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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蔡小雀 -【侯門忠犬傳之四】侯爺貌美愛如花(上)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容如花原是她爹娘的心頭寶,受盡萬千嬌寵
不料一夕間變故陡生,她的人生跟著轉了個彎
備受呵護疼愛的幸福時光也一去不回頭
在之後漫長艱苦的日子裡,她知道只有自己了
生活於她不是一場場美夢,而是一個個冰冷的現實
唯有那不時浮現腦海,驚鴻一瞥就深深烙印在心中
風華璀璨的修長身影,成了她一生絕美的風景──
原以為他只能存在在她的夢裡,此生無緣再見
怎知那一日,「美人哥哥」竟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每每她被噩夢追逐撕咬得遍體鱗傷後
溫柔地撫慰她,將她拉出噩夢漩渦的人都是他
明知不該如此貪戀他的懷抱、他的陪伴
只是情之一字由來最難解,她根本管不住自己
可她也很清楚,她的庶女身分以及母仇家恨纏身
又出自野心勃勃的平慶伯府,都是她擺脫不掉的拖累
注定了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計家人
但為了替他除去所有障礙,她甘心滿手鮮血罪孽……

【出版日期】    2016/9/9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3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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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9:07 PM 編輯

【第一章】

  孔周曰:吾有三劍,惟子所擇。一曰含光,視不可見,運之不知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列子·湯問》

  那個清傲漂亮的少年,一身金冠玉袍,靜靜佇立在巍峨高聳的城牆之上……

  年方五歲,生得圓圓嫩嫩小矮墩子似的容如花仰起頭遠遠望著,粉嫩雪白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上嘴兒微張,隱約有絲可疑的嬌唾水光,和小梨渦相映成了一抹憨甜愣怔的傻模樣兒。

  「小九姑子,快快把簾子放下,咱們該出城了。」一旁的胡媽媽毫不客氣地催促著,甚至快手地拍下了她的小胖爪。

  乍起的疼痛讓容如花回過了神,她收回了目光,看著面前嚴肅刻薄的中年婦人,不由得瑟縮了下。

  「哦。」

  胡媽媽瞇起眼,心中冷笑。這小賤人的狐媚子姨娘可是平慶伯夫人心中多年的刺,好容易今兒這根刺就要連根拔起了,自然是不允再生任何風波的。

  「恕老奴直言,夫人乃是您的嫡母,您這做女兒的到福元庵為夫人長年持齋祈福也是應當應分的。」胡媽媽死死板板的嗓音裡盡是威脅,「可憐夫人還不是為了這一家大小操心勞累的,要不怎會三天兩頭的身子不好?」

  「……喔。」容如花小胖爪子有些無措地擰著裙擺。

  「再說府中幾個姑子都大了,正是預備相看人家的時候,小九姑子,您是麼女,這為夫人祈福解病厄的重責大任您擔起了,日後在夫人面前多少也有一分臉面的。」胡媽媽這話倒也不全是威嚴恫嚇,硬邦邦的嗓音假意釋出了一絲善意。「老奴這可都是為了您著想。」

  她悶悶地低垂著頭,乖乖地聽著,小小身子下意識地縮得更小了。「……好。」

  胡媽媽志得意滿地瞥了眼蜷縮在車廂角落裡,原是被平慶伯爺嬌養疼寵的小庶女那一身漸漸消失的嬌嫩歡快氣息,心下已是開始盤算起,自己接下來幾年跟著到庵堂看管這小賤胚子所能得的好處。

  只要能把那狐媚子的女兒養殘養廢了,想必夫人定是重重有賞的。

  五歲的容如花此時還不知道,今日一出京城北樂門後,就和自己的姨娘天人永隔了……

  她五歲以前備受呵護疼愛的幸福時光也一去不回頭。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之後漫長艱苦的日子裡,她腦中常常不自覺浮現那個在高聳城牆上巍然漂亮、風華璀璨的高䠷修長身影,然後她就會再度鼓起勇氣默默安慰自己——這世間人不全都是些污穢自私貪婪惡意滿滿的哪……

  這世上,其實也還有像那個美人哥哥那樣乾淨美好的人啊……

  而關於這些,計環琅全都一無所知。

  那天清晨,他只是跟完顏猛那蠻子打賭輸了,這才一臉不豫地——其實是咬牙切齒,被迫站在北樂門城門上當兩個時辰的「通天柱」。

  卻從此,成了一個小胖墩子一生的風景。

*             *             *

  福元庵後山

  一年後,原本圓嫩可愛得像隻小肥兔子的容如花已經瘦成了一把小柴禾,僅剩小臉還有些許褪不去的嬰兒肥,卻襯得烏黑清靈的眼兒又圓又大,宛若小動物般稚嫩乾淨而無辜怯人。

  她正咿咻咿咻地拖著遠比她還要重上一倍的大木桶,並小心翼翼地護著裡頭約莫八分滿的清水別讓濺潑出來。

  要是水潑了,她又得被罰不準吃夕食了。

  雖然那也只是一碟子清淡得全無滋味的蔫黃薺菜和一塊咬不動的硬胡餅,可人架不住肚子餓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呢!

  想到這裡,她乾癟癟的肚皮又咕嚕嚕地慘叫了起來。

  「別叫別叫,剛剛不是給你喝了很多很多水了嗎?」她低著頭,傷痕纍纍又髒兮兮的小手摸摸肚皮,努力憋忍住胃袋裡那不斷泛濫上溢的酸水,小小聲道:「好肚肚,別叫啦,等會兒給人聽見咱們又得遭殃了,至多……至多夜裡咱們再出去拔野菜吃,你乖乖的啊。」

  記得來福元庵的第一個晚上,她還哭著想回家找姨娘,可是挨了胡媽媽的十板子,又被獨個兒孤零零丟在黑漆漆的庵堂偏殿裡,對著一屋子在黑夜月光陰影搖曳中的泥人像兒,她嚇得面色慘白發青,所有的哭聲全噎在了喉頭。

  第二天,容如花昏厥在偏殿中,後來整整高燒了好幾日,昏睡中,驚悸抽搐得渾身顫抖,卻不敢發出半絲聲氣。

  待她終於醒來後,對上了胡媽媽那張嚴肅不耐煩的厭憎老臉,聽著胡媽媽死板板又幸災樂禍地說她姨娘去了,她圓亮澄澈可愛的眼裡最後一絲希望光芒盡數熄滅無蹤……

  容如花在那一刻知道,她只有自己了。

  自那日起,她開始低著頭乖乖聽話,在女尼師太們手下任勞任怨,邁動著小短腿,撿柴、挑水、濯衣、掃除,端著圓圓小臉想方設法的賣乖討好,時日久了,女尼們對她的態度從最先的嚴厲苛刻,逐漸有了些許的緩和。

