孩子中了毒……」裘化真怯怯地說著,水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黃大娘的反應。

  就見黃大娘驀地一愣,就連周圍幾個聽見的人也停下腳步,一個個伸長了耳朵,像是等著第一手的消息。

  「你怎會知道那孩子中了毒?」黃大娘湊近她低問。

  哪怕黃大娘神情嚴肅,但裘化真就是能瞧見她那正經臉皮底下的三姑六婆面容。「我給那孩子診了脈,一診就知曉了。」她佯裝侷促地道。

  她這話一出口,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她目不斜視,但光感覺身上的光線暗了些,就知道人都靠攏過來了。

  很好,也許她賭對了。

  「你這丫頭懂醫?」

  「嗯……懂一些,況且中了毒的脈象很好診出的。」她狀似天真地說著,但她比誰都清楚,這話一出肯定會爆開漣漪般的聯想。

  瞧方才那賴家的二太太一身錦衣華服,釵飾滿頭,意味著賴家要不是富便是貴,如此富貴人家請進府的大夫,肯定是縣城裡叫得出名號的,豈可能診不出中毒的脈象?這裡頭肯定大有文章,不只是她好奇,圍繞她身旁的百姓扒糞的興趣恐怕比她還大。

  至於她為何如此肯定……應該是她失憶前就是個很懂得揣測人心的人吧。

  圍在裘化真身邊的人們一陣交頭接耳後,黃大娘輕咳了聲,道:「不過懂醫也沒什麼用,咱們這兒沒有女的坐館大夫,你在這兒是無法營生的。」

  裘化真一聽就明白,黃大娘在這兒是開門營生的,自然不願得罪賴家,所以刻意轉移了話題。

  她好不容易挑了個頭,哪會這麼容易就收手。 

       「我也還沒想那麼遠,只是方才瞧那孩子有些古怪才替他診脈的,誰知道那位夫人就差人把我給推了。」她靦腆害羞地垂著臉,努力不去看手中的包子,省得餓瘋的她一張口就將包子給塞進嘴裡。

  「真是毒?」黃大娘忍不住又壓低嗓音問。本不想再追問的,省得招惹了賴家,可瞧她說得言之鑿鑿,不多問幾句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嗯,那毒感覺像是一日日少量的餵食,久而久之,這孩子就會犯目眩頭疼,氣短身虛,而後會像是發了心疾……」她大膽假設著,但看著黃大娘那雙圓眼愈瞠愈大時,她輕輕吐了句,「最終像是患了心疾而亡。」

  話一出,身旁響起了此起彼落的交談聲——

  「賴家老太太上個月離世不就說是心疾嗎?」

  「還有半年前莫名因心疾亡故的大太太……聽說賴家大老爺也患了心疾,上個月有個術士經過咱們重陽城時,不也說賴家風水有問題?」

  「不過是術士之言,說什麼祖墳有異,修過了還不是一樣。真要說,應該是去年底賴家老太爺病故後,賴家就沒一日安寧的。」

  「可不是,大太太心疾而歿,大老爺也有心疾,三老爺則是兩個月前收帳時,馬兒突地發狂導致摔斷了腿,三太太滑了胎,這真要算起來……」說的那人突地看了看四周,壓低嗓音道:「就只有賴家二房平安無恙。」

  這話點得夠明白了,但隨即有人又道:「不過這也說不過去,二老爺從小就身子不好,至今也不見好轉,二房也沒子嗣,這二房也不好過呀。」

  「這你就不懂了,大太太一死,二太太就接掌中饋,自願照料大房的獨子,這一照料不就又照料出了問題?照這丫頭的說法,那孩子恐怕也是難逃毒手,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賴家龐大的家產。」說的人朝裘化真一瞥,幾個人順著目光望來,不住地打量著裘化真。

  裘化真淺淡笑著,仔細地將這些人的交談給記下。

  「說的是啊,賴家家大業大,田產就數百畝,繡莊、布莊、織造場,這底下鋪子多得咱們幾個的手指都數不完,任誰瞧了這家產,心都非貪不可。」

  「可這說起來又不對了,老太太一死,這賴家也沒分家,三房還不是住在一塊,真要搶家產,也不能太明目張膽啊。」

  「那是因為老太太死得太突然,死前也沒交代這家產怎麼分,而存放契本的匣子又不知道擱在哪,聽說賴家上下都找瘋了,就是找不到那匣子,你說邪不邪門。」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交談著,說得口沫橫飛,要不是黃大娘將人給打發走,裘化真肯定能得到更多第一手的資料。

  不過,聽了這麼多,夠用了。她啃著包子,垂眼忖著接下來該怎麼求下一頓溫飽。

  「化真,你無端端地何必去蹚人家的渾水?」瞧人都散了,小清才湊到她身旁低聲說著。「無端端地和人提說中毒一事做什麼?」

  「我就是故意的。」

  「為什麼?」

  「這樣才能得到我要的消息。」裘化真笑得眉眼彎彎。「那孩子是被喂毒的,哪怕只是一天喂一點,也會氣血大亂,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瞧他倆穿得那般體面,豈會連找個大夫看診都沒,而看了診卻沒醫好,這其中就有鬼了,我故意這麼一說,光看賴家二太太的反應,就知道事情與她是脫不了關係的,而我提了這個話題,要是市集上有人談起,那就代表我推測正確。」

  小清傻愣愣地問:「可這麼做的用意是?」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再餓肚子了。」裘化真說得可理直氣壯了。「瞧,方才我不過提個頭,那些人就爭相為我解了惑。這賴府近來是多事之秋,怕是有人為了爭奪家產從中動手,且不管其他賴家人是怎樣的品性,顧不顧得及那孩子,只要有人煽點風,這火就會燒得更旺,我在這當頭進賴府,可醫治孩子又能助火燎原,最重要的是我能不餓肚子。」

  現下秋風已起,她要是不能趁這當頭攢點銀兩傍身,覓處安身,她早晚死在外頭。眼前有這大好機會,她沒道理放過。

  小清聽完,眉頭微微皺起,假裝沒瞧見書生那不以為然地搖頭,低聲問:「可你也聽他們說了,沒有女的坐館大夫的。」

  「那咱們就以術士之名,行醫治之實,橫豎醫卜本一家,只要能救到人又能求得溫飽,又有何不可?」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何懂醫,可她就是懂醫,既然有一技在身,就算當不了坐館大夫,她也要先撈一票,而且是狠狠地撈。

  「可那賴家人會信嗎?」

  「小清,你沒聽見那些人方才說了,賴家大爺先前也找了術士解愁,甚至還修了祖墳,那就代表賴家大爺是信術士之言的,只要機靈點搭上話,其他都不是問題。」裘化真胸有成竹地說著,彷彿已經看到一桌珍饈美味。

  「可是咱們又要怎麼以術士之名?」

  「有你啊,小清!」裘化真黑潤潤的眸子閃亮亮。「那賴府裡肯定是有不少鬼魂還逗留著,屆時你可以幫我打探消息,順便看我怎麼裝神弄鬼嚇死那幫人。」

  小清看著她,內心五味雜陳。

  但她說服自己,化真是本性良善的,這一點她是再肯定不過的。

*             *             *

  掌燈時分,裘化真目不斜視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瞧也不瞧這奢華富貴的廳堂是怎生的擺設裝飾。

  坐在廳上主位的男子正是賴家大老爺,他淺啜著茶水,暗自打量一刻鐘前毛遂自薦的小姑娘。

  一開始聽門房通報有仙姑上門,他半信半疑地迎接,一見是個瘦小又衣衫補丁的小姑娘,本是要立刻打發的,然話都還沒出口,她便道:「老爺近來是否頭暈目眩,走個三兩步便氣喘如牛,總覺得眼前一片黑,像是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你怎會知道?」該要沉住氣的,可他偏是脫口就出。

  「自有我的本事。」裘化真笑意淺淡地道。

  賴大老爺不住地打量著她,哪怕疑慮頗多,但看在她態度沉定的份上,還是姑且將她給迎進廳裡。

  她的外貌看起來頂多及笄,可與他對話口條分明,態度又極為幹練,進了廳堂後神色未變,彷彿不過進了一處小廳,看起來實在不像她這年歲的小丫頭該有的反應,難不成真是入世隱居的仙姑?

  垂眼思索了下,賴大老爺放下了茶盞,噙笑問:「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

  「奴家姓裘,今日經過貴府,突見府上黑霧籠罩,本著先師慈悲為懷的教導,所以大膽入內,不為什麼,只為能讓府上一家平安。」裘化真早在打聽出賴府位在何處時,就已經想好一套說詞。

  「不知道姑娘師出何門?」賴大老爺輕問著。

  「師出何門又如何?重要的是,得要能解賴大老爺心頭上的愁才是正道。」

  「姑娘又怎知我心頭的愁?」

  「賴家近來正值多事之秋,家人病的病,逝的逝,怎能不愁。」見賴大老爺要開口,她搶了白,道:「當然,這些事要說街上有人嚼舌根,碰巧讓我經過時聽見,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可以跟賴大老爺保證,只要給我住進貴府三天,定能替賴大老爺除憂解愁。」

  「三天?」

  「是的,三天。」裘化真再肯定不過地道。

  三天解毒已是綽綽有餘,可問題是她得要查出是哪種毒,還要確定不會讓任何人壞事。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她會利用這三天摸清賴府的底細,然後在賴府吃香喝辣,直到她願意離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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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5 03:05 PM 編輯

【第二章 】靠本事求填飽肚子

  夜色靜寂,裘化真沐浴過後,狠狠吃了一頓飯飽,以消食為由她到外頭走動,在院落的小園子繞了幾圈,便將賴大老爺發派伺候的小丫頭給甩到一旁,迎著夜風走在小徑上,如入無人之境隨意走動著。

  她滿足地撫著肚子,想著今晚管飽但卻貧瘠的菜色,暗自決定這一票肯定是要撈大的,不需要愧疚。

  明兒個要是能再確切的診脈,自然就能知道那孩子中的是什麼毒,對症下藥才能最快見效,但是這府裡的有心人要是有意阻攔,那就麻煩了,所以一方面她讓小清四處逛逛打聽,而她也必須先替自己想好退路,否則到時候被揭底那就難看了。  

  她在小徑上走著,穿過幾座園子和院落,怪石造景,小橋流水,她卻沒多大驚奇,她想,也許自己死前也是個富家千金來著,要不怎會如此自在。

  嘴角笑意微揚,見目的地該是到了,便停在腰門外,繞著院落圍牆外走著。

  賴家二房住在西廂這頭,可惜時候已晚,腰門早已上栓,不過在外頭繞繞也好,再者這灰石泥牆是半鏤空雕花的,除了詩情畫意,也能教她從縫隙一窺究竟。

  她湊上前瞧著,牆簷上點著風燈,將牆邊的花花草草映照得挺清楚的,而面對這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她不禁微瞇起眼。

  沒來由的,神思恍惚了起來,彷彿在哪裡,她也瞧見了一整片的花草。黑暗之中,攀牆綻放的花朵一整片似無盡頭,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動著,晃得她反胃得難受,她用力地摀住嘴,死也不肯將剛咽下的一餐給吐出。

  「化真,你怎麼了?」

  耳邊傳來小清擔憂的聲音,她微抬眼,努力想要忍住嘔吐感,餘光卻瞥見一名半透明的婆婆,要不是嘴正摀著,她肯定放聲尖叫。

  小清瞧她瞠圓了眼,知曉她定是被賴老太太給嚇著,趕忙道:「化真,這位就是賴老太太。」

  裘化真瞪直了眼,好一會才用力地眨了眨眼,朝小清勾了勾指頭,退上幾步才壓低聲響,道:「小清,我是要你去打聽,你幹麼把人帶到我面前?」她說得又快又急,尖細的嗓音都快要分岔了。

  「她不是人啊。」小清一派天真地道。

  廢話!裘化真無聲斥道,白牙磨了又磨。

  最後,裘化真抹了抹臉打起精神。面對小清的天真無邪,她真的連嘆氣都無力。「我的意思是,你私底下跟她問清楚不就得了,不需要把她帶來。」說真的,她一直很不好意思問小清到底是怎麼死的,很怕她回答自己是笨死的!

  「可是賴老太太說想跟你談談。」

  跟她談?裘化真垂睫思索了會,偷偷橫眼望去,就見賴老太太一雙精鑠的眼直盯著自己。在她看來,賴老太太該是個精明的老人家,怎麼會傻得被毒殺?既然現在她站在自個兒面前,當面問個清楚,也等同吃下一錠定心丸。

  可問題是……她是透明的,透明的!

  「化真,別怕,還有我在呢。」小清暖聲支援著。

  裘化真瞧了小清一眼,雖說小清也是半透明的,可小清就是個人樣,她心裡也就不怎麼怕,要她面對其他鬼魂,真是太折磨她了。

  可這事,哪怕習慣不了也得習慣,要是往後能成為她的助力,跟鬼魂交談又如何,又不是與鬼交易把自個兒給賣了,怕啥。

  安安穩穩睡了一晚,翌日一早裘化真讓小丫鬟伺候梳洗,換上一襲堪算體面的襦衫裙,將長髮挽成簡單的髻。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張臉長得就是一副窮酸樣,真不知道是怎麼騙過賴大老爺的。

  不過,她想只要好好地補一補,多長些肉,這張臉該是會好看些。

  走出門,一陣涼風襲面,她微瞇起眼,瞧著跟在小清身邊的賴老太太,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跟在小丫鬟的身後朝主廳的方向而去,裘化真刻意放慢了腳步,用極輕的聲音問:「小清,老太太跟著做什麼?」該不會一個不小心,她這副軀體就要換人作主了吧,哪怕這張臉她不是挺滿意的,但好不容易活了,她可不會輕易放棄,任人搶奪。

  「老太太說想跟著,想瞧瞧你怎麼替她打理這筆爛帳。」小清跟著將聲音壓得像氣音一樣。

  裘化真莞爾勾唇。「小清,你不用壓低聲音,只有我聽得見。」

  「唉,忍不住就學你了。」

  「是說……這軀體我已經佔住了,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搶吧?」這才是教她真正擔憂的事。

  小清不禁掩嘴低笑。「化真,不都跟你說了,想借屍還魂還得幾分運氣,況且時辰一到不入地府,鬼差會來逮人的。」

  裘化真猛地停住腳步。「那……我會被逮嗎?」要死了,她壓根沒想過這問題。

  「這……應該是不會的,畢竟你已經還陽了。」

  裘化真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問:「你呢?」

  「就避著唄。」小清無奈乾笑著。

  「真能一直避著嗎?」

  「就避到不能避為止。」

  換言之,小清是不可能一直伴著她的,到最後,她依舊會是孤單一個人……不知為何,「依舊」這字眼就這樣自然地冒出,教她疑惑地微瞇起眼。怎會認為是依舊孤單,難不成她在世時就是孤單一人,害怕孤單嗎?

  「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橫豎有書生在,短時間內是不成問題的。」

  裘化真回過神,不以為然地皺著眉。「可我從昨兒個就沒瞧見他。」雖說她和書生少有交談,但好歹是她一張眼就瞧見的人,要是突然不見,她難免失落。

  「他……化真,已經到了,我就不跟你說了。」

  裘化真抬眼望去,就見門扇敞開的廳堂裡已經坐了幾人。

  很好,是要來場大會審,探探虛實是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囉唆了,因為她還沒吃早膳,餓不得的。

  進了廳堂,便見賴大老爺就坐在主位上,兩名和他面貌相似的男人分坐在左右下位,而椅邊還擺著拐杖的,大抵就是聽說摔下馬的賴三老爺吧,至於身旁面色蒼白的少婦應該就是三太太了,畢竟賴二太太她昨晚還見過,不會錯認。

  「見過賴大老爺。」她裊裊婷婷的屈了屈身。

  在場人眼神或是詫異或是疑惑,只因她面黃肌瘦像個乞兒,可偏偏這屈身之禮做得恰到好處,舉手投足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氣質。

  「裘姑娘,我跟你介紹,這一位是—— 」

  「見過賴二老爺。」她噙笑喚著。

  賴大老爺微詫地看著她,然話都還沒出口,便聽賴二太太趙氏輕笑道:「大伯可千萬別如此輕易受騙,這丫頭我昨兒個在市集上瞧見呢,和一些街坊鄰居有說有笑,怕是從街坊們的嘴裡知曉咱們家裡的情形,要是早知道小叔摔斷了腿,那麼要猜出我相公,可就壓根不難了。」

  賴大老爺聽她這麼一說,儘管覺得有理,但被當面打臉,面子總有些掛不住。

  裘化真笑意不變地道:「二太太這說法也是相當有理,我初來乍到,一身窮酸,莫怪昨兒在街上還被二太太當成乞兒呢。」

  「二弟妹昨兒個就見過裘姑娘了?」賴大老爺問。

  「不過是一眼。」

  「不只一眼,當時我跟二太太說了,那孩子中了毒,二太太還當我胡說八道,差人趕我呢。」裘化真一臉無辜地皺了皺鼻子。

  趙氏神色一沉,還未開口,便聽賴大老爺急聲問——

  「裘姑娘何出此言?民兒,小犬從小底子就弱,這些年是堆著藥材嬌養著,怎會中毒?」賴府上下就一個孩子,不需明說都知曉她指的是他兒子。

  「大伯,她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乞兒,你還真信了她?」趙氏冷冷嗤笑了聲,哪怕賴二老爺示意她噤聲,還是把話說完。

  「賴大老爺,這事好辦,找幾名大夫進府診治就能觀得一二。」話落,像是想起什麼,她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對了,千萬別找賴府看慣了的大夫,最好能多找幾個,如此最為公正。」

  這話一出口,彷彿暗指賴府裡有人與大夫共謀,趙氏哼笑了聲,涼聲道:「大伯,近來咱們家裡不安寧,還要再找個乞兒弄得更加雞犬不寧嗎?」

  裘化真瞧賴二太太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猜想她肯定早有萬全準備,看來自己必須使個可以立竿見影的手法。

  忖著,餘光瞥見小清站在門外的擔心模樣,她不禁有些好笑,抿了抿唇,誠意十足又無奈地啟口,「賴大老爺請寬心,我呢也不是無故進了賴家的門,實是受人所託,不得不來。」

  「這話又是怎麼說的?」

  「其實,我是受賴老太太所託才上門的。」

  話落,現場幾雙眼整齊劃一地瞪著她,連從頭到尾都沒吭聲,瞧她一眼都嫌懶的三房兩人,都忍不住盯著她不放。 

  「丫頭,你在街上打聽了那麼多,難道你會不知道老太太早已仙逝?」趙氏哼笑了聲。

  「知道。」裘化真點著頭,腳步微轉,朝小清身旁的方向指去。「賴老太太現在人就在門邊上。」

  驀地,所有的目光跟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那裡卻是空空如也。

  瞬間,幾個人有種像是被人唬弄,卻又覺得並非那般單純,想要求個明白又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怕被當傻子卻又想當個聰明的,實在是教人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裝神弄鬼的丫頭,你倒是說說老太太長得怎生模樣。」趙氏嗤笑了聲,壓根沒將她當回事。

  裘化真直睇著小清那倉皇失措的神情,得用力地抿著唇,才能不教笑聲逸出口。「用嘴說怎麼說得準呢?倒不如借我文房四寶,咱們紙上見真章。」輕咳了聲,她從容自信地環顧眾人。

  當下,賴大老爺差下人送來文房四寶,裘化真就當著眾人的面提筆作畫,邊畫邊打量著賴老太太。

  當形體開始在她筆下成形,原本半信半疑的目光轉為錯愕驚詫,甚至不住地朝她望去的方向一再觀望,彷彿真能瞧見賴老太太就站在那兒。

  「化真,你怎麼知道自己會作畫?」小清站在桌邊問。

  裘化真瞧她一眼。「這猶如神助,是神握著我的手作畫。」小清的問法彷彿早就知道她會作畫,但她現在問不得,她得將這場戲演完才成。

  小清不解地偏著頭,聽見後頭有人道:「裘姑娘,你在跟誰說話?」

  「自然是令堂。」裘化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唬人,她的身邊五步內瞬間凈空了,就連賴三老爺都拄著拐杖跑到廳堂一隅,動作之快,教她懷疑他的腳根本沒傷。

  她涼涼地打量眾人,用餘光掃過趙氏,就見她臉色忽青忽白,哪怕嘴上說不信,可心裡已經有信幾分,所以才會靜悄悄地站在一頭。

  唉,說到底,這賴家三個老爺肯定是幹了不少虧心事,要不為何一個個都閃得這麼遠?也好,如此一來,她拿得才不會手軟。

  「對了,賴老太太提起過,為何沒替她戴上那隻掐金絲翡翠手環?」要讓他們更加相信,這條小清替她問出的第一手消息非說出來嚇嚇他們不可。

  如她所料,這話一出口,眾人的反應先是狠狠一震,而後面面相覷,隨即將目光鎖定在現場兩名女眷上。

  「我不知道,最後替婆母穿戴的都是二嫂子,不關我的事。」賴三太太辛氏趕忙澄清,就怕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趙氏身上,不過,除了裘化真以外,尚有一人臉色難看的垂頭不語。

  當然,這一幕自然也沒逃過裘化真的眼,不等趙氏解釋,她隨即搶白道:「可是賴老太太說是賴二老爺呢。」

  簡直像是連環爆似的,連個喘氣的時間都不給,眾人的目光移來移去,一見賴二老爺垂著臉,真相不審自現了。

  這麼一來,更印證了裘化真不可思議的能力,只差那麼一點,大房和三房幾乎要跪地膜拜她了。

  裘化真眉眼未抬,嘴角微微上揚著。其實賴老太太並非話多之人,昨兒個提的不外乎是要怎麼救她的寶貝孫子,壓根不在乎自己受到委屈。她只能從有限的消息裡虛虛實實地試探,再機靈地殺出血路,這才是她這聰明人的做法。

  她暫擱下筆,環顧眾人,語重心長地道:「其實賴老太太話不多,反倒是貴府上尚有不少孤魂飄蕩,好比是莫名被打死的小麼兒,抑或者是哪房的姨娘庶女。」她每說一句,就見有人心虛地別開眼,教她不禁好笑自己猜得真準。

  唉,大戶人家大抵就這些套路在走,為了能讓自己活得好,旁人怎麼死都無妨,可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一群欠教訓的傢伙,她可不像賴老太太那般好說話。

  「老太太心慈,要我別張揚,別惹到縣衙裡,所以這些話我就在這兒說就好,只是當你們在老太太房裡翻搜體己和那個裝了契本的匣子時,都不知道老太太就坐在床上,更沒瞧見那些孤魂們全都守在房外,好比現在—— 」她的手才剛隨意一指,隨即聽見殺豬般的鬼叫聲。

  她暗吁了口氣,瞪著怕得鬼叫的賴三老爺,不禁暗啐這男人真不像男人!

  這宅子裡除了賴老太太,她還沒瞧見其他的孤魂野鬼呢,也虧他叫得這般起勁,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幹了多少壞事。

  「所以咱們府裡不安生,全都是這些孤魂作祟?」賴大老爺忙問著。

  裘化真眼角抽了下,暗罵朽木不可雕也,明明是活著的人問題才大吧!可她臉上表情再真誠不過地道:「賴大老爺,你可相信我?」

  「信,我當然信。」賴大老爺忙不迭地道。

  「那麼,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希望你務必做到。」

  賴大老爺向前一步,餘光瞥見桌上畫作,倒抽了口氣後,忙道:「裘姑娘儘管說。」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筆下所畫的母親,竟是穿著入殮時的衣著和首飾,任憑她在外怎麼打聽,若非親人是絕無可能知曉的。

  她是仙姑,貨真價實的仙姑!

  「昨兒個晚上我住進了貴府,飯後因要消食在園子裡走動,可誰知道走到一半,賴老太太便將我引進一座院落,直指著院落裡的花草,我本是不解,後來仔細一想,那院落裡開滿的紫色小花不正是附子花嗎?」

  話落,賴二老爺隨即錯愕地看向不發一語的趙氏。

  「……附子是可治心疾的藥材之一。」趙氏硬著頭皮道。

  「確實是,可附子的炮製過程相當繁複,一個煎製得不經心,這毒去不盡,反倒教藥成了毒,一旦喝下附子毒,輕則噁心腹痛,重則一命嗚呼,要是日日餵食,便會開始頭暈目眩,身虛體弱,走兩步就喘,甚至到最後猶如犯了心疾而亡。」裘化真說得慢條斯理,卻是一步步地走近趙氏。

  賴大老爺聽完,直覺得她說的病症,簡直就像是他和兒子犯的,不禁狠狠瞪向趙氏。「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大伯,沒有真憑實據,何以盡信她說的話?」趙氏也怒不可遏地起身。「婆母去世時,大伯不是沒有懷疑,還讓仵作驗了毒的,可實際上有驗出毒嗎?吳大夫不也說了,要是中毒,唇會發青,可婆母去世時神情那般安詳,甚至還唇色紅潤,哪裡像是中毒了?」

  「這……」

  「吳大夫的說法也沒錯。」裘化真突地淡淡拋出一句話,瞧目光都落在自個兒身上,她才慢悠悠地道:「不過,一個犯心疾而逝的人,唇色會紅潤嗎?」

  一句點醒夢中人,一針見血地扎得趙氏當場啞口無言。

  「賴二太太,賴老太太就站在這兒,你敢當著她的面說,你從沒有餵過她附子毒嗎?」裘化真隨意一指,潤亮水眸直瞅著她。

  趙氏捏緊了手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不信她,認為她只是在裝神弄鬼,可偏偏她又說得言之鑿鑿,教她心生疑懼。

  裘化真也不急,煞有其事地扳著指頭算。「賴大太太一條命,賴老太爺一條命,二爺房裡的姨娘一命,還有丫鬟……」

  「別想全都算在我頭上!老太爺和丫鬟的死與我無關!」趙氏發狂似地吼了聲。

  「那麼,其他的都與你有關囉?」裘化真笑嘻嘻地問。

  趙氏一愣,驚覺自己竟脫口認罪,顫巍巍地看向身側的夫君,冷不防地被搧了個耳光,打得她釵倒髮亂。

  「都說是最毒婦人心,可我心底是信你的,你、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給我說個分明!」賴二老爺怒聲吼著。

  趙氏見大勢已去,抿緊了唇,哼笑了聲。「我這是為了誰呢?老太爺將家業都交給大伯,婆母又疼著小叔,你呢?你一事無成,我又沒有個孩子傍身,還要忍受你在外頭養外室……眼見老太爺死了,婆母心裡只有小叔,再這樣下去,你還能成什麼大事,我又要如何是好……」

  「你給我閉嘴!」賴二老爺惱羞成怒地再揚起手,卻被賴大老爺一把抓住。

  「好了!」

  「大哥……我對不起娘,對不起娘……」賴二老爺雙膝跪下,淚流滿面。  

  賴大老爺儘管怨怒難休,但身為大家長,總不能在外人面前處置家裡人,只能忍著氣,對著裘化真道:「裘姑娘,早膳該是備好了,不如先回小院用膳。」

  「早膳不急,倒是……」裘化真煞有其事地看著賴二老爺跪下的前方,突地眉頭皺起。「老太太,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在這當頭要將裝契本的匣子交給他們?這我可不願意代勞呢。」

  一聽到裝契本的匣子,一夥人的眼都亮了。這可是他們在老太太院落遍處找不著的匣子,價值連城的匣子!

  一夥人聚精會神地看著裘化真,等著她的下文。

  「老太太,你自個兒瞧,你嬌養的三個孩子,在你死後只顧著翻箱倒櫃找契本,如今你還要乖乖地將契本送上,難道你是真不知道太過嬌養的孩子只會敗光你賴家的祖產?我不會答應的,至少要等上三個月,我看他們的表現再作決定。」

  一夥人聽著她的話語,心裡七上八下的,直到最後心才安穩下來,只要有期限,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說了,就這麼著,我先寫張解毒藥方,讓人抓藥後,府裡的人都先服下吧,一兩帖就能見效,畢竟你最掛念的就是那孩子嘛。」話落,她提筆快速地在紙上寫下藥方,遞給了賴大老爺。

  「裘姑娘,那匣子……」賴大老爺必恭必敬地接過藥方。

  「三個月,就給你們三個月的時間,要是到時候你們依舊不懂檢討,就讓契本永遠擱在不見天日之處吧。」至於要怎麼處置趙氏,那也是他們賴家人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賴大老爺趕忙承諾,讓婆子領了幾個丫鬟送她回小院。

  回到小院,原本伺候她的小丫鬟被指往廚房備早膳,其他婆子丫鬟也都教她給打發走,小清才趕緊湊了過來。

  「化真,你真的是好大的膽子,要不是會作畫,該要怎麼證明你瞧見賴老太太?」

  裘化真斟杯茶淺啜,略略嫌棄涼透的茶帶著苦澀。「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畫,而且還能畫得好。」

  「還有賴老太太分明沒說那麼多,這府裡的孤魂也……」

  「那就像是一種話術,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們要是一個個都行得正,就不會信了我那些話,更不會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裘化真說完,突地嗤笑了聲。「我在想,我生前肯定是個騙子,要不這謊話怎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才不是呢。」

  「你又怎麼知道?」

  「……如果你真是個騙子,就不會還給他們解毒藥方,也不會真的照著賴老太太所願去做。」

  裘化真聽完,唇角勾得更彎了。「我可沒全數照著賴老太太的心願走,那契本我才不會這麼容易的交給他們,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種專寵敗兒的慈母,我要好好利用這個秘密,等到契本現世時,便是我狠撈一票的時候。」眼見快要入冬了,她打算在賴家賴到過年後再離開。

  小清張了張嘴,化為無聲嘆息。難怪,無端端地提起匣子……方才賴老太太早就被升起的日頭給逼到暗處去了,哪裡還在廳堂上,也真虧她能夠獨演一齣戲,把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裘化真當沒聽見她嘆氣,目光微微迷離了起來。「說來也真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我也曾見過有人栽種了一大片什麼,將藥當毒般用,可……又不是那般清楚。」

  就如昨晚,她瞧見那一大片的附子花時,腦袋不斷地浮現一種花,那金銀雙色的花朵,不就是金銀花嗎?金銀花是解毒劑,再怎麼搭藥都不會變成毒藥,可為何她會如此認為?

  「別想了,早膳端來了。」小清小聲提醒著,省得她自言自語,嚇得外頭的小丫鬟不敢進門。

  裘化真往門口望去,果真瞧見遲疑地頓在門口的小丫鬟,趕忙招著手。「還不快進來,我都快要餓死了呢。」

  瞧瞧,今兒個的菜色豐盛了許多呢。

  賴家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現實啊。

*             *             *

  元宵佳節正午時分,寒意凍骨,然而走在街上的人潮依舊不減,就只為了瞧瞧大街上懸掛的各式燈籠。也正因為如此,將重陽城裡幾條大街給擠得水洩不通,進城的馬車非得繞道而行不可。

  費了好一會的功夫,馬車終於停在悅來客棧門前,負責駕馬車的男子還未踏進大門,掌櫃的隨即迎向前,熱絡地寒暄起來。

  「爺,照舊嗎?」掌櫃的寒暄幾句後,問起了正題。

  「不不不,我家主子說乾燒蝦帶到梅林縣時蝦子都縮起來了,看起來壓根不美味,今兒個要點的是芙蓉糕,記得裡頭要添松子和棗仁,再來一份炙燒魚片,還有上回給了客棧那份五彩羹的做法還記得不?」

  「記得,多虧爺兒給的食譜,那道五彩羹現在可說是咱們客棧的招牌了。」掌櫃的最喜歡這種客官了,賞了食譜自求做出一樣的菜色,這有什麼難呢?難的是沒有新穎的食譜。

  「那就動作快點,今兒個咱們爺要趕在城門關前回城。」

  「要不要先替爺留幾間上房?」

  「兩間。」男人濃眉大眼,笑時有幾分大孩子般的爽朗,斂笑時又沉鬱嚇人。

  「知道了。」

  男人見掌櫃的吆喝著跑堂的,自個兒便倚在門邊候著,瞧著馬車前座上閉目養神的同僚,再看著街上的熙熙攘攘,不禁頭疼得皺起眉。

  待會到底要怎麼快,才能趕緊前往梅林縣再趕回重陽城呀?

  正忖著,聽見一樓食堂裡有人高聲說:「真的,真不誆人,我親眼所見,還能假得了嗎?」

  「真有這麼神奇來著?」

  「就這麼神奇,那仙姑不過就在那婦人的胸口輕按了幾下,那婦人馬上就醒過來,你要說那婦人是與仙姑作戲也不可能,那婦人是布莊掌櫃的妻子,性情敦厚又怕生,自個兒又不缺銀兩,何苦與人合謀?」

  「那倒是,那仙姑如今還住在賴府裡頭,聽說她是讓賴老太太給請進賴府的,可誰都知道賴老太太早就死了,她那初來乍到時哪裡見過賴老太太,可偏偏她就能畫出賴老太太的面貌,而且畫得栩栩如生,這事是我那弟妹的姊妹淘,在府裡當差的娘子親眼瞧見的,假得了嗎?」

  「假不了,聽說她一進賴家就揭穿了二太太下毒一事,二太太當下被休後,還被告上了官府,以殺人罪論刑,如今墳上都長草了。」

  「這麼說來,她那日上街救了人也是真的?」

  「肯定也是真的,聽說街上有人哮喘發作,她不過單臂上揚,隔空像是抓了什麼塞進那人嘴裡,那人馬上就不喘了。」

  「可真是神了,可惜賴家人不怎麼肯讓她上街,要不咱們得拜見拜見她不可。」

  男人站在門外聽得莞爾,這重陽城是最靠近京城的大縣城,怎麼這兒的百姓見識如此淺短,竟然將江湖術士的把戲當真了。

  正暗笑著,突地聽見裡頭一陣騷動,有人喊道:「這不就是仙姑嗎?」

  「在哪、在哪?!」

  「門口!」

  男人愣了下,瞧裡頭的人目光都朝自個兒身上望來……正確說來是在他後頭,於是他回頭望去,就見個秀美小姑娘身著裘毛夾襖裊裊婷婷走來,面容清秀,而那雙眼儘管未笑都像是噙著笑般地彎如月。

  仙姑?男人不禁皺起眉打量著這個還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是要越過他,不知怎地突然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一副有些為難又很不得已地開了口,「有人要我代為捎話,說她一切安好,勿念。」

  「……嗄?」

  「我說了,他能不能意會是他的事,跟你不熟,別老盯著我。」她對他身旁說了一串話,進了客棧後還不住地咕噥著,「今天怎麼事這麼多,不就是想吃個饅頭而已,怎麼這麼難呀。」

  男人愣在當場,直覺得她腦袋有異,又懷疑這是術士行騙的一招。



【第三章 】多事惹禍上身

  馬車飛快地行駛在官道上,直往梅林縣郊外的柳家宗祠而去,祠外安置的是柳家人的祖墳。

  馬車停在祠堂外,守祠堂的柳家人看了眼,隨即退下,駕馬車的男人還來不及躍下,馬車裡的男人已先行下了車,手裡捧著自悅來客棧帶來的幾樣熱食和一瓶酒,徐步走在墳間小徑,猶如識途老馬停在一處新墳前,壓根無需人帶路。

  「侯爺,等等等等……」還來不及喊,男人已經席地坐在新墳前。

  「別煩侯爺了。」他的同僚一把勾著他往回走。

  「易水,這布巾好歹也能充當蓆子,侯爺就這般席地而坐,這……」

  「顏奎,侯爺想跟九姑娘說話,你少煩人了。」

  顏奎抱著手中的布巾,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侯爺到底是怎麼想的,九姑娘有什麼好?我壓根不喜歡九姑娘那個人,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懷著企圖接近侯爺的。」

  可侯爺偏是情深意重,當年九姑娘葬在這兒,侯爺一路從京城相送,去年忌日來了,還特地差人備食譜準備九姑娘喜歡的菜色給客棧張羅著,今年手頭上有事務待辦,還是硬擠出時間來,他真是搞不懂侯爺。

  「你當侯爺不知情嗎?」易水瞇起細長美目,二話不說地將他揪走。

  顏奎繼續喳呼著,威鎮侯花世澤充耳不聞,逕自打開油紙包,將菜擺在墳前,隨即拿起小酒壺就口淺啜。

  「柳九,來福近來病了,沒法子帶牠來,沒人給你試毒,我就姑且替你試吧,你這丫頭,沒人試毒你是不肯吃的。」說著,他扳開了芙蓉糕,嚐著他向來不青睞的甜味,又打開一小甕的五彩羹,淺啜了口,最後再嚐了口炙燒魚片,過了半刻鐘,他懶懶地看向墓碑。「行了,可以嚐了。」

  回應他的,是呼嘯而過的正月寒風。

  他壓根不以為意,獨自飲著酒,靜靜地看著墳頭,直到天色漸暗,他擱下了空酒壺,輕撫著碑石。

  「柳九,你說,只要納你為妾,只要能讓你離開柳家,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你說,這一生一世只為我而活,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都不去……我允了你,你卻騙了我。」

  輕撫的手在碑石上緩緩地緊握成拳,像是在隱忍什麼。

  「你這個騙子,為了活下去,你隱藏真性情,騙著旁人扮演知書達禮的院使千金,騙著自己哪怕心都空了只要填滿就好,也騙了我,教我以為這不過是場交易……如果只是一場交易,為何至今我還忘不了你?」花世澤沙啞低喃著,寒風颳起了他的發,俊魅的側臉滿是怨念。

  當初是他看中她能替自己辦事,是他答應了她的交易,可最終案情未釐清,她已香消玉殞,他連行兇之人也沒逮著,教他怎能不怨。

  「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忘了你?」他問著,回應他的依舊是蕭瑟的寂然。

  還要多少年,才能抹去這種生不如死的心痛?

  如果那天他聽見聲響前往查看,是不是還來得及救她?如果……他不是天性淡漠,他就會查看,可正因為他根本不睬其他事物,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也才會在她離去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教他傷得如此重,痛得如此深。

  「侯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恐怕會趕不及城門關。」幾步之外的顏奎低聲提醒著。

  花世澤微微殷紅的眸直瞅著碑石,直到天色不見五指,他才徐緩起身。

  回程的路上,馬車急馳著,可惜到了重陽城門前,城門早已關上,顏奎不得已出示了令牌才讓城門重開。

  重陽城裡無宵禁,夜市集正熱絡著,大街堵得比白天時還嚴重,好不容易來到悅來客棧,裡頭竟擠得水洩不通,熱鬧得壓根看不出已是二更天。

  顏奎徹底無言,將馬車交給了客棧的小二後,便與花世澤和易水入內,話都還沒跟掌櫃的搭上,裡頭陣陣的嘈雜聲,教他不禁偷偷地往後覷了花世澤一眼。

  老天,已經這麼晚了,為何還是吵翻天?不知道客房離得夠不夠遠,畢竟侯爺是個很淺眠的人呀……

  「三位爺真是對不起,今兒個客棧裡事多,人多嘴雜,咱們開門做生意的又沒法子趕客人,還請海涵。」掌櫃的一見顏奎臉色,再見他身後的爺兒一身上等綾羅,外頭罩了件裘毛大氅,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城來的尊貴人家,肯定是不喜這樣的嘈雜聲。「小的給三位留了兩間上房,離食堂遠,這兒再吵也聽不見的。」

  顏奎鬆了口氣,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

  掌櫃的招來小二領路,才剛踏上樓梯,就聽見有人砸了一地破瓷聲,顏奎和易水隨即戒備地一前一後護著侯爺,目光一致地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一個男人隔桌對著一名小姑娘咆哮。

  「你如果真是領神諭救世的仙姑,你倒是說說呀,為何我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面對男人的怒氣,裘化真真的是萬分無奈。

  就不能讓她好好吃頓飯嗎?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了救人,已經餓過一頓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食堂用膳,但更不可能為了避開他人的眼光,特地開間廂房用膳。

  那些錢都是她費盡心思攢來的,哪能隨意揮霍。

  想著,不禁委屈地看向身旁的小清,可天曉得右邊位子何時變成了書生,害她嚇得當場站起。

  「怎麼,站起來要跟我理論嗎?你倒是說呀,爺正等著!」

  眼前的男人又一陣咆哮,裘化真很悲傷地抹去噴在她臉上的口水,暗暗地瞪了笑得很樂的書生一眼,吐了口氣後,她用最真誠的表情抬眼看著高她一個頭的男人,打量起他的五官。

  「這位爺天生刑克,從小怙恃俱喪,娶妻克妻,生子克子,又嗜賭飲酒成性,一無所成之外,近來身虛體弱,腹痛難遏,冷汗不止……」

  「是誰跟你說的?」男人兇狠吼道,怒目看向四周。

  身旁的人莫不噤聲,倒不是被男人給嚇的,而是裘化真說得十足十的準確,嚇得有人都想跪地膜拜她了。

  「有誰能跟我說來著?」在這兒她又跟誰熟識了?況且他又不是個大人物,城裡會流傳他的蜚短流長不成?「不管怎樣,身子有不適就找大夫,還有,雖說是天生刑克,但所謂娶妻克妻,不單指你天生克妻,而是你嗜酒嗜賭,說不準妻兒都是教你給賣的,就好比站在你身邊的那位……」

  說著,煞有其事地朝他身旁比了比,一旁的人莫不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都給爺閉嘴!」男人狼狽吼道,驚懼地看著身旁,卻瞥見食堂裡眾人竊竊私語,羞惱地快步離開。

  裘化真無奈嘆口氣。到底是要怎樣?一會要她說,現在又要她閉嘴,給不給人活?但不管怎樣,她現在終於可以好好用膳了。

  「化真,你怎麼會說得這麼準?難不成你真的……」

  吃了口饅頭,裘化真懶懶地看著小清疑惑卻又好奇的表情,抿了抿嘴用氣音道:「小清,醫卜本一家,醫者望聞問切一如卜者察言觀色,人的面相體態能顯出暗藏病症,亦能讀出其性,由此推測再順便賭一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任由他人公論,就這麼簡單。」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沒有猜準,在話語道出時,看對方的反應就知道該怎麼修正方向,而且最好是挑最重的話說,順便嚇嚇對方,如此讓對方離席還她清靜才是最要緊的。

  用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這家的饅頭很好吃,搭著串燒牛肉片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想來,要不是賴大老爺捎回這客棧的伙食教她吃上了癮,昨兒個她也不會特地出門品嚐,也不會湊巧救了個商賈,更不會莫名其妙被人尋釁,但不管怎樣,啊—— 好好吃啊,死都瞑目了……

  我呸!死什麼死,晦氣晦氣,那話當她沒說!

  她活著正好呢,好不容易給自己補了肉,養出幾分小姑娘含苞待放的美,未來她還有大好人生要過呢。

  裘化真大口咬著牛肉片,眼角餘光瞥見大片陰影覆蓋她的桌面,小清還來不及出聲示警,她已經反應奇快地朝左側閃了過去,耳邊傳來男人悶哼的聲響,和物品鏗鏘的落地聲,回頭見小清瞪大了眼,秀麗水眸滿是錯愕,她也抬眼望去,這一看,不自覺直了眼。

  偷襲者被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擒住了手腕。

  男人眉目如畫,尤其是那雙眼出奇的美,卻又異常的冷,更像是毒,會誘著人上癮,可怕的是,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然後,她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看見男人慢條斯理地轉動偷襲者的手腕,極盡折磨且毫不留情地將手腕轉到變形,轉到他再也哀嚎不出任何聲音。

  食堂裡,鴉雀無聲。

  冷俊男人鬆開了手,壓根不管倒地的偷襲者不住地抽搐著,強大的氣場逼使周遭的人恨不得消失。

  這個男人很危險。裘化真比誰都清楚,可她就是轉不開眼。

  倒也不是因為男人邪魅迷人,而是……她見過他!雖然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但她對這張臉有印象!

  「侯爺!」

  示警的喚聲一起,她的餘光瞥見那倒地的偷襲者不死心的換手撿起地上的匕首朝男人刺來,而男人動也沒動,在她嚇得微閉起眼的同時,兩個男人出現在他身旁,輕而易舉地撂倒了偷襲者,動作快得教人幾乎看不清楚。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個男人她是有印象的。

  「侯爺。」易水低聲喚道,等著下令。

  「把人帶出去。」花世澤淡聲說,逕自在桌前入座。

  「是。」易水話落,隨即單手拖著倒地不起的偷襲者往外走,孔武有力的模樣和那張偏陰柔的俊臉完全不搭。

  顏奎就站在花世澤身後,斂笑的濃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渾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麼要人瞪著自己瞧的事來著?又不是她要這個男人來救她的……啊,對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啟口道:「多謝這位爺出手相救。」雖然一陣兵荒馬亂,但她腦袋還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話說得太重,逼得人家想從背後捅她一刀,她會反省,下次少說一點。

  「你……真看得見鬼魂?」花世澤平靜無波地問。

  他話一問出口,顏奎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是神棍啊,怎麼侯爺明明不信江湖術士,卻每每遇到江湖術士就要湊前一問?

  方才明明就要上樓了,偏偏話聽到一半,侯爺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練就以不變應萬變的應對功夫,繼續吃著已經涼透的饅頭,反問一句。「不知閣下是—— 」如果沒聽錯,他後頭的男人是喚他侯爺的。

  一個身分如此尊貴的人,為何她竟對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男人的口吻依舊平淡。

  「看得見,看不見又如何?」裘化真垂著睫,吃著饅頭配著牛肉片,哪怕已經餓慘了,可天生的好教養就是教她吃得優雅又慢條斯理。

  這真是樁麻煩事!她本以為只是暫時充當神棍混口飯吃,如今卻搞得自己不當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憑著真本事救人,偏偏大夥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尋釁……她何苦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話說她在賴家也賴得夠久了,不想當神棍就得準備離開,但要走,又該往哪去?昨兒個適巧救了個人,那人傷勢嚴重,至今未醒,怕是這幾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這個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嘆是個天之驕子。

  別說那一身行頭,光瞧他的面相就知道他出身肯定尊貴,可惜面冷心也冷,硬生生糟蹋那張好皮相。

  不過,這樣的人找上江湖術士到底是想做什麼?

  一個心冷至無情的人,可不是能隨便唬騙的,一個不經意,她的下場肯定會比被拖出去的那個男人還要慘。

  可是,她記得他的臉……是不是該接近他,尋回她失去的記憶?也許她還有家人,也許家裡還有惦記她的人,或許多接近他,她就能找回記憶,這個想法讓她心動極了。

  因為,她實在不想再當神棍了!

  她明明有一把好醫術,可偏這重陽城就沒有女坐館大夫,累得她淪落成下流神棍,一想到往後得背著神棍之名度日,她就覺得委屈。

  不管怎樣,換個地方總是新的開始。忖著,偷覷了男人一眼,說服自己騙完最後一回,然後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裘化真正暗自下定決心時,便聽男人近乎冰冷地啟口,「到底看不看得見?」

  「看得見!」她沒好氣地應了聲,順便指指他身後的顏奎。「今兒個我遇見他時,他身邊有個姑娘還托我捎話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他。」

  她這話說來壓根不心虛,只因她確實是看得見。如果他要求的只是這一點,那麼她就不算騙了。

  花世澤眉頭微揚,身後的顏奎隨即低聲道:「侯爺,這姑娘分明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她的話信不得。」

  裘化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我都代她捎話了,你竟然說我是招搖撞騙的神棍?」

  「那好,你說,要你代為捎話的人是誰?」顏奎輕哼了聲。

  裘化真張了張嘴,真是無言了。「我怎會知道她是誰?難不成我還得先問過她姓名戶籍不成?」就說嘛,何必浪費唇舌捎話,分明就是吃力不討好還惹人嫌,簡直莫名其妙了她。

  「姑娘既然說不出那人是誰,這又怎能證實?」

  「要是我能畫出她的面貌呢?」

  「那就等姑娘畫出,便知真相。」

  裘化真簡直快氣炸了,連饅頭都不吃了。「好,就等我畫出來,屆時我再看你要怎麼謝我!」

  「在下等著。」顏奎撇嘴笑得尋釁。

  裘化真見坐著的花世澤不再發話,索性起身。「告辭。」看來,她必須好好思索,要怎麼親近這個男人。

  易水走回食堂,低聲道:「侯爺,該歇息了。」

  花世澤起身,跟著候在樓梯處的小二上樓,直到進了房才啟口,「顏奎。」

  「是。」

  「那位姑娘對你說了什麼?」

  顏奎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色道:「那時我上客棧買酒菜,她適巧從我身旁走過,她說,有人要我代為捎話,一切安好,勿念。」

  身旁的易水不解地揚眉,便聽花世澤又問:「什麼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卻也不打算追問,因為那位姑娘尚未出現前,客棧裡正對她議論紛紛,說什麼她能隔空取藥,將藥塞進犯哮喘的病患嘴裡,當場藥到病除,又說什麼按了按胸口,昏厥的婦人馬上清醒……重陽城裡的百姓幾乎當她是仙姑了,只差沒對她跪地膜拜,可依屬下所見,不過是神棍之輩。」

  「喔?」

  「侯爺方才也瞧見了,她的態度輕慢,對方才那男人所言分明是虛實摻半,明顯就是個騙徒。」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神棍,我只想知道她看不看得見鬼魂。」花世澤淡聲道。

  「侯爺……」

  「你倆素不相識,她卻兀自與你搭上話,非坑蒙拐騙,未貪圖你的錢財,你認為她的居心為何?」花世澤反問。

  顏奎不禁怔了下,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也許她只是尚未找到機會下手罷了。」

  「要是缺了機會,方才就是絕佳的機會,她低聲下氣都來不及了,豈會對你怒目相向?」

  這話一出教顏奎頓住。這說法也通,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肯不願信了那姑娘。「侯爺,不管如何,我是不信她的,好端端的,我身邊怎會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來著?」

  倒不是他天性防備,而是他莫名地排斥神棍一類的人。

  「……會是顏麗嗎?」靜默的空檔裡,易水突地輕吐出一個人名。

  驀地,顏奎一雙大眼微瞠,愣愣地看向易水。

  太久沒聽人道出這個名字,而他是存心忘了這名字,才不會記得深鏤在心間抹不去的痛。

  房裡一陣靜默,沒有人吭上一聲,突地不遠處傳來碰撞聲伴隨著細微的求救聲,顏奎尚不及反應,便見花世澤已經開門循聲而去。

  「侯爺!」顏奎喊了聲,隨即跟著花世澤身後狂奔。

  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見過侯爺如此奔跑,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為了那個假仙姑,他心裡就是不舒坦。

  侯爺向來就不是個好事之人,當年也正因為如此錯過解救柳九的時機,從此耿耿於懷,如今不過是一丁點細微的聲響,便教他不假思索而去。

  與他並肩而行的易水睨了他一眼。「難道你不知道侯爺一直想再見柳九姑娘一面,一如你很想再見顏麗一面?」

  顏奎不由得停下腳步,半晌難以回神。顏麗,他的七妹,唯一的同母妹妹,從小體弱,是他捧在掌心裡疼惜著的。若不是柳九醫術高超,若不是柳九能一直延著小七的一口氣,他對柳九一點好感皆無。

  那年,柳九被淹死在宮中湖泊,同年,因無人為小七施針,小七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他沒能趕上見最後一面,咽下了悔恨,之後如往常度日,但誰都不知每當他一人獨處,他就憶起小七那總是蒼白卻又溫柔的笑臉。

  而她卻說,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說一切安好,勿念……

  難道那個假仙姑真能看見什麼?

*             *             *

  二樓離樓梯口最遠的一間房,裡頭一片狼籍,桌倒櫃翻,地上還有著一灘灘怵目驚心的血跡。

  掌櫃的當場白了臉,心疼傢俱損失無處索賠。

  而裘化真臉色比躺在床上的男人更蒼白,幾乎可以說是一點血色都沒有,要不是她正在作畫,碰巧教她聽見外頭不尋常的腳步聲,提早翻桌擋人兼放聲尖叫,否則等那行人行動開始,她早就屍首分家了。

  花世澤淡淡瞥了眼房內,目光落在裘化真臉上,思索一會便朝易水使了個眼色。

  易水叫住了掌櫃的。「掌櫃的,這十兩銀子當是我家主子賠償你的,順便再替這兒的客人換間房。」

  掌櫃的正愁著,聽他這麼一說,隨即眉開眼笑地道:「這事好辦,小的馬上處理。」

  「不成,這人現在還動不得。」裘化真想也沒想地道。

  「為何?」花世澤淡問著。

  「這人還昏迷不醒,而我正對他施針,現在要是動他,入針點一旦鬆動就會止不住血,氣血不暢,他就活不了了。」

  「施針?」花世澤走到床邊,果真瞧見躺在床上的男人,從胸口一直到下腹,插上了不少銀針,而左肩上的傷幾乎劃至胸口,可見傷勢之重。他濃眉微揚,看了裘化真一眼,漫不經心地問:「為何不灸?」

  「灸能補能洩,而此人身受重傷,失血過多,就怕補不足洩,故先止血順氣再配以藥材,待清醒後再酌量而灸。」裘化真不假思索地道。

  「姑娘醫術不俗。」

  「……醫卜本一家,算不上什麼。」其實她很想大聲地說:我是大夫啊!可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恐怕得暫時再當神棍。

  想想,真嘔!

  「姑娘與這個男子又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我只是很……」硬生生將倒楣兩個字咽下,再啟口,「昨兒個剛好在前往客棧的路上遇到這位身受重傷的公子,如今我暫住在城南賴府,不便帶他進賴府,只好先將他安置在客棧裡,不管怎地,總是得先醫好他身上的傷。」

  說來,她真的不是普通倒楣,昨兒個嘴饞得緊,哪怕已入夜還是堅持到客棧買饅頭,誰知道半路上就遇到這位公子,不想救的,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只好想法子將他拖到客棧,讓掌櫃的差人將他給抬進房,連累她守了一晚,早上才回賴府睡了兩個時辰,便又趕過來看他傷勢是否穩定。

  正因為如此,今兒個才會遇到他們主從三人。

  「姑娘可與人結怨?」

  「呃……」這個問題相當微妙啊,她不怎麼確定。

  「我明白了。」花世澤一貫淡然。

  喂,你明白什麼了?裘化真無聲問著,見他主從三人站在一塊,其中一人偷覷了她幾眼。

  看什麼看,以為現在服軟姿態低,她就會對他好聲好氣嗎?錯了,她是個記仇的人,怎麼對她,她就以牙還牙!

  哼了聲,收回目光環顧屋裡,她忍不住皺鼻。這血腥味呀,到底要多久才消散得了?無奈嘆著,順手拉起一張椅子,瞥見地上有個香囊,她拾起一聞,瞧著上頭精緻的鳳凰繡紋竟被利刃劃破。

  一鳳一凰的鳳凰于飛……驀地,她眼前晃過一幕,是一隻玉上鳳凰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動……

  「侯爺,若是依進門時所見,那幾個人並非正統練家子,而持刀者直往裡而去,目標該是床上那個男人。」易水輕聲道出他的看法,身後突地傳出聲響,他側眼望去,就見裘化真險些跌坐在地。

  易水無意伸出援手,卻見自家侯爺從身旁閃過,正意外之際,只見侯爺拿走了她手中的香囊。

  裘化真愣了下,抬眼望去,正巧對上花世澤那毫不掩飾的嫌惡之情。

  現在是怎樣?她做了什麼惹他嫌的事了?

  「幾位爺,這兒要稍作打理,要不請三位爺先回房,我在隔壁另闢了一間房讓姑娘暫歇。」掌櫃的見小二找來幾個雜工,忙不迭哈腰恭請。

  花世澤率先走出房,顏奎和易水隨即跟上。裘化真無奈嘆口氣,瞄了眼床上的男人,只得先到隔壁房歇息,哪知房門都還沒掩上就被推開。

  她無言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再見他大方地踏進她暫歇的房,只能萬分不快地跟在他身後,然後搶先他一步坐下。

  身分尊貴又怎樣?要搞清楚,有求於人時該擺什麼姿態。

  顏奎想上前喝斥她,卻被易水攔下,花世澤倒是不以為忤,在她面前坐下後,開門見山地道:「你能否在我身邊瞧見什麼?」

  「兩個男人。」裘化真十分配合地道,見他那雙漂亮的眸微瞇起,她隨即指著他身後。「兩個男人,沒錯啊。」

  別認為她是在尋釁,她純粹只是累了,懶得多維持表面功夫。

  「我問的是,你可有在我身邊瞧見任何鬼魂?」花世澤目光冷了,嗓音更冷。

  「沒有。」她快人快語,完全不拖泥帶水。

  要問在場有幾個鬼魂,她可以直接回答兩個,而且就是她認識的那兩個,就在門外;書生一臉看熱鬧的欠揍表情,小清則是退得遠遠的,瞧也不瞧門裡一眼,不知為何,打從她見到這個傢伙之後,就一直避得遠遠的。

  「顏奎身旁呢?」

  雖說她不知道顏奎是誰,但她猜是她今天搭話的那一個。「沒有,她已經離開了,許是她只想交託那一句話,說完自然是歸黃泉了。」

  顏奎聞言,神色微變了下,卻不允許自己提問,就怕自己著了道。要知道這些術士神棍最本事的就是掐住人心的弱點,人的心一有渴望,就讓他們找到了縫隙,接下來就任他們宰割了。

  「所以……流連在世的魂是因為有執念?」

  裘化真發現他的臉色更沉了,便拿出幾分精神探探他的底。「一般來說是如此,恨、怨、念、情等等都是執念,是亡者對生者最後的依戀,教魂魄離不開陽間,一旦解了執念,自然就會入黃泉。」

  這是小清說的,肯定錯不了。她邊說邊打量他的神情,在心裡不斷地反覆推敲,猜想著他想找的是誰,想看的是誰,又是否與他手上的香囊有關。

  鳳凰于飛……那是女子贈與他的定情物吧,所以,他想找的應該是個姑娘家。

  「你認為,我想找的是誰?」

  裘化真笑了笑,纖纖長指指著他手上的香囊。「憑著香囊,我會認為你想找的是個姑娘家。」這般簡單的推論,反而顯得她真誠,是吧。

  反正,他是問看法,又不是問她能力。

  「而她未跟在我身旁,意味著她已不在陽間?」

  「……這倒也不一定,閣下是個陽氣極足的人,怕是她想接近也不容易。」嗯,小清退得那麼遠,感覺那麼害怕,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

  「那麼她還可能在哪裡?」他冰冷的面容有著一絲渴望。

  裘化真垂斂長睫,思索了下,謹慎啟口。「那得先知道她是如何亡故。」人嘛,無緣無故想見鬼,要麼是至親,要麼是沒見上最後一面,未能見上最後一面,若非急病,那就是……遭人殺害。

  她這一問,是在替自己鋪路,畢竟總要摸清底細,她才能拐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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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5 04:58 PM 編輯

【第四章 】前有狼後有虎

        花世澤微瞇起眼,身後的顏奎和易水皆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半晌,花世澤才啟口,「如何稱呼姑娘?」

        「奴家姓裘。」他沒正面回答,她也不急。

        「裘姑娘,夜深了,不方便再叨擾,不如明日再聊。」

        「 好啊。」

        「告辭。」

        「等等,閣下還沒告知姓氏,總不好讓我你呀你呀的叫吧。」喏,讓她秤秤他的斤兩,看值不值得她再冒險一回。

        花世澤回頭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在下威鎮侯花世澤。」

        「明日見,侯爺。」她笑吟吟地道。

        花世澤驀地怔忡起來。聽似平凡的一句話,可這句話卻是柳九與他說過最多回的一句話。而她,眉眼間無一處與柳九相似,為何這說話的口吻,這揚笑的神情,全教他彷彿見到了柳九?

        但怔忡也不過是剎那間,在他收回目光時,早已將情緒斂去。

        回房的路上,顏奎不禁低聲道:「侯爺,那丫頭說起話來皆透著試探。」

        「你當我不知道嗎?」花世澤淡道,獨自進了房。

     一個頗具心機的丫頭,態度大方又恁地膽大,聽見他的頭銜神情不變,與他對視,敢與他較量……如果,她真瞧見亡者魂魄,他會不擇手段將她帶回京城,但若她是騙他,死也怨不得他。

  他此生,已經不願再遭騙。

  待花世澤一行人離開後,小清才慢慢地穿門而過,悶不吭聲地站在她的身側。

  裘化真早習慣了她的穿門而入,倒了杯茶壓低聲音問:「小清,那傢伙是不是陽氣很盛?」

  要不然她怎麼會離得那麼遠?

  「……嗯。」

  「果然呀。」裘化真輕點著頭。

  別說那個男人龍章鳳姿,器宇軒昂,光看他那雙眼,帶狂噙威,如冰似刃,孤魂野鬼看到他,恐怕都得繞道而行。

  「那個人……不好。」

  「嗯,連小清都看得出他危險,可見他有多危險。」她連嘖了三聲。

  可是嘛,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富貴險中求。她不想再幹神棍,就得想法子攢點錢,自個兒開醫館。

  這錢嘛,再從賴府那裡榨也是有限,但他就不同了,光看他的衣料就知道他家底厚,再者那般冷情的人竟有非見一面不可的魂魄,可以想見那魂魄與他關係匪淺,肯定是教他一擲千金也願意的。

  所以,就當是她的最後一騙,她是騙定了!

  明兒個再找掌櫃的問問,看有沒有聽過威鎮侯這一號人物。

  「化真,他真的很危險,你要是靠他太近,一定會出事的。」

  裘化真托著腮,道:「你別擔心,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她當然知道那個人不是三言兩語能矇騙的,所以她必須多下點功夫。

  「化真……」

  「好了,就跟你說——」正說著,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她趕忙打住,頓了下才問:「誰?」

  「裘仙姑,是我,掌櫃的。」掌櫃的遲疑了下才道。

  這房裡明明就只有她一個人,偏偏又傳出她與人交談的聲響,嚇得他猶豫著這門到底要不要推開。

  裘化真悶笑了聲,隨即替他開門。「掌櫃的,隔壁房已經打理好了嗎?」

  「是的。」掌櫃的一進門暗自打量裡頭,確定只有她一人,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近來城裡傳得沸沸揚揚,說她是個能視鬼神的仙姑,他不當一回事,可方才不小心聽見一些片段,教他心驚膽跳了起來。

  裘化真明知他心裡猜想也不點破,跟著他來到隔壁房,房裡整理得差不多了,不過那血腥味還在,想開窗又怕冷著了床上還昏迷不醒的病患。

  「裘姑娘,還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掌櫃瞼色誠懇地說著。

  「掌櫃的可知道方才那主從三人是什麼來頭?」裘化真思索了下,開口便問。

  「這個嘛,我倒也不清楚,這兩三年約莫這時候他們就會上客棧買些熱食,去年還特地帶了食譜讓廚子照著做,這道菜已經成了客棧的招牌了?」

  「為何買熱食?在客棧裡品嚐不是正方便?」

  「這我就不清楚了,前年和去年都是帶著幾樣熱食去了梅林縣,今年倒是趕得急,正午離開,二更天就進了客棧。」掌櫃的幾乎是知無不言了。

  裘化真輕點著頭。很好,原來是去了梅林縣……不過這說來也怪,梅林縣離重陽城並不遠,賴大老爺前些日子才去過,聽說馬車行駛約莫一個半時辰便到,這麼近的距離,要是探訪友人或族人,該是要相約在重陽城見面。

  除非,對方是病患,抑或者是……驀地。念頭一冒出頭,她愈覺得有道理,生者對亡者念念不忘,那必定是亡者才剛往生的幾年內,這兩三年年年到,這般想來合理極了,也許她該找時間去探探,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瞥見掌櫃的似是還等著她發問,她沉吟了下,輕聲問:「不知道掌櫃的有沒有聽過威鎮侯?」

  掌櫃的一雙細眼都快瞠裂了。「裘仙姑怎會提及威鎮侯?威鎮侯可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已故威武大將軍之子。」

  裘化真暗暗吸了口氣,覺得眼前一陣陣金光閃閃。

  挖到寶了!

  身分尊貴,卻沒料到他竟尊貴到這種地步,這個賭注令人分外驚喜呀。只要撈這一票,她真的可以收山,好好當她的坐館大去了。

  她逕自欣喜著,餘光瞥見掌櫃的一臉扒糞的期待,等著她分享第一手消息,可惜她這人向來沒與人聊是非的習慣。

  「對了,這位傷患的藥應該已經熬好了吧?」

  她可是給了銀兩,請客棧小二幫忙熬藥兼灌藥的,一天四帖,外加給小二的賞銀,花得她肉痛,但是將從別人那裡拐來的錢佈施出去,感覺拉了個共犯又像是做了善事,她勉強可以接受。

  掌櫃的無聲砸著嘴,應了聲便轉頭離去。

  裘化真嘴上笑意濃得化不開,打定主意天一亮就雇車走一趟梅林縣,壓根沒瞧見小清的臉愁得快要滴出苦汁了,而書生幾乎快要笑咧嘴,充分顯現他天生愛看熱鬧的天性。

  這一夜,裘化真睡得不多,照料傷患換藥之後,她在角落的榻上睡了一下,趁著天色慾亮之前,下樓要小二先幫她僱輛馬車。

  「化真,你真的要去?」小清面有不豫地問。

  裘化真反身上樓,壓根沒瞧見小清的神情。「那位傷患的脈象已經穩定下來,我託小二不時替我看著,熬藥的時間注意,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可是化真,那個男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要是你露出破綻,到時候你——」

  「那就別露出破綻呀。」她當然知道威鎮侯不是她惹得起的大人物,可是人生在世,有時就是需要豪賭一把換富貴。

  「還有你這當頭外出好嗎?昨兒個才有人夜襲,要是你一外出又遇襲,那該怎麼辦?」

  裘化真腳步一頓。雖說豪賭換富貴,但也要把命留著才有用。昨兒個那樁事,威鎮侯無心緝拿,所以受傷的賊人很順利地逃走了,掌櫃的既已拿了賠金就沒打算報官,而她也不想報官,因為根本就搞不清楚對方想對付的到底是誰。

  不過,要說是衝著她來的,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如小清說的,趁著她外出時對付她,她可是的是插翅也難飛了。

  可是,如果不走一趟梅林縣,她哪來更多的消息拐騙威鎮侯,她至少要知道頭尾,才好應付他……

  見裘化真沒吭聲,小清就知道她正在計算得失,趕忙再道:「咱們可以繼續賴在賴裡的,畢竟那匣子你一天不說在哪,賴大老爺也不敢趕人的。」

  「賴大老爺?」

  「是呀。」見她似是回心轉意,小清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

  裘化真腦袋一轉,喜出望外地道:「小清,真是多虧你提點我,待會我就回賴府,讓賴大老爺派人護送我去梅林縣。」

  小清瞼上的笑意凝住,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化真,我的意思是要你……」

  「放心,賴大老爺想要那個裝著契本的匣子,他一定會想盡辦法保護我。」契本何等重要啊,一旦遺失就無法買賣,想要出示證明,就得被官府先拿走一筆費用,得不償失啊。

  想著,她動作飛快地招來小二取消僱車,交代了熬藥的細節,隨即回返賴府。

  裘化真前腳一離開,掌櫃的後腳就上了樓,停在花世澤房門外,門都還沒敲,就見顏奎開了門。

  「有何動靜?」

  「昨兒個我依著花爺的意思,任由裘姑娘問著,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掌櫃哈腰擺笑瞼,在他猜出花爺極可能就是威鎮侯後,他的笑臉就藏不住了。

  「現在呢?」裡頭傳出初醒的沙啞嗓音。

  「回爺兒的話,裘姑娘出門了,不過她本是要小二幫她僱車,後又取消了。」掌櫃心知侯爺無心讓身分曝光,也就順其意,持著本份行事就好。

  花世澤垂下的長睫在眼底形成一片陰影,讓俊美的臉覆上一層難以讀透的冷沉。

  「裘姑娘真能看見鬼魂嗎?」

  掌櫃的眉頭微皺,雖是不解他的心思,但還是據實道:「小的也不清楚,不過打她三個月前來到重陽城,一進賴家後……」掌櫃的將從客棧裡聽來的各形各色傳聞一一說個詳實。「還有,昨兒個我要裘姑娘換回原房時,聽見她在房裡自言自語,感覺就像是在與誰對話。」

  這事一想起來,他還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裡頭無人?」

  「確實無人。」

  倚在床柱邊的花世澤朝易水使了個眼色,易水給了賞銀,讓掌櫃的先下樓。

  「侯爺,這般聽來,越發不真實,分明是道聽途說,有人刻意起鬨。」顏奎忍不住道。

  剛才掌櫃的說的比他昨日聽到的還要浮誇,隔空取藥也就罷,還說什麼她夜裡會發光……那是見鬼了吧!

  「顏奎,你去盯著她;易水,你去市集裡尋訪跟她有關的人事,問個清楚。」花世澤淡聲道。

  兩人領令而去,出門前不約而同地看了花世澤一眼,依舊從他眼裡讀不出個所以然,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裘化真。

  馬車在官道上奔馳著,哪怕顛得裘化真想吐,她還是沒讓馬夫放慢速度。

  快,她得要快去快回,畢竟梅林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境內宗祠不算少,墳墓更是多得嚇人,不加快腳步,她一天一夜也找不著。

  進入梅林縣後,方巧見到一座宗祠,她二話不說的下馬車,找著守墓人探問,不過三兩句話,便見她又轉回。

  馬夫不禁疑惑地問:「這兒不是姑娘要找的地方嗎?」不是跟賴大老爺說了,不知墳在何處,更不知墳主是誰?怎麼才跟守墓人問過話就走了。

  「這裡不是,你等等往左拐,聽說那裡也有一座宗祠。」話落,裘化真便上了馬車,臉色蒼白得想要靠向小清,誰知道小清的臉色比她還差。「小清,你也被這馬車給顛暈了嗎?」

  小清不食人間物,搭馬車也會暈嗎?

  小清抿著嘴,沉默不語。

  裘化真見狀也不追問,打出門之後,小清就一直冷著臉不搭話,教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哪裡做錯。

  反正,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找找是否有她猜想的那座墳就是。

  一連找了教座宗祠後,馬車一路往梅林縣東郊而去,停在一座宗祠前。

  她下了馬車,隨即有守墓人前來,她便問:「奴婢是威鎮侯的丫鬟,昨兒個威鎮侯前來落下一物,讓奴婢前來一尋,不知道那墓是在何處?」

  守墓人一聽,便道:「跟我來吧。」

  裘化真雙眼發亮。很好,果真是來掃墓的,教她給猜對了!

  一到墓前,她看著碑石上刻著愛女柳氏,驀地眼前恍惚起來,像是有什麼在晃動,又像是她自個兒在晃動……不對!是她的魂魄像要被抽走一樣,就像是初時她進入這軀體般經歷的痛楚,教她恐慌了起來,急著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直到一股力道按住她。

  她驚喘了口氣,看向身旁,就見小清一臉擔憂地抓著自己。

  還來不及開口,便聽守墓人道:「也虧得侯爺這般仁厚,肯代其妻來掃墓。」

  裘化真愣了下,她原以為威鎮侯與這座墓的主人關係匪淺,可這般聽來,這墓的主人是他的妻子的姊妹?

  「侯爺是落了什麼東西?」守墓人回頭問。

  裘化真低頭假裝尋找。「說是一塊玉,侯爺怕是落在這裡,不過這般看來,恐怕不是。」

  「侯爺身上的玉怕是價值連城,可得好生的找找才是。」

  「我一路走來都沒瞧見,我看我還是趕緊回稟侯爺才是。」既然已經摸清了威鎮侯和欲尋之人的關係,她也不需要再久留,她可不希望又經歷魂魄快被抽走的恐怖感。

  她要錢,更要命!

  一路趕回重陽城,時間已過晌午,裘化真路經藥材行時,順路抓了所需藥材,包括威鎮侯那香囊裡的。

  一進客棧,她打算先調製香囊,然後著手作畫。

  「化真,你要不要緊?」上了樓梯,見四下無人,小清才輕聲問。

  「不要緊,只是頭有點暈。」說真的,她還有點發抖,「小清,我是不是不能近墳?」

  「……嗯,所以我才阻止你呀。」小清悶聲說著。

  「唉呀,這種事你要明著說,你早跟我說,我就不去了。」這種恐怖經驗一生一次都嫌多,她再也不想經歷。

  可是,也多虧她去了一趟,釐清了問題,如此一來,威鎮侯要是想試探她什麼,她才能把故事編得漂亮些。

  「裘姑娘在與誰說話?」樓梯上突地傳來聲響。

  裘化真神色不變地望去。「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找我是侯爺有話跟我說嗎?」樓梯間無人,她才會和小清聊得忘了防備,但就算有人發現,她也能自圓其說,不怕。

  「是,煩請裘姑娘跟上。」易水領頭移動。

  裘化真見小清又想說什麼,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快步跟上易水。

  「不知道侯爺找我來是——」一進房,裘化真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地問。

  花世澤坐在桌邊,破損的香囊就擺在桌面,眉眼未抬地道:「裘姑娘上哪去了?」

  「說來侯爺也許不信,可我一早就教人給吸引到一奇特之處。」不如先探探虛實。

  「哪呢?」

  「柳家宗祠。」她噙笑,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花世澤濃眉微揚,確實是沒料到她竟會以此開場。今日他讓顏奎跟著她,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遇到了誰,交談了什麼。而易水也替他蒐集了不少關於她的真實事證,而那些事證透露出來的,與其說她是個仙姑,倒不如說她是個懂醫的姑娘。

  而現在,她要騙他了麼?

  他問得漫不經心。「你怎會知曉柳家宗祠?」

  裘化真微瞇起眼,暗惱這人不易看透,不過他方才似乎是略略吃驚了下,那麼……「今已我離開客棧時,有抹魂魄指引著我一路往梅林縣的柳家宗祠去。」

  「既然有魂魄一路領著你往柳家宗祠去,怎麼不找我一起?」

  「那時我人已在外頭,哪裡想那麼多??」

  花世澤似笑非笑地垂睫。「然後呢?你有何收穫?」

  沒來由的,裘化真眉頭跳了下,總覺得他用收穫這兩個字意有所指。「該怎麼說呢?芳魂乍逝,任誰都不捨。」

  他緩緩地張眼,黑眸如一謂死水。「她是誰呢?」

  「她閨名柳艾,是侯爺的姨姊妹。」裘化真心底顛了下,直覺告訴她該及早收手,可眼前的狀況已不容許她。

  「那魂魄生得什麼模樣?」他笑著,笑意卻未達眸底,冰冷懾人。

  「那魂魄秀美如花,怕是用言語也難以形容。」心底冒出莫名的慌,看他的神情,她知曉自已並未說錯,但總覺得泛著古怪。

  尤其是他的眼神,教人莫名打起寒顫。

  「她在家中排序為幾?」

  裘化真直睇著花世澤那雙闐暗無光的眸,至此她才真真切切地發覺,他在試探自己,喔不他不相信她,甚至已經看穿她!

  「她是如何亡故?又是誰殺了她的?」不等她回答,花世澤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話裡透著隱隱的恨。「你在柳家宗祠裡沒打探出這些細節嗎?」

  裘化真咽了咽口水,企圖思索出脫身之道,然而在那雙冰冷的目光直視下,腦袋卻是一片空白,直到外頭響起敲門聲。

  「花爺,裘姑娘在嗎?」掌櫃在門外問。

  不等花世澤開口,裘化真隨即搶白道:「掌櫃的,我在這兒。」話落,她已經拎著自個兒的物品開了門,瞧見掌櫃的身後還跟了個男人。

  那個裡人方頭大臉,眼細帶陰,唇薄帶邪,教她心頭喀登了下。

  這是什麼狀況?前有虎,後有狼不成?

  「裘姑娘,這位是咱們重陽城首富溫二爺,他聽聞裘姑娘救了個人,又心想他兩天聯繫不上一位外地來的友人,所以想上門認認。」掌櫃的說得眉飛色舞,只覺得他這家客棧近日真是貴人降臨蓬望生輝。

  這話聽起來似乎頗有道理,但卻又合理得教她起疑。她救的那個人,掌櫃的說他沒半點印象,依穿著打扮來看,身家頗富,換言之,一個頗有財富的人,掌櫃的卻沒見過,是外地人的機率高。

  而這個溫二爺的外地友人一時聯繫不上,也沒什麼大不了,可他卻一心尋著,要不是情誼極深,那便是……與那人的傷勢有關。

  別說她以貌取人,妄自揣測,而是這位溫二爺,她怎麼看都非善類。

  不過,依眼前的狀況,還是先逃離威鎮侯再議。

  「既然如此,溫二爺不如先隨我回房,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溫二爺的友人。」話落,她回頭對花世澤道:「抱歉,我先離開一會。」

  「去吧。」花世澤瞧也沒瞧她一眼。  

        裘化真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心被吊得更高,只能趕緊帶著溫二爺離開。

  一進房,她便仔細地觀察溫二爺的神情,「不知這位傷雖是否是溫二爺的友人?」

  溫二爺雙眼直睇著床上的男人,難掩震愕地道:「確實,他是我的友人方武,只是——」他回頭看著裘化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裘化真沒有閃避他的注視,無聲地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下槽了,仇敵環伺,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太不到位,太假了!既然想要偽裝,好歹也做點功課,教她一眼就看穿,不是要她馬上就開始擔心受怕。

  可是,人家都上戲了,她也只能跟著演,是不。

  她只好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他,當然也包括了昨晚發生的事。她想,這事他一定也清楚,所以她還是乖乖地說過一遍。

  「方兄押貨進重陽,交易後的現款肯定不少,許是教盜賊給盯上了,要不怎會發生這種事。」

  裘化真沒抬眼,只在心裡腹誹著:重陽城根本就沒聽過有盜賊,就連梅林縣也沒有,扯盜賊實在是太牽強了。

  「既是如此,方兄待在這裡十分不安全,倒不如將他移到我府上。」

  「不妥,溫二爺,這位方爺的傷勢未穩,現在移動的話,怕會危及性命。」如果可以,她也想甩開這個燙手山芋,省得自己遭池魚之殃,可是呢,真要她丟下他不管,她就是過不去心底那個坎啊。

  「他的傷勢這般嚴重?」

  「他至今都還未清醒呢。」她懶懶地抬眼對上他盯了老半天的目光,噙笑道:「還是溫二爺不信我,要再請個大夫診治?」

  喏,她表明傷患跟她不曾交談過,她自然不會知道到底是誰要殺了他,要是傷及無辜,那真是太不顧道義了,是不。

  「不,方兄承裘姑娘所救,我感謝都來不及了,怎會信不過裘姑娘。」溫二爺話落,從懷裡取出一錠黃金交給她。「這段時間承蒙裘姑娘照料方兄了,若是方兄清醒了,再煩請裘姑娘差人通報一聲。」

  裘化真揚開客氣的笑,卻不客氣地收下金錠,順便送人出門。

  回房,她手裡掂著金錠,約莫有十兩重,但這十兩卻是救不了她眼前的急。她被威鎮侯識破了,不知道威鎮侯會怎麼對付她,還有,那位溫二爺肯定與昨晚的夜襲脫不了關係,如今她是否派人在外頭盯著呢?

  唉,這年頭想當好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當壞人簡單多了,可是夜路走多也會遇到鬼呀……想著,不禁看了眼慵懶霸佔窗邊榻位的書生,和一直站在門邊的小清。

  撇了撇唇,走到桌邊坐下,她先將金錠收妥,隨即著手調配香囊裡的藥粉,然後再畫起那日要她捎話的姑娘容貌。

  既然想敉人,那就得要借威鎮侯的勢力,至於床上的人清醒是遲早的事,待他醒後再問發生何事也不晚。

  所以,哪怕威鎮侯已識穿她,但只要她畫得出那姑娘的容貌,至少可以證明她的眼是看得見鬼魂的。

  「化真,咱們趁現在趕緊回賴府吧。」小清在桌邊低聲說著。

  「然後眼睜睜看著這人被害死?」她眉眼不抬地問。「小清,人命何等珍貴,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小清默然,想勸,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處勸起,無奈地看向床上的方武,適巧對上他睜開的眼。「化真!」

  「小清,我已經說了……」她不悅的抬眼,卻見小清瞠圓著眼看向床的方向,她望去,就見方武已清醒。

  「方爺,你總算醒了。」她趕忙起身。

  哪怕氣色蒼白衰敗,仍難掩方武請秀面容,他不解地皺起眉,還未開口,裘化真已經斟了杯茶走到床邊。

  「先喝點水潤喉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頭,餵了一杯茶。「既然能醒,那麼大致上就沒什麼大礙了。」

  「你是誰?怎會知曉我姓方?」方武氣虛地問。

  裘化真只好將溫二爺上門的事說過一遍,當然,沒漏掉她是怎麼將他從街角暗處給救進客棧裡,要知道行善不欲人知是美德,但她一直不是個崇尚美德的人。

  「所以,溫二爺具是方爺的友人?」站累了,她乾脆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頭。

  方武聞言,臉色乍變。「我呸!」

  裘化真微瞇起眼,覺得他能呸得這般中氣十足,教她佩服起自己的醫術,真是了不起,此外,也佩服自己推算得萬分精準。

  「分明就是他派人暗算我……」方武握拳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她已經猜出個七八分,但總是要說得明白些,她才好幫他報官呀。

  「那日我押貨進重陽城與他交易,他留我在溫府住一宿,半夜時我聽見古怪聲響,起身查看,瞧見有人在主屋後院埋屍,還說他玩死的人都埋在那兒,我想起晚宴就設在後院的紅梅林,想起那紅梅異樣的紅,嚇出一身汗,趁半夜就要離開,豈料才出溫府就遭人暗算……」方武說得氣喘吁吁,然而那雙眼炯亮有神。

  裘化真頭痛地揉著額際。這下可糟了,這事不好辦。

  簡單來說,溫二爺八成在床上有什麼癖好,又或者是性喜臠童,玩得毫無節制以至於鬧出人命,偏偏方二爺倒楣地撞見,於是就把方爺給殺了……「方爺,這有點說不通,溫二爺是重陽首富,就算玩出人命,或有人知情鬧到官府那裡,通常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犯不著因此將你滅口吧?」

  「是啊,所以他追來時我也不解,可當他搶了我五千兩後,我就明白了,許是他打一開始就打算要吞了我的貨。」

  一聽到五千兩:裘化真眼睛發亮。「方爺買賣的是?」

  「玉石。」

  裘化真輕點著頭,猜想光是身上就有五千兩的貨款,想必家底也豐厚,如此動機就合理多了。

  「裘姑娘,不如你請那位公子幫我上官府報官吧。」

  「……哪位公子?」她詫道。



【第五章 】遭到誣陷險沉江

  方武費力地指向窗邊榻位。「那位公子。」

  裘化真僵硬地回頭,看著正慵懶抬眼的書生,她眉頭都快要打結了,卻見書生突地笑得萬分愉悅,還向方爺打了聲招呼,教她腦袋都快懵了。

  「姑娘家上官府,怕是官爺不受理,倒不如煩請公子替我走一趟。」方武凝重的神色裡藏著一絲恐懼。「這得要快,畢竟溫二已經來探過我了,要是不趕緊報官,我怕晚一點他就會動手了。」

  裘化直直睇著他,確定他的視線是落在書生身上,這點固然教她難以理解,但眼前重要的確實是方爺所提之事。

  「方爺儘管放心,我現在就託客棧掌櫃的報官。」要是知道方爺的來頭,她相倌掌櫃的會很樂意幫忙。

  「那就麻煩裘姑娘了。」

  裘化真輕點著頭,隨即拿著要給方武服用的藥材下樓,讓小二幫忙煎藥,順便找來掌櫃的把事情經過大略告知,煩請他報官,帶官爺過來。

  「真是溫二爺所為嗎?」掌櫃的壓低聲音問。

  「方爺是這麼說的,方爺家底豐厚,溫二爺分時也是看上人家家底才會痛下殺手,要是掌櫃的幫了方爺,事後禮金肯定不少。」就怕掌櫃的不動心,她很肉疼地把從溫二那裡收的金錠遞了出去。

  掌櫃的立刻收了金錠,一臉為難地答允了。

  裘化真略鬆口氣地上樓,見方武正閉目休養著,她不禁睨向又窩回榻上的書生。

  「化真,依我看,咱們趕緊離開這兒吧。」小清走到她身旁低語。

  「好端端地為什麼要離開?」裘化真瞧了她一眼,回到桌邊繼續提筆,完成了畫作後順便再添朵象徵富貴吉祥的牡丹。

  小清似有忌憚地看了眼書生。「那個人看得見書生,他……就快死了。」

  裘化真驀地收筆,回頭看著書生。「為什麼?方爺不是純粹能觀陰陽嗎?」雖然一開始有些鍇愕,但仔細想想,能看見鬼神沒什麼太不了。

  「化真,問題是他看得見書生,看不見我。」

  「他沒指到你不代表他看不見你。」方武指到男子報官較女子有效率,所以沒提到小清也是自然。

  「化真,他是真的看不見我。」

  「為什麼他看得見書生卻看不見你?」她好笑的反問。

  「因為——」

  「裘姑娘在與誰說話?」  

  裘化真一頓,看向床上的方武,他的目光筆直地看著她,瞧也不瞧她身旁的小清,彷彿小清不存在。

  可是,他明明看見了書生……

  「裘姑娘,湯藥來了。」外頭突地傳來小二的聲響。

  裘化真收回心神,開門接過了藥和一壺茶。「掌櫃的出門了嗎?」她問。

  「一刻鐘前出門了。」小二必恭必敬地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又道:「上房的花爺主從也出門了。」

  裘化真心頭跳了下,問:「退房了嗎?」

  「倒不是,聽說是知府大人親自來請的。」

  裘化真輕點著頭,給了小二碎銀,內心細忖著,集富貴權勢於一身的威鎮侯讓知府大人都親自來請,要是這事能請威鎮侯相助,就不必擔心溫二使陰招了。

  只要她把畫交給那個叫顏奎的,證實她具能觀陰陽,威鎮侯必定會信了她,哪怕無法信個十成十,那也夠用了。

  裘化真來到床邊,為了讓方武寬心,將掌櫃的去報官一事道出,一口口慢慢她喂著他喝藥。

  「這藥喝了會發汗,教你睡得沉,如此傷會收得快些。」

  裘化真注視著他,確定他壓根沒瞧見自己身邊的小清。

  「不用客氣,倦了就睡吧。」話落,她幫他收起了身上的銀針,將被子蓋得妥貼才回到桌邊。

  將銀針擦拭過收妥,剛倒了杯茶淺啜,就見書生晃到了床邊。

  「書生。」她輕喚著。

  書生看她一眼,黝亮的眸噙著說不出快意的笑,朝她施施然而來。

  「疑惑他為何看得見我?」書生走來,瞧她輕點著頭,他笑得有絲壞心眼,道:「因為他快死了。」

  裘化真頓了下,怒意迸生。「你在胡說什麼?我剛給他診了脈,血氣是虛了些,但脈息已穩,怎麼可能會……」那晦氣的字,她連說都不願說。

  「騙你做什麼呢,真的只有快死的人才看得見我。」書生貼近她,不住地看著她的眼。

  「可你也一直都看得見我,所以我搞不請楚你是不是……」

  驀地,她整個人暈眩了下,雙手緊抓住桌緣,耳邊聽見小清的驚呼聲,像是忍不住地質問書生什麼,然她卻已經聽不要清楚,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她卻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瞬間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             *             *

  當小清細微的聲音劃破寧靜、鑽入耳裡時,她驀地張開眼,見房裡出現了官爺,她正疑惑著,官爺隨即一把抓起了她。

  「將她帶走!」那官爺吼道。

  裘化真怔了下,被蠻勁扯痛,疑惑地道:「官爺,就算要我上是衙作證,也犯不著這般粗魯吧!」

  「作證?你這個殺人犯還作什麼證?」

  「……嗄?」裘化真眨著眼,感覺腦袋恍惚著,一時聽不明白。

  「化真,方爺死了,那藥裡有毒!」

  小清聲淚俱下的話,教她慢動作地朝床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見方爺面露死相,似是已死亡多時。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一時想不透,但她還是強自鎮定,餘光瞥過桌面上擱的畫和香包,她趕忙道:「官爺、官爺,哪怕是要判我個死罪,好歹也讓我在死前將該還給人家的東西交出去吧。」

  只要把這兩樣交給威鎮侯,不管發生再天大的事,他一定會救她的!