  只除了胡媽媽。

  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粗糙紅腫還破著紅口子的小手不安地握緊木桶的把手,悶悶地嘆了口氣。

  「胡媽媽真的很兇很兇啊!」她咕噥。「都不會笑,嗯,就只有數銀子的時候會笑,銀子就這麼好看呀?有比那個美人哥哥好看嗎?」

  烏黑長辮子垂在這矮小女娃娃背後,隨著她艱難的前進一晃一晃的,不遠處兩名中年女尼望著她笨拙狼狽離去的身影,良久不語。

  「阿彌陀佛!貪嗔痴疑,端的是造孽啊……」其中一名面目溫和的女尼嘆了一口氣。

  「靜前師妹噤言!」另一名年紀稍大的女尼面色一緊,厲聲低斥,「那平慶伯夫人……又豈是我等得罪得起的?」

  靜前師太目光低垂,縱是心中微感凄然,也只得無奈地又念了一聲佛號。

  福元庵固然立於山間,敬佛祖舍俗世,當是四大皆空,可畢竟無法真正超脫凡俗阻絕紅塵之擾,只看平慶伯夫人「特意」命人來添的百兩香油資,就知這燈油錢如何燙得人心慌了。

  十幾趟來回,容如花終於把庵前庵後的大水缸都注滿了,早已累得頭昏眼花地蹲在水缸邊大喘氣兒,兩耳嗡嗡然,眼前發黑……

  「小九姑子!」那個肅冷刻薄的老婦聲自她頭頂響起。

  她心猛地驚跳,小身子一蹦而起,望著面色陰沉的胡媽媽,結結巴巴地開口:「媽媽……我、我挑好水了……你、你看,真的都好了。」

  胡媽媽不發一語,挑剔嫌惡的目光宛如刀子般上下掃過她全身,直待看見面前這低賤的小庶女臉蛋從蒼白變得全然無一絲血色,怯弱恐懼地微微發抖,這才冷冷開口。

  「夫人明日到福元庵。」

  容如花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身子顫了顫,聲若細蚊地囁嚅問:「母、母親……是來看我嗎?」

  「夫人何等金貴身分,又如何能教骯髒東西衝撞了?」胡媽媽意有所指地諷刺一笑,冷冷地又道:「小九姑子既是來為夫人祈福,自當以虔心清苦為要,老奴聽說這福元庵後山的一線天無極洞乃歷代女尼靜修之地,明日你便到那處吧,待幾日後夫人返京之後,你再回庵便是。」

  一線天無極洞?

  容如花臉色如灰,小嘴動了動,最後還是悶悶地低下頭來,「喔。」

  胡媽媽挑高一眉,「天色已晚,小九姑子用過素齋後也當去做晚課了。」

  「喔。」

  胡媽媽突然厲聲斥道:「放肆!」

  她猛地一顫,二話不說忙挺直站好,餓得巴巴兒的小肚皮縮得更癟,圓眼睛睜得大大的,像隻突然被猛獸堵到的小兔崽。

  「小九姑子身為伯府姑子,一言一行當幽嫻貞靜——」胡媽媽手指毫不客氣地重重戳上她的額頭。

  「阿彌陀佛!」不知何時,靜前師太面帶微笑地立在門邊,拈禪指對胡媽媽行了一揖。

  胡媽媽面色有一瞬間的難看,還是回過身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語氣不善地問:「靜前師太可有要事?」

  靜前師太看著那個緊捱著大水缸,原是粉光融融的額頭已然留下了利甲印子的小女娃兒,濕漉漉單純乾淨的烏黑眼兒呆呆地望著自己,眸中小小閃動的彷彿是驚喜,是期盼,卻更多的是純良溫厚的認份。

  唯獨沒有仇恨怨懟。

  靜前師太心重重一揪,有些鼻酸了起來,最後一絲猶豫霎時消失無蹤,面上慈藹卻堅定地笑道:「胡媽媽,晚課已到,貧尼是來領九姑子前去的。」  

  「咳,那……便有勞師太了。」胡媽媽一窒,面上勉強露出了笑來,側過首惡狠狠警告了容如花一眼。

  容如花纖細的手指緊抓著衣襟邊緣,頭垂得低低的。

  在隨著靜前師太踏出屋子,默默走了一小段子路後,她緊繃的肩頭終於漸漸放鬆了,粉嘟嘟中透著蒼白的小嘴悄悄彎了起來。

  真好,今兒又逃了一頓打呢!

  「師太,謝謝您。」她由衷感激地道。

  「來!」靜前師太停下腳步,警覺地回頭看了屋子那頭,隨即把她拉進一旁黑黝黝的樹影中,自寬大灰色袖底掏出了一枚新鮮胡餅塞給了她,「快吃吧,貧尼替你看著。」

  她兩手捧著猶帶溫度的柔軟胡餅,眼圈兒漸漸熱紅了,結結巴巴的開口,「師、師太……」

  「沒事,吃吧。」晦暗夜色下,靜前師太眸光掠過一絲藏不住的悲憫和心疼,催促道:「還得上晚課,沒多少時辰可以耽擱的。」

  「嗯。」她噙著在眼眶中打滾的淚水,重重點頭,聽話地大口大口咬著面香誘人的胡餅。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過不是硬邦邦的粗糧餌餅,而那曾經在伯府中吃著香噴噴的佳肴、睡著軟綿綿的錦榻,偎在姨娘暖軟懷裡撒嬌的種種,都已遙遠得彷彿是前生的事了。