  押人的差役見她指著桌面上的東西,隨口道:「咱們可不會替你送東西。」

  「不勞幾位官爺,他人就在客棧上房裡,順路交給他便成了,只耽擱官爺們一丁點時間,絕不會讓官爺們難為。」裘化真低聲下氣地央求著。

  幾位官爺對看一眼,押著她的那人發話道:「你們把屍體運回殮房,你們兩個跟我走。」

  裘化真便指引著押她的官爺去了上房,糟的是,威鎮侯並不在上房裡,她才想起小二說過,知府大人接威鎮侯洗塵去了……這下真是糟了!

  既然人不在房裡,官爺便直接押著她下樓,到了一樓食堂,食堂裡的客人一個個對她議論紛紛,她不羞不愧,挺直背脊走,瞧見掌櫃的就站在櫃檯後,便趕忙將懷裡的東西給塞到掌櫃的那兒。

  「裘姑娘,不關我的事,我剛到衙門時,正巧遇到官爺們說要逮你,這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掌要櫃的很想喊冤,怎知想報官的人莫名成殺人犯。

  「掌櫃的,這事不關你的事,我只是想拜託你,要是花爺回來了,幫我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他,務必要交給他,告訴他我被押進縣衙了,煩請他走一趟。」裘化真急切地說著,儼然將這兩件視為她救命的浮木。

  「我知道了,可我也不知道花爺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瞧她急的掌櫃的臉色也跟著白了,彷彿劊子手的大刀是按在自個兒脖子上。

  「不管怎樣,先謝過掌櫃的,」裘化真露出虛弱的笑。

  眼前事態不明朗,但她再傻也猜得出必定是與溫二爺有關!方爺的死,八成是有人在湯藥裡下了毒,而她的茶裡被下了迷藥,這分明是要栽贓她,就她傻,防人防到自己遭殃。

  她要真這麼簡單被人給弄死,她做鬼也不會放過溫二爺!

  一走進衙堂裡,裘化真隨即被拽在地上,疼得她嘶叫了聲。

  「給我在這兒安份待著,敢耍心眼有得你受的。」押她的官爺啐了聲,隨即朝內堂裡走去,其餘的站在衙堂兩側,看來真要開堂。

  裘化真撫著被摔痛的膝頭,瞧著小清半透明的手想幫忙,卻穿透過去。

  她沒好氣地抬眼,如她所料,小清一臉比她還痛的神情。

  「沒事,要是真怎樣,不過是打回原形罷了。」反正她早就死了,是偷了別人的軀體多活了幾個月,她也沒蝕本。

  「話不是這麼說的,好不容易活著了……」小清抽抽噎噎地道。

  「橫豎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老天執意要收我,我也不能如何。」也許,借屍還魂本就是逆天之事,老天不過是要她順天而行,才給了她這個教訓。

  「化真……」

  「別哭了。」

  「你這個假仙姑,在衙堂上自言自語,想裝神弄鬼嚇人嗎?」內堂裡傳出恥笑聲,裘化真抬眼望去,竟見是溫二爺,而他的後頭應該就是縣令了。

  想來真是嘔!官商勾結是普世裡再尋常不過的事,她心底也明白,可怎麼也沒猜到自己竟成了棋子代死,怎麼想都覺得不服氣。

  「這有什麼法子呢?我一進衙堂,這滿衙堂的鬼魂找我申冤呢,又哭又嘶叫的,說的全都是你這人是怎麼將這些孩子給玩死的。」裘化真說著,煞有其事地撫著小清的頭,這一幕落在衙堂內的人眼裡,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嗤之以鼻。

  然而,溫二爺的臉色卻變了下,回頭朝縣令使了個眼色。

  縣令坐到了堂案後,重拍了驚堂木,斥道:「衙堂上裝神弄鬼,給本官掌嘴!」

  裘化真心裡抖了下,還沒來得及咬緊牙根,一名衙役上前就賞了她一個耳光,打得她往後倒去,耳邊嗡嗡作響,嘴裡滿是血腥味。

  「裘氏,你尋常在坊間裝神弄鬼,本官念你未訛財傷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如今你竟然為了五千兩毒殺華陽人氏方武,本官斷不能再容你!」

  眼見驚堂木又要拍下,裘化真忍著痛,吼道:「大人,民女何罪之有?!大人問審,為何不喚證人?假如民女下毒,敢問是何種毒,又是購自何處,何時將毒加入?客棧掌櫃的是當初協助我救方爺的證人,大人為何沒喚他?」

  面對裘化真連珠炮似的問話,縣令不禁楞了下。

  「大人,當初民女救方爺時,他身上並無分文,掌櫃的可以作證!況且方爺當時身重兩刀,深可見骨,要不是民女施針止血再熬藥救治,他豈能活到今日?民女拼死拼活地救,又是為何原因殺他?大人明察。」

  縣令一雙眼直瞪著她,沒想到她都被打破了嘴還如此伶牙俐齒。這些事他心裡自然明白,可這案子他是非要速審速決不可,哪裡有功夫任她拖延。

  「大人未審即判,可就對不起這衙堂上高懸的明鏡了!裘化真氣得都忘了痛,直指著他身後的鏡子,「方爺曾說過,那日與溫二爺交易,一批玉石以五千兩賣出,當晚在溫府借宿,可誰知半夜撞見溫二爺在主屋後院埋屍,嚇得連夜離開卻慘遭追殺……大人,這案子裡死的可不只有方爺一人,溫府主屋那後院裡是一個個孩子的屍骨,這衙堂上是一個個孩子的冤魂,大人啊……你聽不見孩子們的哭聲,我可是聽得心都快碎了!」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毛骨悚然,其中尤以縣令之最,只因他是清楚溫二爺癖好的,如今遭她點出滿衙堂的冤魂,哪怕可能是假的,就是教人不自在。

  「你倒是說說,冤魂在哪?」

  往內堂的要道突地傳來熟悉的聲響,裘化真轉頭望去,欣喜若狂地喊道:「侯爺!」

  花世澤徐徐走出通道,重陽城知府必恭必敬地地跟在他身後,縣令趕忙走到他面前作揖。

  溫二爺見這情勢,眉頭不禁微鎖,不住地朝縣令使眼色,可惜,縣令將心思全都擱在威鎮侯身上。

  「你說,冤魂在哪?」花世澤來到她面前,居髙臨下地睥睨著她,微彎的唇角滿是帶著邪味的歡快笑意。

  裘化真怔住,定定睇著他。

  不對,他還沒看見畫作——

  「侯爺,我將顏奎身邊要我捎話的姑娘給畫出了,畫像在掌櫃的那兒,你要是瞧見了——」

  「又如何呢?」他口吻淡淡的,透著鄙夷。

  「侯爺,我確實能看見鬼魂。」

  「誰能證明?畫像又如何,似是而非的畫太多,不過是猜人心理,而你最不該的是打算欺騙我……我呢,絕不允許任何人再騙我。」

  「侯爺……」裘化真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原以為抓住浮木了,可誰知那是一條隨時會反身咬她一口的蛇。

  「曹縣令,她殺人了嗎?」他轉身問。

  縣令在旁觀察了兩人的互動,毫不思索地道:「是的,侯爺,裘氏殺害了華陽人氏方武,人證物證俱全。」

  「判決如何?」

  「為何要拖到二月?」

  裘化真聞言,難以置信地瞪住他。

  「侯爺,這律例裡有載,正月不見血,所以延至二月。」

  「不見血嗎?」花世澤沉吟著,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那就沉江吧。」

  裘化真臉色倏地刷白,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沉江……那不是要將她給活活淹死!看著他俊美無儔又極致無情的側臉,她真的不敢相信!

  「即刻行刑。」花世澤話落,轉身就走。

  許是恐懼到極限成了無所畏懼,裘化真朝他大罵,「花世澤,你我之間究竟有何冤仇,要你這般插手生死?!你瞧不起一條命,你插手收了一命,日後必定反撲到你身上,屆時你身邊要是無故失了一條命,你也不用太意外!」

  花世澤頓了下,頭也不回地道:「還不動手嗎?曹縣令!」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她吼道。

  目送著花世澤離開的身影,感覺身邊的衙役朝她走來,她怒目瞪向縣令,咬牙道:「大人,既是要收了我的命,也不必急於一時半刻,死前我不求一頓溫飽,只求大人答應我一個遺願。」

  「你還想耍什麼花樣?」縣令不耐問著。

  「城裡百姓皆知唯有我才知曉賴老太太的契本放在哪,而這事我還未道出,何不先請賴太老爺進衙堂一趟?」

  以為她會認命嗎?別傻了!不到最後一刻,她是絕不會放棄的!

  悅來客棧的掌櫃的站在門外翹首企盼,一見馬車停下,趕忙迎上前。

  「侯爺,您可回來了,裘姑娘教官爺給押走了,臨走前她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我,說要交給侯爺。」掌櫃的哈著腰,壓根沒瞧見花世澤一張臉冷得都能凍人了,無意接過東西的他,逕自從他身旁走過。

  反倒是顏奎下了馬車代為接過手,見是一隻香包和一張畫,隨手攤開一瞧,教他幾乎要瞪凸了眼,急聲喊道:「侯爺!」

  走在前頭的花世澤微回頭,見易水已湊到顏奎身邊瞧著畫,臉色也一變,隨後拿了畫攤在花世澤面前。

  花世澤懶懶一瞥,黑瞳緊縮了下,拿過畫仔細瞧著。

  畫中姑娘他壓根沒瞧過,教他錯愕的是那姑娘身後畫有艷放的牡丹,下頭提著四個小字:美人如畫。

  「侯爺,那是我家小七啊!」顏奎說著,眼眶跟著泛紅。

  「真是顔麗。」易水也是萬分錯愕。

  「那是小七沒措……」顏奎哽咽著。「原來她真的瞧得見鬼魂,原來小七真的在我身邊……」

  花世澤充耳不聞,拿畫的手微顫著,他驚愕的是,這畫風、這牡丹底下的小字!

  「備馬!」他將畫一扔,怒聲喊著。「快!」

  顏奎頓了下,疑惑侯爺根本沒見過他家小七,怎麼反應比他還錯愕,但既說要備馬,他便快速地卸下馬車。

  花世澤躍身上馬,朝縣衙的方向急馳而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顏奈吶吶地問著。

  易水將畫交還給他,低聲道:「你沒瞧見嗎?小七姑娘身後的牡丹。」

  「那又怎地?」

  「柳九姑娘作畫,最喜歡在人畫像身邊添畫牡丹,下頭必提『美人如畫』。

  花世澤一路急馳,已經記不得有多久不曾如此放肆地急馳過了。

  而這只為了一個他下令處死的女子!

  她到底是誰?她為何能仿柳九的畫,為何能將柳九的畫風仿得如此逼真,甚至就連字跡都一樣!

  她……見過柳九嗎?

  他心急如焚,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汗濕著,就怕來不及,就怕從此斷了與柳九之間可能的聯繫。

  一到衙門,他躍馬而下,衙門內外的衙役一見他趕忙垂首作揖。

  「裘氏呢?押往何處?」他急問。

  聽見聲響的縣衙師爺趕出室外一瞧,先是頓了下,才趕忙屈身走來,道;「侯爺,已經將裘氏押往白江了。」

  「……押往白江了?」

  「是啊是啊,早已經押往白江,算算時間,應該已經行刑。」師爺怕他不信似的,還邊看天色邊掐著指。

  天曉得他一身冷汗了……因為裘氏堅持要等到賴家大老爺到,談了一會,賴家大老爺和縣令大人也談不攏,所以就在半刻鐘前,人才剛被押走,但這事是不能說的,方才衙堂上,任誰都看得出侯爺恨不得能立刻弄死裘氏,要是讓侯爺知曉人才剛走,這事可大了。

  幸好走了半刻鐘,要不真撞著了去而復返的侯爺,大夥都得跟著出事。

  花世澤聞言,回頭躍上馬背,朝白江急馳而去。

  天,千萬不要!至少要留她半口氣,好讓他問個明白!

  就在他急馳到城西的白江畔時,遠處可見縣令一行人,而裘化真就被押在江邊,這一幕教他微鬆了口氣。

  裘化真腫著半張臉跪在江畔,瞧見拍岸的江水,身子不住地顫著。

  那是種她說不出的恐懼,從心底深處如鬼魅般鑽出的恐懼,她甚至懷疑她之前就是溺死的,要不怎會怕成這德性。

  天色漸暗,寒風如刃刮骨,她根本不敢想像,一旦掉進這江水裡會是怎生的狀況,她不敢想也不願想,她,不想死!

  「好了,已經拖得夠久了,行刑吧。」縣令不耐地道。

  「大人且慢,大人……」賴大老爺趕忙阻止,人就往裘化真身邊一站。「裘姑娘,你也知曉這事是侯爺的主意,大人是作不得主的,這……我又能有什麼法子。」

  裘化真忍住眸底的淚,冷聲說:「那可不關我的事,橫豎要我說出契本在哪,就得先帶我回賴府,賴大老爺自個兒斟酌,要是不想要契本了,不用理我也無妨。」

  「裘姑娘,你這不早在為難我。」賴大老爺臉都快刷白了。

  「哪是為難來著,橫豎再申請一份嘛。」她佯裝無所謂地道,但彼此心知肚明,契本重新申請是勞民傷財,恐怕還得從中讓縣令再吃一筆,賴大老爺是千般不願意的。

  賴大老爺看著心堅如石的裘化真,再看向一旁掏耳朵的縣令,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突然瞧見逼近的快馬,就在幾步外,馬上的人壓根不管馬兒還在急馳,從馬背上躍下,正疑惑這人是誰時,縣令已快步去到那人面前。

  「侯爺,我正要行刑呢,馬上就好。」那哈腰奉承的舉止簡直是諂媚到了極點,就怕辦事不力遭罪,回頭還很很地瞪了裘化真一眼,惱她拖延了時間,他沒得好處,還被侯爺給抓個正著。

  裘化真轉頭望去,不敢相信花世澤竟然趕盡殺絕到這種地步,心中不禁生出與他玉石俱焚的衝動。

  仗著一身富貴權勢硬要將她給弄死……這種王八蛋,有本事就玩死她,看她死後會不會好好地招呼他! 

  豈料,花世澤卻是一腳朝縣令的胸腹間踹下。

  當然,裘化真也愣住了,但只是眨眼間,她隨即防備地瞪著花世澤,就怕他下一腳落在自個已身上,而且讓她一路滾進江裡。

  正想著,就見他大步朝自己而來,她不禁暗吸口氣,雙手環胸,心想用手擋一下,應該比較不會那麼疼……

  「喂……喂,你就這麼恨我不成?我到底做了什麼非要你親手行刑不可?」被花世澤一把扯起的裘化真委屈極了,噙在眼眶裡的淚水不住地打轉,卻是倔著脾氣不肯讓它滑落。

  「誰要行刑了?」花世澤啞聲問。

  「你抓著我不就是要將我一把推進江裡?」她哭吼著,滿臉是說不出的委屈和驚懼。

  花世澤驀地愣住,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瘋了,可是他偏又如此的清醒,但,如果不是瘋了,為何他會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極了柳九?

  明明眉眼無一處相似,但那倔強忍著淚的神情,那大膽質問的性情,分明就是柳九……會不會她就是柳九?他被心底突生的猜想給震懾住,稍嫌隨冷的眸蘊含著他不自覺的溫柔和期盼,不住地瞅著她。

  那氣韻確實是像極了,彷彿柳九就在他面前。

  雖說他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說服自己,她便是柳九,但是此刻,他寧可自欺也想相信。「我……是我不對,心緒不佳卻遷怒於你。」半晌,他才啞著嗓子道。

  裘化真的淚水還凝在眸底,聽他這麼一說,眉頭一皺,淚珠便撲簌簌地滾落。

  花世澤怔在當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撫,只能勉強自己開口,「先回客棧再說吧,裘姑娘。」

  裘化真很恨地瞪著他,清楚地從他眼裡讀出那一絲絲的愧疚,當場豪不客氣地發火。

  「喏,你一句是我不對,這事就要兩清了嗎?」她怒聲罵道,淚珠不斷滾落。「身為皇親國戚就可以恣意妄為,草菅人命嗎?你的命珍貴,我的命就是賤嗎?就這樣任你踐踏!」

  花世澤怔住了。

  他長這麼大,還不曾有人罵過他,別說罵,連太后都不曾,就連皇上都不曾。而她,竟敢、竟敢……

  「怎樣?又想殺我了嗎?來呀,千萬別客氣!」裘化真並非惡意咄咄逼人,而是轉眼間她已經生死走一回,那恐懼還嵌在她的骨子裡,怎麼也甩不掉,而這始作俑者輕描淡一句話,就想交代過去……作夢吧他!

  「別以為我不敢。」他咬牙道。

  「你當然敢!你有什麼好不敢的?不過是心緒不佳就可以遷怒他人,視人命如螻蟻!可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條命,別人也一條命,大夥都是公平的,下了地府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尊貴!」

  花世澤怒火正升,卻在聽她提起地府時,一口氣狠狠地梗在胸口。「你……下過地府嗎?」

  「我去過,還常去,怎樣,你也想去嗎?很簡單的,要不要我教你!」混蛋東西,只要她夠狠,一把就將他推下江。

  「那麼,你見過柳九嗎?」略過她的無禮,他吸了口氣問。

  裘化真瞅著他,嘴裡的笑意愈來愈濃,愈來愈放肆。「見過,如何?沒見過,又如何呢,侯爺?」她刻意把話拖慢,瞧他冰冷的臉有了鬆動的跡象,她心裡就痛快。

  「有沒有?」他耐著性子問。

  「花世澤,你至今還不懂得珍惜人命嗎?」

  花世澤黑瞳緊縮了下,胸口隱隱痛著,看著她的臉龐,既熟悉又陌生。

  她……到底是誰?

  為何她會說出柳九曾說過的話?

  「沒有誰比誰珍貴,是命都要珍貴,你不珍惜他人的命,他人就不會珍惜你的命,你也許不怕,但誰知道這罪孽會不會殃及你珍視的人?」

  花世澤抽緊了下顎,目光如刃,彷彿要剖開她的皮囊,看看這軀體下的魂魄到底是誰,可裘化真卻認為他只是被自己激怒又不敢反駁,正打算再酸他幾句過癮時——

  「侯爺!」不等裘化真出言相譏,顏奎和易水已經從後頭趕來。

  「告辭。」裘化真哼了聲,轉身就要走。

  「易水,將她綁回客棧!」花世澤惱吼道。

  裘化真回頭瞪他,就見易水下了馬大步走來。「嗯、嗯……你憑什麼綁我,我到底又做錯什麼了?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5 09:41 PM 編輯

【第六章】 是柳九嗎?

  悅來客棧上房裡,小二剛擺好了菜色,躬身退出房外。

  左臉上正敷著藥的裘化真涼涼掃過一眼,滿桌佳肴,卻沒她最愛的那一味。

  花世澤見她始終沒動筷,紆尊降貴地將幾道菜推到她面前。「嚐點吧,奔波了一整日,也該是餓了。」

  「託您的福呢。」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站在花世澤身後的易水眉眼一沉,顏奎趕忙打圓場,「裘姑娘必定是餓了,吃點粥吧。」他將八寶粥挪到她面前。

  要知道,打從他看見畫像之後,他已經將裘化真視為神般膜拜了。

  「我不吃粥。」她嫌惡道。

  天曉得那粥裡頭藏著什麼,要知道,這種湯湯水水最容易下毒了,她跟這傢伙過節大了,天曉得這陰晴不定的傢伙,心思一轉又想著什麼法子弄死她。

  「呃……」顏奎看了眼易水,易水嗤了聲轉開眼,而花世澤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響。

  「裘姑娘想吃什麼,我馬上讓廚房準備。」

  「饅頭和牛肉片。」

  花世澤一個眼神,顏奎立刻轉身出門。

  待顏奎一走,花世澤將畫攤在桌面上,不管看了幾次,那牡丹花和花下筆跡,分明就是出要柳九之手,可是她……

  裘化真察覺他的打量,淡睨了眼,輕哼了聲,懶得睬他。

  對,她現在就是囂張,誰要他有求於她?她要讓他知道,人一旦有所求卻又求不得時,身分再尊貴也沒用。

  良久,他才問:「為何畫上添了牡丹?」

  裘化真好笑地看他:「怎麼,就不能畫牡丹嗎?」

  「世上繁花難數,為何你獨畫了牡丹?」面對她的張狂氣焰,他還是耐著性子。

  「我喜歡畫牡丹,成不成?」

  「……所以,這只是你隨意添筆?」

  「不成嗎?」被問到這般詳細,裘化真忍不住狐疑了。

  作畫之人多少有所偏愛,喜歡多添點什麼全憑當時的心情,他再不懂畫,也不至於問到這份上吧。

  「這下頭的字亦是?」

  她看著他指的小字,不疑有他地道:「我畫的是美人,美人如畫,有問題嗎?」

  話落,她對上他突地緊縮的瞳,知曉這話觸動了他什麼,但她卻猜不出,垂睫忖了下,她驀地想起,當初她拿起那香囊時,眼前畫面不住地閃動,她瞧見了有著同樣鳳凰圖騰的玉。

  「你是不是有塊玉,玉上也刻著鳳凰?」她開口問。

  「你怎會知道?」他定定地看著她。

  「瞧見的。」

  「……我並未帶在身上。」

  「我也沒說從你身上瞧見的,況且,要真在你身上瞧見,我這話說出來還有價值嗎?」就是要有這種高手級的能力,才能教他心服口服,對不?!

  只是為什麼她會瞧見?這疑問她一直沒機會問小清,而小青打從她被綁回客棧後一直不見鬼影,也不知道是跑哪去了?

  花世澤神色不變,可內心卻是翻湧不已。

  她方才說的美人如畫,就跟當初他問柳九時,柳九的回答一模一樣……而她,竟還知道柳九贈與他的玉佩。

  她……會是柳九嗎?心底生出各種光怪陸離的假設,但再如何推想也不過是假設,重要的是,如果她是柳九,看著他的目光為何如此陌生?

  「裘姑娘,饅頭和灸燒牛肉片來了,掌櫃的說你每回來總是點這兩樣。」顏奎推門而入,動作飛快地將她面前的粥挪到一旁,儼然視她為上賓伺候著。

  「多謝。」一見美食上桌,裘化真隨即將滿腦子思緒丟到一旁。

  「不用客氣,我還沒跟裘姑娘道歉呢。」

  「道歉?」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綁她回客棧的又不是他,有什麼好道歉的?

  「裘姑娘真是大人大量,不計較我有眼不識泰山,將裘姑娘誤當為神棍。」顏奎滿臉歉疚地垂著眼,瞥見花世澤將畫攤在桌上。「那真是我家小七呢。」

  「小七?」

  「我妹子,從小體弱多病,去了都快兩年了,想不到她竟然會跟在我身邊。」  

  裘化真微揚起眉,咬了口饅頭,咽下後才道,「許是她去時你不在身邊,知曉你掛念她,所以才會一直在你身邊徘徊,那日我捎話後,就沒再見到她,許是消解了執念,這對她來說是好事。」

  「她……那日就跟你說了那句話而已嗎?」顏奎啞聲問。

  裘化真皺起眉回想那一日。「嗯,就那一句,後來她就一直盯著我瞧,八成是她看穿你不信我,盼我再說一次吧,待我進客棧時,隱隱約約聽她喊了聲……喊了什麼呢?就兩個字,可我一時想不起來。」因為沒擱在心上,所以過了就忘了。

  「真是多謝你了,事隔近兩年還能有小七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見他眼眶微微泛紅,真心誠意地向自己道謝,裘化真有種說不出的暖意,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件可以抬頭挺胸接受道謝的事,哪怕只是代為是傳話的小事。

  易水在旁輕踢了顏奎一腳,顏奎才猛地回神,抹了抹臉,看向花世澤面前的畫,輕聲問:「侯爺,這畫……」

  花世澤擺了擺手,顔奎便動作飛快地取回畫。

  「對了,我寄在掌櫃的那兒還有一隻香包,那個香包……」裘化真突道。

  「在我這兒呢。」顏奎趕忙從懷裡取出,遞給裘化真。

  裘化真將香包給了花世澤。

  花世澤接過手,聽她道:「之前侯爺救我時,遭賊人割損了香包,所以我特地上藥材行調配了一樣的三香散。」喏,瞧瞧她這人多懂人情世故,哪像他,竟敢要縣令押她沉江……可惡,想著又氣。

  「我那三香散不是一般的三香散,就算你讓人調配……」他驀地頓住,只因那香包裡的氣味意然和柳九替他調配的一樣。「……柳九?」

  柳九首說過,她調配的三香散,這世上絕無人能仿,就算相近也不可能完全相似,因為那是她的獨門配方。可是,這香包……

        「對了,就是柳九!」裘化真接著道。

  花世澤驀地抬眼,不只是他,就連易水和顏奎都死死地瞠著她。

  見眾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隨即解釋。「我是說,那日小七最後喊的就是柳九這兩個字……有問題嗎?」好像事很大呀,大夥眼睛都瞪得很大,見鬼了嗎?她不禁偷偷往自個兒身後瞥去。

  沒呀,一個鬼影都沒有。那麼,為什麼要這樣盯著她?

  「她對著你喊柳九?」好半晌,花世澤嗓音沙啞地問。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見她這麼喊。」頓了下,她試探地問:「柳九是誰?」

  怎麼覺得這像是個禁忌,又像是個甜蜜的記號,瞧花世澤忽悲忽喜著,著實教人捉模不透。

  「當時,顏奎身旁除了小七之外,你可還有看見其他姑娘?」

  裘化真皺了皺眉,用力地回想了下。「說真格的,我並沒有注意太多,一般而言,除非有先跟我開口,否則我不搭話的。」她是腦袋殘了才主動搭話,天曉得搭話之後會有什麼麻煩,又不是所有的鬼都跟小清一樣和善。

  花世澤垂眸若有所思,不死心地再問:「裘姑娘戶籍何處?」

  唉唷,打探起身家來了?裘化真忖了下,道:「我是打翻陽山來的,從小就被我師父撿在身邊養著,直到我師父仙逝了,我才遵師命下山。」這是之前拿來唬弄人家的,以防被識破,如今自然口徑要一致。

  「年歲呢?」

  「……」這下子真教人摸不透了,連年紀都要過問……想論她婚嫁不成?無聲嗤了聲,她抿了抿道:「十四歲。」雖然小清已經十七,可她這身皮囊要不是這三個多月嬌養,看起來根本就像個十二歲的小丫頭。

  「不像。」

  「侯爺問這麼多到底想做什麼?」問到她都沒胃口了,能不能消停一會?

  管她今年幾歲,住海邊的也犯不著管這麼寬。

  著手中的香包,心裡逐漸拼湊出一個大膽又荒唐的可能。但是,哪怕荒唐,哪怕滑稽,他都要試著信一回,誰要她身上存在著太多柳九的影子。

  「這香包是裘姑娘親自調配的?」

  「我原本的香囊是他人贈與的,她總說那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三香散。」而他也證實過,柳九確實是好本事,她所調配的三香散,不但能清神醒腦,亦能解暑防煞。

  皇上也喜歡這個味,讓宮中太醫調配,卻怎麼也調配不出來,哪怕借了香包也調配不出一模一樣的味道。

  可是,她卻能。

  裘化真不以為然地微揚起眉。「這天底下沒什麼絕無僅有,這三香散確實是特別的,但想要調配壓根不難。」不是她要誇自己,她這鼻子比狗還靈,藥材裡究竟摻了什麼,她一聞就知道。

  「裘姑娘可知道三香散擱放的是哪幾味?」

  「說是三香散的話,裡頭約略就是沉香、廣棗、訶子、肉豆蔻、木香、木棉花、石膏、楓香脂這八種調和比例,每個大夫喜好不同,放的比例不同,味道自然不同,可是你的香囊放的並非正統三香散,減了一些又添了一些。

  「裡頭少了什麼,又添了什麼?」他又問。

  「檀香、白芷、細辛、蒼朮和生艾葉,但是添了什麼減了什麼倒不難猜,難猜的是藥粉摻進的比例。」也許幫他調配的人確實了得,但一聞就知曉的她,才是真正了不起吧。

  不過,這味道她也挺喜歡的,「這配方清熱醒腦又可驅邪,可以想見調配這三香散的人,花費了不少心思。」說不定小清不敢近他的身,就是因為它呢。

  「驅邪麼?」花世澤喃喃自語。「她確實怕鬼呢……」

  柳九生在太醫院院使大人府上,日裡防人算計,夜裡防鬼魂乍現,她總是香包不離身,可眼前的她,卻能見鬼。

  他猜錯了嗎?是他太渴望,逼瘋了自己?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從懷裡取出破損的香囊,哪怕已破損,他還是捨不得丟,因為這是少數幾樣柳九留給他的東西。

  瞧他那眼神,裘化真恍然大悟,原來調配的人便是已逝的柳艾,是他的小姨子……原來這人是想大享齊人之福啊,可惜,出了意外,教他無法如願。

  不過,瞧他如此珍惜,倒有幾分情深,那個叫柳艾的也不枉此生了,至少能讓個男人在她死後還念念不忘。

  發覺她的目光,花世澤將香包與香囊一起收進懷裡,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認為,她為何要送我鳳凰香囊?」

  裘化真想了下,「侯爺乃皇親國戚,鳳凰圖騰配與侯爺,乍看之下是與侯爺身分相襯,可要再仔細往深處想,這姑娘心思頗重。」

  「何以見得?」他濃眉微揚,眸底又生出些許盼望。

  「鳳為陰陽之體,朝堂上,天子以龍為尊,侯爺以鳳為之,在此鳳為雌;然當鳳與凰為對,鳳為雄,凰為雌,凰為凡皇,與龍對仗……」裘化真說得太快,不禁頓了下,瞧他一眼,才又繼續說:「我猜想兩個意思,一意太過大逆不道,我就不說了,其二則是,她認為鳳為凡間鳥,本該天地翱翔。」

  花世澤怔怔地看著她,再開口時,嗓音微啞,「何處看出本該天地翱翔?」

  她回想起香囊上那鳳凰于飛的圖騰,再道:「凰作凡皇解,皇為天,她將自己比喻為凰,其意是在告訴侯爺,只要侯爺接受她,她便能讓侯爺如凡鳥般在天地翱翔,這姑娘心思雖重,倒是有情。」

  這般想來,他倆不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嗎?可惜卻是陰陽兩隔她托著腮,替這一段來不及琴瑟合鳴的夫妻之情感到惋惜,可偏偏有兩道熾熱的目光燒得她不抬眼都不成。

  他這是……他這是……天啊,她是不是要假裝自己瞎了仕麼都沒看見?可問題是她看見了要怎麼裝蒜呀,這難度太高了!

  可惡,她為什麼要抬眼?!

  裘化真的不知所措落在易水和顏奎眼裡,兩人對視一眼後,微側著身偷覷了花世澤一眼,卻驚見侯爺直睇著裘化真,淚水無聲地滑落。

  花世澤靜靜地注視著她,任憑淚水模糊了他的眼。

  她是柳九吧,他人總以為鳳凰于飛是柳九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唯有他和柳九心底清楚,這是他倆給予彼此的承諾。

  這份承諾,不能只有他記著,不該只有他記著。

  這份情……給予的,也不該只有他。  

  回應他吧,否則他就快要瘋了!

*             *             *

        裘化真張眼,雙眼酸澀得要命,不禁狐疑地抬手去揉,驚覺自己也有哭過的痕跡,嚇得她翻身坐起,順著眼撫過眼尾兩側,真有著兩條淚痕。

  她這是怎地?那傢伙哭了,所以她也跟著瞎哭不成?

  關她什麼事?

  一個大男人哭……他怎能哭得那般惹人憐愛,那麼地教她莫名難受?

  正忖著,門外傳來顏奎的聲音,「裘姑娘醒了嗎?」

  「醒了,有事嗎?」昨兒個的氣氛實在是尷尬得教她不知道怎麼打圓場,最後是被顏奎給直接送回房,勉強化解尷尬。

  「侯爺有事要跟裘姑娘商量。」

  「知道了,一會就過去。」

  應了聲,正要下床梳洗,就見小清緩緩地穿門而來。

  「小清,你上哪去了?」她輕聲問著,就著昨晚的洗臉水隨意她梳洗,水冷得教她暗自嘶了聲。

  小清沒吭聲,一雙大眼蓄滿了哀愁。

  「怎麼了?書生欺負你了?」她這般猜想並不為過,誰要他倆自江畔離開後就不見鬼影,直到現在還不見書生。

  可是等了半晌,小清還是默不吭聲,好只好趕緊打理自己,到隔壁房找花世澤。說真的,大概是她從沒見過男人流淚的模樣,所以昨晚一幕才會至今依舊清晰,清晰到她覺得好尷尬。

  硬著頭皮敲了房門,一進裡頭就見花世澤儼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教她不禁佩服起他。

  好樣的,男人就得像他這樣!

  是說,怎麼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有點怪怪的,尤其當他唇角微勾時,彷彿教她瞧見了那春暖花開的好光景,真教她傻了眼。

  這是怎樣?他怎能笑得……就是一整個春光明媚來著?雨過天青,也犯不著艷光四射得這般燦爛吧。

  她從不知道男人笑起來的模樣能如此的美,很男人的美,一種很刻意地展現自身魅力的美麗,俊且美,美且魅,讓世間男女都心甘情願拜倒在他腳邊,這俊美無儔的風采,像陣風般無預警地颳進她心底。

  「裘姑娘,如此這般可好?」

  「好……」她頓了下,忙問,「等等,你剛剛說了什麼?」

  他剛才有說話嗎?她啥都沒聽見,簡直像是被鬼遮眼,被鬼蒙耳了!

  花世澤笑瞇了黑眸。「我說,我有要事在身,必須回京了,你就跟我一道進京吧,你方才已經說好了。」

  裘化真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得這個男人怪怪的,偏又怪到恰如其分,吸引她的眼。

  她想,應該是一個成天陰著臉的人突然發笑,所以份外吸引人吧。

  進京嗎?好啊,沒什麼不可以,從他身上大撈一票後,她就可以金盆洗手,開設醫館了。

  稍作準備後,她還特地去了賴府一趟,將賴老太太生前藏在小廚房裡的木匣取出,算是了結了老太太的心願,當然,順手收一筆賞金是應該的。

  正午前,收拾了行囊上馬車,卻見花世澤已經坐在馬車裡,教她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是於禮不合。

  「無妨吧,裘姑娘是入世修行,應該不在意繁文縟節。」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只要仔細聆聽就會察覺他話中的激將和尋釁,只是她連連被他刻意展露的美男笑容給轟炸得腦袋發暈,壓根沒注意,只能虛應了幾聲,坐到他的對座上。

  當馬車開始緩緩駛動時,她拉開車簾,看著大街上的繁華榮景,瞥見小清和書生就跟在馬車邊,沒來得及打聲招呼,車簾便教他拉了下來。

  「天冷。」他道。

  還好吧,正月都快過了……「再過去那條街就能瞧見花燈呢。」

  「元宵已過,花燈早收了。」

  「是喔……」唉,可惜今年她事多,沒能好好地賞花燈。

  「柳九也喜歡賞花燈。」

  「京城的花燈肯定是比重陽城的花俏了。」可惜,一年後她應該不在京城了才是。「不知道侯爺要我隨行進京是希望我做什麼?」

  「幫我看看柳九的魂在不在京城。」

  「就這樣?」

  裘化真垂著長睫想,這一票也好撈了,可一旦撈多也會覺得內心不安啊……這她要開什麼價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你可以儘管開價。」

  裘化真沒抬眼,微微抿了抿嘴,懷疑這人是披著人皮的鬼,要不怎會知道她心裡在盤算什麼?

  想了想,她很客氣地朝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實,仔細想想,就算他昨兒個哭得很惹人憐愛,今兒個笑得很春光明媚,但,她可沒忘了他之前可是巴不得她趕緊死啊。

  所以這新仇舊恨加一加,再將他這威鎮侯的身家也加進去,這個價她開得問心無愧。

  「成。」

  「你不問這樣是多少?」她搖了搖纖纖長指。

  「不管多少都成。」

  裘化真不禁吸了口氣,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如里我說一萬兩呢?」

  「只要你敢開口,我就給得起。」

  裘化真勉強壓抑內心的心花怒放,畢意她還沒蠢到對這傢伙的話照單全收。「可是,如果我瞧不見柳九的魂呢?」哪怕是口頭約定,還是得醜話說在先,避免事後爭議。

  「直到瞧見為止。」

  裘化真更用力地將微揚的唇角抿平,口吻清淡地道:「咱們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他別具寓意地道。

  可惜,裘化真樂過頭了,壓根沒多留意。心裡樂孜孜的她想,他這是內疚差點錯殺她,才施了她恩惠的吧,所謂「直到瞧見為止」,這事她隨時都能編個謊糊弄過去的,他也無法證明她說謊呀。

  一萬兩耶……她可以當個富貴地主婆,天天數銀子度日了!

  負責駕馬車的顏奎和易水對看了眼,顏奎壓低聲道:「侯爺怪怪的。」

  易水不語,回想起昨兒個顏奎送裘化真回房時,自家侯爺彷彿自言自語地此她是柳九……昨兒個侯爺要再詢問要再試探時,他便察覺侯爺是說裘姑娘是柳九……侯爺終究是被自己給逼瘋了嗎?

  夜裡一行人投宿在沛縣的客棧裡,由於尚在正月,沛縣更是商隊前往京城的必經縣城,所有客棧幾乎都爆滿,到處人滿為患,要不是顏奎透露花世澤的身分,恐怕連一間房都要不到。

  在一行人上樓時,在狹窄的樓梯上與人擦身而過,在經過裘化真身旁時,幾名大漢低聲嚷嚷著,「讓讓、讓讓,再不讓,撞著了可不關爺的事。」

  裘化真頓了下,疑惑回頭,她的身後只有小清和書生,他們是在跟誰說話?

  正忖著,漢子經過書生身邊時,不滿地瞪了書生一眼,而且還不只一名,是連著幾個。

  這是怎麼回事?那些漢子一個個紅光滿面,沒有半點病容,可偏偏他們都瞧見了書生。

  她不解地看著書生,就見書生笑若桃花,輕揚的唇幾乎快哼出調來。

  因為小清,所以她並不懼怕書生,可是近來發生的事,尤其是方爺的死,教她懷疑起書生的身分,只是她還來不及問。

  書生不是一般的尋常鬼魂,是不?

  「裘姑娘?」

  花世澤在二樓喚著,她隨即回神跟上,上樓後各自進房用膳,她啃著饅頭觀察著總喜歡慵懶斜倚在榻上的書生。

  「化真,怎麼了?」小清輕聲問。

  「書生到底是什麼來頭?」

  小清覷了書生一眼,垂著睫,苦惱著如何回答。

  就在裘化真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時,外頭傳夾陣陣的呼叫聲,還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她不由推窗望去,就看見客棧一隅飄出陣陣黑煙。

  這家客棧是前後兩幢樓,樓與樓之間有飛廊銜接,而底下則是一座彎月湖,如今著火的便是後頭那棟樓的一樓東側,眼見火苗都竄了出來,在暗夜裡燒得猙獰而懾人。

  她垂眼看著底下,瞧客棧的跑堂小二奔了過來,一個個急著打井水,她不禁咂著嘴,朝底下喊:「打湖裡的水還快一點!」

  可惜,底下的吆喝聲掩去了她的喊聲。

  眼見火舌要卷上二樓了,裘化真又氣又急的轉身離開房。

  「化真,別去!」小清隨即擋在她面前。

  「我不是要去救人,我是要教他們怎麼救人比較快!」直接讓房客離開,將東側那一角全都打掉,再拿湖水灌救,損失會少一點,再拖拖拉拉,別說損失了,就連人命都會再添上幾條。  

        話落,她便推門朝樓下奔去,小清只能無奈地跟隨著,一路勸,直到鄰近起火點時,裘化真驀地停下腳步。

  「化真,快避!」小清喊道。

  裘化真瞪著在火場裡穿竄的黑影,直覺要避,可她的腳步不知道怎地竟是動不了,眼看著那為數不少的黑影突地急竄到面前,慢慢地化身為人形,一雙雙眼窟窿空洞地注視著她,她狠抽了口氣,強迫自己轉開臉,卻依稀聽見那黑色人形喃喃自語著。

  這是鬼差吧……早知有鬼差在場,她也不會有多餘的惻隱之心想幫人了。

  正恨恨地想著,眼前的陰影驀地消失不見,她疑惑望去,黑影仍在火場裡穿梭……她連忙轉頭,就見小清被掩在書生身後。

  隱在暗處的書生,映著不遠處的火,勾勒出他異於常人的絕美面容,臉上依舊是看戲般的笑意,突地抬起手,不耐地擺了兩下。

  裘化真再往自個兒前頭望去,就見一抹黑影從面前竄走,她的腳可以動了,於是她二話不說地躲到書生的身後。

  「小清,你不要緊吧?」她擔心憐惜地看著摀著臉蹲在地上的小清。

  小清渾身不住地顫抖著,抬頭道:「躲起來,快躲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她這不是躲在書生後頭了嗎?正忖著,卻見書生往旁走了一步,嚇得她再閃,就這樣一步步朝彎月湖而去。

  「化真,別再過去了!」小清急喊著。

  「嗄?」她愣了下,意外踏出去的腳竟然踩空,垂眼一瞧——湖!她驚愕地尖叫出聲,抬眼瞬間她瞧見書生笑得賊兮兮的,她張開雙手不斷地抓著,希冀能在掉進湖裡之前抓住什麼。

  突地有一把力道緊抓住她的手,她想也不想地借力朝那把力道撲去,四肢並用地緊攀住……

  「你到底在做什麼?」花世澤垂眼看著四肢攀在他身上的裘化真。
 
 「快走、快走!」裘化真尖聲喊著。「快點,離開湖畔!」

  花世澤怔怔地看著她,雙臂收緊,將她環抱入懷。

  柳九吧……是他的柳九吧!

  終於,回到他的身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5 10:07 PM 編輯

【第七章】 兩年前初見

  兩年前。

  繁花盛開的三月,桃杏爭艷的御花園裡,花世澤停下了腳步,微瞇起眼,瞧了好一會才退到一旁等候。

  「你來了。」長公主華氏徐徐朝他走來。

  花世澤輕點頭,恭謹道:「母親,走吧。」

  「瞧見不錯的姑娘?」華氏掩嘴低笑著,美目微掃。「那兩位姑娘不錯呢。」

  方才走來時,她就發現兒子直朝著那頭瞧。

  花世澤神色未變,似笑非笑地道:「哪兒不錯?」

  「母親倒是知道得挺詳細的。」

  「那兩位是太醫院柳院使大人的千金,雖是庶出,但舉有度,進退合宜,那個年紀大些的是九姑娘,她蕙質蘭心,聰穎達禮,小的是十三姑娘,她如花似玉,嬌憨可人,可以想見再過一年,柳院使大人府邸的門檻會被媒人踩壞了。」華氏說著,露出羨慕的神情,誰要她沒能生個女兒,就這麼一個獨子傍身。

  「總得備些名單,等著我兒子肯成親時才派得上用場。」

  花世澤要睨了母親一眼,壓根不意外,要不是母親的身子弱,他肯定早幾年就被母親給定下婚事。

  他不吭聲,華氏早就習以為常,自顧自地道:「上個月底,柳院使府上的七姑娘進宮了,被皇上封了昭儀,這兩姊妹自此就常進宮探視,前兩天,她倆進宮時,適巧皇后娘娘辦了賞花宴,我也在場,沒來由的老毛病又犯了,沒等太醫到,九姑娘對我施了一針,那病情就穩住了,太醫院的太醫皆誇不絕口。」

  花世澤眉頭微皺。「母親身子不適又為何老是進宮?」

  「不過是老毛病了,老窩在府裡也不見得好。」

  花世澤擰著眉不語。他知道,母親進宮,不只是探望皇上,更是替皇上注意著後宮嬪妃,該安撫的該拿捏的,——教導皇后。

  當今皇上是母親的同母胞弟,兩人差了十三歲,在母親出閣後,為保住皇上,甚至是將皇上帶進威鎮侯府養著,以致於皇上對母親是亦母亦姊的情懷,登基後仍依賴著母親。

  「改日替我挑份禮送給九姑娘。」

  「知道了。」

  看來母親對柳九姑娘頗為青睞……母親出身宮闈,怎會看不出柳九姑娘的意圖?循規蹈矩到完美的禮儀談吐,反倒令人起疑,不是?