  「九姑子,一線天無極洞至寒至冷,你可得帶足了被褥。」靜前師太也不能為她出頭什麼,只能再口頭叮嚀幾句。

  容如花努力吞咽下嚼碎了的胡餅,聞言頓了一頓,而後抬起頭露出了一朵甜甜笑容,越顯溫馴憨然。

  「好。」

  翌日。

  容如花果然大清早就被「攆扔」到了後山險峻無人煙的一線天無極洞去。

  看著領她前來的那名顴骨高聳、面色刻薄的師太,幾乎是屁顛屁顛地回去覆命了,被獨個兒留在冷颼颼陰森森洞穴口的容如花緊抓著衣襟的小手微抖了抖,無聲地嘆了口氣。

  也好,反正在這兒定不會再惹得母親礙眼心煩的。

  這一年來,胡媽媽沒少在她面前冷嘲熱諷過,關於她低賤庶女的身分,關於嫡母是如何高貴在上,豈容得某些下等骯髒秧子高攀……

  「小九不髒……」她神情落寞地在山洞口旁那株榆錢樹下蹲了下來,小小身子縮成了一團,拾著根枯枝胡亂地在地上畫圈圈。「小九日日都記得擦身噠……」

  儘管心裡經過這一年的搓磨後,早隱隱明白了些什麼,可對於一個年僅六歲的小娃娃來說,心中那份對伯府和父母的孺慕之情還是無法徹底消磨消散。

  ——也許只要她乖乖,她聽話,嫡母或許就不生她的氣了,也許有一天還能允她回家,繼續做伯府裡的小九姑子……

  可,姨娘還是不在了。

  突如其來的劇痛在心頭炸開,她身子一顫,小臉垂得更低,哆嗦著抬起袖子擦了擦,又擦了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泛濫奔流的淚水。

  小九想姨娘了……嗚嗚嗚……

  不知過了多久,容如花哭得頭暈腦脹,可過後胸口反倒鬆快了好幾分,彷彿壓抑沉積許久的委屈畏懼悲傷,也隨著這一場大哭發洩流失了大半。

  圓圓眼兒猶帶水盈盈的殘存淚珠,紅腫如杏的眼皮和紅通通的鼻頭卻似兔崽般時不時抽動了下,越發說不出的可憐可愛,然後……但見她伸出小短手開始摘下垂在身邊的榆錢樹嫩葉,塞進嘴裡嚼吃了起來。

  半臥於洞裡隱密幽暗處的計環琅目光如炬,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慘白的美麗臉龐,有一霎的微微抽搐。

  這小娃子畫風不大對啊!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體虛氣弱之下,眼睛給看花了。

  ……其實在洞口發出低小嚼聲的是隻兔子吧?

  他舔了舔乾燥起皮的薄唇,心神莫名有些虛浮亂飄起來——那樹葉能吃嗎?好吃嗎?解渴否?

  這輩子,嚴格來說是自降生這十五年來,他計環琅還從來沒有這般狼狽不堪過:肋下中了一劍,腿上破了個大口子,發著高燒,飢火難耐,被迫看一個小娃兒哭得他心煩,甚至還得聽她嚼葉子津津有味的嘖嘖聲——讓他份外有想殺人的衝動!

  「欸?」

  他神色一凜,煞氣橫生。

  「——美人哥哥?」

  計環琅清傲精緻的臉龐瞬間徹底由白轉黑。

  爺一定要殺人!

*             *             *

  半個時辰後。

  受傷美少年計環琅依然半臥在山洞石榻上,滿臉不是滋味地默默嚼著……榆錢樹葉子。

  「好吃嗎?很嫩嗎?」那團小兔崽,呃,是那個小女娃睜大眼睛,殷勤熱切討好地湊在他跟前,手裡還捏了一大把榆錢葉,隨時準備餵食。

  「尚可。」他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心情有點堵。

  「這兒還有好多好多,都給你。」容如花不由分說地全塞給了他。「哥哥多吃點啊!」

  「嘶!」她熱烈的動作碰著了他肋下血肉模糊的劍傷,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瑟縮了下,怯怯地僵在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許哭。」痛得冷汗直冒的計環琅心一沉,低聲喝道。

  容如花一抖,拚命搖頭,吞下嗚咽。「沒、沒哭,我,沒有。」

  看著面前這縮起來只有小小一團,不斷眨著紅通通的圓眼,努力將大眼睛中打滾的晶瑩淚水憋回去,甚至還艱難地對他擠出了一個僵硬顫抖笑容的小娃娃,計環琅瞪眼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挫敗地低嘆了一口氣。

  「莫哭。」他俊美臉龐上的冷峻慍怒之色漸漸軟化,半晌後,他低聲地道:「你……聽話。」

  她呆呆地望著他,烏黑水潤的大眼裡還有些許不安忐忑。

  「你……」他又無聲地嘆了口氣,斜飛的濃眉蹙了蹙,盡量口吻溫和地問:「別怕,我不是惡人。」

  「……我知道,」她小小聲道,「你是,牆上的美人哥哥。」

  ——這小鬼腦子沒長好吧?

  他嘴角抽了抽,「誰?」

  「牆上,好厲害的。」提起這個,容如花又興奮了起來,「美人哥哥那天真好看,小九一直看一直看的。」

  「……」計環琅修長如玉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小鬼,無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走?」她一臉迷茫,「走去哪?」

  他反倒被她問住了,難得有一瞬地啞口無言。

  方才那把粗俗不耐的嗓子簡短撂下了一句「好生待著,數日後我再來」,足可證明這小鬼是被人扔在這兒死活不管了。

  不過究竟是誰家這般良知泯滅,竟把個娃兒往荒山野嶺的洞裡丟?

  「美人哥哥,你餓不餓?」

  正思忖,計環琅聞言抬頭,鳳眸微瞇。「小鬼,現在是管本……爺餓不餓的時候嗎?」

  「對喔,」容如花恍然大悟,那張小憨臉立時嚴肅起來。「你還流著血呢,哥哥等等小九,小九馬上來!」

  「你要做甚——」他話還未說完,就見那小短腿像野兔似地蹦出山洞外,一下子便竄得不見人影。

  如若不是渾身傷病虛乏脫力,他光用兩根手指頭就能拎回這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小矮墩子撂倒在地了。

  況且計環琅平生最恨人說他美!