  第二次再見到柳九,說來是有幾分巧合。

  「……不管怎麼說,這石門穴是不能隨意落針之處,你好大的膽子,意然敢私自對德妃下石門穴,要是德妃有個萬一,你擔負得起嗎!」

  花世澤停在太醫院的廳簷下,從微敞的門縫望去,就見個秀麗姑娘垂著眼抿著唇,任由太醫院幾個太醫輪番炮轟。

  「就算你是院使大人千金,行事也不該這般莽撞,一旦有個差池,整個太醫院都得跟著一道陪葬的,你不知道嗎?」

  穿著藍衫的太醫不住地來回踱步,嘴裡念念有詞。「德妃眼前是最受寵的,要是真有個事,皇上怪罪下來……柳九姑娘,瞧你行事也頗有章法,日前替長公主施針,皇上因而允了你出入後宮替嬪妃看診,怎麼你今兒個行事如此魯莽,這可不只是害了咱們,就連院使大人也難辭其咎。」

  柳艾抬起秀美水眸,看著眼前一個個年紀足以當她爹、當她爺爺的太醫,沉住口氣道:「各位叔伯,柳九並非有意造次,而是實在不解,德婦患有婦疾,就柳九所知,任脈經的陰交、關元皆能有效治療婦疾,為何獨獨不能動石門穴?」

  陰交、石門、關元位屬任脈經臍下位置,桉順序為臍下一寸、二寸、三寸,沒道理上下的穴位能治婦科,卻偏偏要跳過關鍵的石門吧。

  一名太醫嗤笑了聲,難掩鄙夷地道:「看來院使千金也不過爾爾,難道你沒讀過《針灸甲乙經》,甚或《類經圖翼》?就連《黃帝內經素問氣府論》裡也提到石門穴婦人禁針灸,犯之絕孕無子,這你也不知?」

  說到底,太醫院裡的眾人對這近來剛竄頭的院使大人千金十分不滿,要不是為避男女接觸,後宮哪裡需要她。

  就見柳艾神色依舊不卑不亢,慢條斯理地道:「伯伯所說的幾本醫經,柳九都看過了,要是柳九沒記錯,同樣在《黃帝內經素問氣府論》裡也提到,丹田三焦募,在臍下二寸,刺六分灸五壯,而《神灸經論》亦有提到石門灸五壯,在《針灸大成》裡則提到石門穴主證婦人惡露不止結成塊,崩中漏下等證,《扁鵲心法》裡也道:婦人生產出血多,灸石門百壯……各位叔伯,何來石門穴禁針灸之說?」

  柳艾平鋪直敘的口吻鏗鏘有力,卻不顯咄咄逼人,眸色明亮有神,無一絲傲氣浮誇,態度十分柔軟,神色萬般溫暖,帶著疑惑而不是尖銳尋釁。

  花世澤在一旁瞧著,不自覺地勾彎唇角,清冷的黑眸摻上幾分欣賞。

  「侯爺。」

  易水在身後輕喚著,他略回頭,就見院使大人柳至衍就站在身後,無意入內,與他一樣想瞧瞧柳九會如何應對。

  廳裡靜了會,才有人道:「但若是無禁針禁灸,又為何有所記載?」此話一起,幾位士醫又跟著起鬨起來。

  就見柳艾不疾不徐地道:「柳九認為禁針禁灸也該是其來有自,好比入針點,是平針半針,又或是入針幾分,捻轉提升之間都難以拿捏,而灸則該啄該點,又要灸上幾壯,在幾本醫經上都無跡可尋,柳九在父親的教導下,面臨難處也不願放棄,所幸家中姊妹眾多,便將姊妹們給尋來,——試過,慶幸的是,柳九下的針還算準確,出閣的姊姊們都已為人母。」

  這話到最後已經是拐個彎誇自己已經抓到了訣竅,但她仍將這本事轉給父親的教導,不教幾位太醫太臉上無光。

  「看來柳九姑娘果真是了得,成為一代醫女怕也不難。」有人哼了聲道。

  柳艾裊裊婷婷欠了欠身。「陳太醫所言差矣,柳九不過是勝在女兒身,勝在姊妹眾多罷了,上手的也不過是婦科,跟幾位叔伯相較還差個十萬八千里,完全是無法比的,進太醫院只是仰慕多位叔伯醫德醫術,要是能夠學上一點邊就好了。」  

  一席話將自己貶到天涯海角去,換來幾位士醫的釋懷,柳九不介意踩自己兩腳,換個千秋太平。

  「不過德妃那事……」

  「諸位叔伯放心,針是柳九下的,要真是有事,找的必定是柳九,與叔伯們無關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證。

  其實,她心裡也挺嘔,說到底就是被柳葳擺了一道。

  柳葳、她行七的嫡姊,如今宮中的柳昭儀,從小就與她十分不對盤,進宮後卻三天兩頭召她來,一會誰病了,一會誰恙了,全都去瞧瞧,明面上像是極力推薦她似的,可姊妹們都清楚,柳葳是等著她出錯!要是她醫好了,好處是柳葳的,要是她出錯了,等著領死吧,真不知道爹爹那般好性情的人怎會養出如此蛇蠍女兒……唉,這也不能怪爹,這問題明顯就是嫡母的錯,母女一樣的性情,好認得很。

  「侯爺來這兒是?」瞧裡頭風平浪靜了,人都朝內室或側屋四散,柳至衍才輕聲問。

  「替母親取藥,上回那方子不錯。」

  柳至衍聞言,眼裡添了幾分以女為榮的驕傲。「那是小女開的藥方。」

  「柳九?」

  「正是。」柳至衍領著他進廳,穿廊進藥局。「別瞧她年紀還小,那孩子是個醫精呢,一針二灸三藥湯,她無一不能,是個全才,就可惜是個姑娘。」

  花世澤倒不以為然。「我倒覺得她能成為少有的醫女。」宮中以太醫院為主,但在前幾代也曾設有醫女院,專為嬪妃看診。

  「她倒是無心成為醫女。」

  「是嗎?」不想當醫女卻得母親看重推薦進宮?是他將她想得太有城府?不,他對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認為自己錯看,卻也沒意願追問。

  柳至衍將配好的藥材交給他。「長公主的宿疾已有多年,想要根治幾乎不可能,但只要讓她少點思慮,好生安養,也就無礙了。」

  「多謝院使。」像是想到什麼,他突道:「要是針灸呢?」

  柳至衍意外地看他一眼。「針灸自是能培元固本,暢筋通絡,但是長公主宿疾在心,太醫不敢冒犯長公主鳳體,頂多是隔門指導,差個下針精準的女子出手,但是這並不是件易事。」

  「令千金柳九不就是個人才?」

  來吧,讓他瞧瞧柳九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真心期盼她確有本事,得以讓他委以重任。

*             *             *

  兩抹纖瘦的身影踏出了水榭寢房,轉往園子裡的石亭。

  隨著兩人入座,石亭桌面隨即擺上各式佳肴,其中一個已經張圓了眼,一雙白皙小手蓄勢待發。

  「多謝,你們也去歇著吧。」

  伺候的丫鬟聞言,乖順地退到了寢房那頭。

  人都還沒走玩,柳芫已經飛快地從雞湯裡挾了雞腿就碗,還沒咬上一口,便聽柳艾淡聲道:「吃呀,要是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你就儘管吃。」

  柳芫隨即抿了抿嘴,看著柳艾揀著桌上的菜丟進石亭外的池子,過了一刻鐘後,不見池魚有異,柳艾才入座,意味著可以開動了。

  「怎麼連吃頓飯都這麼麻煩,九姊,這裡是侯爺府,不是咱們家,你這舉措教人給瞧見就不好了。」柳芫小聲抱怨著。

  「有什麼法子,又不能帶來福進侯府。」柳艾淡然道,每一樣菜都是淺嚐輒止。

  「來福年紀也大了。」柳芫好笑地道。

  「你笑什麼?」

  「沒事,當年撿了來福,說往後就能替你試毒,結果咧,哪有試毒來著?真有試毒,它還能話到這把歲數?」偷覷了眼柳艾沉靜的臉色,柳芫討好地道:「九姊,你覺得長公主的狀況如何?」

  「還能如何,只要好生安養著,自然不成問題。」

  「咱們要是可以一直住在這裡就好了。」柳芫看著四周水榭美景,心生嚮往。

  「威鎮侯特地要咱們過府照料長公主,至少也要費上一兩個月的時間,甚至更長。」畢竟大夫能醫身卻無法醫心,只要長公主思慮不斷,哪怕現在養好了,終宄還是會舊疾再發。

  「要是可以住個一年半載就好了。」

  「你想得美。」威鎮侯府好歸好,偏偏到處可見湖泊,就連長公主的院落四周都是引水成溪,這點不好。

  「要是能讓長公主康復,你想到時候咱們可以跟長公主討什麼賞?」

  她瞇起眼想了下。「我想要一套全新的銀針。」

  柳芫不禁啐了聲。「銀針找爹要就有了,如果是我,我就要跟長公主要一些九頭鮑,上回我弄了藥膳鮑,長公主吃剩的全賞給我了,那鮮甜……真教人魂牽夢縈。」

  柳艾被她吮指的動作給逗笑,沒好氣地道:「你要真跟長公主討食材,傳出去能聽嗎?人家還以為咱們柳家有多寒傖。」

  「咱們家是不貧,可咱們的菜色很貧啊。」嫡母掌家,她們哪有什麼菜色可挑,吃得溫飽就偷笑了。她像是想到什麼,不禁嫌惡地搖著頭,「瞧瞧侯爺府是拿什麼來款待咱們,可七姊每回叫咱們去,別說招待一頓了,連點殘羹都不肯給,也不想想德妃傳出好消息,可是你的功勞。」

  柳艾輕哼了聲。「得了,七姊真正想攀上的可不是德妃,德妃有喜,對她而言也不見得是好事。」

  「不然七姊想攀上的是誰?」

  「還能有誰,後宮最得勢的是誰?」

  「皇后和鞏貴妃。」

  柳艾輕點著頭,慶幸她這傻妹子還有點眼色。「這兩位的舅家都是當朝權傾一方的,都是當年助皇上登基的功臣,皇上自然得要青睞有加,七姊雖有美貌但無家勢,想在後宮闖了一片天,先別提皇上瞧不瞧得上眼,想在後宮活下去,她就得要先選邊站。」

  真是個沒腦袋的,以為仗著美貌他日就能母以子貴?一般家宅就能鬥得直進橫出了,她還這麼想不開,以為自己進了後宮真能鬥倒人,蠢蛋。

  「說功臣,我聽人說當初皇上登基非常艱難,祁王還起兵造反,當時阻止逼宮的不就是已故的威鎮侯?」

  「嗯,聽說已故的威鎮侯為救皇上壯烈犧牲。」

  「說來也不怎麼公平,當年的功臣不那幾個,威鎮侯也算了一份,可是襲爵的威鎮侯卻成了個閒散勛貴,管著宮中十一衛,哪像其他的人權勢一把抓,差一點點就要爬到皇上的頭上去了。」

  柳艾聞言不禁輕嘆口氣。

  「不公平,對吧。」柳芫認為她嘆氣是附和自己。

  柳艾輕搖著頭,覺得她這異母妹子能在柳府活到這麼大歲數,走的真是狗屎運。

  「十三妹,有時候不管事反倒是好事,你認為皇上待威鎮侯府有失公允,我倒認為不是如此。」

  「怎麼說?」

  「那日我不過是替長公主施針,長公主向皇上提起,皇上便允我以承襲爹爹衣缽的名義進後宮給嬪妃看診,由此可見皇上對長公主的看重。」也好,趁這機會說一點讓十三妹學學,省得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而長公主時時進宮,是在替皇上押平後宮紛爭,將威鎮侯安插在宮裡,無皇命不得私自出京,這意味著時局尚未穩定,又或許他們是在等候後宮起了紛爭,再大刀闊斧地清理一番,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認為七姊挑這節骨眼進宮,簡直是蠢到讓我無言。」

  「你是從哪裡看出這些的?」柳芫幾乎想膜拜她了。

  「宮裡。」這還是託柳葳的福,讓她從後宮略略看出朝堂上的風起雲湧。

  「無端端的,你怎會注意起宮中動向?」

  柳艾忍不住又嘆氣。「十三,我快要及笄了,我可不希望屆時我跟八姊一樣隨隨便便地嫁給莊戶,做一輩子的粗活。」她本是野心高些,想查探有哪些官員品格尚佳,或藉醫術引人說媒,可如今時局不明朗,她寧可嫁作商人婦。

  「可咱們的婚事是母親作主的。」柳芫突然沒了食慾。

  柳家共有十七女,可長大成人的只餘六人,兩位嫡出,四位庶出,如今未出閣的,剩下九姊、十一姊和自己。雖然她和九姊都拼了命地在母親面前賣乖,但她心底也清楚,母親只將她們視為能用的棋子,長得標緻些的,如三姊就給富商當續弦,敢頂撞母親的,半夜被抬出的多的是,至於她和九姊的下場……難以想像。  

  「是啊,我也想活著出閣,只要七姊還需要我,母親就不會動我。」哪怕她的醫術漸漸在宮中傳開,惹得母親不快,但母親依舊捨不得對她不利,只因她專治婦科,而柳葳絕對需要她的相助。

  「那麼接下來,七姊肯定會再叫你去的。」

  「是呀,當初我在家裡試石門穴時,就她和十一妹不肯試,也是嘛,人家是嫡出的,嬌貴得很。」

  「如今她肯定用求的來硬的,都要你幫她下針,到時候你千萬別客氣,多盡點力。」柳芫幸災樂禍地道。

  「當然,我會多捻兩下,最好讓她從此絕孕無子。」她拿筷子假裝下針,狠狠地扎進飯菜兩人哈哈笑著,嬉鬧中帶著幾分認真,壓根沒瞧見不遠處,藏身杏林裡的高大身影佇立已水榭寢房裡,傳來陣陣驚呼聲。

*             *             *

  華氏看著手中的畫,滿臉驚奇地看向柳艾。

  「在長公主面前獻醜了。」她面帶靦腆的笑道。

  「哪是獻醜了,這畫功……你這是上哪學的?」華氏朝她招著手,要她靠近些。

  柳艾徐步走到榻邊。「是跟著家父學的,家父的畫枝是一絕。」

  「原來柳院使竟還有如此深厚的畫技,這幅畫真是教我大開眼界了。」華氏噙著恬柔笑意輕撫著紙面。「瞧瞧,就連這牡丹都畫得栩栩如生,彷彿一陣風吹過還會搖曳生姿呢……欸,這下頭寫的是什麼字?」

  柳艾湊近要說時,外頭響起了婆子的誦報聲「長公主,侯爺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

  柳艾聞言,正要迴避,卻被長公主給抓住了手,這細微的動作,教她隨即明白長公主的意圖。

  「母親。」花世澤一進房,瞧見了柳艾的背影,但仍大步地走到榻前。

  「宮中可有什麼事?」

  「宮要中一切皆好。」花世澤一如往昔地道,目光落在母親手上的畫作,神色為之驚嘆,隨即又戒備心起。「母親找了畫師進府了?」

  華氏掩嘴低笑著。「說是畫師也成,這畫是柳九姑娘畫的。」

  花世澤微詫瞪向她。這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著她,她側著臉,長睫低垂微顫著,水靈靈的眸子安分地垂下,就像個閨秀千金。

  「世澤,你幫我瞧瞧,這底下的小字是寫了什麼。」

  花世澤接過畫,細細看過,真覺得這畫技十分了得,意能將人的神韻畫進五官裡,就連團放的牡丹都如此唯妙唯肖。「母親,這小字是寫著美人如畫。」

  華氏不禁笑瞇了眼,直瞅著柳艾。「我年紀大了,哪是美人如畫。」

  「我畫的是美人,自然是美人如畫,沒有錯的。」這話是真切出自肺腑。長公主雖有宿疾,但難掩秀美五官,美人之姿。

  「你這嘴巴真是甜。」

  「是實話。」她難得說實話呢。

  華氏笑睨她一眼,對著花世澤道:「世澤,難得你今日回來得早,待會咱們一塊用膳吧,十三姑娘的手藝也是一絕。」

  花世澤看著母親臉上不遮掩的笑意,心裡有了底。「是。」

  柳艾聞言,縮回手,欠了欠身。「我先到廚房看看十三弄得如何了。」

  「我也一道過去瞧瞧吧。」花世澤接話道。

  柳艾嚇了一跳,就連華氏也愣了下,但怔愣不過是眨眼間,她確信兒子只要肯親近柳艾,必定會發現她的好。

  外頭正是天色慾暗未暗時,華燈未上,走在湖畔邊,教柳艾有些心驚膽跳,一方面卻又不住地偷覷著身旁的花世澤。

  真是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啊,承襲了長公主的美貌,可惜那雙眼太冷,冷得她完全不敢痴心妄想。威鎮侯,皇上的外甥,是完全高攀不上的等級,她沒傻得妄想人家是看上自己。

  只是,她見過的男人不多,能並肩行走的,他還是頭一個,教她不自覺地多看他兩眼。

  「聽說昨兒個你進宮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攀談著。

  她嚇了一跳,忙收回心神,應了聲,「柳昭儀召我進宮。」不就是要她幫她灸灸石門穴,她是照辦了,但皇上要是不寵幸,那也是沒轍。

  「那麼,你必定聽聞了後宮消息。」

  柳艾聞言,思緒翻轉飛快,猜測他的用意,便順著他的話意道:「聽說二皇子得了急病,太醫束手無策。」

  「聽說是皇族特有的病。」他說著,斜睨一眼,果如他所料,瞧見她嗤之以鼻的神情。

  「這麼說也是。」皇族能有什麼特有的病呢,不就是有人敲起了奪嫡的戰鼓罷了。「聽家父說,相當不樂觀。」也就是說,査不出是哪種毒。

  「你想,如果是你,你解得了嗎?」他突地停下腳步。

  柳艾頓了下,看不見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但此刻抬眼又於禮不合……他就站在面前正對著她,分明是要逼她對視交談,這又是為什麼?

  「……奴家不懂侯爺的意思。」

  「院使女人說柳九姑娘是個醫精,就可惜是女兒身。」他垂眼瞅著,總是看見她低垂的臉,真教人生厭。

  柳艾哭笑不得,開心著卻也難過著。父親最大的遺憾是此生沒個兒子承襲他的衣缽,也正因為如此才會納妾無數,造就了後宅不寧。

  「家父謬讚了,奴家不過……」感覺下巴被輕觸了下,正疑惑著,她被抬起了臉,被迫正視他的眼,一雙深沉似海的魅眸,冷若冰霜卻又滿是孤寂。

  「與我交談,不許再垂著臉。」

  聽著他霸道的命令,她的心莫名地撲通跳著,搞不清楚他的用意,又被自己失序的心跳擾亂,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隨意碰她。

  不假思索地退後一步,哪知腳底一空,教她驚覺後頭就是湖泊,嚇得她放聲尖叫,雙手不住地揮舞著——

  花世澤一把抓住了她,她借力撲到他身上,四肢幾乎纏上了他。「快走、快點!離開湖畔,快!」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著。

  花世澤瞅著她蒼白的臉,感覺她全身不住地輕顫,彷彿那湖泊會化成什麼毒蛇猛獸追逐她,才會教她這個恪守禮教的閨秀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裡。

  她怕湖?

  忖著,他已經走了幾步,離湖畔遠遠的。

  「可以下來了。」他說著,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好笑,可是一見她那膽怯環顧四周的神情,笑意隱沒了,總覺得心窩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可以在太醫院裡與幾位太醫唇槍舌劍又手段圓滑,如今竟像是受驚的兔子,有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柳艾直到心緒穩住,才從他身上跳下,一時間還止不住身上的顫抖,直到一雙溫熱的手緊握住她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她盯著他厚實的手包覆著自己,如此地不合禮教,可這時她也管不了了,她需要個人幫她冷靜下來。

  「沒事,我只是怕水……」

  「為何?」

  「不知道,打我有記憶以來就怕水,也許……」她笑得慘淡。「也許上輩子我是被溺死的吧。」

  十三總是這樣笑她,她卻反駁不了,只因就連她都懷疑,要不此生她怎會如此懼怕,懼怕到一見湖泊就渾身僵直。

  花世澤眉眼未動,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後,將她輕擁入懷。

  柳艾瞪圓了眼,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更想不到他意會如此造次,想推開他,卻聽他問:「你喜歡牡丹?」

  「嗄?」她頓了下,不懂他無端端提起牡丹做什麼。

  「我問你話呢。」

  柳艾張了張口,無奈地道:「不是喜歡牡丹,是喜歡畫牡丹。」既然掙不脫,便由著他吧,最好有人經過看見,到時候順便把清白賴給他,能高攀這威鎮侯府,她可是攀著了就不放手。

  「既不喜歡又為何要畫牡丹?」

  「富貴吉祥啊,哪個人不求富貴吉祥?」畫像裡再添牡丹,討喜度高。

  他輕點著頭,又問:「你喜歡什麼花呢?」

  「……芍藥。」

  花世澤輕笑出聲。「芍藥與牡丹不是挺相似的。」

  「外形不但相似,內質也同樣能做藥。芍藥的塊根能入葯,花瓣能入浴,香氣濃而不艷,牡丹的皮與根能入藥,花瓣能煎製為蜜餞,花香醉人。」

  「既然如此,為何較喜歡芍藥?」
 
    「也許是喜愛牡丹的人多,所以我就偏愛了芍藥。」就像家宅裡的嫡庶,她喜歡芍藥,就像是喜歡著沒人愛的自己。

     同樣都美,同樣都香,甚至芍藥還比牡丹堅強,但世人卻總愛著嬌艷的牡丹,無人會欣賞芍藥的美。

  「曾經,我總錯認牡丹與芍藥。」他突道。

  「嗄?」

  「後來,我知道怎麼分辨了。」

  「是嗎?」

  「牡丹盛放枝頭上,芍藥藏身葉腋間,牡丹濃艷,芍藥妖媚,尤其芍藥的花期較晚,是初夏時的花中之王,我也偏愛芍藥幾分。」

  他的嗓音低醇,在她耳邊低喃如春風,彷彿噙著笑,教她不自覺地抬眼,唇角未揚,眸底卻蓄著笑意。

  她不禁想,他這些話有弦外之音,還是她多想了?

  不管怎樣,這一刻她唯一確定的是,她第一次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忘卻了對湖水的恐懼。

  他,轉移話題,只為了安撫她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8:00 AM 編輯

【第八章】 後宮暗潮洶湧

  景陽殿裡,柳艾屏氣凝神地為柳葳針灸,直到三根針都落準了,她才點著了艾團,在落針處灸著。

  「九妹,你道這還得要針灸個幾回?」柳葳乖乖地躺在床上不敢輕舉妄動。

  「嗯,自然是多多益善,畢意這三個穴位可以讓昭儀看起來氣色更好,昭儀難道沒發覺,如今氣色瞧起來,比敷粉施朱時還要明艷動人?」

  「那倒是,昨兒個鞏貴妃直瞧著我,還在我臉上搓了兩把,像是要確定我到底有沒有敷粉呢。」柳葳揚笑輕聲說道,那雙眼像是會笑似的。

  柳艾睨了眼,不否認柳葳確實是個美人,如出水芙蓉,美得奪目,可誰會知道這張嬌美的臉龐底下藏著無數骯髒的心思。

  「昭儀近來和鞏貴妃走得近,這樣好嗎?」她不著痕跡地打探著。

  要不是為了替花世澤打探消息,她可不會三天兩頭就進宮一次替柳蔵針灸。

  一想起花世澤,她心裡就一陣騷動,明明是那般冷情的人,卻為了安撫她而摟她入懷……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抱著,要她如何心神不動,哪怕明知他不過是想利用自己。

  「你聽見宮裡的傳言了?」柳葳微瞇起眼問。

  「唉,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二皇子如今病得正重,宮裡人心惶惶,不知道要選哪邊站,昭儀自個兒還是明哲保身的好。」她話說得誠懇,擔憂的神色表現得恰如其分。

  柳葳撇嘴笑得又冷又艷。「我是傻的不成,該怎麼做,我會不知道。只是我是個新人,總是得要處處討好,不能關著門不讓人家來吧,一個小小昭儀,可是得罪不起貴妃的。」

  「那倒也是,難為昭儀了。」柳艾輕點著頭,時刻一到就輕捻著針,灸得十分小心。「可是,我方才進景陽殿前,聽宮女說好像四皇子也病了。」

  「是嗎?」

  柳葳眸裡乍現的精光,哪怕眨眼便隱藏得極好,但還是教她察覺。

  這個笨蛋,她竟與這事牽扯上,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會不知道一個行差走錯,整個柳氏家族都會跟著陪葬?

  「大概是錯不了,淑妃的椒和殿裡有太醫進出著。」柳艾收妥心思,置身事外地道:「先前我問過爹爹了,爹爹說這病極為古怪,卻又不是毒,教人摸不著頭緒,如今只能跟其他皇子隔離。」

  「這樣啊……可要是皇族特有的疾病,恐怕隔離也無用。」柳葳笑意淺淡,像是在盤算什麼。

  「要是皇子們一再出事,皇上一旦無嗣,說不準被囚禁在邊境的祁王就要坐收漁翁之利了。」柳艾不著痕跡地提點著,就盼這場奪嫡之戰能儘快落幕。

  十年前皇上登基時,已經祁王不滿皇上以束髮之齡登基,發動宮變。當時到底有多兇險,她年紀小無以得知,但有時聽太醫院裡出入的太醫、宮人談起,可以想像當時是九死一生,皇上是踩著無數人的血而登基的。

  當於當初宮變時,祁王並不在京城,只能強冠罪名將祁王流放邊境,但誰敢說現在的朝堂上再無祁王一派?時局未穩,後宮又亂,這一整個內憂外患,到底是誰想逼死誰。

  柳葳嗤笑了聲。「再怎麼輪也輪不到祁王爺,皇子們一個個都還好好的,這算了算皇后的大皇子,端妃的二皇子,貴妃的三皇子,淑妃的四皇子,賢妃的五皇子,德妃肚子裡那個沒了,可雅妃肚子裡還有一個……皇上子嗣就有六個,你擔心什麼?」

  「希望是如此,我只擔心昭儀的安危。」

  柳葳垂著長睫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突道:「聽說你在威鎮侯府住上幾個月了。」

  「嗯,快四個月了吧。」

  「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這要說什麼呢?又不是好差事。」柳艾皺著眉,輕搖著頭。

  「是嗎?我以為你打算飛上枝頭當鳳凰呢。」柳葳說著,眸底閃過一道陰狠。

  柳艾故作驚慌地撫著胸口。「昭儀想哪去了?那可是威鎮侯府,我哪裡高攀得起。昭儀就不知道我在威鎮侯府裡步步為營,就擔心長公主一時有恙,我就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

  「你怕什麼,長公主本就體弱,心思又重,一年半載的根本安養不好。」

  「這事咱們知情,可威鎮侯會這麼想,皇上會這麼想?」柳艾苦著臉,手上的動作沒停下。

  「在位者是不管那些的,只管看成效,可長公主下不了重藥,想醫得有成效,怕要再費上幾個月。」
 
 「那你就勸勸長公主,要她好生安養,別老是往宮裡走動,要是不小心染了皇族的病,後果可就不堪設想。」

  柳艾心裡一驚,明面上埋怨地瞅她一眼。「昭儀,你當我是什麼呢,長公主是我能勸的嗎?」柳葳這是怎地,難不成她連長公主也敢下手?就為了不讓長公主插手後宮之事?

  「跟你說笑的,瞧你認真的。」

  柳艾可憐兮兮地努了努嘴,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心裡卻不住地盤算,這奪嫡一戰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她知道,柳葳是沒本事作全盤計劃的,但柳葳極可能獻計又獻了什麼。柳葳懂得粗略的醫學,對用藥也頗懂,但毒……她不認為柳葳能夠弄出連爹爹都解不了的毒,再者宮中進出的貨物都嚴格控管,要從外頭運毒幾乎不可能,而宮中司藥局裡的藥品是管制的,領用都有登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說,毒藏在禁衛無法搜査之處?

  最要緊的是,這事她到底該不該跟花世澤說?

  柳艾這一輩子甚少感到後悔,因為她行事必定反覆推敲才行動,然而眼前的狀況直教她暗罵自己,竟為了維護柳家而險些害死長公主。

  就說了,無月的中秋夜,肯定是個壞兆頭!

  「穩下來了嗎?」隔壁暖閣裡傳來柳至衍的低嗓。

  「已經穩下。」柳艾下完最後一針,診著脈患,眉頭不禁微皺。

  她簡直不敢想像,自己隨侍在旁,竟還讓長公主出了差池!她明明每樣膳食都以銀針試過,甚至還特地要了隻鳥兒試毒。

  結果,她卻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在自個兒面前倒下。

  吸了口氣,看了眼長公主蒼白的面容,她起身讓宮女伺候著,拉過屏風,才走到隔壁暖閣。

  一進暖閣,她隨即聞到一陣血腥味,抬眼一看,除了父親和數位太醫,就連皇上和花世澤都在場,她趕忙施禮,隨即退到一旁。

  「狀況如何?」柳至衍沉聲問。

  「我給長公主下了華蓋、紫官、玉堂和膻中穴,診其脈,脈顯結脈與革脈,這是好轉之象。」

  「沒有出現代脈?」柳至衍再問。

  「沒有,長公主的脈象一直以來是結脈,但方才診出革脈,脈息沉數細,反是有所變異之脈,女兒認為這反倒是有利於長公主的病情,教女兒不解。」這一點她確實無法理解。

  中毒者一般會診出代脈或結脈,但因為她熟悉長公主的脈象,只要脈息有丁點變化,她便能推算,而長公主一開始的脈確實是有中毒跡象,可不到一刻鐘,脈息立變,教她摸不著頭緒。

  「柳院使,長公主的狀況宄竟如何?」當今皇帝華重盛不耐地問道。

  柳至衍隨即上前躬身道:「皇上,長公主目前狀況無虞。」

  「是毒嗎?」華重盛面露殺機地道。

  「以其脈象看來,並非是毒,極可能是長公主在宴席上吃到了不適宜之物。」  

  華重盛看向一旁垂首不語的柳艾,口氣不善地道:「柳院使,令千金在威鎮侯府照料長公主一段時日了,今兒個中秋宴入宮隨侍,豈會連長公主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都不知道。」

  站在華重盛後頭的花世澤緊繃著臉不語,但見柳艾隨即跪在華重盛面前,道:「皇上息怒,一直以來長公主陰盛寒積之症,民女不敢下重藥,以外針內藥並用而下,長公主已有所起色,然而今日晚宴恐有藥膳,再加上民女所施藥方,造成藥效加乘,因而使長公主昏厥。」

  華重盛微瞇著眼,回想長公主今日進宮,氣色確實比往常要好上許多。

  感覺皇上怒意稍緩,柳艾才大膽再言,「不知能否請皇上差人告知長公主宴上所食用的藥膳食料,好讓民女確認究竟是何物造成長公主昏厥?」

  華重盛沉吟了會,交代了一旁的貼身太監,隨即再問:「長公主確實無恙?」

  「回皇上的話,長公主確實無恙,民女一刻鐘後會再施針一次,最多半個時辰內長公主便會蘇醒。」

  華重盛鬆了口氣。「長公主一醒,立即差人通報。」

  「遵旨。」

  「擺駕。」

  「恭送皇上。」一行人隨即作揖,恭送皇上離去。

  暖閣裡幾位太醫在柳至衍的命令下,先行離開。柳至衍本是要留下,卻在花世澤上前說了幾句話後,神色微變地匆匆離開。

  柳艾起身便幽幽地道:「侯爺暫且在這兒歇息吧,長公主一醒,我會先告訴你的。」

  「真不是毒?」

  柳艾頓了下,咬了咬唇。「理該是毒,但最終反倒是出了好的脈象,我懷疑有人以示警的手法,添了微量的鞏固,而其毒有強心之效,反而對了長公主的病症,只是劑量微重,導致長公主承受不住厥了過去。」

  「所以母親確實無恙?」

  「確實無恙,但要是再受一回,我就無法保證。」換言之,是要他儘可能地讓長公主待在威鎮侯府裡養病。

  她垂首等待許久,等不到下文,怯生生抬眼,就見他不掩怒氣的目光正瞪著外頭,而他的臉色異樣的蒼白,不及細想的,她探手診他的脈,脫口道:「你受傷了?發生什麼事?」

  難怪她剛剛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原來是從他身上來的。

  花世澤收回目光。「中秋宴上,有刺客夜襲,我分了點心神,受了點傷,不礙事。」

  「不礙事我就不會聞到血腥味。」她查探他身上,就見右邊肩胛處的衣裳被劃破,她瞧了眼,見那傷口已經見骨,不禁拉著他到一旁榻上坐下,忍不住酸他一句。「都已經見骨了還不礙事,還真是鐵打的漢子呢。」

  桌上還擱放著太醫未帶走的藥箱,她翻找著,找出乾淨的布巾和金創藥,回頭解著他的衣襟,一扯下,她的臉微微地燒紅著。

  雖說她是個大夫,但她從未診治過男子,甚至根本不曾見過男子裸身,目光掠過他刀鑿似的胸膛,趕緊專注在他的傷口上。

  花世澤面無表情地任由她包紮傷口,淡淡開口問:「你可診過皇子的脈?」

  柳艾手上頓了下。「沒。」

  「昨兒個五皇子也發病了,嘔吐、腹疼、高燒不退,雖說今兒個燒已退,然卻嘔出血來,你認為,這是什麼毒?」

  柳艾快速思索著。「很多毒都會引起這些癥狀,可是家父已說過,沒有毒症。」指的是並沒有出現中毒的脈象。

  「你也認為不是毒?」

  「宮中藥材有所管制,想從宮外帶入也不容易,可有先從御膳房著手?」

  「皇子們的膳食是由後宮的廚房另備。」

  「……那是否査過這其間接手過膳食的宮人?」

  「膳食日日都由不同人準備,不同人送進各殿。」

  柳艾聽聞,頭痛地替他拉妥衣衫,目光卻不住地落在他的胸膛,乾脆閉起雙眼,來個眼不見為凈。

  「宮中近來有人私語,正是因為皇上逆天登基,才教皇子遭此災禍。」他哼笑了聲。「簡直是笑話,皇上登基是先皇遺詔,假得了嗎?」

  柳艾待臉上熱度稍退,吸了口氣問:「皇上登基後,可有換掉大批宮人?」

  「當然有。」

  「那麼,就從有品秩官階的宮人們先査,連內命婦也別放過。」

  花世澤驀地抬眼。「你指的是——」

  「我大膽認為有人刻意在後宮興風作浪,讓後宮嬪妃為一已之私謀害皇子,製造混亂局面,讓皇上疏於防備祁王。不知我如此猜測,侯爺認為是否太過?」後宮嬪妃為爭寵,平常就已是齟齬不斷,要是有人在耳邊造謠生事,後宮想若出事端還怕難嗎?

  說穿了,後宮嬪妃就跟一般家宅後院的姨娘沒兩樣,為了母憑子貴,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幹得出來,她在柳府看多了。

  花世澤目光如炬,不敢相信她竟能將朝堂間的情勢看得如此透徹。

  「至於皇子們身上的毒就讓我來查吧。」這事不光是為了他,為了長公主,也是為了自己,萬一真是柳葳那蠢蛋遭人煽動,她也得趁早善後,總不能讓柳葳將那把火給燒到柳家身上吧?

  「……你想要什麼?」

  柳艾笑了笑。「侯爺未娶妻也未納妾,對不?」她想,她在這個人面前也不需要太過偽裝,橫豎最難堪的模樣都被他瞧見了。

  花世澤微揚起眉。「所以——」

  「明年我就及笄了,我不希望讓嫡母隨意找個人配了我,所以……」要她自個兒提親事,實在是太出格,但只要當作交易就好。「我希望侯爺可以納我為妾,主動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花世澤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難以置信她竟大膽地自主親事。

  「侯爺,這是一樁交易,對你有益無害,絕對不會有任何損失。」怕他不允,她賣力鼓吹著。「要是納我為妾,長公主有我照料,侯爺就能心無旁騖地進行手上的要務。」

  「聽起來,我似乎佔了你很大的便宜。」

  「誰要我是個人微勢薄的庶女呢。我呢,並非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我只是太想離開柳府,逃脫我的命運。」柳府後院姨娘爭鬥,可憐她連姨娘都沒有,從小就得看人眼色過活,為了活下去她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其中就以醫術與騙術最為精湛。

  她學醫,是為了有一技之長,而騙術,不先騙過自己,如何騙別人?她騙自己可以過得很好,她騙自己什麼都不要,只求活下去,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只為活下去而盲目地活。

  如今有機會可以為自己真正地存話著,她為何不爭。

  「威鎮侯府不會是個好選擇。」時局正亂,天曉得往後會如何。一旦皇上有了差池,威鎮侯府將會首當其衝,而身為暗衛之首的他,何時會出事,任誰都說不得準的。

  柳艾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那倒是,侯爺天性冷情,不是個好相與的,但是只要有本事替侯爺分憂解勞,侯爺是不吝於打賞的。」她明知他提的是威鎮侯府在朝堂上險惡的處境,甚或是他並非明面上的閒散勛貴,卻偏是不接。

  花世澤笑了笑,欣賞她聰明地顧左右而言他,卻又能拐回正題。「賞,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能給得起,但是,你要是毫無進展呢?」他帶了點壞心眼道。

  「不可能的,我一定會找出答案的。」她綻放連自己都不自覺的燦亮笑花,只因她知道,他允了。

  「那麼且讓我看看你的表現吧。」既然她執意當撲火的飛蛾,他也愛莫能助,不過要是此生有她作陪,似乎是件頗有樂趣的事。

  兩人達成協議,待長公主清醒回威鎮侯府後,她提議自己暫且搬回柳府。

  「為什麼?」不是嫌柳府是龍潭虎穴,還急著趕回去。

  「因為我想來福了。」她笑得皮皮的。

  事實上,她要進後宮打探消息,自然得要讓柳葳對她有基本的信任,而挑選在長公主出事後回柳府,絕對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花世澤沒追問,儘管這是他第二次聽見來福這個名字。在與她約定每晚戌時一刻在交泰門外的橋亭相見後,便讓顏奎送她回柳府。

  每隔三日,她會進威鎮侯爺替母親針灸,那時,他不見得見得到她的人,但每晚戌時一刻,他倆必在橋亭上相會,每每瞧她走上橋亭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分明怕著卻又不願顯露的倔強,教他好氣又好笑,等著她何時開口央求他換個相會處。  

        然,她倔得嚇人,從未提過。

  每日聽著她打聽的第一手消息,看著她描述時,時而凝重時而打趣的神情,他的唇角隨她的情緒起伏毫不自覺。

  在他面前,她從不隱藏真實的自己,幾分傲氣幾分大膽,這樣的她,很好。

  倚在橋亭欄杆,北風颳得他的大氅獵獵作響,也颳得他手上的狐裘隨風飛揚。天候入冬了,他卻發覺她穿得太過單薄,襦衫雖是乾淨卻顯舊,連件裘衣也不曾搭上,看了幾日總是那件纏枝繡花夾袍,所以今兒個他特地帶了件狐裘。

  然而眼見已過了戍時一刻,依舊不見她的蹤影,他不由得望向交泰門的方向。

  交泰門是通往後宮的最後一道門,是他無法踏入之地,之所以約在此處,正因為從這裡望去,只要她踏出交泰門,他便能瞧見她。

  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心弦微動著,正打算差個人去打探時,適巧見易水走來。

  易水和顏奎是他從禁衛里挑選出的隨從,兩人皆有品階,平日他進宮時,他倆便會進禁衛所,偶爾會帶兵操演。

  「侯爺,柳九姑娘要我傳口訊,說是今晚她無法赴約。」易水向前幾步稟報著。

  「你在哪遇見她的?」他面無表情地問著。

  「在太和門那頭。」

  花世澤疑惑地揚起眉。「可有瞧見誰在外頭接應她?」太和門是正南的御門,是官吏進出之門,莫不是柳家出了什麼事?

  「是,顏奎。」易水硬著頭皮道。

  「顏奎?」花世澤微詫,不假思索地道:「備馬車,到顏家瞧瞧。」

  「是。」

  不久,馬車停在顏府對面的轉角,花世澤沒吭聲,易水自然沒動作,就在轉角靜靜地候著。

  近來侯爺與柳九姑娘的關係教人如霧裡看花,愈看愈糊塗,好比眼前來到了顏府,要想知道顏奎找柳九姑娘做什麼,只消他下馬車詢問便可得知,可侯爺卻是悶不吭聲地在外頭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瞧見柳艾出來,上了馬車,顏奎親自駕車帶她離去。

  易水暗罵顏奎不知避嫌,這時分怎能與柳九姑娘獨處,哪怕他駕馬車也不應該,兩人這看似親近的相處,曖昧得引人揣測。

  「回去吧。」

  易水猛地回神,問:「侯爺,不跟去瞧瞧嗎?」

  「有什麼好瞧的。」他哼了聲。

  既然沒什麼好瞧的,待在這兒近半個時辰做什麼呢?當然,這是心裡話,他不像顏奎那個傻的會問出口。

  不過,明日他會找顏奎把話問清楚。

  翌日,戌時一刻,花世澤在原地等候著,寒風一日比一日冷洌,狐裘依舊掛在他的臂上,他垂著眼睫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直到腳步聲接近。

  「侯爺。」

  他懶懶橫睨,見她燦笑如花的走近。

  「今日有何進展?」

  「今日柳昭儀帶著我進鞏貴妃的朝陽殿,目前沒發現任何異狀。」

  「都看仔細了?」

    「嗯,朝陽殿裡栽種了大片金銀花,金銀花是好東西,配上甘草、黑豆,那是最快速的解毒湯,我猜想是鞏貴妃防人下毒所栽種的。」她說著,微微聳起肩像是避著寒風。

  花世澤腳步微移,替她擋去了大半的風勢,將狐裘遞給她。

  柳艾受寵若驚地瞧著他,卻沒接過狐裘。「我不能收。」

  「那麼,誰給的你才能收?」他嗓音無波地問。

  柳艾不解地皺起秀眉,不懂他的火氣從哪迸出來的。「侯爺誤解了,如果我身上突然多了件狐裘,會教人起疑的,這宮裡眼線密佈,要不是這座橋亭沒有皇上旨意不準靠近,說不準咱們約在這兒的事早就被察覺了。」

  「所以,你是因為如此,才不要我更改相會之處?」原來,在她計較過得失之後,她就能勉強自己壓抑恐懼?

  在她面前,只有得失,再無其他?

  「此處甚好,宮裡恐怕除了這裡沒有更隱密之處了。」

  花世澤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拿去吧,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顔奎為了答謝你相贈的。」

  柳艾愣住,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顔奎還要我保密,自個兒倒是先說了。」

  「他沒跟我提,是我猜的,畢竟他妹子從小身子骨就弱,老是吊著一口氣,許是近來入冬,病情急轉直下,才會硬著頭皮拜託你。」顏奎不提,不過是因為不想教易水嘲笑罷了,只因任誰都看得出顏奎並不喜歡柳九。

  「侯爺也看得出顏奎討厭我?我可不在意,瞧,他再討厭我,為了他妹子還是得對我低頭,不過,我並不討厭他,他是個好兄長,我很羨慕顏麗。」要是能有個兄長護著寵著,就算病著,她都覺得幸福。

  花世澤沒搭腔,看著遠方的湖面,直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襲來,他才看向她。

  「這是什麼?」

  「香囊,這裡頭裝的可是我獨門調配的三香散,只此一家,絕無分號。」她驕傲地揚起小臉。「這香囊是我親手繡的,就當是我送給侯爺的定情物。」

  花世澤唇角微勾。「香囊無法當定情物。」

  「唉,侯爺就可憐我一個小小庶女,實在是阮囊羞澀,拿不出像樣之物。」

  花世澤沒回她,逕自打量著香囊上均勻的針腳,斑斕的色彩,不禁暗嘆她連針線話都是一絕。「鳳凰于飛?」

  「侯爺能想到的就只有如此?」

  「要不?」

  「侯像慢慢猜吧,要是猜中了有賞。」她調皮的尋釁地道。

  「你能賞什麼給我?」

  「我得好生想想。」她笑嘻嘻的。

  花世澤拿著香囊,望著她水盈盈的眸子彷彿盛裝著滿天星斗,那般燦爛迷人,不自覺的掃除了他內心的陰霾。

  她怎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夠掌控他的喜怒?