  什麼「計家玉郎,明眸善睞,美貌驚人,風姿無雙」之類的傳言,在宮廷民間大街小巷流竄得處處皆是,害得他每每出府就迎來一波波投花擲瓜扔香帕的瘋狂姑子,簡直教人不勝其擾,若非率先傳出此話的「禍首」正是自己的皇帝親舅,他老早就把那人往死裡整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連個三頭身的小鬼都敢來調戲本侯了。」他低聲苦笑,咬牙切齒。

  計環琅疲憊虛弱地閉上了眼,努力抵禦著渾身上下一陣陣冷熱交戰的強烈痛苦,剛剛嚼吃吞咽下的清甜嫩葉汁液已經蒸發殆盡,唇齒喉頭間又復燒灼得厲害。

  就在他昏昏沉沉,飄飄忽忽中,彷彿感覺到有個軟軟的東西在碰觸自己,他習武多年的敏銳警覺本能被喚醒,修長如玉的手掌似猛虎出柙般狠狠掐住了來人的頸項……好似有聲抽氣嗚咽乍起,可下一刻肋下的傷又被牽動撕裂開來,瞬間,劇痛擊倒了他強撐的最後一絲意識……

  計環琅徹底昏厥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09:33 PM 編輯

【第二章】

  ……二曰承影,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際,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見也。
  ——《列子·湯問》

  容如花年紀雖小,可經過整整一年時時挨餓遭凍受傷的艱苦日子折磨下來,她也學會了許多保護和照顧自己的本事。

  其中一項便是從靜前師太那兒,多少學會了如何辨認野地裡的無毒野菜藥草。

  起初是為了填飽肚子,不過倒也因此誤打誤撞知曉了幾味解熱止血的藥草。

  山裡雖然荒涼,可喜最不缺的便是野生藥草,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小片翠綠泱泱的車輪菜(車前草)。

  《救荒本草》云:車輪菜,葉叢中心攛葶三四莖,作長穗如鼠尾。花甚密,青色,微赤。結實如葶藶子,赤黑色,生道旁,採嫩苗葉,煠熟,水浸去涎沫,淘凈,油鹽調食。

  她從來沒能摸到油鹽二物,所以每回若拔了車輪菜都是擱在燒得熱熱的扁平石頭上炒幾下,熟了就能吃了。

  容如花吞了吞口水,想到還在山洞裡發高燒的美人哥哥,頓時化食慾為力量,咿咻嘿咻地奮力將整片車輪菜拔光光,用粗布裙擺兜著就邁開小短腿往回跑。

  回到山洞,見美人哥哥呼息喘重地昏睡著,她心有些發緊,急忙搗爛了車輪菜,一手捧起翠色草泥,另一隻小手摸索著就想掀開他肋下衣衫……

        卻萬萬沒想到他陡然暴起,大手狠狠地掐勒住了她的脖子,容如花剎那間氣息驟斷,喉頸劇痛,兩眼發黑……正掙扎著要抓開牢牢束在頸間的奪命大掌時,忽地,那股雷霆萬鈞的勁力又消失無蹤。

  「咳咳咳咳……」她跪在地上猛咳著,連滾帶爬地往後退縮到了山洞角落, 慘白小臉滿是驚悸畏懼之色。

  好、好可怕……

  容如花屏住呼吸,防備戒慎地盯著明顯已昏厥過去的美少年。半晌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悄悄地挪動了一下,再一下,最後距離他一臂之遙處,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指尖戳了戳他。

  不動。

  又戳……還是沒動靜……再戳戳戳……

  見這美人哥哥真的暈死過去,不說掐人脖子,連根髮絲兒也不動,她打結的眉心總算稍稍舒展了開來,呼出了一大口氣。

  「美人哥哥脾性不大好啊!」她咕噥,在叨叨絮絮間,兩隻小手自顧自地忙碌起來。

  剝衣,搗爛藥草,努力不去看上頭血肉模糊怵目驚心的駭人口子,然後整團車輪菜泥糊上,老實不客氣地抽掉他的銀帛腰帶,一圈圈捆住了那處傷口,又如法炮製地把藥草泥貼在他腿傷之處,再搗碎另一捧車輪菜握在掌間,擠汁出來喂進了他微張的嘴唇裡……

  容如花這樣忙亂一通下來,直是累得夠嗆,最後結束後癱坐在地上吐著小舌直喘氣。

  「小九真是好人來的。」她嘀咕,對著美人哥哥的方向,忍不住幼稚地稍稍大點兒了聲重複:「是好人!」

  要不扔著不管,活美人哥哥就能變死美人哥哥啦!

  她清了清猶隱隱腫脹作痛的喉嚨,索性也往嘴裡塞了一把車輪菜嚼嚼……有病治病,沒病強身也好。

  這時候容如花才有空暇打量這未來幾日要待的無極洞。

  說是師太們閉關苦修之地,可除開美人哥哥身下躺著的那長方石榻和一個破蒲團外,橫七豎八亂堆的都是枯枝幹草,更像是人家圈牛馬的棚子來著。

  容如花嘆了一口氣,認份地又開始動手收拾起來。

  自己帶來的那條老舊粗被子一到入夜是鐵定不夠保暖的,只能把枯枝乾草團成了一個草堆子,勉勉強強做窩吧。

  大半時辰打掃下來,山洞裡是清爽了許多,可她全身上下灰頭土臉髒兮兮,哪裡還有半分伯府女兒的風采?

  容如花卻是已經習慣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如果不是年紀尚小力氣不夠,她還想出去打隻兔子山雞什麼的,回來幫自己加菜呢!

  她隨手用袖子擦汗,又去看石榻上呈現昏睡狀態的美人哥哥,摸了摸他的額頭,還燙著,不過他也隱隱出汗了,她心下一喜,趕緊又去搗爛了另一把車輪菜擰出汁子喂他。

  就這樣喂喂停停了三四回,美人哥哥倒是出了一身大汗,可隨後又聲音低微模糊地喚冷,她有些無措,看了看自己又髒又舊的衣袍一眼,面露為難,最後目光落向鋪在草堆子上的老舊被子。

  「哎。」她認命地收拾起那團被子,抱來改搭蓋在他身上,「美人哥哥,為了你,小九可是什麼都捨出去了呀,你好了以後可別再掐我頸子啦,而且我是小孩兒耶……大人,嗯,哥哥欺負小孩,就不是好漢了。」

  嘴裡念念有詞,聽著像是抱怨,卻又有種隱隱飛揚的愉悅和歡快。

  已經好久沒有人願意這樣聽著她軟糯嬌嫩地碎碎叨念,就算此人乃非自願,甚至是在意識全無的情況下,可容如花還是覺得滿心滿懷都是說不出的滿足歡喜。

  「……美人哥哥,野鳥蛋也很好吃呢,不過就是很難得掏得到,那些樹都太高啦,可我上回發現有鳥兒把窩做在草叢裡,一窩兒就七八隻鳥蛋,我偷了兩隻……」她稚氣滿滿的小臉眉眼彎彎,嫩嫩嬌噥道,「要不是那日肚子真的太餓了,我原只打算偷一隻吃就好的……吃多了,鳥兒娘親回來看到也會難過的。」

  「……美人哥哥,你說那鳥兒應當不會數數兒吧?少了一兩隻也不大容易發覺是不是?」

  「……美人哥哥,你的鼻樑生得真好看,又高又挺的,可比我俊太多啦,還有眼睛嘴巴也好看,統統都好看。」

  「……美人哥哥,這山洞真的挺冷的啊。」

  「……美人哥哥,你幾時醒呀?小九都有點睏了。」

  「呼嚕嚕……呼嚕嚕……」

  當耳邊的嗡嗡嗡聲終於靜止消失的時候,計環琅的眼皮微微顫動,而後緩慢睜了開來,隱帶血絲卻清亮許多的鳳眸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緊挨在自己身邊睡著了的小娃娃。

  「你真的很吵。」他的目光卻莫名浮動著一縷溫軟。

  ——身為當朝尊貴長公主和手握重兵大將軍的唯一嫡子,親舅又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計環琅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便受封一品冠玉侯,食邑一萬戶,正是人人欣羨名正言順的萬戶侯。

  母親長公主美貌無雙卻性情溫柔,寵子若命,父親計大將軍風姿過人且勇冠三軍,執掌東南軍多年,對於這膝下嫡出愛子既是疼愛有加也寄予厚望,自幼便親自教養點撥兵法武藝。

  更有慈愛和藹,將他視若親子的皇帝舅舅百般榮寵,計環琅的人生可說是一出生便金光閃閃萬人艷羨。

  只是,世上總有美中不足之處——懷裡軟軟暖暖的小東西突然動彈了一下,計環琅自沉沉思緒中回過神來,斜飛好看的濃眉皺了皺,修長指尖有些不耐又狀似厭惡地將這團「小兔崽」往外推了一寸。

  「越發得寸進尺了,你個三頭身的小矮墩子,」他低斥,卻渾然不知自己語氣放得甚輕,「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懷裡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娃娃好似無處不小,儘管身上髒兮兮的,卻掩蓋不住她凝脂般的雪膚和若有似無的奶香味,令人不自禁心軟柔暖起來。

  他凝視著懷裡的容如花,心裡莫名有些澀澀的,也說不出是煩厭還是憐惜,只覺得她小得可憐又瘦得很礙眼……

  計環琅戳了戳她的額頭,憔悴卻稚氣濃厚的小臉,低聲喃喃:「全身上下也就只剩這張臉圓了,哼,下回再喚我美人哥哥,爺滅了你。」

  「美人……哥哥……」小矮墩子不知夢見了什麼,口齒含混地囈語傻笑。

  他鳳眼一豎,可發現瞪了半天也是白瞪。

  「臭小鬼!」他索性將她扳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

  ——眼不見心不煩。

  要不是他高燒剛退,渾身虛軟,肋下和腿上的傷口還痛得令人想罵娘,他早就把人拎起來扔到另一頭草堆裡了。

  「哈啾!」

  他心一緊,長臂自有意識地又把背對著的小娃娃給勾攬回來,一不小心拉扯到了肋下傷口,暗嘶了一聲,他咬著牙,臉色難看地將她往自己懷裡湊了湊。

  計環琅告訴自己,他這是怕山洞裡又添了個病號,煩上加亂,所以這才把小矮墩子抱緊緊的。

  只不過這樣抱著倒挺暖挺軟的,小小的,奶香奶香的……很舒服啊……

  迷迷糊糊間,計環琅也睡著了。

*             *             *

  福元庵大殿中,優雅高貴的平慶伯夫人帶著兩名年約十一、二歲的嬌女虔誠地焚香祝禱,而後緩然自蒲團上起身。

  其中一名妝點得嬌俏端莊的小女孩撒賴地抱著母親的手臂搖了搖。「母親母親,聽說這福元庵養了很多桃樹,女兒想摘些鮮妍的桃花兒回家做桃花釀,好不好?」

  年約三十,麗色依舊的平慶伯夫人笑了起來,饒是心事重重,仍難掩寵溺地道:「你呀,就會給母親添亂。」

  「才不是添亂呢,大姊姊下月中旬便要和郡王府大婚了,蘭兒想做些桃花脂給大姊姊添妝,大姊姊必定會喜歡的。」伯府三姑子容如蘭笑靨燦爛。

  「什麼大婚?莫胡說,要是給外人聽見了,會當我們平慶伯府不知規矩禮數的,」平慶伯夫人滿心愉悅,面上仍是假意笑斥了一聲。「就是郡王妃面上也不好看……你大姊姊雖是郡王親自求娶聘下的側妃,也萬萬不可越了正妃的臉面去。」

  「誰不知那個醜八怪郡王妃素來不得我郡王姊夫的喜——」容如蘭粉嫩小臉嘟了起來。

  「蘭兒!」平慶伯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越發胡鬧了。」

  容如蘭一驚,委屈的淚珠兒已在眼眶裡打滾。「母親……您,您又凶蘭兒了,蘭兒剛剛也只是、只是替郡王爺和大姊姊抱不平,沒有旁的意思。」

  「總之,你日後千萬記得出言謹慎。」平慶伯夫人終究心疼地摸了摸女兒的頭,不忘警告地瞥了溫順退於一側的府中二姑子一眼。「況且這大殿中都不是外人,若今日有隻字片語的閒話傳了出去,壞了平慶伯府的名聲,母親自然知道不是我兒之過。」

  二姑子容如萱輕顫了下,溫婉秀致臉上忙端起一朵笑來。「時辰不早,母親和三妹妹也該餓了,萱兒這便出去看看庵裡齋菜可已備妥?」

  「嗯,去吧。」平慶伯夫人不冷不熱地微頷首。

  這二姑子的生母是自己的陪嫁丫頭,母女倆向來是膽小怕事的,料她們也不敢翻了天去。

  「母親,二姊姊最討厭了,」容如蘭哼了聲,厭惡地道:「總在人前裝什麼賢淑大方,其實還不是跟她那個狐媚子姨娘一樣矯揉造——」

  「如蘭!」平慶伯夫人這下真的生氣了,臉色鐵青地怒斥道:「你那張嘴到底還要惹多少禍才甘心?」

  容如蘭嚇白了臉,「母、母親……」

  平慶伯夫人瞪著這個被嬌慣壞了的小女兒,簡直頭痛至極。

  她膝下親生子女三人,大兒子雖然稍嫌平庸,卻也不過不失,大女兒更是貌若仙姝才華洋溢,若非受累於自家伯爺在朝中素來是個有爵無權的,不說一個區區郡王側妃了,恐怕就是連皇妃也做得。

  唯獨這小女兒,模樣長得好,偏是個不用腦子的,任性驕恣天真,就是哪日被人給賣了,還會沾沾自喜身價高呢!