  「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走了。」她朝他欠了欠身,笑意始終噙在她秀麗的面容上。「明日見,侯爺。」

  他輕應了聲,瞧著她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他喜歡聽她說,明日見,彷彿在允諾一個又一個明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9:11 AM 編輯

【第九章】 表明心意納為妾

  元旦大宴,在長公主的央求之下,柳艾隨待在旁。

  宴席結束之後,長公主難得強硬地要柳艾作陪,柳艾迫不得已只好陪同回威鎮侯府,順便借宿一晚。

  「皇姊今兒個的氣色真是好,朕已經好多年沒瞧見皇姊如此好氣色了。」華重盛說著,看向坐在身旁的花世澤。

  「確實是如此。」花世澤淺露笑意地道。

  「柳院使的千金果真是了得。」華重盛頓了下,問:「她及笄了嗎?」

  花世澤眸色微動了下,「尚未及笄。」

  「雖說她比不上柳昭儀的絕麗,卻有股妖而不俗的氣韻,再長個兩歲想必會是個令人難以忽視的美人。」

  「皇上,柳九已有婚配。」話輕易地脫口而出,就連他自己都怔住。

  「真的?那你可知道對方是誰?」

  花世澤輕抿著唇,起身朝他施禮。「正是微臣。」

  「你?」

  「母親看上了她,極力地撮合我倆,而她也給了我這香囊作為定情物,過幾日我便會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華重盛看著他半晌,噙著寓意不明的笑。「世澤,你方才犯了欺君大罪,你騙朕說她尚未及笄,又道過幾日要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皇上恕罪。」花世澤隨即單膝跪下。

  「起來吧,今日是皇族之喜,你是朕的外甥,難不成朕還能跟你置氣。」華重盛拉他一把,神色一轉,低聲問:「祁王那頭可有動靜?」

  「微臣已經派人監視,進出邊境別館者嚴加搜查,一有異狀直接押回京,至於宮中的幾名老人,由微臣親自逼供,可惜一無所獲,不過皇后與貴妃一派朝臣,微臣暗中栽贓了罪名,殺雞儆猴,省得仗著功臣之後無法無天。」

  「這法子倒好,近來也因為你有所動作,後宮似乎是消停許多,皇子們的病症也緩和了下來,今日至元宵隔日皆無宵禁,記得加派人手看管交泰門,至於其他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微臣遵旨。」花世澤順勢起身,不自覺地撣了下方才被華重盛抓住的腕部。

  看著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不知怎地,竟厭惡了起來。

  回到了威鎮侯府,花世澤如入無人之地,避開了巡邏侍衛,入了水榭客房。  

  房裡,燈火如燦,柳艾和衣而睡,彷彿睡得不怎麼安穩,秀眉微微皺起。

  他站在床邊,直睇著她的睡臉。

  識得她近一年,這一年來她抽長了身子,小臉也快要長開,倒沒想到意連皇上都主意起她。

  真是令人惱怒的事。

  女人,果真是禍水。

  該讓她載帷帽出入宮中的,又或者,不該再讓她進宮。

  思緒一上心頭,他眉心不禁緊擾著,不解自己怎會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這是一樁交易,之於他只有利而無害的交易,要是她無法替他査出後宮裡隱藏的毒,眼前的消停只會是暫時的。

  她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在她尚未提出交易之前,他就有意思要她進後宮查探。

  可是他為何不願意了?

  他苦思不解,彷彿只要一直瞪著她的臉,就能找出答案,然而瞧著瞧著,鬼迷心竅的,他俯下身,長指輕撫她紅艷欲滴的唇,幾乎在同時,她驀地睜開眼,動作迅速地退至牆內,神色戒備地看著他,直到認出是他才鬆口氣。

  柳府到底是怎麼待她的,怎教她養出如此重的防心?

  「侯爺怎麼到我房裡?」雖是鬆了口氣,柳艾還是有所戒備,為的卻是男女之防。

  「怎麼,怕被我壞了清白?」花世澤神色自然地朝床畔一坐。「你與我交易時,大膽得很,我當你沒將禮教當一回事。」

  柳艾瞪著他的背影,氣得牙癢癢。

  那是兩碼子事!交易是交易,想被他納為妾,不代表她想與他同床共枕,他應該知道才是。

  但,他說得也沒錯,他日她真成了他的妾,她避得了嗎?是她自個兒爭來的,怪誰呢。

  「過兩日,待我手頭上的事忙完,我會走一趟柳府,表明納你為妾的心意。」

  「侯爺怎麼突然……」

  「往後要是在宮裡,盡其可能地避開皇上。」

  哪怕他沒頭沒尾地說,可聰明如柳艾,還是一聽就明白,「侯爺想太多了,皇上怎麼可能看上我。」

  「女人對皇上而言,並非是看得上看不上,而是有用無用之分。」他淡然道。

  柳艾抿了抿唇,覺得他這話說得有道理。「侯爺特地到客房找我,就為了要跟我說這些事?」聽起來似乎不急呀,何必擾人清夢。

  花世澤回頭睨她一眼。「今年元宵花燈會掛滿四方御道,想不想去賞花燈?」

  柳艾眸色一亮,隨即又黯了下來。「想去,可是母親不會允的。」她多想去,然而每年總是聽著嫡姊姊說著燈會裡的燈燦如晝,花燈七彩奪目,她早心生嚮往,但沒有嫡母允許,她是踏不出柳府的門的。

  「我會到柳府接你賞花燈。」

  柳艾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所以,侯爺表明心意是為了屆時能讓嫡母放行?」畢竟納妾和明媒正娶是大不相同的,哪怕兩人私下見面也不算太出格。而他不吭聲,她當他默認了,整顆心隱隱撼動著。

  這是什麼感覺?心裡像是有什麼在流動著,暖和著,快要滿溢。

  「戌時一刻,我去接你。」話落,他隨即起身。

  「好!」

  他沒回頭,光聽她的回話,就知道她臉上的笑意有多燦爛。

  如花世澤所承諾,兩日後,他直接找了柳至衍談起此事。柳至衍不甚滿意,但在花世澤的強勢之下,只能無奈答應,消息傳進柳府時,柳家主母一雙眼簡直要瞪穿了柳艾,就連嫡妹柳芙更是有意無意地嘲諷譏刺。

  柳艾壓根沒放在心上,繼續裝乖扮柔順,把頭垂得低低的,把事做得好好的,讓人挑不出毛病。

  只是,有一點是她當初樂昏頭忘了細想的,一旦她被花世澤納為妾之後,柳葳對她的防備心會更重。只是事到如今,擔憂也沒用,她滿心期待賞花燈之約。

  元宵夜,她興沖沖地等著花世澤上門,髮上還特地插上了釵花,穿著長公主賞給她的粉藕色梅枝襦衫裙,外頭搭上了花世澤贈與的狐裘。

  她等啊等,早已過了戌時一刻,卻不見他的蹤影。

  「還等呢,人家說不準把這事給忘了,就你像個傻子盼著。」柳芙經過她的小院時,酸了她兩句。

  柳艾沒吭聲,擔心他是否遇到麻煩。元旦至元宵隔日是沒宵禁的,這時城門與坊門大開,細作容易扮作商旅進城,甚至混進宮中。

  他不會出事吧。

  正忖著,有丫鬟來報,說是威鎮侯已在宅外候著,她趕忙先上主屋跟嫡母說了聲才出門,一上馬車,她上下打量著他。

  「怎麼了?」花世澤好笑地看著她,瞧她臉上脂粉未施卻膚白賽雪,唇不點而朱,最要緊的是今兒個穿的正是他給的狐裘,教他心情大好。

  她輕輕地診著他的脈,聲輕如嘆息。「侯爺身上有血腥味,但是身上無傷呢。」

  花世澤唇角笑意凝住,抿了抿唇道:「沾了血嗎?是我沒注意。出宮前刑了兩名細作,多費了點功夫才遲了時候。」

  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他的衣擺上,脫口道:「侯爺,細作的命就不是命嗎?」

  「……柳九,你逾矩了。」花世澤頓了下,面色森冷這地道。

  「侯爺心疼長公主,卻視他人為無物,至今還是不懂得珍惜人命。」雖然她很清楚他不過是職責所在,也很清楚他的冷漠恐怕非天生如此,她太了解人在不得不拼搏的環境裡求生存時,不狠,是活不下去的。

  只是,心一旦狠,人就麻木了,她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讓自己走到那一步,否則她就會跟那些人一樣。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等死?」他撇唇冷笑著。

  「不是,只是……」她怕他陷在殺與被殺的輪迴裡,今日他殺人,明日人殺他。

        「不說了,走吧。」他淡聲打斷她未意的話。

  馬車緩緩地駛出了大街,朝南御道而去。

  「聽說今年的燈會以南御道最為出色,待會到了延平街,咱們得步行過去。」許是馬車裡太過清冷,他才淡聲說著。

  「嗯。」她也淡淡回應。

  本是興高采烈的賞花燈,可誰知道才要出門就談了那事,教人怎麼也開心不了。

  到了延平街,兩人下車步行,顏奎與易水隨侍在後,街上熙來攘往,早將大街擠得水洩不通。

  看著人多,花世澤不禁煩躁了起來,而身旁的人又無一絲反應,教他不禁打起返回的念頭,就在這時,身旁突地傳來——

  「哇!」

     他側眼望去,就見她抬著小臉看著大街右側懸掛的巨型八角花燈,七彩繽紛,絢爛奪目。

  她張著小嘴,一雙水眸圓亮亮的,簡直像個初進城的鄉巴佬,可看在他眼裡卻又是恁地可愛,可愛到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柳艾聽見笑聲,側眼瞪去。「我……我是頭一次賞花燈,犯得著笑人嗎?」

  花世澤忍著笑,餘光瞥見拿著糖葫蘆的小販,隨即便抽了一支遞給她。「敢情這也是頭一次見?」

        「糖葫蘆?我見過。」她接過手,輕輕咬了一口,嚼著嚼著,雙眼發亮。「真的是酸酸甜甜的味呢。」

  這下子,花世澤笑不出來了。

  院使千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逢佳節,這些千金閨秀還是被允許上街的,而她竟連糖葫蘆都沒吃過。

  「侯爺怎麼了,想吃?」她本想與他分享,可又覺得似乎於禮不合。

  花世澤直接拉著她的手,低頭咬了一顆。「嗯,確實是酸酸甜甜的,那頭還有在賣炸湯圓,想不想嚐嚐?」

  「好啊好啊。」她點頭如搗蒜,哪怕晚膳早用過,但對於這些沒嚐過的,她吃不下也要嚐個味,回頭再多帶一份回去給十三妹,肯定教她樂的。

  「走。」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柳艾呆了下,卻被人潮給擠著走,半被他強勢地牽著,她有些迷惑地抬眼看他,又垂眼看著他握住的手,抿嘴露出靦腆的笑。

  雖然不是兄長!但有人能護著寵著,真好。

  一整晚的走馬看花,吃喝玩樂,教柳艾笑彎了水眸,直到三更天也不覺累。

  「難不成元宵夜大夥都玩通宵?」她新奇地看著絲毫未減的人潮。

  「一般都是如此,至少要玩到明晚。」

  她輕點著頭,看著花燈看著小販,看著街頭街尾成雙成對,又瞧見男男女女在角落裡低聲交談。「看來元宵夜也是情人夜,這話真是不假。」  

        「嗯?」

  「我以往在話本上瞧見,上頭寫著,要是夫妻在元宵夜偷兩盞燈,回去就能生一對子女,要是有情人在元宵夜親吻彼此,日後必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有這說法?」

  「不是如此?」她被騙了?

  「許是許久以前的說法吧。」

  「喔……」說到底,她就是被騙了。啐,向來只有她騙人的份,何時輪到她被騙?算了,說說而已。「侯爺,時候不早了了。」

  「好吧。」

  上了馬車,花世澤才剛坐妥,便見一塊翠綠玉佩遞到他面前。

  「定情物。」雖說他們之間是不需要定情物的,但既然他都討過了,她自然肯給。「不是什麼上等玉,侯爺可別嫌棄。」

  「鳳凰?」他輕撫著上頭的雕飾。

  「對了,侯爺可猜出香囊上鳳凰于飛的意思了?就充當今晚的燈謎,要是猜中了,大大有賞。」

  「倒不如你說出謎底,本侯爺大大有賞。」

  柳艾雙眸發亮。「賞什麼?」

  「說出謎底再賞。」花世澤被她逗笑。

  柳艾努了努嘴,便道:「世間總說龍鳳配,龍為陽,鳳為陰,一如你與皇上,然而鳳凰配,鳳為陽,凰為陰,一如侯爺與我,朝常上的鳳,被真命天子囚於宮中,可是威鎮侯的鳳,不過是隻凡鳥,凰為凡皇,皇為天,與凰同處的鳳,是可以天地翱翔的凡鳥。」頓了下,像是思及自己說得太過,趕忙又補了一句,「被囚於宮中是說說而已,只是……」

  未竟的話被他封了口,她瞪圓了眼。她的唇被細咬輕嚙著,甚至他想進到她的嘴裡,嚇得她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

  在被他強行侵入時,她緊抓著他的衣襟,唇舌被糾纏著,教她呼吸紊亂,整個人發熱又發軟,幾乎快要軟倒在他懷裡。

  「我允你。」半晌,他啞聲道。「你能給我的,我也能給你。」

  柳艾直睇著他,沒想到他竟懂得她潛藏的另一層寓意。她能助他,讓他得到想要的自由,而他也會竭儘可能地給予她想要的自由。

  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柳九,在你滿十五的生辰日,就跟我回府吧。」他要這個懂他的姑娘相伴,他想寵著她疼著她,帶她走遍京城每條街道,看著她每個不同的表情,陪伴他的喜怒哀樂。

  柳艾滿臉紅通通,怯怯地輕點著頭。

  總覺得好像跟她想像的不一樣,她想要的是相敬如賓,給予她不再防備的家,可是他給的……好像多了許多。

  她笑得傻乎乎的,心頭充塞著什麼,漲得滿滿的。

  他也笑著,彷彿未來有什麼在等待自己,教他如此期盼著。

  有多久不曾再對將來之事有所期盼了?可她偏是教他如此期盼,哪怕日日都見著,依舊不夠。

*             *             *

  而那一夜,她十五生辰的那一夜,戌時一刻相見後,他便要親自送她回柳府,再將她迎回威鎮侯府。

  可是他還等候著,她卻已沉屍湖底。

  當他抱著她冰冷的屍首時,那些刻鏤在心板上不確定的不明白的,在那一瞬間成形,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花世澤垂著眼,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哪怕是在睡夢中,一樣驚駭不安。

  他輕撫著她的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直到她的眉頭漸解。

  「侯爺,客棧的火已經撲滅了。」門外顏奎和易水低聲稟報著。

  「進來吧。」

  兩人進了房,見花世澤壓根沒避嫌,就坐在床畔,輕撫著裘化真的頭。兩人趕忙轉開眼。

  「可有人傷亡?」

  「傷者八名,亡者三名,一名尚在搶救。」顏奎輕聲道。「此地縣令已派人處理。」

  花世澤輕點著頭,瞧著睡夢中的裘化真唇角微勾,他跟著柔和了冷漠的眸,噙著笑意問:「火災之前,裘姑娘可有異狀?」

  「呃……」顏奎有些欲言又止。離開重陽城後,侯爺便要他不著痕跡地盯著裘姑娘,哪怕入夜也要他在房門外守著,而火災時——「裘姑娘像是在與誰說話,可我確定房裡沒有其他人。」說真的,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花世澤神色未變地問:「可聽見她說什麼?」

  「她說打湖水還比較快,又不知道跟誰說,我不是要去救人,是要教他們怎麼救人,然後她就奪門而出了。」那時,他還特地往房裡一探,真的是空無一人。

  花世澤垂斂長睫不語,好半晌才緩緩抬眼,目光在房裡頭狀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最終落在一處,教彷彿與他對上目光的小清嚇得退上一步。

  「怕什麼呢,他又瞧不見你。」懶懶窩在榻上的書生涼聲說著。

  小清慢慢地退到書生身旁,眉頭皺得死緊,死死地瞪著他踰越的舉措,釐不清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切……都脫序了,怎麼這條路走來走去,還是和他撞在一塊?

  那晚過後,裘化真忍不住想,難道那場火不小心把花世澤給燒出問題了?

  「待會還想再嚐嚐什麼?」

  裘化真一雙水眸悄悄地往旁看去,差點被那燦爛美景給刺瞎了眼。

  正月都還沒過,可不知道為什麼,每當他一揚笑,她總覺得自己看見了繁花盛開的春景。

  團簇綻放的各式繁花彷彿在他的眼底眉梢,在他的唇角指尖……男人啊,為什麼笑起來可以俊得沒天沒理?

  最要緊的是,他幹麼老是衝著她笑?

  那天,他其實有被火給燒著了吧,還是說,他已經怎麼了,軀殼遭人給搶了?

  「怎麼了?」他笑問著,有意無意地展現風情。

  裘化真嘴角抽了下。「我吃飽了。」

  「承寅縣再北上就是京城了,而這裡的夜市集是仿造京城的,幾樣吃食頗相似,還有……」

  走在夜市集裡,人潮熙來攘往間,他瞧見了賣糖葫蘆的小販,隨即抽了一支遞給她。「嚐嚐吧。」

  裘化真想拒絕,但糖葫蘆卻很強硬地塞到她手裡。

  她都多大了,還吃糖葫蘆?好吧,她不記得自己幾歲,但她總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品嚐糖葫蘆的年紀,不過偶爾嚐嚐也是可以的。

  只是,他為何要如此討好她?不對,認真想來,離開重陽城之前,他就不太對勁,只是現在更是變本加厲。原本說有要務在身,要趕緊回京,可馬車卻走得很慢,白日要是經過哪處美景便人跡罕至上,或是她嚐到了喜愛的菜,他便直接暫宿一晚。

  如今就連夜市集也強逼著她來,不是聽顏奎說若是直接進京是來得及趕在城門關之前的。搞不懂他的用意,她也懶得猜,反正,她想她以前肯定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夜市集對她來說極有趣,她就姑且逛逛。

  「對了,那裡有炸湯圓,要不要嚐嚐?」

  還嚐?看他指的方向,她眉頭都快打結了。「侯爺,我吃不了那麼多。」

  「可以,你還可以再吃三攤的。」

  「嗄?」他憑什麼這麼認為?

  「走吧。」說著,大手已經自然地握住她的。

  裘化真吸了口氣,直覺要甩開,他卻握得死緊,甚至微使力地將她扯進他的懷裡,嚇得她瞠圓了眼,正要掙脫。卻聽到後頭有人斥道:「人多,別老是站著,快走!」

  花世澤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雙手將裘化真護得好好的,確定沒讓人碰著,才對後頭的易水使了個眼色。

  「走吧。」

  「呃……喔。」她不知所措地答應,被他強硬牽引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走起路來雙腳有點飄。

  進了小店角落裡,由於位置極窄,兩人圍著矮几坐下,膝蓋都要碰到一塊,她想閃也閃不了,而眼前的他依舊對她笑若春風,儼然像隻開屏的孔雀正招搖著。

  他在色誘她?這人為何可以轉變這麼大?也許她應該替他把把脈,看看他心智是否正常。

  「化真,這兒沾到了。」花世澤指著右邊的嘴角。

  化真?她瞪著他。化真是他能叫的嗎?知不知道姑娘家的閨名是不能隨便叫的!跟他又不熟……裝什麼熟呀,以為裝熟,她就會放棄訛他一萬兩嗎?

  別傻了,照訛!要是騙不倒他,她就跟他姓!

  正悻悻然地腹誹著,餘光瞥見他袖子往她嘴角一觸,她皺眉瞪去,瞧他指尖上沾了糖葫蘆外層的糖塊,然後見他吮著指尖。 
 
        裘化真閉了閉眼,小臉失控地開始發燙,不知道該拿這傢伙如何是好。

  「炸湯圓還沒來,先嚐嚐糖葫蘆。」他噙笑催促著。
  裘化真瞪著糖葫蘆,想像糖葫蘆是他的手,發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咬著,然而才嚼了兩下,怒意瞬間灰飛煙滅,笑彎了水眸。

  「酸酸甜甜又脆又多汁,好好吃。」

  「這一種的多汁嗎?」

  「不應該多汁嗎?」

  「以往咱們在京城吃的並不多汁。」

  笑意凝在裘化真嘴邊。他是見鬼了嗎?誰跟他咱們?她不認識他,而且她也沒吃過糖葫蘆。

  裘化真頓了下,再咬下一顆糖葫蘆,忖著,等等,她失憶了,也許她曾吃過,只是忘了,而他……認識她嗎?可是……

  「讓我嚐嚐。」

  瞧他俯近,她要將糖葫蘆遞給他,卻見他伸手貼在她的頰邊,垂下的寬袖遮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橫過矮几,親上她的嘴,搶了她的糖葫蘆。

  她停止了呼吸,看著他嚼著剛剛含在她嘴裡的糖葫蘆,聽著他說「確實挺多汗的,味道不同呢,原來糖葫蘆裡頭包的不一定相同,不過嚐起來是一樣的酸酸甜甜。」說著,他綻開滿足的笑靨,像個大孩子,眸色溫柔而甜蜜。

  裘化真傻了,不知道是因為他的笑容還是他的造次。

  他輕薄她耶!眾目睽睽之下輕薄她!喔,不對,他是有預謀的,他還知道用寬袖遮擋旁人的視線。

  「炸湯圓來了,客官。」老闆動作俐落地送上兩盤炸湯圓。

  盤子上的炸湯圓,紅的、粉的、紫的、白的,像繁花盛開般的繽紛,她卻沒了食慾,死死地瞪著花世澤,卻見他像個沒事人般地夾了一顆入口。

  「花生口味,還挺不錯的。」他逕自品嚐著,又夾一顆,嚼了兩下,笑瞇了黑眸,「都是花生口味的,這些炸湯圓,哪怕顏色不同,但內餡都是一樣的,就像有的人,哪怕外貌改變了,內在是一樣的。」

  裘化真心裡喀登了下,直覺他話中有話,但還沒開口,便聽見顏奎低喊了聲侯要爺,她回頭望去,見顏奎神色緊張地走來,附在花世澤耳邊說了句,他臉色微變,隨即起身。

  「走吧,現在馬上回京。」

  「咦?」

  花世澤一把拉起她。「我的母親病了,你來幫我吧。」

  馬車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急馳著,她一路上聽他解釋,才知道易水請那個差點撞著她的男人到驛站附近,還沒做什麼,就遇到了威鎮侯府的侍衛,才知道長公主發病了,皇上下令派人將他找回。

  解釋完後,他臉色凝重,不似初開始遇見他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她輕聲安慰著。

  花世澤聞言,笑睇著她,大手輕輕包覆著她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她的目光緩慢地移到他的大手。「……長公主病了,應該有太醫診治吧。」雖然她對自己的醫術評價頗高,但她人都還沒見到,到底是什麼病症也不曉得,犯不著將她捧得那麼高,她不想失足摔死。

  他抓著她的手,是要防她逃走嗎?

  「發作時,得要施針才行。」

  「太醫會針灸吧。」

  「長公主的鳳體豈容其他男人瞧見。」

  裘化真頓了下,問:「是心疾嗎?」

  「嗯。」

  「那得讓馬車跑得再快點才成。」她由衷道。

  心疾發作,可重可輕,一個不小心,人就會沒了,這當頭是要跟閻王搶時間,就不知道搶不搶得贏。

  一刻鐘後,城門已在面前,出示了威鎮侯腰牌,城門立開,馬車急馳在安靜的皇城裡,進了三重門後,直朝城東而去。

  馬車一停,裘化真不管身子被顛得發痛,跟著花世澤跳下馬車,侯爺府的朱門一開,總管隨即迎上前來。

  「情況如何?」花世澤冷聲問。

  「侯爺,皇上派太醫給長公主灌了湯藥,稍稍穩了些,如今皇上在長公主房裡照料著。」

  皇上?裘化真眉頭一跳,皇上就在威鎮侯府裡,待會她施針要是無效,不知道會不會立刻人頭落地。

  正揣度著,他們順著通廊走到底,拐了彎朝北進了一座水榭,寢屋外頭兩列禁衛候著,一見花世澤隨即施禮,而後走到房外喊道:「啟稟皇上,威鎮侯到了。」

  「讓他進來。」裡頭傳來低沉又沙啞的嗓音。

  花世澤隨即帶著裘化真入內。「微臣見過陛下。」聽他一喊,裘化真自動自發地雙膝跪下,垂首候著。

  「你上哪去了?!早該回來的,為何拖到現在?」華重盛低斥著,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怕打擾華氏。

  「皇上,微臣尋訪了一名名醫,特地將她帶回。」

  裘化真心頭顫跳著。就說了別把她捧高,她真的不想摔死。

  「這位裘姑娘針灸了得,壓根不遜於柳九。」

  原來柳九也懂針灸。裘化真眉頭微皺,像是快要將什麼給串連,可惜眼前這兩個人不給她時間好生想。

  「是嗎?過來吧。」

  花世澤將她拉起,她垂首咽了咽口水,繞過屏風來到床邊,看著床上的婦人面色慘來,如命懸一條,她連忙伸手搭著她的脈,隨即快速地取下包裹,喊道:「請先避開。」

  華重盛和花世澤雙雙走到屏風後頭等候著。

  裘化真動作飛快地取出針盒,拉開了長公主的中衣衣襟,以指丈量,精準地落下一針又一針。

  該死!長公主這口氣要是咽下,她的人頭就要落地了!早知道就不要那一萬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11:02 AM 編輯

【第十章】 進侯府醫治長公主

  皇上臉色不善地瞪著花世澤,而花世澤垂斂著長睫,等待著好消息。

  約莫一刻鐘後,瞧見裘化真繞出屏風,他還沒開口,皇上早一步問出口,「長公主狀況如何?」

  「回皇上的話,目前已經穩往,但長公主陰盛寒積之症,得先驅寒養氣,不知能否從宮裡帶些艾柱,還有幾道藥方?」

  「你儘管開口,動作快!」

  「來人,備紙筆。」花世澤喊道。

  一會,門外有人備妥文房四寶,裘化真寫下了藥方所需的藥材和艾柱。「艾柱的份量多多益善,依長公主目前狀況,至少要灸三百至五百柱,最好是多備點,以防不時之需。」寫妥後,她低聲交代著。

  「知道了。」花世澤將她寫下的藥方交給房門外的官人。

  「那麼,我先用我手邊的艾團替長公主灸穴,艾柱一送至,要馬上交給我。」

  花世澤輕點著頭,目送她進到屏風之後。

  「看來倒是挺像樣的,可千萬別騙朕,否則——」

  見皇上面露陰狠,花世澤眉頭一擰,「皇上,她可以的,她雖會騙人,卻從不拿人命玩笑,」

  「什麼意思?」

  花世澤苦澀的笑了笑。「微臣的意思是說她必定能救回母親。」她騙人騙己也騙過了他,而這一回,她依舊可以騙,但他絕不會放她走。

  兩刻鐘後,宮中送來所需的藥材,裘化真隨即派著藥方,交代下人如何煎藥,又拿著艾柱進屏風後。

  漫漫長夜裡,先後灌了兩次藥,裘化真施針加以灸術,手上沒停過,雙眼專注地看著華氏的氣色,時而拔針重下,時而捻針提升,手持艾柱點著任脈經上幾個穴位,絲毫不敢大意。

  就在天色初亮時,華氏幽然轉醒。

  「長公主?」裘化真輕喚著,以確定她的意識。

  「你是……」

  「奴家是侯爺帶回府診治長公主的大夫,不知長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華氏疲憊地閉了閉眼,想了下道:「燙。」

  裘化真隨即笑露編貝。「長公主,是燙了點,待會我會將艾柱拿遠些。」

  看著她的笑臉,華氏皺了皺眉,直覺得這笑意、這口吻像極了柳九……她這是病昏頭了嗎?

  「母親醒了嗎?」花世澤在屏風那頭問著。

  「世澤,你回來了?」

  「母親現在可好?」

  「我沒事,就是倦了點。」她說著,不住打量裘化真專注施針的神情。

  「來人,派人進宮通報,說長公主已經轉醒。」花世澤對著屋外道,隨即有人領命而去。

  「這麼點事,何必驚動皇上?」華氏低斥道。  

  「母親,孩兒逾時未歸,母親舊疾發作時,是總管拿腰牌進宮請太醫,皇上知情便趕來探視母親,皇上一夜未眠,四更天才回宮的,囑咐我必得派人告知母親的病情好轉與否。」

  「唉,我這都老毛病了,怎能讓皇上離宮來探呢?」

  「長公主還請寬心,為了不讓皇上擔優,還請長公主靜心安養。」裘化真忍不住插了話。

  「皇上發話了,我要是救治無力,可是要砍我人頭的。」雖然狠話沒明講,但她可是清清楚楚聽見了皇上的威脅。

  華氏眨了眨眼,老覺得眼前的姑娘和柳九重疊在一塊,尤其是這打趣的口吻,那擠眉弄眼的扮可憐樣。

  「長公主,怎麼了?」她臉上沒沾上什麼吧。

  「沒事,覺得你像個故人。」像她那個無緣的兒媳。

  裘化真不以為意,低聲囑咐著。「長公主,一會兒還有一碗藥,喝完再睡一會吧,待你清醒後,必會覺得神清氣爽。我呢,會一直守在這裡,可別醒來一見我就嫌棄礙眼呢。」

  華氏嘴角微揚的笑著,淚水卻瞬間盈眶。太像了,兒子到底是上哪找了性子如此酷似柳九的姑娘?

  「長公主……」天啊、天啊,她到底說錯什麼了?「長公主,要平心靜氣,切忌大喜大悲啊,別哭了,她的頸子發涼了。

  「好,好……」

  站在屏風外的花世澤垂著眼,聽著裡頭片段的交談,知曉母親必定是將她與柳九給重疊在一塊。

  他曾想,也許他真的是瘋了,才會認為她必定是柳九,但有這種感覺的人並不只有他,是不?!

  柳九的習性、口吻、眼神、喜好和厭惡,全能在她身上看到影子,所以他寧可相信柳九必定是用了什麼辦法,將魂魄附在其他身軀上回魂,也正因為如此,她的眼能觀陰陽,甚或她身邊就跟著鬼魂。

  也許,還陽的代價是喪了記憶,所以她壓根不識得自己。

  但不管如何,他要留下他,不計任何代價。哪怕必須塵封了柳九之名,要以裘化真之名重新來過。

  最後一次診脈,確定長公主的脈象已經確實穩下,已是兩個日夜後,裘化真這才真正鬆了口氣,倚在床柱,眼睛酸澀得幾乎快要張不開。這筆費用一定要另計,一會要是遇見花世澤,非要跟他說清楚不可。

  「裘姑娘要不要去歇一會?」要長公主的大丫鬟春喜端了湯藥入屋,見她雙眼都快要閉上了,不由輕聲問著。

  「等等吧,待會我收了針,你再讓長公主喝湯藥,要是長公主有食慾了,儘量弄點清淡的膳食,量不要過多。」

  「知道了。」春喜感激地朝她欠了欠身。「侯爺能覓得裘姑娘這樣盡心盡力的神醫,春喜感激不盡。」

  裘化真笑彎了唇角。「都是應該的,醫者仁心,誰都一樣。」唉,能被人真心感謝著,真好。

  她想,拿到一萬兩後,還是別當地主婆,依舊當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好了。

  「都一樣嗎,柳九姑娘也這麼說過。」

  「欸,你也知曉柳九姑娘?」

  「嗯,柳九姑娘是太醫院柳院使大人的千金,行九,所以人稱柳九姑娘。」

  裘化真聞言,隨即打起精神。「柳九的醫術也很好?」

  「嗯,當初柳九姑娘待在侯府照料長公主時,就連皇上都誇說許久不曾見過長公主這般好氣色。」春喜回想著。「我從小就跟在長公主身邊,如今回想,那段時日確實是長公主氣色最好之時。」

  「可是,我前幾日替長公主診脈時,長公主除了原本的陰盛之症外,氣血虛耗,是長時間未調養才會如此。」

  春喜神色微黯。「這是因為兩年前柳九姑娘走後,長公主心痛所致。」

  「長公主極疼愛柳九姑娘?」

  「長公主原本是屬意柳九姑娘當兒媳的。」

  裘化真恍然大悟。換言之,花世澤一開始也有意迎娶柳九,可惜柳九香消玉殞,所以迎娶了柳九之姊為妻。

  「柳九姑娘不單單醫術了得,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你瞧,那幅畫正是柳九姑娘替長公主畫的。」

  裘化真順著春喜指的方向望向床的內牆,驀地瞪大了眼。

  那是……她的畫吧?!

  她站起身,想再看清楚一點,可不管她怎麼看,小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怪在悅來客棧時,花世澤在意的並非畫中人的風格和喜好,有時相仿倒也不讓人意外,只是難道說……她是柳九?

  正忖著,聽見有人推門而入。

  「化真。」

  「侯爺。」裘化真回過神,走出屏風外。

  「母親狀況如何?」

  都覺得這畫是她的畫風,尤其是那朵牡丹和而是牡丹與小字……作畫者約莫有著自個兒這已經不是相不相仿,這根本是她的筆觸。

  「已經穩定了,一會可以收針了。」她說著,滿腦子卻想著那幅畫,想起他在夜市集時的弦外之音。

  難道,他也認為她是柳九,所以態度轉變這麼大?

  想起他的笑、他的溫柔,甚至是他的輕薄,全都是給柳九的,她的心頭就有種說不出的悶和厭惡。

  不管她到底是誰,他都不該藉著她做出一些不該給予的舉措。

  「怎麼了?」

  「沒事,有點倦了。」她淡聲回著。

  「我也沒想到你竟會待在這兒兩個日夜。」

  「只要不砍我人頭,幾個日夜都成。」她沒好氣地道。

  花世澤低笑出聲。「一會我帶你到主屋歇著吧。」

  「主屋?」她愣住。「不妥吧,長公主這兒應該也有廂房才是。」

  她就不信威鎮侯府拿不出一間房供她住宿,哪裡需要讓她住到主屋去。

  「這裡水多,你不怕?」

  裘化真想了想,那日進府時,她沒多留意,但確實是聽見了水聲,於是她點了點頭。也好,換個地方她會比較心安。

  在華氏清醒後,兩人留下陪著她用過早膳後,花世澤帶著裘化真來到主屋,就讓她住在右次間旁的梢間。

  裘化真站在門口,總覺得他這安排太古怪。

  他住右次間,她住右梢間,兩間房又相通……他到底是把她當成什麼了?她要不要趁現在跟他說清楚?可,這要她怎麼說?一切不過是她的猜測,又沒憑沒據,真說出口,倒顯得她自作多情了。

  「開門吧,裡頭有你一定會喜歡的東西。」他催促著。

  「黃金床嗎?」她很認真地問。依她現在的疲憊程度,大概只有黃金床能讓她笑著入夢。

  「開門吧。」他被她給逗笑。

  裘化真無奈地開了門。為什麼他覺得她在說笑,她明明就很認真。

  踏進房內,就見裡頭擺設相當典雅,典雅到像是姑娘的寢屋,小花廳和寢房以花罩相隔,裡頭是四柱大床,床楣上還懸掛著兩盞小巧的琉璃燈……誰會在床楣上掛燈籠來著?這擺設也太新奇了些。

  犬吠聲教她呆了下,目光往下走,就見床前有隻黃色的狗兒。

  「有狗兒呢。」她眼睛一亮,趨近想要撫摸它,豈料它齜牙咧嘴的示警著。

  「來福。」花世澤沉聲一喚,來福隨即乖順地趴伏在地。

  「叫來福啊,這名字取得真好,來福福來,叫你福就來,來福,來。」她蹲在地上,朝它招著手。

  說來也奇怪,本是無親近之意的狗兒,突然朝她飛奔而來,彷彿一開始認不出,如今認出是最親的人,一把撲進她懷裡又跳又叫,甚至不斷地鼓著嘴發出哀嗚聲,對她磨蹭著耍賴著。

  裘化真被它嚇得不知所措,只好摸著它的頭安撫。「怎麼了、怎麼了?來福,你可嚇著我了,乖點。侯爺,它這是怎麼了?」

  到最後,來福乾脆在地上打滾,四肢輕輕地朝她踢踹著,像是在不滿她什麼。

  花世澤笑意漸濃,蹲下身輕撫著來福。「怎麼,你一瞧見她,連病都好了?」

  「它病了?」看不出來呀。

  「年前就食慾減少,消瘦不少。」

  「這就麻煩了,人能診,這狗要怎麼診呢?」虧她一手好醫術,面對狗兒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對了,侯爺,讓人査査近來長公主食補與藥補的藥材,哪怕是殘渣也好,全都找來。」

  花世澤神色一凜。「你認為有人搞鬼?」 

  「嗯……沒真憑實據話就不能亂說,只是我聽春喜說長公主的身子一直安養著,照理說一直養著的身子不會瞬間衰敗的那麼快,就我的看法,是認為不太尋常,總是要查清事證,日後下方子才會更準確。」

  「知道了,我會差人馬上去辦。」

  「要快,趕在證物被毀屍滅跡前。」不過說真的,她要有心害人的話,是絕對不會留下證據的,但這府裡的人膽敢對長公主下手,要不是太有把握,要不就是個沒腦袋只會聽令行事的蠢蛋,通常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的。

  「我明白。」他眸色陰暗無光,輕搓著來福的下巴,轉了話題徐聲道:「往後來福伴著你,替你看房。」

  「好啊。」她對狗兒向來極度有好感,她是求之不得。

  裘化真隨即起身,喚了聲,「來福,來。」

  原本在地上打滾耍賴的來福,隨即拋下花世澤緊跟在她腳邊。

  「喏,你睡在這兒,我睡上頭。」她指著床踏。

  來福隨即趴在床踏上,一雙黑潤潤的眸子直睇著她。

  「喔,來福,你真聰明,我說什麼你都聽得懂。」忍不住用力地撫了撫它的頭,又聽它發出哀鳴般的聲音。「難不成你開心時都會發出這種聲音?」她沒養過狗兒,還真不知道狗兒的習性呢。

  「需要我從母親那裡調幾個丫鬟給你嗎?」被晾到一旁的花世澤徐步來到她面前,有意無意地看了來福一眼。

  「不用了,我也不是什麼嬌貴姑娘,不需要人伺候。」她往床畔一坐,見他不動,不禁道:「侯爺,我要歇息了。」

  他不是趕著她趕緊歇息嗎?她實在是倦得連說話都嫌累,有什麼話都等到她睡醒再說。況且,要是長公主那頭有個什麼狀況,她也得趕緊過去,所以,別吵她了。

  「睡吧。」花世澤撇了撇唇道。

  「侯爺有事儘管忙去。」她說得夠白了,移動尊腳吧。

  花世澤深深地看她一眼,隨即從兩間房相通的門走去。

  「啊……」那道門啊,她應該跟他說換間房的,不過,等她睡醒再說吧。

  待她睡醒時,外頭天色灰濛濛的,一時分不清是什麼時辰了。

  「裘姑娘醒了嗎?」

  「醒了。」聽到顏奎的問話,她隨即掀被起身,一開門,就見顏奎替她備了熱水梳洗。「這怎麼好意思讓顏爺……」伺候兩個字她不好意思說,但這天底下有男人伺候小姑娘的嗎?

  「不過舉手之勞,裘姑娘不熟悉侯府,總要有個人幫襯著。」顏奎將熱水給端進屋裡。「一會要用膳了嗎?」

  「好,是說長公主那頭狀況如何?」

  「長公主方才已經用膳了,氣色還不錯,真是多虧裘姑娘了。」

  裘化真這下子才放下心來,只是想到一件事,有些欲言又止。

  「裘姑娘有什麼事可以儘管吩咐,我會幫裘姑娘辦妥。」

  「也不是,就我……」裘化真垂著眼,掙扎了會,低聲地道:「我想沐浴。」

  倒不是她故意找碴,實在是她身為大夫,首重身淨,她已經連著三天沒沐浴,渾身都不對勁了。

  「這事好辦,待會就給裘姑娘辦妥。」說著,顔奎大步離去。

  「真是爽快的漢子啊。」裘化真搖頭失笑,一抬眼就見小清鬱悶的臉出現在面前,耳邊隨即聽見來福的低咆聲。「小清……來福,不可以,噓噓噓!」

  一連噓了三聲才教來福勉強地止住聲音,卻見它齜牙咧嘴地面對著……「書生?」她順著目光望去,就見書生不知何時窩在榻上。

  真不是她要說,這書生還具是對榻情有獨鍾啊。不過,看來狗兒的眼真能觀陰陽,只是來福也真是差別待遇,放過小清,只對著書生咆哮。

  「化真要待在這嗎?」小清悶聲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待太久的,等我訛到那一萬兩,咱們就走人。」大抵等長公主的狀況完全穩定了,就是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到時候,咱們就離開京城,我可以先買個莊子,弄個醫館,有田收又能救人,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吧。」

  她邊說邊走到梳妝台前,想找梳子,卻在抽屜裡找到一團油紙包,她攤開一瞧,嚇了一跳。

  「這……這不會是糖葫蘆吧,這發霉了吧。」她偏著頭打量著,瞧見抽屜裡還有其他物品,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忍不住——拿出來,然而裡頭放的全都是……「難不成侯爺有收集發霉物的習慣?」

  糖葫蘆、炸湯圓……其餘的,還真是面目全非到看不出原樣呢。

  真看不出花世澤是個念舊物的人,身為侯爺竟收藏這些……她只能說,人都有不為人知的……

       「裘姑娘,熱水備妥了,在下擱在夾間了。」

  「多謝了,顏爺。」她回著,將物品放回抽屜裡,從包袱裡取出換洗衣物,進了夾間梳洗完畢,看了眼通往右次間的門,不自禁偷偷推開一條縫,裡頭不著光,花世澤並不在房裡。

  稍稍打理了下,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原以為顏奎辦事真是神機妙算,連送膳食的時間都掐得這麼準,不過這腳步聲是不是多了點,而且……

  「夫人請留步。」

  她頓了下,這才發覺原來顔奎是守在她門外的。

  「怎麼,府裡來了貴客,我這主子想打聲招呼都不成嗎?」

  裘化真攏起了眉心,直覺得這嗓音極為熟悉,像是在哪聽過,隱隱約約之中,腦袋裡浮現一張清麗卻又愚蠢的笨臉,卻是模模糊糊,難見真面目。

  不過,她可以確定的是,在這侯府裡可以如此囂狂行事的,那就是侯爺夫人了,也就是柳九的姊妹……不知道為什麼,她實在是湊不出柳九的樣貌,長公主疼愛著,花世澤珍愛著,又得春喜一票丫鬟喜愛著,可是柳九的姊妹卻這般氣勢凌人,既是一家人,柳九難道就沒沾染上半點習性?

  還是說,柳九是個雙面人?

  「夫人,侯爺有令,裘姑娘不見外客。」顏奎耐著性子道。

  「顏護衛,你倒是說說,誰是外客?」那嗓音尖銳了起來。

  「夫人息怒,侯爺是指,除了長公主與侯爺之外的人,皆不得未經允許叨擾裘姑娘。」顏奎一步也不退地立在門前。

  剛將頭髮編好的裘化真打心底欣賞起顏奎來了。真是個漢子,不假思索地吐出這種得罪夫人的話,真不知道花世澤是喜歡這個隨從還是想害他。

  「放肆!」

  怒斥外加一記響亮的巴掌聲,教裘化真微瞇起眼。太荒唐了,身為侯爺夫人竟敢動手打侯爺的隨從,到底有沒有一丁點的閨秀風範?花世澤的眼睛是不是壞了,怎會挑這種女人當妻子!

  「去人請自重。」顏奎的嗓音一沉。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早就瞧你和易水不順眼了,你們天天和侯爺窩在房裡,就連夜裡也伺候到四更天,天曉得你們到底是在裡頭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如今打你剛好而已!」

  裘化真不禁抽了口氣,垂睫思索著……對耶,他們回京的一路上,每每留宿一處,他們三人都是同處一室。

  啊,易水面貌較偏陰柔,顏奎濃眉大眼甚是俊美,再加上花世澤……他不是喜歡柳九嗎?還是柳九死後,他有了其他興趣?