  就連此番出城上山到福元庵,還不是因為這小女兒在平慶伯太夫人面前口無遮攔了幾句渾話,這才惹得婆母大發脾氣,她見狀不好忙自行請罪,領著蘭兒到福元庵靜修十日,對外說是為過世的公爹祈福。

  「你呀,」平慶伯夫人氣極又無奈,最後還是見不得小女兒淚眼汪汪的可憐巴巴兒模樣,長長喟嘆了一聲。

  「母親也不求你心中自有丘壑機略,只求你日後凡事說話前先過過腦子,否則將來還有得吃大虧的時候。」

  「母親,蘭兒知道了,您就別惱我了。」容如蘭怯怯地勾了勾母親的手臂,見平慶伯夫人沒有甩開,立時又笑得沒心沒肺了。

  「想什麼做什麼別總擺在明面上,那是至蠢之人才會使出的手段。」平慶伯夫人苦口婆心地道:「拿你這次犯下的事兒來說,你四妹妹雖是隔房叔父的嬌嬌,再怎麼和伯府不親近也是你祖母的孫女兒,你不喜她,有的是法子叫她有苦說不出,又何必橫衝直撞地親自到你祖母面前數落她的不是?」

  「誰讓她不識眼,跟我搶長公主府的桃花帖?」容如蘭嬌嫩小臉陰沉了起來,咬牙切齒道。

  「你,你胡塗啊!」平慶伯夫人摀著額,真恨不得把自己這個嬌蠢不堪的小女兒狠狠搖醒。「娘都說了,長公主府散下的桃花帖各府一帖,你大姊姊有,你自然沒有,又關你二叔父家的長女何事?」

  況且據聞冠玉侯不知何故離京多日蹤影全無,長公主為了替他相看媳婦兒的這場桃花宴,到時會不會如期舉辦還難說,自己的小女兒卻為了堂妹手中的桃花帖而大鬧……

  平慶伯夫人真是為這個不懂事的東西操碎了心!

  她今年不過十一,離及笄尚有四年光景,又哪裡入得了長公主的眼?

  「大姊姊都要做郡王側妃了,那桃花帖本就不該給大姊姊的。」容如蘭接連被母親斥責,嬌脾氣又上來了。

  「母親向來最疼大姊姊,不幫蘭兒跟大姊姊討來桃花帖,蘭兒也乖乖忍下了,可二叔父不過是區區五品官,四妹妹難道比我還有資格拿桃花帖嗎?那份桃花帖本來就應該給我的!」

  「你——」平慶伯夫人一時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面色都漲紅了。

  「母親偏心!只會罵我,您就是偏心,嗚嗚嗚嗚……」容如蘭見母親當真氣得狠了,又害怕又埋怨又委屈,哭著跑出了大殿。

  「來人,快攔著三姑子!」平慶伯夫人氣急敗壞,身子搖搖欲墜。

  守在外頭的心腹許媽媽和大丫鬟忙上來攙扶住了伯夫人,自有其他丫鬟們追去了。

  「夫人莫氣。」許媽媽趕緊順撫著伯夫人的胸背,柔聲相勸道:「三姑子還小,慢慢兒教,她早晚會明白您這一片慈母心的。」

  「她簡直就是生來克我的,」平慶伯夫人心口一酸,淚如雨下。「為了護住他們兄妹三人,為了把這個伯夫人位子坐得穩穩的,這麼多年來我熬得跟燈油芯兒似的,比誰都要苦,偏這小魔星還氣我!」

  「三姑子再大些就懂事了。」許媽媽哪裡不知道三姑子的脾性,可如今哪敢火上澆油,只得再三哄慰道。

  「……要不是府裡那些小賤人,還有那些個骯髒胚子,」平慶伯夫人眼睛都赤紅了,遷怒地恨恨咬牙道,「伯爺哪裡會被她們挑唆得不把我們娘兒幾個當回事兒?我就是平常對她們太過鬆手,才叫她們一個個耀武揚威的,成日淨想看我們娘兒幾個的笑話——」

  「夫人這麼想就對了。」許媽媽替她梳理好微亂的鬢髮,討好地道:「若不是她們不安份,您又何須日日勞心勞力至此?以前伯爺總是一心向著您的,還不都是狐媚子作祟,才搞得府裡不得安生?」

  「遲早有一日,我要將那些賤人挫骨揚灰——」平慶伯夫人嘴角露出了一絲令人寒顫的獰笑。「就跟那個童賤人一樣!」

  想起一年前那欺霜賽雪如花似玉的童姨娘死前的慘狀,許媽媽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那個賤種,再過些時日待府中沒人記得後,也可以報個因病夭折了。」就聽得平慶伯夫人淡淡吩咐。

  「喏,老、老奴明白。」許媽媽忙殷勤堆笑,心下越發驚駭。

  「還有,既是來庵裡,就該有個清心苦修的樣兒。」平慶伯夫人挑高眉,斜睨她一眼。

  「喏。」許媽媽自然清楚自家夫人的暗示。「老奴會好好交代胡婆子的。」

  平慶伯夫人嗯了一聲,面上猙獰之色轉瞬又恢復端莊優雅的微笑,昂首吩咐道:「再多給福元庵添上五十兩銀子燈油錢,好教菩薩知道咱們府裡的誠心,庇佑我那大姊兒順順心心地嫁入郡王府,日後能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一生安享富貴。」

  「噯,老奴這就去。」許媽媽哈腰堆歡道。

*             *             *

  無極洞中,正胡天胡地……啊,是昏天暗地……

  入夜後,洞裡越發陰冷得厲害,容如花縮成一團鑽在美少年計環琅懷裡,睡得昏天暗地,透著奶香的軟嫩小臉緊挨著他精瘦的胸口,熱熱的氣息吹呀吹地令人發癢。

  計環琅已經忍了很久,每一刻都想把懷裡這團越來越放肆的小東西丟出山洞外。

  要不是他努力在重傷失血虛弱的狀態下,艱難調整了她極其不乖的睡姿,自己恐怕早就被她重壓得腸子都跑出來了……咳,至少肋下那道劍傷也得多迸裂三寸。

  可是儘管臉色難看,磨牙磨得凶神惡煞,他始終一手放在她後背,一手抱著她小屁股,自有意識地環箍著這小小香軟的身子,唔,還是不夠軟,再肥個七八斤抱起來更舒服就是。 

        因著懷裡手感的緣故,他的思緒一下子又亂岔了個十萬八千里遠,不過卻也漸漸地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退燒了,身子骨沒那麼酸痛虛乏了,否則哪裡還環得住這小鬼?