  抑或者,他本就是男女通吃!

  「夫人請自重!」顏奎怒吼了聲。

  「讓開!」

  「屬下失禮了。」顔奎忍無可忍,不想再忍,正欲動手之際,身後的門被輕輕拉開,他隨即往後望去,就見裘化真同情地盯著自己的臉。

  裘化真忍不住搖了搖頭。太狠了,那巴掌印要也太明顯。

  「你就是裘姑娘?」

  裘化真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眼前穿扮花技招展的姑娘上……她有種霧裡看花的模糊感,卻又有種莫名的躁動,既熟悉又陌生,這個女人是柳九的姊妹?

  「你在發什麼愣?!」柳芙低聲斥道。

  裘化真回神,朝她欠了欠身。「夫人面容清麗絕美,奴家一時不小入迷了,還請夫人恕罪。」

  柳芙一愣,沒想到她竟如此誇自己,輕咳了聲。「既是如此,自然是不會與你計較。」然而這寬恕的話剛說完,她隨即被身後的人輕推了一把。  

  這一幕,自然沒從裘化真眼皮下溜過,不過後頭那人不是丫鬟吧,光是那滿頭釵,應該說她身後那十來個姑娘都不是丫鬟,那麼……是妾?

  她內心乾笑著,佩服起花世澤,不,是異常憤怒地佩服起花世澤!

  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原以為他心心念念柳九,倒也是個痴心人,結果……他早已妻妾成群,甚至還有兩個形影不離的俊美隨從……她猜,柳九應該是發現這一切後氣死的吧!

  「你,到底是誰,誰讓你住進主屋的?」柳芙口氣不善地問。

  裘化真被突來的現實炸得快吐血,更惱人的是,她寄人籬下卻還遭元配帶著小妾上門興師問罪,她這是什麼倒楣運氣?!

  可人家提問,她能當面甩門就走?天曉得她會不會半夜三更給拖出去埋在後院哪個坑裡?要知道,後宅的女人比邊境殺敵的將士還可怕。

  暗吸了口氣,再抬眼時,她嘴角噙著完差的柔和笑意。「回夫人的話,奴家只是侯爺帶回府醫治長公主的大夫。」

  「區區一個大夫,安置在主居裡,還派了看門狗?」

  去問你相公,關我什麼事!裘化真內心咆哮著,卻擺了極其柔弱的可憐模樣說:「這事奴家不清楚,那日趕到侯府後,連著兩個日夜替長公主針灸,實是體力已透支,侯爺或許見我辛勞過度,隨意安排了間房罷了,夫人切勿誤解。」

  花世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混蛋,妻妾成群就罷,竟挑了這種蠢到被當槍使的千金閨秀當正室,腦袋是殘的嗎!

  家裡一票,身邊兩個,竟還企圖招惹她……一萬兩,消除不了她內心的憤怒啊。

  「你說這話是想騙誰,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讓你走!」

  裘化真無奈嘆了口氣。原則上,要她走是沒問題,她也願意配合,但要是日後花世澤想再將她接回侯府,那價碼可要加倍了。

  「裘姑娘無需理睬,請移步水榭。」見柳芙向前一走,顏奎隨即擋在她面前,對身後的裘化真道。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擋著我?」

  眼前柳芙又要施展五爪功,為免遭池魚之殃,一步從顏奎身後閃過,打算一口氣衝到水榭。

  只是先前進主屋時,倦極的她連路都沒記,這下子到底是要往哪去?

  跳下長廊,她左右看了下,腦袋中像是出現了畫面,引導著她朝水榭而去。一路上她不禁嫌棄侯府裡到處都是水,雖說許多高門大戶喜歡引京城的平原江入府,但也沒必要弄出這麼大一個湖泊吧!

  瞥了眼一旁的湖泊,她加快了腳步,聽到後頭傳來腳步聲,她回頭望去,驚見一票娘子軍竟已追上。

  顏奎咧?!

  難道是猛虎難敵猴群,被制伏在地不成?

  是說,追著她做什麼?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通往水榭的路上怎麼不見半個下人,他怎麼會放任後院女子如此造次?

  「抓住她!」

  那抹猙獰下令的聲音,像是與記憶中的什麼重疊,裘化真莫名心跳加劇,彷彿追在後頭的是要緝魂的鬼差,她乾脆撩起裙擺往前跑,水榭就在面前,只要再幾步,她就能逃出生天。

  然,她的後膝一陣發疼,像是被什麼給打中,她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撲滾而去,撲通一聲,竟滾進湖泊裡。

  她滅頂,她不斷地張開雙手揮舞著,祈盼有個人可以救她,然而,沒有,就像上一回……那一雙雙歹毒的眼,眼睜睜地看著她沉屍湖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1:53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柳九回來了

  她總算找出答案了!

  她欣喜欲狂地起身,抬眼看了下,確定四處無人,放輕腳步地沿著圍牆欲離開朝陽殿,然卻在經過西配殿時,瞥見柳葳和鞏貴妃正在低聲交談著。

  她緊張得雙手發汗,吸了口氣靜心聽兩人對話,隱約中聽見她們提到說動作得快,否則一旦起疑之後她們就無法行動。

  雖然說的不仔細,但她大抵猜到她們想做什麼,而現在她必須趕緊將第一手消息告訴他,如此一來就來得及阻止……

  「柳九姑娘?」

  一道喚聲教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回頭望去見是鞏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她幾乎沒有細想的拔腿就跑。

  「抓住她!」

  她聽見柳葳冷聲下令,她的心寒透了。不,不需要寒心,她早就知道柳葳一直視她為眼中釘,要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她早就除去她了。

  可是,現在還不行,至少要等她把她剛査到的答案告訴花世澤!

  然而,她哪有本事跑得比宮人還要快,幾個太監動作飛快地將她壓倒在地,她抬臉欲語,一個巴掌火辣辣地落下,打得她頭暈腦脹,嘴裡滿是血腥味。

  「去哪呢,柳九?」柳葳絕艷的面容上噙著一絲冷冷的笑。

  「昭儀……」

  「要是你乖乖的,我還可以放過你,但你無故跑進朝陽殿,必定是察覺什麼了吧,要我怎能放你走。」柳葳一個眼色,一名太監隨即拿出手巾往她嘴裡一塞,剩餘兩名則綁縛住她的四肢並抬起她。

  「你怕水,對不,你以為沒人發現嗎?我發現了喔。」柳葳笑嘻嘻地跟在她身旁。「姊姊捨不得你身上有傷,所以……沉塘,好不?」

  她瞠圓了眼,不住地搖著頭,恐懼的淚水噙在眸底,倔強地不肯滑落。

  「你不要?我偏要!就要你死在你最怕的水裡頭。」

  當她被拋進湖水裡時,她幾次掙扎著浮出水面,但站在湖畔邊那一雙雙帶著興味的歹毒目光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湖水冰寒刺骨,湖底闐暗無光,她的胸口像要脹開了一樣,她好怕、好怕!

  救我……救我……花世澤……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

  突然,她好像從冰冷的湖底浮起,張眼瞪著眼前的人。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雙眼圓瞠得快要暴裂,恐懼還蟄伏在她心裡,她甚至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

  這是哪裡?腦袋混亂成一片,她頭痛欲裂,渾身發燙,身體掙扎著往內牆退,豆大的淚水噙在眸底打轉。

  面對她陌生的神情,花世澤愣怔得說不出話。

  為什麼……她像是不識得他?恐懼在他心裡盤旋著,他擔憂柳九只是暫時佔住了一副軀體,要是受到驚嚇離開了,那他還能上哪去尋她?

  他寧可她騙他,她只是生氣了假裝不識得他,千萬別告訴他,她已經不存在。

  「侯爺,柳院使到了。」外頭響起易水的聲音。

  花世澤黑眸不動,啞聲道:「讓柳院使入內。」

  易水應了聲,請柳至衍入房。

  門板一開,她隨即戒備地瞪向進門的人,剎那間,原本飽受驚嚇恐懼折磨的神情安穩了下來。

  爹……她定定地看著徐步來到面前的柳至衍,看著他不知何時花白的髮鬢,看著他眉眼間的疲憊。

  花世澤專注地觀察她,直到柳至衍走到他身後,朝他喊了聲侯爺。

  她目光僵硬地移到花世澤臉上,與他對視著,他的眸裡有訴不盡的祈求,望不盡的期盼,終教她倔強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

  花世澤……繞了一圈,他倆還是相遇了。

  那一回,他沒救著她,這一回,倒是將她撈上岸了。

  「這位姑娘……」柳至衍低問著。

  「柳院使正是忙亂之時,照理我不該再讓你煩心,但她就是替家母診治的裘姑娘,是家母的救命恩人,然而幾日前卻教柳芙給推進湖裡,如今好不容易才清醒。」花世澤話是對著柳至衍說,但目光仍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柳院使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想起他了嗎,柳九?

  他抬手欲抹去她的淚,她卻閃避開去,少了分戒備的神情多了憎很。

  為什麼?

  柳至衍聞言,掀袍欲跪下,卻被床上的姑娘給拉住了手,不禁疑惑地看著她。

  她氣息微亂,想喊爹,卻不知該如何喊出口,她已經不是柳九了,至少不是柳九的軀體,這一聲爹要她怎麼喊?

  花世澤直睇著她的舉措,心頭狠狠一刺,隱約明白了。

  「小事……柳院使大人不需愧疚。」半晌,她才啞著聲道。

  她的爹,他的岳丈,他怎能讓岳丈跪他?!

  「柳院使起身吧。」花世澤壓抑著嗓音。

  「小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請讓下官將小女帶回管教吧。」柳至衍沉痛地道。  

  花世澤沒應聲,只道:「先替裘姑娘診脈吧,她一直高燒不退。」見她對自己拒於千里之外,他心痛卻又歡喜著。

  柳至衍聞言隨即上前診脈。

  她直瞅著他,淚水不斷地滑落。怎麼才一眨眼,已是人事已非。

  「裘姑娘是風邪入體,引發高燒。」柳至衍說,「姑娘切記思慮勿過重,勿大喜大悲,如此湯藥才見成效。」

  她輕點著頭,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地滑落床褥間,意識飄離前,她隱約聽見花世澤的驚吼聲,她不禁笑了。他怕什麼呢?他有什麼好怕的。

  橫豎,沒了柳九,還有個柳十一呢。他可以妻妾成群,甚至養男寵也可以,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迎娶了柳芙!不能原諒,無法原諒!

  幾次清醒幾次昏迷,朦朦朧朧中總見他守在床榻,她的心卻像是那年的湖底,冰冷得任誰也暖不了。

  她這一輩子被嫡母和柳葳、柳芙這對嫡姊妹整治得抬不起頭,偏偏他卻挑了柳芙為妻,他怎能如此待她!

  哪怕他尋找著她,哪怕他不忘到她墳前祭拜,哪怕他的情意不遮掩,哪怕他可以憑著蛛絲馬跡認出她又如何?

  男人薄倖,縱然有情,情愛轉眼就過,否則爹不會不睬後院女子爭鬥,她的姨娘死時,她沒有記憶,爹又何曾在意。

  不會在意的,女人如衣,誰會眷戀舊衣。

  就當她死了吧,她也不要柳九這個身分了,她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柳九。

  「化真,起來喝藥了。」

  在她張開眼的瞬間,她騙著他騙著自己,把自己變成裘化真。

  「……我怎麼了?」

  花世澤怔愕的神情轉眼即逝,輕柔的將她扶起。「你掉進湖裡了,適巧我回府,將你救起。」騙他吧,只要她肯留下,他可以陪她演一輩子的戲。

  「這樣算來,我倒欠了侯爺一回。」她虛弱地說著,不著痕跡地離開他的臂彎,接過了湯藥喝下。

  「怕嗎?」

  裘化真瑟縮了下。「怕,很怕,非常怕。」她作夢也想不到,她一生可以兩次都死在水裡。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她這重來的命就要斷在柳芙手中了。

  花世澤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怕,我會嚴懲她們,絕不會讓她們再進主屋一步。」

  她垂斂長睫,在他懷裡不安地動了兩下,他隨即鬆開她。

  「是說,侯爺,你好歹也稍稍整管一下後宅吧。」她將藥碗遞給他,隨即又躺在被褥間。

  「我會的。」

  「那就好,我睏了。」她噙笑道。

  花世澤勾出淺淡笑意。「睡吧,柳院使說了,你睡得多恢復得快。」

  「是啊,我很快就會恢復。」她會忘記,她差那麼一點就愛上這個男人,差那麼一點就心甘情願為他而死。

  他起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回頭道:「對了,我幫你介紹一個人。」

  她微揚起眉,見他走到外頭帶了個人進來,待她一瞧清楚,不禁張大水眸。

  「她雖也是柳家人,但她性情溫和,又擅長藥膳燉品,兩年前她也曾特地進府替母親備膳,所以我差人將她請進府,替你和母親備膳。」

  柳芫上前一步裊裊婷婷欠身。「裘姑娘好,喚我柳十三即可。」

  她勉強自己扯出淺淡的笑。「不用多禮,往後就麻煩你了。」而後看著花世澤帶著柳芫離開,她才憤怒地捶了下床褥。

  以為把十三綁在這裡,她就非得待在這裡嗎?

  她恨恨地想著,又忖著十三如今已長得亭亭玉立,算算年紀也要及笄了,嫡母又會如何對待?

       「小清。」她虛弱地對空喊著。

  小清隨即出現在她的面前,苦著臉垂著唇角。「化真……」

  「小清,外頭可有人守著?」

  「有,易水和顏奎,房側還有侍衛輪班值夜。」

  她不禁苦笑。看來他已經察覺她恢復記憶了,所以早就事先做好準備。可他怎麼蠢得以為她還原意與他廝守呢?在他迎娶柳芙之後,他和她之間再無可能了。慢慢拖著時間,總有機會的,沒有逃不了,只有逃不逃。

*             *             *

  藥膳香味瀰漫整間寢房,裘化真淺啜著湯,意外柳芫的燉品是更上層樓了。

  「裘姑娘覺得如何呢?」柳芫站在一旁問著,手上正忙著給她佈菜。

  「這魚湯極鮮,但當歸放多了點,味道濃了些。」說完見到柳完偷覷她一眼,她不禁問:「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到家姊。」

  「令姊?」她嗎?

  柳芫唇角浮現淡淡的笑,「我有個行九的姊姊,她自個兒是大夫,針灸湯藥都難不倒她,以往也曾入府醫治長公主。她雖然老是摸著藥材,甚至每樣都親自吃過含過,可她最討厭當歸的味道了,以往我做這道藥膳時,她也老嫌棄我當歸放多了,可我放的是適當的量,不多不少的。」

  裘化真看她回憶過往,眸底顯露的惆倀,不禁有些內疚自己無法與她相認。「我聽說過柳九,不過柳九去後,你也時常進侯府嗎?」

  「沒有,這是兩年來第一回,侯爺上門時我還嚇一跳,就像我九姊去世時,他突然造訪一樣。」

  「喔。」輕應了聲,她不追問,不想得知太多關於他的事。

  「我九姊曾是要給侯爺當妾的,九姊去世的那天,他待在九姊的小院落裡一整天……我聽見他哭了。」

  裘化真別開眼,不去回想在客棧裡他驀然落淚的神情。

  「侯爺親自送著九姊的骨灰回葬在柳家宗祠,我想,他對九姊是真心真意的,可沒想到才過一個月,他就上門求親,求娶我十一姊。」柳芫嘆了口氣。「那時,我真怨侯爺,真是替九姊不值,後來十一姊常回府,每回皆抱怨過得不好。」

  裘化真無聲哼笑著。柳芙驕縱蠻橫,不如她的意自然覺得過得不好。

  「話說回來,裘姑娘吃東西的習慣和我九姊真像。」她突道。

  「有嗎?」她吃東西有什麼習性嗎?

  「我九姊向來不嚐湯水之食,唯有我燉煮的她才願意嚐,而她最愛吃魚,她筷子拿得好,將魚肉剔得乾乾淨淨,一根魚刺都沒掉。」說著,不禁看向她盤子裡那條整齊的魚刺。

  「其實我也喜歡喝湯。」她斟了碗五彩羹,嚐了口,是記憶中的味道,枸杞的甜,魚柳的鮮……這是她要離開侯府回柳府時,他要廚房備的一道羹湯,他親自嚐了一口才交給她的。

  那時,她便知道他已識破自己防備的心,所以他自願為她試毒……忖著,不禁擱下了碗。

  怎麼當她一回想,記憶裡的每樁事都與他有關?

  「裘姑娘怎麼了?」

  「沒事。」她乏力地搖了搖頭,打量著柳芫。「這些日子十三姑娘都住在侯府嗎?」

  「是,侯爺讓我住在水榭的客房裡,用水榭的小廚房做膳。」

  「是為了不讓你和夫人碰頭?」

  「不是,我十一姊已經連人帶嫁妝被送回府了,聽說已經休離了。」

  「……是嗎?」她難掩錯愕。

  動作真快呀,男人變心就跟天候轉變沒兩樣。不過,她是壓根不會同情柳芙的,沒跟她計較是看在爹爹的份上。

  「聽說我十一姊在長公主的湯藥裡動手腳,還聽說跟後院那些小妾有關,侯爺親自審問,還逮出一個懂武的小妾。」柳芫壓低聲音分享她近幾天聽見的小道消息。「聽說那個懂武的小妾被侯爺親自斬斷了一隻手,送回當初贈人的官員府上。」

  「斬斷一隻手?」她驀地想起那日她落湖是因為後膝被什麼打中,後來她的後膝一直是有敷著藥的,想必是他瞧見了,因而推測。

  「我沒親眼瞧見,但是長公主那裡的春喜聽見聲響,快把她給嚇死了。」

  裘化真眉眼不動,畢竟她是見識過他的陰狠的。

  「我聽秋喜說,侯爺後院的那些小妾全都是朝中要官員送的,侯爺壓根不喜歡,全都晾在後院裡。」

  裘化真緩緩抬眼注視她,見她又繼續道:「就說了,侯爺跟一般朝中官員不同的,他壓根不好色。」

  「然後呢?」她笑問著。

  「侯爺生得龍章鳳姿,俊美無儔,一些姑娘見到他莫不傾心,然而他是個心念極堅定的人,毫不為女色所動,他情深意重,好比當年我九姊走後,他還在這主屋後頭種了一大片的芍藥,藉此思念,而且呀,侯爺說裘姑娘和我九姊一樣都怕水,所以把侯府裡的人工湖泊給填平了,裘姑娘要是身子爽利些,就能到外頭瞧瞧我所言不假。」  

  說來也真巧,她跟九姊一樣怕水呢,侯爺是因為如此才特別討好她嗎?

  雖然頗意外花世澤意將人工湖泊給填平,但這依舊不足以教她軟下心腸。裘化真托著腮,涼聲問:「侯爺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

  「嗄?」

  「嗯?」她笑得陰沉沉的。一開始還不覺得,可現在愈聽愈覺得不對勁……到底是誰教她出賣親姊的?

  「……啊,對了,昨兒個裘姑娘要我拿些曼陀羅,你到底是要用在廿麼地方?那可是有毒的,得小心啊。」柳芫乾笑著轉移話題。

  「放心,我是大夫,我比你還清楚曼陀曼雖有毒,但也可以拿來治咳,喏,不覺得我都不咳了?倒是你,收了多少好處呀,是不是一整籮的九頭鮑?!你不是最喜歡威鎮侯府的九頭鮑嗎?」這個吃貨,為了吃食出賣親姊,她一點都不意外。

  柳芫傻眼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的神情好像九姊,而且……怎會提到九頭鮑,她怎麼知道她最喜歡威鎮侯府的九頭鮑?

  這事,只有九姊才知道。她不禁忖著,目光落在乖順趴在床踏上的來福。來福向來認生,從不親近她和九姊以外的人,以往十姊接近九姊院落時,總會被來福的吠聲嚇得拔腿就跑。

  可是,來福卻親近她,不僅如此,侯爺在她掉進湖裡後,將侯府里除了水榭之外的所有湖泊都填平,甚至還將自己找來,可以想見他對她的用心,而這些用心向來是只給九姊的。

  她……柳芫直睇著她,不禁自問,她,到底是誰?

  裘化真讀出她的錯愕,隨即咳了聲。「對了,這些湯我喝不完,丟了也可惜,要不盛一些給外頭的待衛吧。」

  「……碗不夠。」柳芫吶吶地道。

  「去拿呀。」這傻孩子,怎麼還是不長進。

  柳芫應了聲,邊走邊狐疑的回頭。

  待柳芫一出門,裘化真隨即從床褥底下取出藥粉倒進魚湯裡。

  這幾日,她每隔一天就要柳芫準備一種藥材給她,整整十二天,教她湊足了曼陀羅、番白芷、生草烏、炒南星、全當歸和川芎這六種配劑出麻沸散的藥材,這六種藥材分開要,決計不會教人發覺她的意圖,而她下的量,足夠讓喝下一碗魚湯的人睡上幾個時辰。

  幾個時辰,夠她離開京城了。

  一會,待柳芫回來,就見後頭還跟著花世澤,她不禁笑瞇眼。「侯爺,今兒個怎麼這麼早?」連老天都幫她,讓她可以順便請他喝麻沸散。

  「宮裡沒什麼事,早點回府瞧瞧你現在病況如何。」花世澤取下腰間配劍,坐在她面前的椅上。

  裘化真瞧了眼長劍,聞見了淡淡的血腥味,強硬地壓下內心任何因他而起的情緒,催促著柳芫斟湯。

  柳芫動作飛快地斟著湯,隨即便端了幾碗,直接退出房外。

  「這魚湯還不錯,侯爺嚐嚐。」她笑瞇眼道。

  喝啊喝啊,快點喝吧,她已經不願意繼續待下去,找誰當說客都一樣!

  花世澤輕啜了口。「確實相當鮮甜。」

  「是吧。」她笑瞇眼道。

  「你今兒個看起來精神不錯,但怎麼有些悶悶不樂?」

  裘化真頓了下。她哪裡悶悶不樂來著,她很開心,開心得要命,因為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侯爺瞧錯了,身子正復原著,我開心得很。」她端出最招牌且無瑕疵的笑。

  「是嗎?」

  「是是是,這魚湯鮮甜,趁熱多喝點。」瞧他喝了半碗,她把心一橫,幫他把碗再斟滿,打算讓他睡得香甜。

  她托著腮,看著他不疑有他地將湯喝個精光,聽著他說著京城的繁華,說著長公主的病情穩定,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在她面前趴下。

  看著他疲憊的睡臉,她低喃著,「喏,瞧你近來精神虛乏,讓你好好睡一場,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說著,從被褥裡取出早已備好的包袱,回頭用氣音喚著,「來福。」

  來福隨即起身,黑潤潤的眼專注地看著她,跟著她走出房外。

  裘化真看著四周,所有的待衛全都倒了,她不假思索地朝主屋的西邊走。以往她在威鎮侯府時,知曉西側那邊有個下人進出的角門,眼前正是用膳時間,守門的人應該會暫時離開。

  天上的半月映照引路,她走得毫不遲疑,連頭都沒回,寒冽的風刮動她單薄的衫裙,她卻沒有回頭的渴望,她已經厭倦這一切。

  一萬兩,她不要了,橫豎她身上還有賴大老爺賞給她的一百兩,加上她一手醫術,想在京城之外落地生根壓根不難。

  人生最難的,難在強求,而她,向來不強求。

  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不是她的,她會放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但腳步卻突然停下,目光落在幾步之外。

  如果她沒記錯,那裡應該是人工湖泊的南岸,湖泊上還有一座白玉跨橋銜接東西兩側……可是,她放眼望去,不見跨橋,更不見湖泊。

  真如柳芫所說,他將湖填平了?

  為什麼?威鎮侯府裡引溪進府,人工湖泊幅員廣大,到處穿溪而過,如果要將人工湖泊給填平,那得要費上多久的時間。

  他又是為了什麼將那給填平……她眼色迷離地駐留不動,壓根沒察覺腳邊的來福像是聽見什麼,驀然回頭望去,不住地搖著尾巴。

  「去哪呢?」

  身後傳來似幽魅般的嘆息聲,教她轉頭望去。

  怎麼可能?

  「來福都帶著了,怎麼沒將我捎上?」

  狐裘輕輕地往她肩上一搭,她瞪著前方,感覺他將自己捲進懷裡。「天冷,怎麼沒多搭件衣?」

  她沒吭聲,不懂他明明喝了魚湯為何還能如此清醒。

  花世澤貼著她的臉頬,啞聲問:「為何哭了?」

  「我叫你走開,你聽見了沒有!」她回頭用力推著他,卻被他緊擁入懷。埋在他的胸瞠上,她的淚水在衣料上暈開。「不要用你抱過其他女人的手抱我!滾開!」

  花世澤一愣,沒料到她在意的竟是……「我沒有。」他的心在狂顫著,喜悅凌駕在她意圖離開的憤怒之上。

  「那你休掉的是誰?!」人不提便罷,可這事每想一回,她就覺得自己快瘋了!「花世澤,你利用人也利用得太徹底了些,讓我去賣命,等我死後再迎娶我的嫡妹……你眼睛瞎了嗎?那種蛇蠍女人你也敢要!」

  「我沒有利用你,你說那是一場交易。」

  裘化真喉口梗著,委屈的淚水像初春的雨,綿密不休。「對呀,那是場交易,交易已經結束了,放開我!」

  「交易還沒結束。」

  她難以置信地抽了口氣。「你就這麼期盼我死嗎?非要我真的死去,交易才算結束?」原來瞎眼的是自己,她竟為了這種人流淚!

  「你在胡說什麼?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成為我的妻。」

  「這種事由著你說嗎?你真以為每個姑娘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以為當他開口施恩,她就要巴著他的腿不走嗎?她柳艾不是那種人,她要的是、她要的是……這輩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你答允我的,鳳凰于飛,你要成為我的凰!」

  「柳九已死!」

  「那就由裘化真履約!」

  「你憑什麼?!」

  「就憑你的眼淚,憑你的悲傷,就憑我的思念,憑我的盼望,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去不了!」

  裘化真惱火地推開他。「我的眼淚我的悲傷都不是為了你,你的思念你的盼望全都與我無……」她突地倒抽一口氣,瞪著他流下的淚。

  這個男人為何如此可惡,為何要拿眼淚禁錮她?

  眼淚,是這世上最廉價最無用之物,她不哭的,她沒有多餘的眼淚為了無止境的孤寂和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想活下去就得堅強,有什麼好哭的。

  可她也懂,再怎麼練就鐵石心腸,淚水有時是由心不由人。

  一如,情愛。

  「為我留下來,哪裡也不去。」花世澤輕柔地將她擁入懷裡。「這一世,我就只要你了,你千萬別再讓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你,別讓我……總以為我瘋了。」

  她不會懂得被留下的他,是如何走過這兩年,他痛苦得快要瘋了卻又必須逼自己清醒,不能忘了身為威鎮侯該盡的責任。

        他常反覆地想,他都如此痛苦了,為何還要管那該死的皇室如何惡爭內鬥,為何還強迫自己在旁人面前表現若無其事,他快死了,就快痛死了,快被思念給逼死,為何他卻還要在乎旁人的死活?

  她沒吭聲,內心天人交戰著。現在的她,無法委屈當他的妾,更不能成為他的妻,就算現在留下,他日她還是一樣會逃。

  可是,逃了之後呢?

  下一個被思念折磨的會是誰?

  「那時,我一直在想,是誰殺了你,是誰選了你最恐懼的方式殺了你……好幾次,我想要闖進後宮,一個個將她們凌遲至死,既然都沒人在乎你的生死,我又為何要在乎她們的生死,該死不該死的全去死吧,敢殺一個柳九,我就要她們一起陪葬……」

  裘化真駭然地瞪著他似清醒似癲狂的神情。

  「可是,最該死的……似乎是我……」他的神色瘋狂,深像的黑眸殷紅得可怕。

  「花世澤……」她低喚著,輕抓著他的手。

  「那晚,我就在橋亭上,我聽見落水聲,可是我沒有理睬。為何我沒有理睬?因為我在等你,我等著要帶你回府,可是我卻再也等不到你……你說,我不在乎旁人生死,旁人就不會在乎我的生死,我無所謂,可是你……怎麼可以是你,如果那時我去探看,你就不會……所以,殺了你的人,好像是……」

  裘化真摀著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花世澤,我回來了。」

  「……你願意回來了嗎?」他吼聲問。

  她張口欲語,卻還是咽下了,選擇環抱住他。

  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留住她,他允諾的不是自由嗎,為何卻拿情愛囚禁了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2:2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再度入宮

  半夢半醒間張開眼,裘化真疑惑地微皺起眉,不解自己為何醒來,但不一會便放棄思考,睏意教她想翻個身繼續再睡,卻發現自己連翻身都不能。

  垂眼望去,一隻長臂蠻橫地橫過她的腰,緊握住她的手。

  她回頭望去,男人疲憊地睡著,手勁卻大得嚇人,彷彿真怕失去她。想起昨晚他不容置喙地將她押回房,甚至將她給押上床,原以為他是想做什麼,可他卻只是抱著她和衣而睡,嚇得她僵著身子入睡。

  所以,她現在很想翻身啊。

  可惜試了幾次還是無法動,教她只能無奈放棄,艱辛地回頭看著他的睡臉,瞥見他的襟口掉出了一塊玉。

  那是一塊翡玉,光看色澤就知道價值不菲,但這玉像是碎了,用金子重新鑲黏在一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誰送他的,怎麼他戴在身上的不是她送的那一塊?

  她努力地探出手想將玉勾得靠近自己一點,然在他懷裡蹭了幾下,他隨即張開眼,嗓音沙啞的問:「去哪?」

  「沒要去哪,想翻身。」她沒好氣地道。

  花世澤隨即扳動她的身子,讓她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裘化真小臉微微漲紅著,想罵他分明是惡意壞她清白,但再想自己都答允留下了,清白似乎不重要。

  不過,這塊玉……她挑著玉,想看上頭的雕紋,可惜它碎得太全,雕紋早看不清了。

  「做什麼,嗯?」他的大手輕撫著她的髮。

  「沒事,你睡吧。」她下的麻沸散應該可以讓他沉睡很久,他卻還能與她正常交談,這到底是什麼體質?

  「你要是再像貓兒撓著我,我會馬上要了你。」

  裘化真抓著玉的手突地一僵,小臉羞紅著。「我只是在看你的玉,你在胡說什麼?」說得好像她刻意引誘他似的。

  「玉?」他抓出懸在頸間的玉佩。「這塊玉,原本是要給你的,可那一晚……我不小心摔碎了。」

  「這是上等翡玉呢,怎麼那麼不小心。」她低聲咕噥著。

  「如果可以挽回一個你,我會把成千上萬的翡玉都砸了。」他低喃,緩緩地張眼。「如果可以再見你一眼,我連命都可以給,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得心好痛,好痛。」

  裘化真抿著嘴嘆了口氣,把臉貼在他的胸瞠上。「別痛了,我回來了。」當她還是柳九時,她隱約察覺他動了情,但她不知道他的情如此地深。

  「當我遇見你時,你和柳九的相似,教我以為我快瘋了,可當我瞧見顏麗的畫像時,我寧可瘋了也要你回來,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回來都好,都好。」他啞聲呢喃著,輕柔地吻上她的額。

  「還說呢,不是要將我沉江?」她哼了聲。

  這一點,她會記恨很久很久、「如果那時我來不及救回你,我也不活了。」他的笑聲噙著癲狂。

  「唉,別老說這種話。」她往他胸口一拍。「不都過去了。」

  「嗯,都過去了。」他的吻從額頭開始滑落到她的鼻她的頰,落在她的唇上。

  「花世澤……」她羞澀的閃避著。「你這是怎麼搞的,你明明就喝了魚湯,怎麼還這麼精神?」

  「麻沸散對我是沒用的。」

  「為什麼?」

  「不曉得,大部分的麻藥、迷藥對我都是無效的。」事實上,當她跟柳十三取藥時,他就有所防備了。她最擅長施針,如果真是身有不適,施針的效果有時會比湯藥快,她不會捨近求遠。

  裘化真聽出了弦外之音。「敢問侯爺何時嚐過迷藥?」迷藥分很多種,春藥也屬於迷藥的一種。

  花世澤笑睇著她。「我忘了是哪一個妾做的了。」

  二話不說,裘化真從他懷裡坐起,只是都還沒坐穩,隨即又被他扯進懷裡。「放開!去找你的小妾!」忘了哪一個妾……數目眾多到想不起來不成?混蛋!

  「化真,後院的小妾全都是朝中官員送的,我刻意留下的。」

  「嗯,以備不時之需嘛。」她懂!

  瞧她笑得猙獰,他不禁低低笑開。「不都說了迷藥對我沒效,後院那些是我拿來反監控官員的,我完全沒沾染過。」

  「天曉得呢?」空口無憑啊,侯爺。

  「一想到那些女人的主子,可能就是殺害你的兇手之一,殺戮的念頭就起,怎可能沾染。」

  瞧他那瞬間森冷噬血的神情,裘化真頓時無語,不禁懷疑柳芫對她說的可能是真的。「那麼……柳芙呢?聽說她眼形和我很像。」

  「哪裡像了?」他嗤了聲。「你沒了時,我進你的小院落,想瞧瞧你在什麼地方長太,卻瞧見你把沒吃完的糖葫蘆和炸湯圓都用布仔細包著擱在匣子裡……」

  裘化真沒料到他話題一轉竟轉到自個兒身上,教她想起梳妝台的抽屜裡,放的竟全都是從她屋裡拿來的。「我就是窮酸,想留個紀念都不成麼嗎?」那是她頭一次上街,頭一次嚐的外食,頭一次有人牽著她的手,彷彿能帶著她到天涯海角,全都是她最寶貴的記憶。

  噘嘴睨她一眼,卻見他神色有些恍惚,像是陷入當時的氛圍,一臉苦澀笑著說:「所以,我把你的紀念都帶回侯府,只是要離開時,遇見了柳芙,她那諂媚可憎的笑,我至今還忘不了,不知怎地,一見她我就聯想到柳昭儀,懷疑起柳昭儀,所以我便差人作媒,為的是將她擺在侯府裡,為的是看她是否和柳昭儀有所聯繫。」

  她愣了下,沒想到他也懷疑到柳葳頭上。「結果呢?」

  「我差人盯著,倒是沒什麼大事,橫豎就留著,直到沒有利用價值。」

  「所以她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

  「沒殺她,是我竭盡所能地克制自己了。」他不敢想像,他要是再晚半刻回來,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面臨天人永隔,一思及此,他就想親手血刃柳芙,要不是看在柳院使的分上,他絕不會輕饒的。

  裘化真貼靠在他的胸瞠上。「算了吧,休了她就夠了。」那般心高氣傲的柳芙被休,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羞辱了。

  「你不恨?」

  「只要別再見她就好。」她不是什麼聖人,恨意自然有,但恨著又能有什麼用?倒不如不相見就好。

  「我沒沾染過她,甚至不曾與她同處一室。」

  「連洞房都沒碰?」瞧他搖了搖頭,她不禁道:「你娶她,根本是在羞辱她吧。」

  「她欺你,我不能欺她?我已經夠忍讓了。」

  「所以你很愛我?」瞧他面露戾氣,她撒嬌般地窩在他懷裡。

  「嗯,很愛很愛。」  

  裘化真小臉紅到不能再紅。明明是她起的頭,為什麼搞得自己這般難為情?為什麼他可以回答得臉不紅氣不喘?

  「五月時,要不要陪我賞芍藥?」

  「什麼顏色?」想起柳芫說主屋後院栽種了一大片的芍藥,她不禁興沖沖的問。

  「不知道。」

  「……去年沒開嗎?」

  「不知道。」

  「侯爺,你一問三不知,你怎麼確定今年芍藥一定會開?」不會是耍她的吧。

  「你在,芍藥怎能不開。」他輕柔地摟著她。「你在,芍藥才美。」

  甜言蜜語……裘化真懷疑這才是他的本性,抑或者為了留下她,他果真的使出渾身解數了。

  「你為何不問那晚發生仕麼事?」她感覺身下的人頓時僵硬了。

  「……別說。」他沙啞的央求著。

  裘化真這才知道,原來對於那一晚,害怕的人不只她,哪怕她現在人完好的在他面前,他也寧可不要知那晚的始末。

  「其實,我也記不太請楚,好像發現了什麼,可是醒來後卻記不得了。」她只記得柳葳那歹毒要置她於死地的眼神。

  「那些都不重要,忘了吧。」

  「後宮狀況如何?」

  「很好。」

  「侯爺,你騙人的功夫不夠頂尖。」人在撒謊時,神情會有些微的波動,她是此術的箇中好手,他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撒謊。

  「後宮如何皆與你無關,你只要待在侯府裡就好。」

  唉,那就是後宮出事了。算了,他都說與她無關了,她也懶得追問。

  「現在,你只要想著我就好。」他輕捧起她的小臉。

  她噙笑與他對視。「侯爺,你覺得柳九美,還是我比較美?」

  「都美,只要是你。」

  「灌我迷湯啊,到底是上哪學得這般油腔滑調的?」

  「只是以往來不及說出口罷了。」他輕輕拉下她,輕柔地吻上她的唇,張口鑽入她的唇腔裡,含吮著逗弄著,挑誘著她回應。

  裘化真滿面臊紅,覺得呼息漸亂,外頭卻突地響起——

  「侯爺,總管來稟,皇上駕到!」顏奎緊張地吼道。

  花世澤神色一凜,眸色瞬間陰冷。

  水榭偏廳裡,華重盛剛探望過華氏,一坐定便間:「那位裘姑娘呢?」

  站在皇上面前的花世澤垂斂長睫。「她尚在養病。」

  「朕知道,朕聽聞柳院使家中的事,知曉是……」後頭的,華重盛就不多說了。「不過,朕有意讓她進宮。」

  花世澤依舊面色淡漠地道;「她尚在養病。」

  「她的醫術這般了得,想養好身子,想必費不了太多時間,待她病好,就讓她立即進宮。」

  「皇上,後宮之事,讓太醫院去處理吧。」

  華重盛驀地站起。「花世澤,你是打算抗旨?」

  「皇上,太醫院養了那麼多太醫,可不是窩囊廢,要是讓一個民間姑娘進宮,主治皇子們的病症,太醫們的顔面要往哪擱?」

  「朕管不了那麼多,朕已經失去六皇子,再也賠不起其皇子,尤其……德妃病重,朕不想失去她!」華重盛怒聲咆哮。

  花世澤抬眼,眸色陰戾。「所以就要賠上我的女人?」

  「你……大膽!」華重盛一腳踹去,花世澤承受了這一腳,一步未退地定在原地。華重盛瞪著他半晌,咬牙道:「當初不是朕要柳九進宮的,如今進宮的也不是柳九……」

  「她不是柳九,但在我心裡,她就是柳九!」花世澤冷聲道。

  華重盛抽緊下顎。「好,只要她進宮,朕另派兩名武太監保護,這總成了吧!」

  「我不會讓她進宮。」

  「你!」華重盛氣得握緊拳頭。「你越發大膽了,要不是看在皇姊的面子上,你以為朕會這般縱容你?」

  「皇上無需縱容,鐵卷和禁衛統領腰牌隨時可收回。」

  「你在威脅朕?!」

  「是皇上逼我!」

  舅甥兩人怒目對視,眼見兩人一觸即發,廳裡的貼身太監和門外的侯府侍衛無人敢上前勸阻。

  「威鎮侯,明明就是一件極簡單的事,為何你非得弄得如此複雜?」華重盛退了一步收整怒焰。

  「皇上也知曉這原本就是一件極簡單的事,為何拖至眼前,後宮依舊爭鬥不休?」花世澤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問。

  「你明知道朕有難處。」

  「我完全看不出皇上有何難處,後宮太平,只要皇上雨露均沾,可是皇上卻獨寵德妃,教德妃引禍上身,甚至讓後宮開始了誅殺皇子的舊戲碼……」花世澤沉穩的一一點明,陰冷的眸噙著詭異的美。「兩年前,要不是臣親手殺了祁王,就怕皇上因為那可笑的手足之情還留著祁王興風作浪,如今皇上仁心依舊,放任功臣坐大,權傾朝堂,結黨營私,膽大到誅殺皇族……還是,這回皇上依舊交給臣,臣可以扣上罪名,立斬諸位功臣,甚至還能編派各種謊言,將德妃以外的嬪妃——斬首示眾,臣可以為皇上成為一代佞臣,只要皇上點頭。」

  華重盛吸了口氣,半晌才啞著聲道:「威鎮侯……何以你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他們舅甥只相差兩歲,兩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一同讀書習武,情同手足,曾幾何時他卻像是變了個人。

  花世澤笑意猙獰地道:「皇上似乎不曉,一直是臣的心狠手辣成就了皇上的賢名,一直是臣的血淚鋪成了皇上的登基之路,就因為皇上不夠狠,處處留情,臣才必須無情。」

  就因為皇上無法作為,他被迫成為鷹犬,殺的人多了,逐漸麻木,連情都淡了;就因為皇上龍椅未穩,所以他被迫坐困皇城,被困於此地,與殺戮為伍,他為什麼就非得為他人而活不可?

  就因為他是皇上?就因為他是舅舅?

  華重盛無力地跌坐在座位上,久久無法言語。

  良久,華重盛才啟口,「好,朕不管你要如何處置其他人,但是朕只求裘姑娘進宮替德妃診治,朕只求這一點。」
  「辦不到。」花世澤不假思索地道。

  「花世澤!朕都已經退讓至此,你再刁難,朕就要拿你抗旨査辦!」

  「那就査辦吧。」

  「你真以為朕不敢!來人,給朕拿下威鎮侯,立即搜府,押下裘化真!」華重盛一聲令下,外頭的禁衛應聲喝道。

  花世澤垂斂長睫,幽然道:「那就是皇上逼我造——」

  「民女裘化真求見皇上。」

  未竟的話遭身後的女嗓打斷,花世澤驀地回頭,就見裘化真徐步從外廳走入,他一雙拳握得死緊,眸底是再也壓抑不住的癲狂。

  「誰許你離開主屋了?」他怒聲道。

  裘化真輕握住他的手。「冷靜。」

  「你要我如何冷靜?」後宮內苑是他無法踏入之地,她要是有個閃失……不,他是絕不會再讓憾事重演。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還要我教嗎?」裘化真怎麼也不敢放開他的手,就怕他真是瘋了會手刃皇上。「且聽我與皇上議過再談。」

  右手緊握著他的手,裘化真雙膝跪下。「啟稟皇上,民女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未癒,進宮對德妃鳳體不利,侯爺是一心為皇上著想,還請皇上別誤解侯爺的用心。」

  華重盛輕哼了聲,但見她氣色確實不如初見面時的紅潤,不禁信了她幾分。「那要,裘姑娘是願意進宮診治德妃?」

  「民女願意。」話一出,感覺她握住的手反握得她發疼,她隱忍下來,道:「但民女有一個請求。」

  「儘管說。」

  「民女希望柳院使千金柳十三能夠隨行,且進宮後,將後宮女官們交予我差遣。」

  「可以。」華重盛頓了下,再問:「你何時能進宮?」

  「明日。」

  「好,就這麼著。」華重盛鬆了一口氣。「明日,朕差人接你進宮。」

  「叩謝皇上。」

  華重盛走到她身旁,看了眼不掩怒火的花世澤。「朕會將德妃移到朕的寢宮讓裘姑娘診治,更會加派一支武太監暗中保護,朕也允你能在寢宮走動,加派禁衛。這已是朕最後的讓步了。擺駕!」

  「皇上回宮。」貼身太監隨即朝廳外一喊。

  待鑾駕浩浩蕩蕩的離去,花世澤還是僵直地站在原地。

  「侯爺,」裘化真拉著他的手起身,卻見他怒意未消,只能可憐兮兮地道:「頭有點暈,侯爺能否撐著我?」 

        花世澤垂著眼,輕柔地將她打橫抱起,直朝主屋的方向走。

  裘化真沒料到他竟直接抱她回房,一路上忙著拿袖遮臉,羞赧得無臉見人。

  被擱在床上,便見他坐在床畔默不吭聲,她只能扯扯他衣袖,輕聲道:「侯爺生我的氣?」

  「心堵得很,不想說話。」他淡道。

  「心堵的人應該是我吧。」她索性坐起身。「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要不是我出聲,你肯定會……」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她不想再說出口。「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但你要是為了我頂撞皇上,給威鎮侯招來麻煩,你不好過,我一樣逃不了,何必呢?」

  「這事不管怎麼想都有蹊蹺,否則我不會頂撞皇上。」

  「怎麼說?」瞧他又不吭聲了,她不禁催促著。「你不說我怎會知道。好歹也跟我說說兩年前的事,好比後宮如何,還有……你為何殺了祁王?」

  「那年,你走後,後宮突地平靜了來,也許是因為你的關係,可我所査到的細作確實與祁王有關,所以,說我遷怒也成,反正我是不會再放任祁王從中煽動,藉此動搖朝堂。」

  裘化真思索了下,又問:「然後呢?」

  「這兩年確實是平靜了不少,可巧合的是,我一離京,母親就舊疾發作,在皇上進侯府後,德妃又出事,她所出的六皇子也因而逝去,你不覺得這分明是樁陰謀?」他淡睨了她一眼。

  「怎麼說是陰謀,誰又知曉你要離京?」

  「每年的二月初,我會離京,這事朝堂上恐怕無人不知。」

  「去哪?」

  「拜柳九的墳。」他淡道。

  「喔……」悅來客棧的掌櫃也說過,而今年他是比較早前往。「可你今年為何提早了?」

  「那是因為皇上要在正月底給六皇子辦個周歲筵,讓我在皇城裡佈下天羅地網,要將祁王在朝中的剩餘黨羽一網打盡,所以我必須提早離京,否則就怕屆時殺戒一開,我會趕不上祭墳的時間,結果,筵席未開,反倒是後宮又開始了誅殺皇子的戲碼。」他神色無情地笑著。

  「可是,誰會知道你提早離京?」

  「柳十一,抑或者是後院裡的人。」

  裘化真思緒運轉極快。「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將你秘密離京的消息洩露,然後對長公主……那藥渣你可有查?真是柳芙所為?」

  「是她所為。」

  裘化真張口無言,如果真是柳芙下藥,那麼這事就跟柳葳脫不了關係,可她又為何挑在這時機點,難道——「皇上要在筵席上宣布六皇子為太子嗎?」唯有如此,才會教後宮那群女人先下手為強。

  花世澤眸色複雜地看著她。「許是如此。你道,會是誰下的手?」

  「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手,當六皇子一死,皇上手上的那把劍會先砍向皇后,而真正漁翁得利的,也許就是鞏貴妃了。」那麼依附著鞏貴妃的柳葳,自然是得要向鞏貴妃獻計,得到信任,至於往後如何,那就說不準了。

  「……柳家後宅也曾上演這戲碼不成?」他語帶譏諷地道。

  「相去不遠,後宅的女人能爭的不就這些。」她哼笑了聲。「他日,說不準侯爺府上後院也會上演這戲碼。」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道。「我的心不大,只裝得下一個你。」

  裘化真抿著唇,掩去心底的甜蜜。「誰知道呢?男人啊總是喜新厭舊,又或者是為了子嗣,不弄個後院玩樂,感覺愧對自己。」

  「我並非非要子嗣不可。」

  「為何不要?」

  「我不要咱們的孩子像我。」

  咱們?她了要替他生了嗎?且他不要孩子,她還挺要的。「咱們的孩子自然要像你,要不然要像誰呢?待孩子出生時,也許宮裡早已風平浪靜,咱們可以帶著孩子離京而居,就算不能離京而居,至少咱們不受困於此。」

  「有那麼一天?」他笑意微噙著,喜歡聽她說咱們的孩子。

  「當然有,只要讓我進宮把事査個詳實,不就得了。」

  他臉色一冷。「你要我眼睜睜看你去死?」

  「呸呸呸!你三天兩頭不咒我日子過不下去嗎?我現在好好的,想讓我怎地還不容易呢,也不瞧瞧我身邊有什麼護著的。」

  「宮中會有我力有未逮之處。」他覺得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

  「我說的可不是你。」瞧他終於瞧著自己了,她才道:「你知道我如何復生的嗎?」

  「你可以不用說。」

  裘化真不禁低笑著。瞧她多了解他,他一開口,她就明白他是擔憂一旦話說得多,會教上天黃泉都盯著她瞧,說不準改天就將逆天還陽的她給領了回去。

  「侯爺,是小清救了我,是她讓了身軀讓我還陽的。」

  「小清……是亡者?」

  「嗯,想當初我在重陽城能夠吃香喝辣,小清也是功不可沒,她待我極好,一直都替我著想,不過她現在不在這兒,許是侯爺身上陽氣過盛,教她不敢靠近。」

  「她常靠近你,如此可好?」顏奎曾提及她總在房裡自言自語,當時他就猜著了她身邊必定是跟著魂,只是他不知是好是壞,對她是利是弊。

  「該是沒有大礙。」她輕輕地攤開他的長指,看著掌心裡掐出瘀痕,不禁搖頭嘆氣。「侯爺不用擔心,有小清跟著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皇上不都說了,你也能就近保護我的。」

  「那些老賊會參我一本。」

  「那你就想想要怎麼設局栽贓那些老賊,收抬那些自以為是的功臣,從他們身上朝後宮嬪妃施壓,讓那些嬪妃安份一些,也讓那些老賊安靜一點。」

  花世澤不禁微揚起眉,看得她有些心虛地咳了兩聲。

  「那個……不管怎和說,我的法子是要比你的想法來得溫和多了。」他近來戾氣懾人,她可不希望他一時失了分寸,犯下滔天大罪。

  花世澤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將你置於安全之處?」

  裘化真貼在他的胸膛上。「這裡呀,這裡不就是最安全之處,侯爺,這一回咱們聯手出擊,徹底杜絕後宮惡鬥與朝堂結黨,如此一來,咱們才真的能天地翱翔。」

  「我怕。」他嘆口氣,低喃著。

  裘化真從他懷裡揚起小臉,輕輕地往他唇上一啄。「別怕,有我在。」

  花世澤輕揚笑意,戾氣盡褪,猶如三月春風。「今兒個是你生辰,記得嗎?」

  「侯爺要賞我什麼?」他不說她還真忘了。

  他將身上的玉取下,掛在她的頸間。「這是當初來不及給你的。」

  「碎了。」哪怕鑲金,價值也不高呀。

  見她佯裝嫌棄的笑臉。「那麼,再加上一個我吧。」情難自禁地要吻上她嬌笑的眉眼,覆上她的唇。

  「值多少?」她笑著閃避。

  「值一個裘化真以身相許。」話落,驀地將她壓倒在床,她驚呼了聲,滿臉通紅,不敢相信他竟然大白天的撲倒她。

  「侯爺不用去宮裡嗎?」她忙抓著他的手。

  「今日不想再見到皇上。」

  「可是、可是……」

  「誰要你親了我。」

  「咦?」難道是她自個兒放了火?當他的手滑進她的衣衫底下時,她忍不住驚呼出聲,想阻止,可一對上他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眸,伸出去的手反而摟住他的頸項。

  完了,她被這傢伙給吃定了,偏又如此心甘情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2:5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德妃命懸一線

  遠遠地瞧見太和門,裘化真不自覺地握緊粉拳,幾乎同時,粉拳被一把溫熱包覆著,瞬間穩了她的心。

  「還是別去了。」他道。

  「都到這裡了,怎麼回頭?」她好笑反問。

  要是讓皇上派出禁衛押人,那就不怎麼光彩了。

  花世澤輕摟著她,低聲問:「身子還好嗎?」

  「恢復得差不多了。」事實上她的氣色不好,是因為這段時日又悲又喜造成的,醫經裡也說了,大喜大悲最易導致陰陽失調,果真不假。

  「我指的是……」他咳了聲。

  裘化真是何等冰雪聰明之輩,哪怕沒半個字點出,她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一張小臉緋紅如彩霞。

  「不、不礙事了。」她細如蚊鳴地道。

  關於這事,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男人都這樣嗎?大白天行房就算了,怎麼可以連正午也如此,甚至晚上也不放過她,累得她怎麼也甩不掉身上的倦意和酸疼,反觀他,那嘴角揚起的笑意都能融化隆冬大雪了。

  「尚未過門這麼做是太出格,可是……」他啞聲喃著,吻上她雪白的頸項,「實在是我情難自禁。」

  「到了、到了,太和門到了!」她忙喊著,很怕他不小心又情難自禁。

  花世澤咂著嘴,吸了口氣瞪著車簾外等候多時的宮人。

  「侯爺,該下馬車了。」裘化真小聲催促著。

  花世澤不動如山,外頭的宮人也不敢再近一步。

  裘化真不禁嘆了口氣,低聲勸著,「侯爺,都這時候了,咱們倒不如趕緊完事,如此一來,才能辦親事,我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侯爺夫人,不要忘了,戌時一刻,這回換你來找我。」

  花世澤睨了她一眼,趁她不備時吻上她的唇,鑽入她唇腔裡廝磨纏綿好一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著她下馬車。

  一見兩人下馬車,宮人隨即向前。「侯爺,皇上有令,讓裘姑娘乘坐軟轎,立即前往交泰宮。」

  還紅著臉的裘化真立即間:「德妃狀況如何?」

  「德妃娘娘一刻鐘前吐了大口血,狀似昏厥了。」宮人急聲道。

  「走吧。」裘化真快步上了軟轎。

  宮人隨即抬起軟轎半走半跑著,花世澤一直跟在轎旁,眼見交泰宮已在面前,正打算和她一起進寢殿,卻被她擋在外頭。

  「等我看過狀況你再進來。」

  「可是……」

  「德妃娘娘的玉體你能看嗎?還不趕緊去把十三帶進來。」裘化真低吼了聲,背著包袱進了寢殿,就見皇上竟是守在床邊,她正要屈膝跪下,便聽皇上開口。

  「無需多禮,快過來看看。」

  「是。」裘化真上前一診脈,眉頭一鎖,二話不說地取出針盒,一針便朝德妃的人中處刺下。

  「你這是……」

  「娘娘先前吃過什麼?」她問著,再往湧泉穴刺入一針。

  「她喝了藥。」

  「什麼藥?將藥渣取來,再將開方的太醫找來,還有,馬上差人以黃連、甘草、黑豆各兩錢煎煮,動作快!」在她說話的同時,已經取出銀針,先過了燭火,隨即朝德妃指頭上的十宣穴紮下擠血。

  那血色極淡,血量亦不多,她秀眉緊蹙,隨即繼續往下扎。

  另一頭,華重盛已差人煎煮湯藥。就在裘化真紮下最後一根指頭時,聽見德妃輕嚶了聲,華重盛大喜過望地靠向前。

  「英兒。」華重盛忘情地喊著德妃閨名。

  德妃儘管已清醒,卻氣若遊絲,像只吊著一口氣,連話都說不出口。

  「德妃娘娘請節哀,唯有養好身子才能再懷龍子。」裘化真湊前溫聲勸著。「皇上對德妃娘娘如此赤忱真心,娘娘豈能辜負。」

  德妃聞言,虛弱地看了裘化真一眼,淚水不斷地從眼角滑落。

  見德妃像是有了求生意志,她便讓皇上先退後,拉開德妃的衣襟,朝著任脈經幾處穴位施針。

  一會煎藥送至,裘化真和華重盛合力讓德妃喝下大半,一刻後再診脈,脈呈代脈細數遲。

  果真是毒……想不到竟連德妃都不放過!

  「如何?」華重盛低聲問。

  「尚未脫離危險,這兩三天會是關鍵,民女會儘力而為。」裘化真沉聲說,想了下,又道:「最要緊的得讓德妃娘娘有求生想法,否則神仙下凡都救不了她。」

  任何病症或毒症,都有方可解,最怕的是無心求救活。

  華重盛神色黯淡了下來,良久不語。

  「皇上,德妃這兒就由民女守著,民女一步都不會離開,直到德妃病情轉穩為止。」光看皇上的表情就知道德妃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要是不能救下她,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有勞你了。」

  「這是民女該做的。」只要她守在這裡,就再無下毒的機會。不管是什麼毒,只要還有一口氣,喝下解毒湯便是,待脈息回穩,餘毒自然就不成問題。

  只是,宮中既然已管理得如此森嚴,到底是要從何處取毒?

  不由得,她想起朝陽殿裡的金銀花……那晚,她到底是瞧見了什麼?怎麼她壓根都想不起來?

  還是,乾脆再走一趟朝陽殿?

  然而光是想像,她就渾身忍不住爆開雞皮疙瘩……不行,她會怕,那種恐懼就像是她怕水一樣,壓根不想再靠近。

  現下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讓德妃穩住才是要緊。

  「皇上!」外頭突地傳來宮人的喚聲。

  「何事?」

  「啟稟皇上,泓陽殿來稟,大皇子突然抽搐倒地昏厥了!」

  華重盛聞言,看了眼裘化真,裘化真隨即道:「皇上,能否將大皇子帶到偏殿?」

  「傳太醫,馬上將大皇子帶至偏殿,快!」

  「奴才遵旨!」

  不消半刻鐘,大皇子就被宮人七手八腳地抬進偏殿,後頭還跟著哭嚎不休的皇后和太醫眾人。

  裘化真向前一看,扳動眼瞼再扳唇看舌,而後趕至的柳至衍瞧見這一幕,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再見她靜心診脈,隨即抬眼問著,「宮中有沒有新鮮的鵝血?要不……豬血或羊血也成。」

  「還不趕緊準備!」華重盛聞言,隨即朝宮人吼道。

  「還有,宮中可有蕹菜?將蕹菜搗汁,烏非和甘草各五十錢,金銀花十錢煎成濃汁,再和上一大碗的蕹菜汁……」她快速對著其他宮人說,卻見宮人面露遲疑,不知所措,咬了咬牙道:「皇上,能否差人去看柳十三到了沒?」

  「柳十三?還不去查探,快!」華重盛趕忙催促道。

  柳至衍走到大皇子面前,察其顏觀其色,是中毒無誤,但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判斷出什麼毒,這姑娘確實是了得。「斷腸草嗎?」柳至衍道。

  裘化真一聽聲嗓,回頭望去,忙道:「錯不了。」不是她自誇,她真的是個解毒能人。從小為了防毒,她學醫,第一件事先學毒,把每一種毒都學得專精了,再將每種解藥都記牢,她才學其他的。

  然而,她卻想不通金銀花叢裡到底有什麼秘密。

  「宮中怎會有斷腸草?」

  「不過慶幸的是這量下不多,只要趕緊服下鮮血就能遏毒,再佐以蕹菜汁等物,服個六帖左右就能解毒。」至於宮由突然冒出斷腸草,就交給皇上去處理了。

  「爹?」

  柳至衍回頭見是柳十三,訝異地問:「你怎會在此?」

  「是皇上要我入宮診治德妃,我心想需要個擅藥膳的人,便把十三小姐找來,沒先知會您一聲,是我不對。」裘化真朝他欠了欠身。

  「無妨,她要是幫得上忙,儘管差使。」

  裘化真輕點頭,對著柳芫將方才的解毒藥說過一遍。「記得,我要的是生汁,到時候再將煎劑混入,還有,煎劑必須熬到濃湯為止,你可別又熬到焦底。」

  柳芫愣愣地看著她。又熬到焦底?她……上次熬到焦底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還是九姊教她熬解毒藥。為什麼她老對她說些教她摸不著頭緒的話,彷彿她倆多熟來著,可與她最熟的,就只有九姊了……九姊……她……

  「對了。」裘化真壓根不睬她在忖度什麼,像是想到什麼,回頭問著華重盛。「皇上,能否將廚房的一些爐鍋具移到偏殿外?」

  華重盛一聽便知她是有心要避開讓人動手腳的機會,隨即應允了,差著宮人立刻準備,交泰宮頓時炸開鍋來。

  一會,新鮮的鵝血取來,幾名宮人趕忙扶著大皇子灌下,不過一會兒便稍有了血色,教眾人莫不驚嘆。

  兩刻鐘後,柳芫端來解毒藥,讓適巧轉醒的大皇子喝下,再過半個時辰,他的氣色明顯好轉,只是腹痛未解。

  「繼續熬這帖藥,記得,兩個時辰就讓大皇子喝一次,六帖之後再跟我說一聲。」裘化真簡單吩咐著,準備再回寢殿看德妃的狀況。

  「九姊。」

  「嗯?」裘化真很自然地回頭,見柳芫瞪大雙眼,她才驚覺白已的失誤,可偏偏她太習慣回應她的呼喚。

  柳芫圓潤的水眸瞬間噙滿淚水,顫著。「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可是你又好像……」她不過是試探,誰知道她竟然回頭了。 

  裘化真一把揪住她。「十三,晚一點我再跟你解釋,你現在穩下心去煎藥劑,絕不能出一點差池,知不?」

  「嗯。」柳芫用力地點著頭,淚水都點落衣襟。

  「趕緊把這些事都擺平了,回侯府燉個九頭鮑粥給我嚐嚐,是不是真像你說得那般鮮美。」

  裘化真掐著她粉嫩的頰。

  「好,真的很鮮美,真的。」

  「你這吃貨。」裘化真笑嘻嘻地皺了皺鼻子,隨即便朝寢殿方向走去。

  她是想跟十三好好聊聊,但不是現在,眼前正是關鍵,這場腥風血雨會不會化成明日早朝的劍拔弩張,就得瞧瞧下一招是什麼?

  像是瘟疫一般,這一日,像是不能不出事一樣,皇子們接二連三地病了,合群到裘化真無奈嘆息,孩子多無辜啊。

  她只好差人把所有皇子全都送到偏殿,一起醫治,不過數了數,發現只有四位皇子,問過之後才知道,只有鞏貴妃的三皇子安然無恙。

  嗯,這下子有得猜了。

  至於翌日的早朝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她沒遇到花世澤,無從得知,倒是從宮人口中陸續證實,皇后一派與鞏貴妃一派槓上了,互咬對方。

  不過,這事就不勞她操心,她全神貫注在醫治德妃,非將她救活不可,賣皇上一個人情,修補他們舅甥的感情。

  「所以,今兒個早朝也吵得皇上動怒呢。」柳完邊說邊吃著她自個兒做的珍珠杏仁酥。

  裘化真專注地捻著針,隨著脈息的變化,稍稍調整著,回頭,見她吃得正歡,不禁皺起眉。

  「你在這兒吃什麼?」

  「九姊,我也給你準備一碗,嚐嚐。」

  「你……我要你去顧爐火,你給我窩在這兒吃米酥?」她咬著下唇瞠著眼,一副準備打人的狠樣。

  「九姊,那幾個皇子已經沒事了,說穿了不過就是為了自保作作戲,有的連毒都沒沾上邊,都幾天了,我還得熬藥啊?」柳芫啐了聲,趕緊將食盒裡那一碗取出。「九姊,你嚐嚐,要是德妃娘娘醒了,這一樣她應該是能嚐的。」

  裘化真沒轍地接過舀了一口,欲咽下時,再確定一回,「你自個兒做的?」

  「嗯,食材是侯爺給我的,他說他一天到頭都見不到你,怕你一忙起來廢寢忘食,所以給了我食材,替你熬一些補氣的,你嚐這道桂圓杏仁酥的味道還不錯吧,這米漿我打得可勻了,味道熬煮得恰恰好,裡頭還加了好多珍珠粉,對皮膚極好,多吃點。」

  幾乎入口即化的口感浸著米香和桂圓杏仁香,佐以核桃和珍珠,香潤可口,甜而不膩。「這一道甜點滋補養氣,德妃娘娘倒是能嚐一點,作為膳食前的開胃菜還挺不錯的,你這廚技愈來愈增長了。」

  「都兩年了,能不增長嗎。」柳芫說著,不住地打量著她。

  「幹麼呀?」

  「真的是九姊呢……」雖然外貌無一絲相似,但就是這脾氣這表情。

  「在外頭可別這麼叫我。」

  「知道,我是個傻的嚐?」這幾日她倆就跟以往般和在一塊,待閒暇有空了,九姊才將她借屍還魂的事講給她聽。

  乍聽之下,實在是太過光怪陸離,可事實卻又教人不得不信。

  「這可難說呀!咱們兩年不見,有沒有更傻得要多相處才會知曉。」

  「九姊……」柳芫氣得牙癢癢的,但像是想到什麼,突地靜默下來。

  「又怎麼了?」

  「九姊不想報復嗎?」

  裘化真頓了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與其說恨,倒不如說是怕,也許她這人是天生膽小,所以別說要報復,她只盼望能別再見到柳葳。

  「七姊那樣對你,你都不氣嗎?」她和九姊都是壓抑本性在柳府求生存的人,若今日換作是她,她是絕對會要對方付出代價的,豈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殺人要償命的,她總得付出代價。」

  「沒憑沒據的怎麼要她償命?」跟大夥說她是柳九?她可不希望自己因為妖言惑眾被判死罪。

  「可是……」

  「好了,不說了。」一見床上德妃似是清醒,她隨即湊上前去診脈,脈息雖然尚未穩,但是跟一開始比較起來實在是好太多了。「娘娘,待會還有一帖藥,喝下後再睡多點,你會好得更快,明兒個開始應該就可以慢慢正常進食了。」

  真要將病給養好,食補遠勝於藥補,只是德妃現在的狀況還不宜進太多湯水,待脈息平緩下來再說。

  德妃看了她一眼,像是有所感觸,美麗的杏眼滑落淚氷。

  「娘娘……」裘化真嚇了一跳,趕忙拿手絹給她拭淚。

  這又是怎麼了?醫者向來是治疾不治心,德妃的心結要是不解,三不五時悲慟難遏,可真要藥石罔效了。

  「救我做什麼呢,豐兒已經不在了,她們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就給吧……」

  裘化真皺起了秀眉。「螻蟻尚且貪生,娘娘豈能比螻蟻不如?況且,還有皇上呢,皇上一心盼著娘娘玉體康復,娘娘怎能辜負皇上情意。」

  「可是我……無法再給皇上添龍子了。」

  「為何不可,我並不覺得娘娘的脈息何處有異,想生兒育女,絕對可行。」

  「可是我之前為了要那個孩子已經傷了身體,太醫說過我不能再有孕。」正因為那絕無僅有的孩子就那麼沒了,才教她萬念俱灰。

  「娘娘,我都能將娘娘從鬼門關拉回,娘娘不認為我也可以將娘娘的身子調養好嗎?我擅針擅灸擅湯藥,尤其專治婦科,娘娘儘管靜心養病,屆時我必定為娘娘施針,還請娘娘切勿擔心。」

        「真的?」

  「娘娘就當被我騙一回吧,咱們事後可證明今日我所言絕非虛言。」

  「好,就這麼說定了。」

  見德妃眸底有了光采,裘化真這才放下心來,適巧女官端了藥入內,她趕忙將藥接過手,卻見女官的指尖似乎有灼傷似的水泡。

  「尚宮大人,你這是怎麼了?」裘化真低聲問。

  尚宮苦笑了下。「也不知道怎地,好像不少宮女都有這情況,就像是燙到般的疼。」

  「該不會是在忙亂中不經意給燙著了。」

  「許是如此,宮中近來宮人短缺,忙得人仰馬翻。」

  她讓皇子都集中在交泰宮的偏殿裡,再將六尚局也留在偏殿,照道理說集中管理照料,該是最節省人力才是,怎麼她反倒說是人員短缺來著?

  想著一會去探探,便讓尚宮先為德妃將藥給喂下。

  「裘姑娘要不要歇歇?」尚宮輕聲問。「裘姑娘不眠不休地守在寢殿多日,如今娘娘的情況稍穩,要不先去歇會?」

  「我……」

  「要不去透透氣也好,這兒還有我守著。」柳芫拍拍她的手,朝外頭使了眼色,她隨即明白柳芫的意思。

  「也好,我去透透氣。」連著幾日沒見到花世澤了,不知道待會見到他,他會給她什麼臉色瞧。

  然,門才開,適巧瞧見鞏貴妃和柳葳迎面走來,她倒吸了口氣,感覺渾身寒毛都立起,手心滲出汗來。

  柳芫見她古怪,起身一瞧,見是鞏貴妃和柳葳,隨即向前施禮。「見過貴妃娘娘、柳昭儀。」小手在背後輕擺,示意裘化真趕緊入內。

  她是想走,可是她已經跟柳葳對上眼,只能硬著頭皮跟著施禮,垂著臉,等著兩位娘娘發話。

  「這一位就是皇上跟威鎮侯借來的女神醫?」鞏貴妃狹長美目閃動瑩光。

  「是的。」柳芫代她應著。

  「本宮想跟你借一步說話。」

  柳完聞言,回頭望去,就見裘化真渾身僵直著,正思索要怎麼替她脫身,柳葳已上前一步拉住她。

  「十三,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可、可是……」

  「咱們姊妹到一旁說些體已話也不成?」柳葳不由分說地將她拉走。

  裘化真僵在原地,粉拳在寬袖裡握了又放,勉強自己穩下心神,正揚起完美的笑抬臉時,突覺小手被人握住,側眼望去,竟是花世澤冷著臉看著鞏貴妃,吊高的心總算平穩落下。

  「威鎮侯怎會在此?」鞏貴妃沒忽略他的舉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人關係匪淺,壓根不避嫌。

  「皇上有令,任何人未得允許不準進交泰宮,貴妃娘娘又怎會在此?」花世澤眸色冰冷,看著她像是看隻令人可憎的蟲子,手不自覺地動了動,突地又被人握緊,他頓了下,垂眼瞧見裘化真的緊張,他才淡然一笑。

        「是嗎?沒人告訴本宮。」她側身問著,身後的宮女隨即自賞巴掌。

  「都是奴婢的錯。」一連幾個巴掌要打得十分響亮。

  「得了,走吧。」鞏貴妃目光掃過花世澤和裘化真,轉身離去。

  待人走遠了,裘化真才鬆了一大口氣。

  「是她吧。」

        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教她猛地抬眼,半晌才要囁嚅道:「也不能算是她。」但她不要敢道出柳葳的名,她怕這事一旦査出會禍及爹爹。

  「但也與她脫不了關係。」

  「你別亂來。」方才他動了殺氣。

  花世澤突地朝她漾開笑。「不急於一時。」那笑意彷彿狩獵中的野獸,正逗弄著獵物進入陷阱,看得她渾身發寒。

  「侯爺,我不喜歡你這樣。」

  「你就忍耐吧。」

  「侯爺……」

  「在這兒待得還好嗎?瞧你似乎瘦了,氣色也不怎麼好。」花世澤垂眼打量她的神色,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我很好,目前德妃的狀況也穩下來,已經不成問題,只是比較麻煩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毒,就怕餘毒會侵骨蝕腑。」毒有數百種,藥材之毒也會損其心脈,而慢性中毒的話,相似的毒物都有相同的病徵,容易造成錯誤判斷,實在是教她傷透腦筋。

  「橫豎你只消將德妃的病症穩定就好,其餘的不是你該擔心的問題。」

  「可是我想——」

  「不準。」花世澤想也不想地道。

  裘化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又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怎麼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是個如此霸道的人?

  「聽著,朝堂正亂,明槍暗箭都有,我今日來見你,是要告訴你,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無需急躁,一切有我在。」

  裘化真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有人要對付我?」敢情是她救人反倒成了他人的眼中釘了?

  花世澤未語,殿內突地傳來尚宮的驚呼聲「來人!快來人啊,德妃娘娘吐血了!」

  裘化真不敢相信地回頭,那湯藥是尚宮拿來的,而尚宮是皇上和侯爺都認為可用之人,怎麼……「去吧,盡力就好。」

  花世澤淡漠無溫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教她不自覺地爆開惡寒,她不想多作揣測,但是……回頭望去,就見他噙著她讀不出的愉悅笑意。

  究竟是她的死,還是皇族的禍將他變得如此?

  德妃的病情急轉直下,像是嘔光體內的血般,教裘化真筋疲力竭地一再施針用藥,花了一個日夜才勉強將來勢洶洶的病況給穩定下來,然而她依舊不敢大意,就連煎藥都只肯交給柳芫,不再假他人之手。

  「九姊,怎麼辦,皇上先前來時頗為震怒。」柳芫站在床邊,一看德妃的臉色就知道她只剩下一口氣,只要一個不經意恐怕就會隨時撒手人寰。

  昨晚有經手湯藥的宮女包括尚宮大人全都被押進大牢,要不是九姊執意留下她,恐怕她現在起去牢裡了。

  裘化真站在床邊不住地翻看太醫院的診詒記錄。太醫院會記錄後宮嬪妃所有就醫的狀況,包括當時的病徵和用藥,如果她沒記錯,兩年前上頭並未明載原因,而太醫也只開了一般產後藥方,脈徵則是革脈……婦人小產確實是會出現革脈,但就以革脈論,這記錄也寫得太輕率了。

  她再診著德妃的脈,卻得脈洪浮,教她不禁呆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九姊怎麼了?」柳芫見她面露驚愕,直覺大事不妙。

  「怎會這樣?既然失血,其脈該細數沉,方才明明是如此的,可如今怎會出現了脈洪浮?」

  「……牢脈?」柳芫駭道。

  「不對!《扁鵲心經》裡提到反覆吐血者,脈當得沉細,而反浮大牢者死,才是主死的牢脈,可問題是脈象不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反覆,況且胃氣未絕,怎會是牢脈。」

  裘化真不死心地觀其顏察其色,看她的眼舌唇指,根本不該出現洪浮之脈,可是脈息確實是轉變了……

  「九姊,還是捨脈從症吧。」

  「不!診脈本就不該以單一脈象論斷,況且我篤定德妃是中毒,否則解毒湯喝下不會有所反應,而眼前只剩下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其毒為熱,有破血逐瘀之性,而我用了提氣的溫補藥,反倒使脈象轉變。」說著,她提筆快速寫下藥方,交給柳芫。「跟太醫說,提這些藥,動作要快,全程不準讓任何人接手。」

  「九姊,你要是猜錯了……」

  「不會的,我是想起初回京城替長公主診治時,長公主的脈象最終呈現革脈,那是因為長公主原本就是陰盛寒積之徵,其毒為熱,毒氣攻邪方巧對了病證,而德妃本是陰盛戴陽之證,所以這毒加上我先前的方子太躁了,得趕緊換藥方。」裘化真說著,已經著手取來銀針,準備重新施針。

  柳芫聞言,趕快去取藥煎藥,不敢多作停歇,就怕腳步一慢,德妃出事,她就得陪著九姊走黃泉路。

  然而,就在她捧著藥進寢殿時,適巧遇見有宮人前來,見是皇上的貼身太監,不禁問:「黃公公,是皇上命公公前來的嗎?」

  「正是。」

  「是要詢問德妃病況嗎?」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眼前是五更天,皇上該在殿上早朝,怎會探問這些,而且後頭為什麼還跟著禁衛。

  「不是。」黃公公嘆了口氣,直到來到殿門前,才尖細喊著,「皇上有旨,命裘姑娘即刻上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3:25 PM 編輯

【第十四章】 真相逐漸大白

  柳芫聞言,險些沒拿穩手上的藥碗,難以置信地看著黃公公。

  正在施針的裘化真聞言,頭也沒回地道:「我現在走不開身。」

  柳芫趕忙端藥入內,急聲道:「九姊,你不去的話不等於是抗旨?」

  「我現在一走,德妃就非死不可!」她只要一想到花世澤那快意的笑臉,她更非要將德妃救話不可。

  「可是黃公公後頭有禁衛……」

  「皇上有旨,裘姑娘要是不上殿,禁衛可以立即入殿帶人。」黃公公尖細的嗓音打斷柳芫未竟的話。

  裘化真下完最後一針,端過柳芫手上的藥碗,慢條斯理地道:「如今,德妃衣不蔽體,你們要是敢進來,那就進來吧。」

  「裘姑娘,你這是在為難咱們。」

  「黃公公在為難我。」吹得湯藥三分涼,她才讓柳芫幫忙扶起德妃,一口一口地灌下。

  「裘姑娘,咱家也不瞞你了,朝宮城上百官爭辯,有一大臣直指裘姑娘乃是重陽城一帶的神棍,甚至暗示威鎮侯與裘姑娘掛勾,入宮裝神弄鬼,置德妃於險境,對方還帶了一位重陽人氏,要當面指證你。」黃公公乾脆將始末原由道出。

  裘化真微揚起眉,扶著德妃躺下後,便道:「皇上相信這子虛烏有之事?」重陽人氏會是誰?賴大老爺嗎?她不這麼認為。

  「皇上不信才要裘姑娘上殿。」

  「黃公公,德妃正是關鍵之時,我要是現在離開,出了差池,這責任要由誰來擔呢?」這事來得巧,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是不能離開。

  還有,花世澤知情嗎?

  「可是皇上旨意……」

  「黃公公,請回稟皇上,就道若要裘化真的人頭,請皇上到寢殿賜死,否則我是絕不會離開寢殿一步。」如果走與不走都是死的話,她寧待在這裡撐到最後一刻,才不會傻得到殿上去赴死。

  外頭頓時沒了聲響,一會便聽到腳步聲離去。

  「九姊,抗旨是死罪呀。」柳芫緊抓著她的手。

  「我去也是死。」裘化真沒好氣地道,回頭看著德妃。「現在只能等了,只能看病情變化,證實我的推測無誤。」

  「如果……」

  裘化真聳了聳肩,很無所謂地道:「反正也不是沒死過,只求皇上別要我沉塘就好。」她的心願一向不大的,如果不能歹活,但求好死。

  柳芫聽完,知道這時多說無益,只能與她雙雙守在病榻前,就盼德妃能夠趕緊轉醒,好讓這教人膽戰心驚的時刻平安度過。

  約莫兩刻鐘後,外頭傳來皇上駕到的喚聲。

  「九姊,皇上真的來了。」柳芫輕扯著她的袖子。

  「安靜。」裘化真靜心診著脈,嘴角微微勾起。

  「裘姑娘。」華重盛在殿門前喚著。

  裘化真隨即起身,和柳芫到殿門前接駕。

  「德妃狀況如何?」

  「脈息已穩。」

  「如今可以隨朕到殿上了嗎?」華重盛看了眼床上的德妃,眉眼一沉低問著。

  「不成,如果皇上非要審我,請將相關人等請到偏殿共審。」

  華重盛微瞇起眼,難以相信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不卑不亢,看似無所畏懼。「好,就這麼著。」

  「十三,你留在這裡,要有什麼事,讓外頭的宮人通報一聲即可。」跟柳芫交代一聲,她便跟著華重盛前往偏殿前的園子涼亭。

  等了一刻鐘,瞧見幾名大臣排成兩列走來,而她爹也來了,花世澤則是走在最末……不,後頭還有一個人,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溫二爺?」她低喃著。

  「你識得那個人?」華重盛問。

  「識得,在重陽城時,這人還害我被捲入一宗殺人案,要不是侯爺相救,我早已不在陽間。」

  「喔?可那人的說法與你所說的有所出入。」

  「肯定是如此的。」要不然人家會是千里迢迢特地來探望她嗎?

  記得要開重陽城時,花世澤還特地要縣令重審該案,看來花世澤一走,縣令收了賄就了事了,畢意天高皇帝遠,花世澤又不可能突然回頭確定案結。

  只是,到底是誰將這人給引至京城?當初那案件,只有縣令和知府曉得,若非有朝中大臣穿針引線,這事也不會串連得這麼快。所以說是有人想要利用她反咬花世澤,藉此挑撥他們甥舅感情?

  突然想起花世澤的警告,她不由朝他望去,瞧他絲毫不為所動,唇邊甚至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她突然恍然大悟。

  他是早知情的,所以將計就計,引君入甕。而他要她盡力就好,要是德妃真有差池,就能逼皇上動怒,大刀砍功臣了。

  這人……怎麼老是不把命當一回事。

  「皇上。」幾名官員來到涼亭前,垂首作揖。

  「讓那重陽人氏上前。」華重盛一個眼神,黃公公隨即喊道。

  溫二爺有些膽怯地左顧右盼,來到前頭,隨即雙膝跪下。「草民重陽人氏溫二叩見皇上。」

  「將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再說一遍。」黃公公尖聲說著。

  「皇上,這個女子就是裝神弄鬼,在重陽城裡招搖撞騙,甚至與威鎮侯合謀,讓縣令扣了草民罪名,草民心有不甘一再上狀,幸得首輔大人援手,引草民入宮,就盼皇上不要著了二人的道。」

  裘化真瞅著溫二,不禁輕輕搖頭。

  太爛了,這種口齒不流利的謊也敢說出口,想在皇上面前混口飯吃,至少也要她五成功力才成呀,糟成這地步,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裘姑娘作何解釋?」華重盛低聲問。

  裘化無奈地走出亭外,居髙臨下地看著溫二爺。「好久不見,溫二爺,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扣我罪名,但你能否告知我是對誰裝神弄鬼,招搖撞騙?」

  「你假藉雙眼能觀陰陽,從賴家拿走了數百兩銀子,這事在重陽城裡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可惡的是,你為了五千兩殺害方武,卻與威鎮侯合謀,將這事推到我身上,還請皇上聖裁,還我公道。」

  嗯,這氣憤模樣看起來倒有幾分真實。裘化真帶著些許讚賞眼光望去,又笑問:「既是如此,怎麼沒將賴大老爺給帶上京呢?我記得當我畫出賴老太太畫像時,他還嚇得說不出話來,況且若非已故的賴老太太親口告知,我又怎會知曉他賴家的契本匣子藏於何處。」

  一旁的鞏首輔隨即向前一步,道:「皇上,裘氏說已故賴老太太,此話竟是她的眼真能觀陰陽不成?」

  「大人,民女確實能觀陰陽。」

  「你能如何證實?」

  「無法證實。」

  「那就是信口雌黃!」

  裘化真無奈地笑了笑。說真的,她連這位大人是誰都不知道,何必這麼針對她呢?嘆了口氣,她回頭朝華重盛福了福身。「民女無法證實,乃是因為在真命天子面前,任何孤魂野鬼都需迴避。」喏,她把皇上端出來了,真有不滿,衝著皇上吧。

  花世澤聞言,嘴角忍遏不住地揚起。

  裘化真睨他一眼,繼續扮無辜。

  鞏首輔張口結舌,沒想到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油嘴滑舌。

  裘化真瞧他一時想不出話,便又繼續道:「還有,方爺一案,有悅來客棧掌櫃可以作證,是我救了方爺,而溫二你循線找來時,埋下殺機,毒殺了方爺嫁禍於我,此案由曹縣令經審,也查過藥材行,從溫家搜出砒霜,明明是罪證確鑿,為何溫二爺未被收押牢中待刑?」

  「這、這是冤案!」溫二爺漲紅臉喊道。

  「好,若是冤案,便將曹縣令找來,咱們當面對質!」

  「皇上,溫二上京為裘氏而來,裘氏在重陽城時確實是以神棍之名招搖過市,如今威鎮侯引神棍入宮,空有巧舌而無醫術,致德妃徘徊於生死之間,這事得慎查才成呀,皇上!」鞏首輔隨即向則一步,雙膝跪下。

  裘化真不禁輕嘖兩聲,老人家這麼一跪,恐怕好幾天都走不好路呢。

  「威鎮侯,當初你說裘姑娘是神醫,如今這是——」

  「皇上,裘姑娘如何救治命危的長公主,皇上是比微臣還要清楚。」花世澤淡聲說著。

  「皇上,倘若裘氏真有醫術,可否告知師出何門?」鞏首輔不死心地再道。

  這一問,倒教裘化真面有難色了。皇朝律令裡,醫者學醫必拜師門,開設醫館必得告知師承何處。民間偶爾可以隨意行事,橫豎府衙也不會無故找麻煩,但在皇上面前,可是說不得一句假話。

  而她……總不能說她是師承院使大人吧。

  忖著,不禁偷覷花世澤一眼,就見他神色自若,彷彿沒將這問題當一回事……這是怎樣,真這般自信來著?

  「皇上,她無法回答便是師出無門,既是師出無門,豈能行醫。」鞏首輔說著,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裘氏不過是個招搖神棍,如今威鎮侯也牽扯在內,求皇上切勿放縱,以儆效尤。」

  「鞏首輔此言差矣。」

  裘化真瞠圓了眼,沒料到爹竟開口替自己說話,甚至徐步來到了前面,朝皇上作揖。

  「皇上,裘姑娘乃是梅林縣人氏,是下官的外室所出,師出柳派,外室已歿,所以威鎮侯此回前往梅林縣時,才託威鎮侯替下官將小女帶回認祖歸宗。」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就連裘化真都不敢相信父親竟會編出這種謊,這……一道靈光閃過,她驀地看向花世澤,瞧自己笑得溫柔,總算明白他那抹愉快的笑意是算計她得逞……她還以為他心性癲狂了。

  真是的,也不先跟她說,要害她胡思亂想。

  只是,她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會幫她重回柳家,他是怎麼知道她希冀自己還能再喊一聲爹?