  「你到底是誰?又怎麼會被丟在這裡?」他低頭看著懷裡正流口水的小娃娃,嘴角僵了僵,鳳眸微露厭惡地替她擦了擦嘴邊的晶瑩。「髒死了,你要是我妹,我也丟了你。」

  「別……別丟小九……小九會乖……」懷裡小東西也不知是因夢魘還是模糊聽見了他的話,驚悸顫抖了起來。

  「你,你別想哭啊,」他呼吸一緊,有些慌亂地結巴哄道:「本侯……本侯也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小九乖……小九會聽話……不要丟……」容如花卻沒有哭,她猶深陷在噩夢中,哆嗦著,卻死命咬住嘴唇,胸口劇烈起伏,臉蛋憋得都慘白泛青了還是沒敢哭。

  計環琅不敢置信地盯著懷裡這僅有五六歲大的小女娃,究竟是哪個該剮的混蛋,逼得一個原是應該無憂無慮喝奶撒歡的小娃兒在夢裡連哭都不敢哭?

  他背脊竄過了一陣強烈的戰慄——既是憤怒也是深深寒意。

  「小鬼,就衝著你救了本侯一次,無論是誰將你置入這般凄慘境地,本侯必替你討回這個公道!」他嚴肅地允諾。

  「……」

  「本侯從不欠人人情,幫了你之後,咱們就恩怨兩清,擺平了。」

  「……」

  「我也不追究你出言不遜,拿我容貌說事的錯,只要往後你別再喚本侯……嗯,那樣。」

  「……」

  「聽見沒有?」

  「呼嚕嚕……」

  美少年漂亮的臉霎時一僵,隨即怒氣翻湧,屈起指節就想重重敲她的腦袋瓜兒上,可真正落在她額上的力氣卻輕如蝴蝶沾枝。

  「又髒又笨的臭小鬼。」他索性改敲為捏,修長如玉的兩指夾住她的鼻子兩端,唇角惡趣味地彎彎一笑。

  一霎息過去……兩霎息過去,蒼白的小臉有點泛紅……三霎息過去,小嘴張開了想吸氣,又被另一隻惡意指尖壓住了……四霎息過去,容如花開始嗚嗚鼓腮,兔崽似的矮小身子不安地蠢蠢扭動起來……

  「咿……嗚……呀……」

  「噗!」他忙鬆開手,別過頭去憋著,卻也抑不住肩頭微微顫動。

  這小鬼……真好玩。

  ——不過要是別再老是挨著他胸口吹氣就好了,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0:29 PM 編輯

【第三章】

  ……三曰宵練,方晝則見影不見光,方夜則見方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驁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刀焉。

  ——《列子·湯問》

  容如花醒來後,睡眼惺忪地握著小拳頭揉著眼,還有一瞬的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可是她的鼻子先她一步蘇醒過來,饑渴難當地追尋著那好像有幾百年沒聞過的香味了——肉!

  她口水迅速泛濫,微張的小嘴連一絲晶瑩滑落了都不自知,只顧傻傻痴痴地死盯著不遠處,那不斷滴著油脂香氣的金黃色烤野雞……

  「肉……」她作夢般傻笑,險些被口水噎到。

  也不知怎地,計環琅從來最厭人死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容貌看,可現下見到小矮墩子居然對著烤野雞垂涎三尺,魂都快被勾走了,他胸臆間就有種說不出的氣悶憋屈感。

  「嗯咳!」他重重咳了一聲,並惡意地將串著烤野雞的樹枝拿高高,果然她圓圓杏眼跟著往上,然後往左,往右,往上——

  接著又是一連串更加大聲的吞咽口水。

  「想吃?」他漂亮的濃眉微挑。

  容如花這才勉強把視線從不斷噴香流油的烤野雞上,移向更加秀色可餐的美人哥哥,睜大了眼睛,先是傻乎乎地點頭,隨即心下一凜,趕緊猛搖頭。

  「到底是想吃還是不想吃?」他如何看不出她的膽怯和忐忑自卑,嗓音不知不覺地放緩溫柔了一分。

  她著迷地仰望著他明艷不可方物的俊美臉龐,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美好的風景……美人和烤雞啊……

  容如花一時驚艷過度,腦子都糊成一鍋粥糜了。

  計環琅的臉又黑了——這貪花好色的臭小鬼!早知道就趁她睡醒前把烤野雞全吃個精光,連骨頭都不留給她一根!

  容如花哪裡知道「美人」此刻心裡的陰暗面,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神魂,又是一個暗暗吞口水的聲音,而後是軟軟的、奶聲奶氣的問道:「美人哥哥,你不痛了嗎?好多了嗎?」

  他那張玉臉因失血過多而顯得剔透如晶石,眉眼間仍有一絲殘存的憔悴,身上的銀白衣袍經過這幾日的顛沛流離受傷也髒破了些許,可儘管如此,膝坐在地,單手烤雞的計環琅依然氣質英朗尊貴,宛似自清風中踏月翩翩而來的如玉公子……

  真好吃……呃,不是,是真好看啊!

  「死不了。」可惜如玉公子嘴巴太賤,咳,如劍。

  「喔。」她點點頭,隨即咧嘴一笑。「真好。」

  這算哪門子回答?