  「原來如此。」華重盛啼笑皆非。「威鎮侯,既有此事,當初為何未將裘姑娘交給柳院使?」

  「那時適巧長公主有恙,所以將好留下……皇上,這事說來也巧,臣一離京,長公主便病危,皇上一過府探視,宮中便出了事,而後裘姑娘也遭人暗算落湖,差點沉屍湖底……」花世澤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黑眸卻淡淡掃過褚都督。

  一直站在首位沒開口的褚都督,目光微微閃避,只因上個月遭花世澤斬手退回的美鬟便是他所贈與。

  「威鎮侯,如今已證明了裘姑娘的清白,至於當日陷害裘姑娘落湖事絕不能輕放,還有那位重陽人氏……好好審個水落石出。」華重盛的目光朝溫二望去,溫二登時嚇得面無血色。

  「皇上,裘姑娘一案牽扯到早前褚都督送給微臣的美鬟,臣定會查個詳實。」不等褚都督開口,花世澤話鋒一轉,直朝鞏首輔而去。「還有,鞏首輔愛民如子,可惜卻未查清前因後果,誤聽小人之言,而這事又牽扯到重陽城曹縣令、謝知府,微臣必定會秉公處理,徹查到底,絕不枉縱。來人,將重陽人氏溫二押進刑部大牢,由本侯親審!」

  「遵命!」

  禁衛隨即將已經嚇得雙腿無力的溫二給架走,涼亭登時鴉雀無聲,只有陣陣煦風拂過林葉的聲響。

     這時後頭有宮人來稟,「啟稟皇上,德妃娘娘已醒。」

  「是嗎?」

  「但德妃娘娘想喝水,奴婢們不敢擅作主張……」

  「皇上,我先行一步。」裘化真朝他施禮後,回頭朝柳至衍靦腆地笑了笑,便快步朝寢殿方向走去,經過花世澤身邊時,還偷偷擰了下他的手才快步離去。

  花世澤看著她的背影,溫煦笑意柔和了向來偏冷的黑眸,然當他收回目光時,笑意依舊,只是多了幾分看醜惡蟲子的無情噬血。

*             *             *

  歷經七日,終於將德妃的病情徹底穩住,裘化真也在皇上的許可之下,前往柳家認祖歸宗。

  「侯爺,你那些事査得如何了?」一上馬車,她急問道。

  花世澤淡淡睨她一眼。「咱們幾日沒見,你想問的只有這些?」

  裘化真立刻露出狗腿到極點的諂媚笑意。「想你了,侯爺。」小手還不住地輕扭他的袖口。

  花世澤聞言,笑意染上他清冷的眸,如漣漪般地擴散到唇角,然後俯近吻上她同樣噙笑的她嚇了一跳,滿臉通紅地退開。「你……」還來不及抗議就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很快的,這些事都會結束,屆時我會明媒正娶,迎你為妻。」鞏家與褚家,當年助皇上登基的兩大功臣,如今一個待審一個被迫榮退,至於謝知府和曹縣令正在來京的路上,他可以預見這兩人的證詞足以讓朝堂風雲色變。

  裘化真小臉枕在他的肩上,羞澀地笑著。「所以你才說服了我爹,讓我得以重返柳家,以柳家人的身分嫁進侯府?」

  「那也得要你討柳院使歡喜,柳院使說了,你和柳九頗相似。」

  「真的?」

  「我呢,只是要你能夠順理成章地喊他一聲爹,而他也願意,如此而已。」

  「侯爺,謝謝你,真的。」

  「說什麼謝,咱們之間還需要說謝嗎?」

  裘化真嘿嘿笑著,真心覺得,她要的其實不多,她不需要榮華富貴,只想要一個願與她一生一世並肩而行的男人。

  而她,極其幸運地找到了。

  到了柳府,重新踏進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她有些近鄉情怯。

  由熟悉的老僕引進主屋大廳,就見柳至衍看似已等候多時,當然,一旁還端坐著以往總教她戒備提防的柳家主母高氏。

  「化真,過來敬茶吧。」柳至衍含笑道。

  裘化真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盤,隨即走到兩人面前,雙膝跪下敬茶。

  高氏冷眼看著她,心裡極度不滿,見威鎮侯也在場,心裡再不滿也不能彰顯於外,只能悻悻然地喝了茶,道:「今日喝你一杯茶,是允你進柳家的門,但是老爺,這孩子年紀說是十七,依月分算來竟是和艾兒同年同月,這排序該如何安排?」

  「行九,就當是逝去的柳九。」站在身後的花世澤淡淡啟口。

  高氏張口欲言,身旁的柳至衍倒是一口允了。「就這麼著吧,頂了艾兒的排序,往後你就是柳家小九。」

  「是,爹爹。」裘化真垂著臉,激動的淚水噙在眸底。

  「起來吧。」

  裘化真點頭起身,笑盈盈地看著柳至衍。一旁的高氏看這對父女噙笑對望,想起她那可憐被休的女兒,怒意幾乎衝至高點。

  「老爺,就安排艾兒原本的院落給她吧。」她說著,心裡已有了打算。

  「不用,近期她會在宮中與侯府來回,不用在柳府安置院落。」花世澤淡淡地替她擋了任何可能的麻煩。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豈能如此。」

  「因為柳十一添藥使亂,使得家母病情反覆,需要柳九看照。」

  「侯爺,芙兒都說了,那不關她的事,侯爺卻一口咬死她,這實在是——」

  「住口!這事沒鬧到皇上面前就已是侯爺仁慈了,你要再說下去,惹得侯爺心煩意亂,告到皇上面前,以為這只是休妻就能了結的事嗎?!」柳至衍怒聲吼著,隨即起身朝花世澤作揖。

  「內人愚昧,不懂其中利害關係,還請侯爺見諒。」

  高氏揪著手絹不語,反倒是花世澤擺了擺手。「罷了,時候已不早,本侯要先帶柳九回侯府了。」

  「且慢,下官有些事想和小九討論一番。」

  一句小九叫得裘化真心花怒放,隨即問:「爹爹有何吩咐?」

  「倒不是吩咐,而是針對宮中難解之毒……」柳至衍頓了下,道:「不如到書房坐一會吧。」

  「好。」她爽快地應著,一回頭就對上花世澤冷若冰霜的臉。「呃……醫者論醫,能夠被此切磋,這是好事。」

  花世澤皮笑肉不笑地道:「所言甚是。」

  裘化真只能硬著頭皮乾笑,跟著柳至衍繞過長廊進了書房。她環顧四周,心裡無限感慨,只因爹爹的書房從來不讓她們進入的,若是想要什麼書,跟爹爹說一聲,爹爹自然會差人送來。

  如今一瞧,這書房打理得井然有序,收藏的各式醫書教她的手不禁癢了起來,尤其是架上還擱了好幾本絕本。

  「裘姑娘對醫書很有興趣呢。」柳至衍招呼她在案邊坐下,被她那發亮的眼給逗笑。「我家小九兒也是如此。」

  裘化真五味雜陳地垂著臉,從不知道爹對外都是喚自己小九兒,喚得這般親密。

  「切入正題吧,柳院使。」花世澤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外頭佈了我的人,不用防隔牆有耳。」

  柳至衍聞言,老臉有些赧然。「倒不是防,而是宮中正值多事之秋,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頓了下,便道:「言歸正傳,裘姑娘對於德妃身上的毒可有頭緒?」

  裘化真苦笑了下。「說來丟臉,尚無頭緒,但唯一可確定的是長公主和德妃身上的毒都屬同種,是性熱的毒。」

  「那麼,就跟兩年前皇子們身上的病徵是一樣的,熱、燥、濕,理該是毒,卻又未出現毒的脈象。」

  「會不會是極微量的慢性中毒?畢竟皇子們年紀尚小,有時病徵不一定會呈現在脈象上頭,除非下了重藥。」

  「極有可能。」柳至衍頗讚賞地點頭。「宮中有不少宮人或輕或重的身體不適,再加上七八日前被押進牢裡的宮女們,透過獄卒通報皆身有不適,我讓陳太醫去探看,發現她們竟一個個都出現濕燥的病徵,這讓我想起兩年前皇子們一個個倒下時,後宮也折損了不少宮人,只是那時正亂著,就沒多細想,如今想來著實不尋常。」

  裘化真攢眉思索著。「這事說來確實古怪,好比德妃明明轉好,病情卻又突然急轉直下,偏偏那一碗湯藥經手的全都是能信任的,實在是沒道理,我一直想不通要如何在這重重關卡裡下毒,又怎會教經手的宮女全都出現熱燥的病徵,這也太邪門了。」

  「不過被押進牢裡的,倒有個小太監安然無恙。」

  「咦?」

  「小太監是負責守爐火的,他身上沒有出現熱燥的病徵,聽說他的右手虎口上本是長了瘡,如今倒是不藥而癒。」

  裘化真頓了下,心裡像是有什麼隱隱成形,脫口道:「那天端藥進寢殿的是尚宮太人,她的指尖起了水泡,像是被灼傷……」

  「那些宮女們的指尖上似乎也有水泡。」柳至衍也說。

  「長公主是隨盛寒積之證,那毒性熱,所以反倒是以毒祛寒,雖有兇險,但經灸過五百壯後,反而對病情有所助益……手上的瘡要是以毒攻毒而癒,那麼原本無恙的手自然會教毒給侵觸……毒是抹在碗口上?!」她喃喃細數,結論脫口而出。

  「十二監?」花世澤低問著。

  經手宮中膳食用具的宮人隸屬十二監,頂頭上司則是內務府。

  「能夠作粉入毒且接觸就能使之如灼傷般起水泡的……」就在柳至衍欲啟口時,裘化真搶白道:「斑蝥!」

  她想起來了,那一晚,她在朝陽殿的金銀花叢裡瞧見的是斑蝥!

  「可是別說斑蝥是管製藥物,斑蝥是生長在南方,宮中沒有。」柳至衍道。

  「斑蝥食豆類,但也生長在金銀花下。」她淡道。

  栽種金銀花無人會起疑,只因金銀花乃是解毒藥材,但是斑蝥也能生於金銀花之下,任誰也猜不著這層關係。她當初對那片金銀花心生古怪,一再探訪,就是因為她隱約瞧見了蟲子。  

        「確實是如此。」柳至衍輕點著頭,抬眼卻見花世澤眸色銳利地盯著裘化真,彷彿她說出多古怪的話語。

  「這下糟了……」她嘆了口氣。

  「什麼意思?」

  「呃……」這還真不好解釋呀,如果她是柳葳是鞏貴妃,如今鞏、褚兩派危在旦夕,兩人必定轉為小心,而那片金銀花是絕對留不得,最好連根拔除,一把火給燒了。

  早知如此,她當初應該忍著恐懼跟柳葳打交道,趁機進朝陽殿的。

  「裘姑娘?」

  「沒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斑蝥,那麼德妃身上的餘毒就能解了,而且也給了條線往十二監去查,瞧瞧到底是誰買通了十二監裡的公公,將毒下在碗品。」說著,裘化真起身。「刻不容緩,我得趕緊進宮。」

  「也好。」柳至衍跟著起身,卻不慎撞掉了擺在案上的一卷畫軸。

  裘化真欲拾起,卻見畫軸已散開,而上頭的畫像……柳至衍快她一步將畫軸拾起,正欲捲起時,她忙道:「爹,這畫像是誰?」

  「這……」柳至衍揚起苦澀的笑。「她是我的小妾,十四年前就去了。」

  「爹的小妾?」

  見她神色激動了起來,花世澤不禁輕按住她的肩。

  「說來也真是巧合了,才允了讓你承接九兒的排序,這從沒掉過的畫軸突然掉了。」他神色惆悵地攤開畫,對著畫像問:「小清,你是不滿我的安排嗎?你當我不珍視小九兒嗎?

  裘化真倒抽了口氣,顫著聲問:「她……是柳九的親娘嗎?」

  裘化真不敢相信,在她借屍還魂後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小清,竟是她的親娘……可為何小清從未提起?

  「怎麼了?」花世澤低聲問。

  她搖了搖頭,再問:「她當初是怎麼去的?柳九似乎不記得自己的親娘。」這話是替自己問的,因為她真的沒有任何記憶。柳家後院裡,大多的姊妹都有姨娘,就她沒有,冷了病了無人噓寒問暖,後院從沒人提起過她的姨娘,她當自己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孤兒。

  「她……那年小九兒三歲,不慎掉進湖裡,她為了救小九兒溺斃湖中。」

  裘化真瞠圓了水眸,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在冰冷的湖水裡,有抹纖瘦的身影不放棄地抱著自已,用著最後的力氣將她拋向湖畔,自己則沉入湖裡……啊,她怕水不是天生,是因為她親眼目睹親娘沉屍湖底,面對岸站的是高氏……所以她怕高氏,從來就不敢拂逆她,為了能平安長大,她一直是乖順聽話的。

  「裘姑娘,你怎麼了?」柳至衍收妥了珍藏的畫,抬眼見她眸底噙淚,臉色蒼內得嚇人。

  「化真?」花世澤托著她發顫的身子。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侯爺,咱們回侯府吧。」她要回去,回去找小清問個清楚。

  回到侯府,進房前,裘化真道:「侯爺,請你別進房。」

  「為何?」

  「拜託,我求你了。」

  花世澤抽緊下顎應允了,放她一人進房,自己守在門外。

  裘化真一進房,屋裡不著燈,只有幾縷從鏤花窗篩落的光芒,她忍住激動,啞聲喊道:「小清。」

  幾乎同時,小清幽幽地在她面前現形。

  裘化真直睇著她,她的年歲就停留在爹畫上的年歲,噙著淺淺羞澀的笑,而此時,她面露憂愁,笑得苦澀,彷彿已知她知情。

  「……你為什麼從來不說?」裘化真顫聲問。

  小清扭著十指。「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你說,孤魂之所以流連人間,是因為執念未解,你呢?」她說,執念未解的孤魂未隨鬼差下黃泉,日後下黃泉會受罰的。而她都已經走了十四年,為何還在陽間?屆時,她會受到多少責罰?

  「當然是因為你。」裘化真怔忡地看著從角落裡走來的書生,聽著他道:「在她死後,她一直跟在你的身邊,目睹你被人沉屍湖底卻無能為力,眼見你死時因為驚嚇過度而魂飛魄散,是她花費了兩年一點一滴地拼湊你,再將你推進屍骸還魂……我之所以一再允她逗留陽間,那是因為她自願在黃泉擺渡千年,永不輪迴,而,現在是帶她回去的時候了。」裘化真聞言,不住地抽噎著,突然像個孩子般哭嚎出聲。

  喜她曾被疼愛過,悲她讓親娘背負如此大的罪責驀地,房門被一腳踹開,一陣劍風從她身旁刮過,直指著書生,她錯愕地抬眼,身子不住地顫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3:45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千鈞一髮

  「你是誰?」花世澤沉聲質問。

  書生玉白俊臉上滿是壞心眼的笑,一臉愛莫能助地看向裘化真。

  「……侯爺,你在跟誰說話?」裘化真踉蹌了下,趕忙抓著他。

  「這個男人是誰?」

  裘化真呆愣愣地看著他,瞬間淚如雨下。「不要……怎會這樣?」

  「化真?」

  裘化真抹了抹淚,快速地診著他的脈,卻見他的脈息正常壓根不像有急病的病徵,可是他偏偏瞧見了書生。

  方爺見到書生之後,不出兩個時辰就辭世,那他……

  「書生……」

  「我幫不上忙。」書生笑嘻嘻地搖著頭。

  「我求你,書生。」裘化真雙膝跪下,卻驀地被身後的花世澤給揪住。

  「為何要求他?!」花世澤怒聲問。

  「他……」裘化真頓了下,咬了咬牙道:「侯爺,你先出去,等我先把事問請楚了再跟你說。」

  「我不允許。」

  「侯爺,這事很複雜,我必須先問清楚,還有小清的事……」

  「你的親娘嗎,她在哪?」方才他在房門外,將裡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他大概猜出小清就是方才柳院使所說的人,但是突然冒出男人的聲音,他怎能允許她與其他男人共處一室?

  哪怕,是個鬼,他都不允!

  「她……看不見她,你也聽見方才書生所說的,我想求的便是這事,要你先到外頭,等我一會。」她央求著,花世澤卻是動也不動,長劍依舊直指著書生。

  「我說,這事沒得解,你不用再求。」書生笑意不變地道。

  「真沒得解?」見書生篤定地搖著頭,裘化真的心不禁往下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既不是急病,那麼……會是跟宮中有關?該不會是德妃又出事,皇上將這事算在他頭上?

  「侯爺,我要進宮。」她當機立斷地道。

  「你進宮做什麼?」

  「方才在我爹那兒不是已經說了,其毒是斑蝥,我要馬上配出解毒劑,還有你也應該馬上追査十二監才是啊。」

  花世澤微瞇起眼,像是在思索她所言真假。「好,我跟你一起進宮,不過,再等一會。」

  「等什麼?」

  花世澤環顧四周,突然開口道:「小清,你能否吹動我玉佩上的流蘇?」

  裘化真不禁看向他繫在腰帶上的鳳凰玉佩,不懂他這要求為的是哪樁。

  「如果你能吹動我玉佩上的流蘇,那麼請你守在化真身邊,一旦有所危險,請吹動流蘇告知我。」

  裘化真微愕,沒想到他竟會提出這種要求,正要說小清早已沒了那一口氣無法吹動流蘇,卻見門外的小青甩動寬袖,微風颳動了流蘇。

  花世澤見狀,淺抹笑意,朝風動的方向施禮道:「多謝。」

  裘化真傻愣愣地瞧著他,手被他緊握著。「走了,可以進宮了。」她不禁失笑,不敢相信他防患未然到這種地步。

  他可以為了她做這麼多,她又能為他做什麼?

  她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對的嗎?她遲疑,卻沒有其他辦法。

  進了交泰宮寢殿,裘化真立刻寫下解斑蝥的藥方,心裡卻是極度不安,擔心他追査十二監會遇上危險。

  可這是宮中,宮中禁衛又歸他管,應該不會有事才是,但他看得見書生又是事實,到底該要如何化解,還是如書生所說,根本就解不了。

  「九姊。」柳芫從外頭走來,急聲喚著。「聽說朝陽殿著火了。」

  「真的,從外頭就看得見黑煙。」

  裘化真隨即跟著柳芫走到交泰宮外,朝後宮望去,迷濛的夕陽西沉之際,果真有抹黑煙衝上雲霄。

  「真的是朝陽殿。」她喃道。

  她去過朝陽殿,自然清楚朝陽殿在哪個位置,但這個時分著火……莫非,現在所燒的正是那片金銀花? 

  「十三,你待在這裡,我過去瞧瞧。」

  「九姊,不好嗎?你去朝陽殿做什麼,現在那麼肯定正在忙滅火,你去要是一個不小心被波及,那就糟了。」柳芫一把抓著她不放。「侯爺交代了,不管你要去哪,我都得跟著,你真要我跟嗎?」

  「十三,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放手。」

  「我才不管別人,我只管你一個。」她一個九姊好不容易才失而復得,要是一個不小心又沒了,她找誰哭去。

  「你聽我說,我擔心朝陽殿裡燒的是金銀花叢,那底下有斑蝥,要是用火燒的話,去滅火的人聞到那氣味都會中毒的。」她去了可以讓那些人先離開,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些證據,要是立了大功,皇上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殺花世澤的。

  「這麼危險,你更不能去。」

  「十三……」正說著,見有大枇禁衛直朝交泰門的方向而去,瞥見一個眼熟的,她忙喊,「顏爺!」

  顏奎回頭一見是她,隨即停下腳步朝她施禮。

  「發生什麼事了?」

  「朝陽殿起火了,皇上正在那兒。」

  「……嗄?」裘化真愣了下,忙問:「侯爺呢?」

  「侯爺在內務府,易水已經去稟報了。」

  裘化真微鬆了口氣,隨即又道:「告訴所有禁衛和宮人,蒙著臉再進朝陽殿,一覺得呼吸有灼燙感便立刻退。」

  「知道了。」雖不懂用意,但顏奎還是應了聲,和其他禁衛前趕往朝陽殿。

  「十三,讓宮人馬上煮解毒湯,有多少煮多少,快!」

  「可是你……」

  「我還得照看德妃呢,你動作快。」

  「喔。」柳芫應聲便趕緊朝偏殿的方向跑去。

  瞧她跑得遠了,裘化真隨即撩起裙擺抄近路過交泰門,直朝朝陽殿而去。

  「化真,不行,那裡太危險了!難道你就不怕舊事重演!」小清急聲喊道。

  裘化真停下腳步看著一直跟在身旁的小清。她怕,她一直都很怕死的,但是——「娘,我這條命教你給救了兩回,我一定會努力地活下去,你不要擔心。」

  小清怔怔地看著她。

  「這事總得有個人去阻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的。」話落,她毫不遲疑地朝前奔去。

  她真的沒誇大,這場火災真的會燒出無法挽回的結果。
 
     看來,她太小看後宮的嬪妃了!女人一旦心狠手辣起來,完全不亞於男人,當東窗事發之後,不只是要毀滅證據,還要趁機除去最大的主事者……一旦皇上駕崩,那麼其他的皇子全都不成威脅了。

  褚都督已經被迫告老致仕,褚皇后等同被折了翼,可鞏首輔一案未審,朝中多的是黨羽勾結,屆時皇位自然是落在三皇子手中。

  而眼前這場混亂,護駕不力的花世澤勢必首當其衝,成為第一個犧牲者,她怎能眼睜睜看這事發生。

  小清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想了想,隨即轉了個方向朝內務府去。

  內務府外,花世澤抬眼看著後宮方向冒出的濃煙,心頭一陣悸動,正欲往前走去時,餘光瞥見脖間玉佩流蘇像是被風拂動。

  他垂下長睫,低聲問:「小清嗎?」流蘇又飄動了下,他神色越發森冷,再問:「她在哪?」

  流蘇突地朝右手邊飄去,他順勢望去,就見是濃煙升起之處,啞聲問,「那裡嗎?」他指向濃煙處,流蘇又飄動了下。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朝濃煙升起之處奔去,後頭隨即響起易水急急追上稟告的聲音,「侯爺,朝陽殿著火了,而皇上也在朝陽殿!」

  「調派五城兵馬衛往朝陽殿,還有,調集府前衛護駕,擋者,格殺勿論!」花世澤不停步地吩咐著,隨即將易水拋到身後。

  他足不點地,直接躍上後宮的圍牆而去。他心急如焚,就怕有一丁點的閃失,會教他再次一無所有。

  裘化真憑著記憶循著小徑來到朝陽殿外,只見濃煙不斷地擴散,幾乎蔽天,她掩住口鼻,思索著要從何處進入。

  陰霾的天候,幾乎無風,現場瀰漫著一股燒灼的熱氣,她正疑惑為何現場並無宮人亦無五城兵馬衛,甚至就連其他殿閣都無人外出查看,朝陽殿外安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時,突見數道陰影如風般地從她身後,直往四面八方遠揚而去,她僵了下,隨即連退數步。

  鬼差!

  糟了,她不能接近鬼差,可是鬼差既然出現,就代表著朝陽殿裡必有傷亡,而且鬼差數量如此眾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忖著,她隱隱聽見了哀嚎聲,而後是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她直覺要退,卻聽見黃公公尖細的嗓音喊著,「來人!救駕、護駕!」

  「黃公公!」她張口叫人,隨即被濃煙給嗆得不住咳著。

  幾乎在她喊出口的同時,有人從她右側的殿門衝出,她瞇眼瞧去,見是黃公公和柳葳攙著皇上。

  這是怎麼回事?

  「黃公公,發生什麼事了?」她向前急問。

  「先掩住口鼻,這煙霧有毒!」她一看皇上的氣色就覺得不對勁。

  話一出口,柳葳隨即戒備地看著她。

  「有毒?」黃公公駭然,趕忙抽出手巾摀住華重盛的口鼻。

  「這事稍後再說,咱們先離開這裡。」裘化真指著方向。「往這條小徑可以比較快通往交泰門。」

  「裘姑娘怎會如此熟悉後宮小徑?」柳葳一臉戒備地問。

  「這……」裘化真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難道,你和鞏貴妃是同夥?」柳葳攙著皇上往後退。

  「嗄?」現在到底是在演哪出,何時她和鞏貴妃同一陣線了?總是跟待在鞏貴妃身邊的不是柳葳嗎?她還疑惑那朝陽殿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怎會是柳葳和黃公公攙著皇上出朝陽殿呢?

  「黃公公,她必定是鞏貴妃同夥,要不她怎會知曉後宮小徑?」柳葳尖聲喊著。「天曉得她現在帶咱們往小徑走是不是有埋伏。」

  黃公公愣了下,柳葳的繪聲繪影,教他防備起裘化真,直帶著皇上欲從另一條路退。

  「黃公公……」裘化真不禁啞然,向前想解釋,突地一把力道輕柔地將她摟起往後一帶,她抬眼看著擋在面前的熟悉背影,他的身上滿是熱氣,就連握住她的手都滿是汗水。他到底跑得有多急,顏奎都還沒到,他竟先到了。

  「侯爺!」黃公公一見花世澤如溺水者見到浮木。「朝陽殿裡正在大開殺戒,鞏貴妃派人弒君,要不是柳昭儀,皇上可要魂斷朝陽殿了!」

  花世澤闐暗無人味的黑眸冷冷掃過柳葳再望向朝陽殿門,突見有身影竄出伴隨著刀光劍影,隨即沉聲命令——

  「府前衛護駕,五城兵馬衛滅火,其餘的……只要非禁衛,一律拿下,留活口!」

  一聲令下,禁衛隨即從四面八方趕至,有的將皇上給團團護衛住,有的則是與自殿門竄出的身影廝殺打鬥。

  裘化真看著源源不斷冒出的禁衛,而後瞧見顏奎和易水全都趕到。

  「侯爺,後宮尚有三個殿遭到屠殺。」顏奎沉聲道。「幸得今日裘姑娘離宮之前提議將皇子們安置在交泰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抽了口氣,難怪她覺得後宮安靜得古怪,而鬼差的數目也多得嚇人。她央求將皇子集中在交泰宮純粹是以防萬一,沒想到反倒教他們逃過一劫。

  只是,這事真與柳葳毫無干係嗎?偷覷了眼被禁衛保護在後的柳葳,她心想先離開再跟黃公公問個清楚。

  「咱們先退到安全之處,得先診治皇上才成。」裘化真扯著花世澤的衣袖說。

  花世澤輕應了聲,看著禁衛壓倒性地擒拿住賊子,便沉聲對著易水和顏奎道:「你們兩個守在這裡,讓五城兵馬衛先將濃煙散去,如果起火點是在殿外的金銀花田,儘可能撲滅,現場不得擅動,還有,我要活口,至少要留兩個活口。」交代完,花世澤便帶著裘化真隨府前禁衛先離開。

  「黃公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花世澤看了眼已經陷入昏迷的皇上,使了個眼色讓禁衛背著他。

  「侯爺,今兒個鞏貴妃差了宮女讓皇上到朝陽殿一趟,奴才與皇上前往,才進朝陽殿沒多久,沒瞧見鞏貴妃,便聞到一股燒焦味,正欲問是怎麼回事時,突然有賊子竄出,奴才嚇得趕緊拉著皇上走,皇上卻已渾身無力而走不了,還是柳昭儀相助,幫忙攙著皇上一起逃出。」黃公公說起話來猛咽口水,一臉驚魂未定。  

  「柳昭儀?」花世澤懶懶睨了柳葳一眼。

  「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突然的就出現好多人,我……」柳葳神色驚懼地說著,腳下還踉蹌了下,撲倒在地。

  裘化真這下腳步看著她。倒也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她所識得的柳葳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誰都知曉柳葳與鞏貴妃向來走得近,怎可能鞏貴妃那頭有什麼詭計,她會不知更別提,柳葳剛才還有意把她和鞏貴妃給扣在一塊呢。

  正忖著,見柳葳艱難地站起身,身子似乎還有些不穩,她卻眼尖地瞧見柳葳好像拿著什麼,在微暗中閃著光,且不穩的身子朝花世澤靠了過去,她沒多細想地伸手護住花世澤,只覺手臂像被扎了一下。

  幾乎同時,她感覺花世澤移動了下,並聽見長劍出鞘的聲響,下一刻,鮮血濺上她的臉,她聽見了柳葳凄厲的哀叫聲。

  她垂眼望去,驚見柳葳的手竟教花世澤給斬下,而那斷臂手上還拿著根針,她心頭一驚,想查看針扎處,卻發覺雙手已無力舉起。

  「化真!」花世澤緊摟住她,見她雙眼瞪著被針扎處,隨即掀開她的袖子,就見針扎處滲出一小點的黑血,他心頭一驚隨即用力地擠著那點。

  裘化真嘴動了動,艱澀地道:「見……血封……」話未竟,她雙眼一閉厥了過去。

  花世澤抽了口氣,隨即將她打橫抱起。「將柳昭儀押下,立即送皇上回交泰宮!」話落,他抱起裘化真飛快朝交泰宮而去。

  一進交泰宮,適巧遇見柳至衍。

  「裘姑娘怎麼了?!」柳至衍一見臉色就知道不對勁。

  晌午時,他心想她要進宮開藥方,所以就跟著進宮,豈料卻聽聞朝陽殿著火一事,尚不知情況如何,便見侯爺抱著裘化真奔來。

  「柳昭儀拿針欲刺我,她去擋因而刺中了她的手臂,她說見血封……是見血封喉嗎?」花世澤強忍著恐懼問。

  柳至衍聞言,翻開她的手袖一瞧,只見那針扎處周圍紅腫得可怕,不住地滲出黑血,他臉色一變隨即道:「先進交泰宮再說,十三,解毒湯,快點!」

  柳芫正將煮好的解毒湯分裝,聽父親這般吼著,順手拿了一碗走來,卻見裘化真臉色發黑,詫道:「發生什麼事了?!」

  柳至衍搶過她手上的解毒湯。「還有多少,趕緊取來!」他將解毒湯朝傷口潑去。

  柳芫立即回頭搬來一整甕。

  「快點灌解毒湯,趕快!」柳至衍將盛好的湯藥遞給花世澤,自己則是用解毒湯去清洗她的傷口。

  花世澤邊灌著解毒湯,邊問:「見血封喉有解藥嗎?」

  柳至衍神色一黯,卻聽柳芫喊道:「我有,我馬上去拿!九姊最防毒了,所以我蒐集了好多毒藥的解毒劑。」

  「來不及……」

  「來得及!」柳芫轉頭就跑,待她跑回時,手上拿的是一片蕉芋葉。「九姊曾說過,要是中了見血封喉,可以拿紅葉蕉芋試試。」

  她快手將蕉芋葉搗成泥,一部分往傷口塗抹,一部分連湯帶泥地倒進裘化真嘴裡,然後用力地握著她的手。

  「九姊,這是你教我的,你可千萬別騙我。」

  柳至衍隨即診起裘化真的脈,愈診愈是膽戰心驚,直到她紊亂的脈息愈來愈細促,終至不見,他用力地抿著唇,沉痛地擰起眉眼。

  「現在要先讓她歇下嗎?」花世澤啞聲問。

  柳至衍不敢抬眼,柳芫則急聲說:「當然要,偏殿暖閣正空著呢,先將九姊抱過去,我再多搗點蕉芋葉待會備用。」

  花世澤輕柔地將渾身僵硬的裘化真抱起,安置在暖閣上的床上。

  坐在床沿,他直睇著她泛著死氣的臉,緊握著她冰冷的手。「化真,再撐一會,沒事了、沒事了。」他啞聲輕喃,不知道想說服的到底是誰。

  他輕攏她的發髮,吻上她的唇,輕柔地笑著,煦暖笑意融化了淡漠無情的眼。「我呢,總覺得自己愛得比較多,不管你愛與不愛,我都要定你,可今兒個看來,你也是將我擱在心上的呢……

  你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滋味了嗎?你能懂得我這兩年來度日如年的空茫了嗎?你捨得讓我一人孤老嗎?你不會捨得的,你不會想看到那樣的我……我要你捨不得,我要你放不下,哪怕只剩魂魄,我也要留下你!」

  話落的瞬間,他拔劍迅如疾雷地朝旁橫劈而去,而乍現的書生似有所防備,化為一縷煙,然後再逐漸地在他面前顯像。

  「滾開。」花世澤粗啞喃道。

  書生笑得萬分愉悅。「這不關我的事,原本該走的是你,豈料她卻硬是改變了命盤,又也許應該說,本就該死的她,因為她的還陽改變了既定的命運,才會讓你險些喪命,如今算來,不過是讓一切走回正軌罷了。」

  「哪來的正軌?哪來的既定命運!她既能還陽便已屬陽間,你這地府小鬼,給我滾一邊去!」他快速地揮舞著劍,硬是將書生給逼退到門邊。

  書生笑得壞心眼,長指勾動了下。「柳氏,歸來。」

  花世澤目露戾氣,長劍硬是將他逼出門外,回頭望向床,見裘化真已坐起身,心喜走去,然一見她的眉眼,黑眸猛地縮緊。

  「侯爺……」她面色無奈地看著他。

  花世澤直瞪著她的眉眼,那是屬於柳九的眉眼,是十七歲的柳九,瞬地,喉口滾出了哽咽聲,他想摟住她,雙手卻是穿過了她。

  「別走……」他緊握著長創,黑眸殷紅著。「哪怕只有魂魄也好……算我自私,就算只有魂魄,我也要留住你。」

  柳九直睇著他的眉眼,眸底閃動的淚光,她扯唇笑了笑。「好。」大不了,待日後入黃泉時再領罰便是,他呀,不能沒有她的,她是真的放不下,她是真的怕他瘋了。

  「真的?」

  「這事可不是你說了算的,柳九。」書生驀地又出現在兩人之間。

  花世澤持劍劈去,然而書生動作更快,長指往她的眉心一點,她痛呼了聲,驀地消失不見。

  「柳九!」花世澤怒吼,環顧四周皆不見她的魂魄,豆大的淚水倉皇落下,再抬眼時,眸露癲狂戾色,不留一絲餘地的揮劍朝書生砍去,凌厲地斬破了房門,掃過書生的頸,一個回身直朝他的腰間掃去——

  「侯爺……」

  哪怕癲狂,哪怕無一絲理智可言,但當那虛弱的嗓音響起,他不假思索地棄劍回頭,就見床上的裘化真正掙扎著起身。

  他衝到床邊,輕柔將她抱起,黑眸一再審視著她,像是要確認什麼。

  「你……回魂了?」他問得極輕。

  「我也不知道……書生那一下打得我好痛……我一張眼,痛死了……」她氣若遊絲地喃著,懷疑她的腦袋破了。

  「所以,這是……」

  「哇,這是怎麼一回事?」柳芫端著木盤進房,卻被砍破的房門和歪倒的桌椅給嚇著,要見裘化真清醒,喜得快步向前。「九姊,你真是厲害,紅葉蕉芋真的能解見血封喉之毒呢,我又搗了很多,你再服下吧。」

  「……你去哪找的紅葉蕉芋的?」

  「嘿嘿,以後再跟你說,你先喝下吧。」

  花世澤讓柳芫喂著裘化真喝下蕉芋葉的搗汁,黑眸戒備地望向門外,卻已不見書生的身影。

  「哼,最好真能解見血封喉之毒。」書生撣了撣衣袍。

  「書生既然想幫為何不明說,何必教人誤解?」小清幽幽地道。「要是逼得侯爺失去理智,因而被傷著了該如何是好。」

  「說笑嗎你?陽間凡人怎麼傷我?」他哼笑了聲,卻瞥見襟口竟被劍劈破。「呿,這人一旦失去理智就是如此嗎?」

  「書生以往也是人,不記得是人總有不顧一切時。」

  「唉,幾百年前的事了還記得?」書生哼了聲,看向房內,目光卻停留在柳芫身上,總覺得她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書生,真不讓我跟化真辭別嗎?」小清幽幽問著。

  書生睨她一眼,擺了擺手,由著她去,目光還是鎖在柳芫身上。

  那是什麼味道?像是甜甜的,暖暖的……很像他尋找已久,久到他早已遺忘的味道。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7-10-7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0-6 03:59 PM 編輯

【尾聲】 侯爺的煩心事

  因朝陽殿失火一事,査出殿內未全數燒毀的金銀花田裡確實有斑蝥,而吸入班蝥毒氣的皇上大怒,大動作株連鞏氏一族,連親近鞏氏者亦無一倖免,雷厲風行之下,朝堂間頓時清爽少。

  「可是,因為七姊的關係,爹被革職了。」柳芫輕聲說著。

  裘化真半倚在錦榻上,輕嘆口氣。「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當年她猶豫著不敢揭發,就是怕牽累爹。

  「是呀,不過七姊的下場就……」

  「判死罪嗎?」

  「不是,七姊已失血過多而亡。」柳芫看了下四周,湊近她道:「聽說是侯爺不準太醫診治她所致。」

  「是喔。」

  「不過,我也同情不了她,誰讓她竟意圖傷害侯爺卻反傷了你呢?而且,我一直覺得養那些斑蝥肯定是她出的主意,要不鞏貴妃豈會懂那些?甚至,我覺得鞏貴妃會死在朝陽殿內,和七姊也脫不了關係。」

  裘化真也很認同,只是隨著主事的兩人已故,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她猜想,許是柳葳向鞏貴妃獻計,藉失火可以燒出毒煙,還怕猶有不及備了刺客,欲置皇上於死地,孰不知,柳葳再從中反將一軍,成了救駕功臣。

  比較倒楣的,是柳葳遇見了她,還遇見了侯爺,破壞了計劃,所以為了自保,才對侯爺痛下殺手。

  「九姊,爹說要回梅林縣,讓我也跟著去。」說著,她放下了手邊的碗。「九姊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也比較放心了。」

  「那怎麼成?到時候嫡母不知道會怎麼整治你,胡亂安排你的親事。」

  「嫡母和十一姊被爹關在庵堂裡了,我的親事她是無法作主了。」

  「那也不成,你留在我這兒,我幫你覓樁好親事。」她的親娘小清前日跟著書生走了,要是現在連十三都走,她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了。

  不,不是只剩下她一個,她身邊隨時都有人,房裡門外都有,幾乎侯府的侍衛都輪流在她房門前站哨。

  侯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一點風吹草動都教他生不安,不多安排點人,添點人氣,他是不會放心的。

  「可這又名不正言不順。」

  「哪來的的名不正言不順?侯爺已經迎娶我了,你就是他的小姨子,你住在我這兒有什麼不妥?」早在她中毒的隔天,花世澤壓根不管她還身子虛乏,直接到柳府稟明婚事,說是要衝喜,所以用最簡單的方式辦了,可實際上她壓根沒穿過喜服,真是虧本虧到家了她。

  柳芫啼笑皆非地道:「九姊,你是不是腦袋不對勁來著?我是侯爺的小姨子,和你一起住在侯府,人家會以為咱們姊妹共事一夫。」她這個九姊向來是最精明的,怎會不在意這要緊事?

  裘化真無奈哼笑了聲。「要是人家以為的,我還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他……我懷疑他外頭有人。」

  「哪可能?」柳芫瞠圓眼,打死都不信。

  「你認為沒個根據的話,我會說出口?」她懶懶托著腮。

  「九姊,你不要胡思亂想,你也不想想你人在病榻上,侯爺是怎麼寸步不離地照料你,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還有——」柳芫回頭指著她床頭上掛的兩盞琉璃花燈。「你知道那是怎麼來的嗎?」

  「你又知道怎麼來的?」

  「前些日子我在宮裡和宮人們閒嗑牙,就聽宮人說,兩年前的元宵燈會,有兩盞琉璃花燈被偷了。」

  裘化真狐疑地看向那兩盞琉璃花燈。「這兩盞不一定是那兩盞吧,侯爺想要,跟皇上要,皇上不可能不給,他何必偷。」

  「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我近來閒著無聊,打量著那兩盞花燈,就見花燈底下是印著宮內御制的,我忍不住問了侯爺,你知道侯爺怎麼跟我說的?」

  「他怎麼說?」

  柳芫笑得賊兮兮的。「侯爺說,當年你跟他說,要是夫妻想生對兒女,就挑在元宵夜去偷花燈,所以他當年就偷了,然後一直擺在這房裡,一直等著你。」

  裘化真聽得差點手滑,趕緊再把手滑回托住下巴的位置。

  他竟然為了她,跑去當賊……堂堂侯爺幹這種下流事,好嗎?

  「喏,侯爺對你的心意還需要質疑嗎?你要是再懷疑侯爺,我都替侯爺覺得不值了。」柳芫近幾日已經被侯爺姊夫給徹底收買了。

  裘化真瞇起眼,似笑非笑地道:「別說得這般義氣,也不想想當初誰來照料我時,拼了要命地在我耳邊說他好話,這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柳芫不禁乾笑著,話都還沒說,聽見外頭的待衛喊了聲侯爺,就見花世澤進屋裡來,她趕緊起身站到一旁。

  「侯爺,我先退下。」話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花世澤見榻几上的點心都還剩下不少,往榻邊一坐,道:「十三做的這些點心不合你胃口。」

        「也不是。」

  「近來似乎吃得少。」

  裘化真抿了抿唇。「天氣漸熱,食慾自然不比之前。」

  「哪裡不開心了?」

  裘化真瞧他那極力隱藏的擔憂,只能很無奈地再拿了塊桂圓蓮子糕往嘴裡塞。「沒有,聽十三說要跟著爹回梅林縣,有點不捨。」

  「既是不捨就將她留下,就說讓她留下負責母親的膳食。」

  「好。」聽,明明就很寵她呀,什麼都依她,可為何他……

  入了夜,兩人同床共枕,花世澤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
 
 裘化真貼在他的胸膛上,實在是摸不清他的想法。誠如十三說的,侯爺待她的好是不容質疑的,可問題是每個夜晚……約莫三更天,他就會起身。

  她假裝入睡,任由花世澤替她掖好被子。

  他著裝後出門,對著侍衛道:「我去書房,有動靜立刻吹笛。」

  她隨即張開眼,真是搞不請楚。

  先前,每每入夜時,侯爺總是如臨大敵地守在她身邊不離,可約莫從上個月開始,每至三更,侯爺就會起身,直到四更才回房。

  這兩個時辰裡,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真的是書房?忖著,她決定今晚非要査個水落石出不可。

  起身穿上襦衫裙,她走過花廳,走到通往隔壁的那扇門,輕輕推開,果真沒瞧見他的身影,便大搖大擺地從他的房進到明堂再繞出長廊,確定侍衛沒守在這頭,隨即朝書房那頭走去。

  三更到書房做什麼呢?近來朝中平靜不少,她不認為還有什麼煩心事會教他夜夜待在書房兩個時辰。

  走到書房外,從外看進去,裡頭黑漆漆的沒點燈,人根本不在書房。

  上哪去了?她不敢再往外走,就怕遇見巡邏的待衛,正想要回房,卻驀地聽見男人很壓抑的悶哼聲,教她驀地瞪大眼。

  這聲音……很像是……

  突地又逸出一聲悶響,她猛地摀住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那是兩個男人的聲音!

  她想起初進侯府時,柳芙曾經說顏奎和易水連夜裡都侍候著侯爺……難道,那是真的?仔細想想,當初從重陽到京城的路上,他們三人確實總是在一塊的!

  現在他每每三更離開,四更回房時,身上總是有股熱氣……裘化真太過震驚,震驚到有人靠近都沒察覺,直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在這兒做什麼?」

  裘化真嚇得險些跳起來,回頭就見花世澤正垂眼看著自己,然後目光又朝書房旁的暖閣望去,他輕聲道:「回房再說。」

  「喔。」裘化真像是乖順的貓,任由他牽著回房。

  「無端端的,怎會走到那裡去?」回房,他好整以暇地問著。

  裘化真往他身旁一坐。「侯爺每夜三更都上哪去了?」

  花世澤微詫地看著她。「你沒睡著?」他總確定她的呼息勻了才起身的。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自然就淺眠。」她吸了口,正視著他。「說吧,你三更是上哪去了?」方才雖證實了他沒在那場喘息戰裡,但也不能就此洗刷了他的嫌疑。

  「散步。」

  「三更散步,侯爺也未免太有閒情。」

  「……我有點心猿意馬。」花世澤有些為難地道。

  「再明白一點。」太籠統,她聽不懂。

  「……跟你睡在一塊,我會想要你。」

  「那就要啊!」拜託,就是因為他碰都不碰她,她才會疑心生暗鬼好不好!

  花世澤愣了下,問:「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那時你對我這樣那樣,問過我了嗎?」成親前就對她出手,成親後反倒守身如玉起來,玩的是哪招?

  碰都不碰她,她是要怎麼替他生出一對兒女?那兩盞琉璃花燈是擺放好看的?

  「你現在的身子堪得住嗎?」

  「當然可以!」她只差沒拍胸晡保證。但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吐出非常可怕的話。「我的意思是、是……」

  她很想解釋,可是她的臉愈來愈燙,舌頭愈來愈僵硬,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誰要她剛才那席話很像是在邀約他……她已經丟臉到很想拿被子悶死自己了。

  花世澤湊近她,試探性地吻上她的唇,她渾身輕顫著,羞澀不已。

  「真的可以?」他啞聲問著,輕咬著她的唇。

  裘化真羞澀地瞪著他,心一橫,把他壓倒在床。「你乖乖就範吧!」

  花世澤黑眸微瞠,隨即低低笑開,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親著吻著,緩緩地褪去她的衣衫,催促著。

  「喏,我已經乖乖就範,你要怎麼刑求呢?」他笑問著。

  裘化真又羞又惱地道:「刑求才是侯爺的好本事,我才不興這一套。」

  「那,你拿手的是哪一套?」

  「花世澤,你不要太過分,你要是不願意,我……」她作勢要下床,卻是一陣天旋地轉,然後被壓在床上。

  就在她被要吻得暈頭轉向,輕吟不休時她驀地想到一樁事——「叫侍衛全都退下。」

  「為何?」

  「會被聽見啊。」她用氣音道。

  就像她剛剛不小心聽見……對喔,那兩個是誰?

  在她思索的瞬間,他卻已經驀地進入她,教她忍不住地輕吟出聲。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他讓侍衛退下,然而他卻連點說話時間都不給她,她想,她現在只剩下用被子悶死自己的路可以走了…… 



【後記 當小花遇上小柳】

  大家好,我是綠光。

  這本書的出現,源自於年初時花園系列的《上輩子他是我主子》,那本書提及了前世今生又穿到了前生,而裡頭的某些橋段,基於當初已經塞不進書裡的狀態下,就被我一把一把地抓出來。

  就這樣擱著嘛,又覺得心癢癢的,想來想去,乾脆從橋段裡慢慢修整成這本書的面貌。

  這是一本寫得很痛快且集合了多種我個人偏愛的元素的書,所以寫得開心是必然的,尤其是我們家的小共(男主角的昵稱)是我這一陣子很愛的類型,而我們家的小柳(女主角的昵稱)也是精明得教人心疼。

  認真要說的話,這一對花柳配,擺明了就是有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搭檔,不過在相戀相守後,縫補了被此的傷痕,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還是聊聊今年的國際書展吧。

  今年的書展,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有感觸。每年書展時,總能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好比冰兒、培文和許多我不知道名字的讀者,一年一聚,老面孔總是讓我很開心。

  而今年我又見到多年未見的楓,那一整個開心啊,真的無法形容,尤其呀,那一袋親手做的甜點,真的很棒唷,謝謝你,楓。

  還有,特地從香港飛來的FenFen,我真的好感動呀,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謝謝你。

  其實,每個讀者對作者說的每句話都很重要,每個支持和鼓勵都會在作者心裡化為無盡的動力,而每一次我都很感謝前往書展的讀者們,可是我似乎不曾好好地把心裡的話說出,因為實在是忙著螞蟻總編搞笑(非要拖螞蟻下水),不小心就忘了。

  所以,藉著後記謝謝大家,真的,由衷感謝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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