  不過計環琅看著她笑咪咪的小模樣,心情不覺又好了大半,大方地揚聲喚道:「還呆在那裡做甚?」

  她渾圓杏眼睜大,又驚又喜地邁動著小短腿奔向他……手中的烤野雞,止不住殷勤熱切地發問起來。

  「熟了嗎?熟了嗎?翅膀熟了嗎?腿呢腿呢?美人哥哥,你有沒有在它肚子裡面塞口蘑?塞了口蘑烤起來可好吃了!」

  聽著她吱吱喳喳如雀鳥興奮叨念著,計環琅眉眼間有著一絲自己全然未察覺的包容和愉悅,偏嘴上還是不肯饒人。「我平生烤過的野雞比你吃過的草葉子還多,還需要你來教我?」

  「嗯嗯。」她快樂地猛點頭,「美人哥哥肯定幹什麼都頂頂厲害。」

  「哥哥前頭不許再加那兩個字。」他一瞪眼。「等會兒半口都不分你。」

  「為什麼呀?美人——」她小手忙摀住了自己的嘴巴,「晤。」

  「乖。」他滿意地撕下一隻皮焦肉嫩油香四溢的野雞腿給她。

  「謝謝美人哥哥!」她抖著小手接過,歡呼。

  「嘖,」他臉又黑了。「臭小鬼,白疼你了。」

  容如花嘴裡叼著香噴噴的烤野雞腿,仰頭對著他憨然傻笑。

  「吃得滿嘴都是油,醜死了。」他嘴上嫌惡,卻忍不住用袖子內裡替她擦擦油光水亮的小嘴。

  「謝謝……」她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慢些吃。」他盯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想笑又沒來由覺得有一絲心疼。「你這是幾頓沒吃上肉了?」

  她一頓,大眼睛裡有一霎的黯然,隨即有些害羞地放慢了動作,把剩下一半的油嫩野雞腿小口小口地吃完,最後想舔手指頭,又偷偷瞥了他一眼,終究還是忍痛作罷。

  好好吃,肉真的好好吃啊……

  容如花正哂巴著小嘴,回味著方才回蕩唇齒間的絕頂美味,眼前忽然又出現了另外一隻油汪汪的野雞腿。

  「欸?」她愣了。

  「我不喜歡吃雞腿。」計環琅把那腿子塞進她手裡,隨即執起樹枝串上缺了兩隻雞腿的烤野雞,優雅斯文地吃將起來。

  「……謝謝哥哥。」她低下頭,鼻尖紅紅,語氣有一絲哽咽。

  計環琅默不作聲,半晌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吃!」

  計環琅雖然劍傷嚴重,但拜這副身子骨自幼練武,內外功打下的好底,兼有容如花採來的車輪菜敷療,兩日下來倒也好轉了些許,至少能勉強提氣走上十幾步路,用石子打打野雞野兔填飽肚子什麼的。

  容如花總是滿眼崇拜地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熟練地用劍切割獵物,拔雞毛、剝兔皮,架火燒烤,然後快樂地張嘴等餵食。

  他恍惚間總有種自己在養寵物,或養女兒的錯覺。

  可每當他想擺出堂堂一品冠玉侯的做派來時,看著睜著水汪汪杏眼「嗷嗷待哺」地望著他的小娃娃時,還是會繼續默默塞給她吃的。

  咳,反正他不愛吃腿。

  「美人哥哥,你怎麼會受傷的呀?」

  夜裡寒,在兩個人卻只有一條小短被的窘境下,計環琅只得容忍這小娃娃窩躺在自己身邊,一同蓋著那輕薄短小老舊得可憐的被子。

  雖然一臉不耐煩,可是美少年還是下意識地把被子一角往她小肚肚上掩。

  而且不得不說,兩個人擠在一起還真是個保暖的好良方。

  就是身邊這隻實在太聒噪了——

  「……意外。」在寂靜的黑暗夜裡,他望著黑壓壓的山壁,有一絲咬牙的回答。

  「是有壞人要害你嗎?」身邊的軟軟小娃娃一顫,害怕地小小聲問。  

  他心頭一動,卻也不想當真嚇著她,輕描淡寫地沉聲道:「小孩兒胡思亂想些什麼?就說了是意外。」

  「……哥哥你不要死。」她好一會兒不說話,再開口時已是嗓音不穩,還依稀有鼻音。

  「呸呸呸!」他啼笑皆非,忍不住摸索著在她額頭上輕拍了一下。「爺還想長命百歲呢!」

  「嗯,長命百歲,不要死。」容如花吸吸鼻子,如釋重負地咯咯笑了起來。「美人哥哥是不會死的。」

  「年紀小小瞎愁什麼?也不怕把自己愁老了。」他沒好氣,黑夜中鳳眸卻是笑意微微閃動。

  「小九才六歲,才不老。」她先是不服氣,隨即聲音弱了下來:「我只是,我不想哥哥……跟我姨娘一樣……」

  「你姨娘不在世上了?」他心口抽緊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但在黑暗中,他依然可以感覺到懷裡的小娃娃點了點頭,然後漸漸地,他胸口處衣衫有一丁點濕了。

  「別哭。」他胸口悶悶,笨拙地低聲勸道。

  「小九沒哭。」

  「那不準流口水。」

  她一愣,昏暗光線中小小臉龐抬起,眼角水光閃閃,小聲辯道:「小九才沒流口水!」

  「髒死了。」他滿面嫌棄地用袖子在她臉上揉了一通,偏偏手勢輕柔得半點說服力也無。

  「……對不起。」她心虛了。

  「睡!」他揉完後又把她的小腦袋往自己胸口一按。

  她挨著少年精瘦的胸膛,明明不偉岸渾厚,卻感到無比地安心。

  如果美人哥哥可以一直陪著她就好了。

  「美人哥哥……小九真喜歡你。」她睡意濃厚,咕噥著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不害臊。」

  但暗暗夜色裡,卻有個美少年咧嘴傻笑了。

  第三天——

  「美人哥哥,小九挖到筍子和口蘑囉,很好吃很好吃噠!」小矮墩子興沖沖地抱著一堆野菜山蔬跑回山洞,笑呵呵地正找他邀功討好時,忽然被空無一人的山洞懵住了。

  人呢?

  她懷抱一鬆,筍子和口蘑野菜滾了個滿地土,笑容僵在了小臉上。

  「啊,美人哥哥是去給小九抓野雞去了吧。」她自言自語,又笑了起來,忙蹲下來撿拾一地的山蔬,一隻小手餘悸猶存地拍拍胸。「一會兒就回來了啦。」傻小九,瞎怕什麼呢?

  ——美人哥哥的劍不見了。

  眼角餘光不自禁掃過石榻,她吞咽著口水,小臉上的笑容有些搖搖欲墜,心不斷地直直向下沉去。

  容如花心跳得有些快,快得讓她的手也開始發抖,筍子怎麼撿都撿不好,口蘑也老是從懷兜裡掉出來。

  「哥哥知道小九喜歡吃肉,是去幫小九找肉了,拿著劍才可以抓到更多啊,哈哈,哈哈。」她小心翼翼地把山蔬放在熄滅了的篝火堆旁,猶在抖動的小手在衣衫上抹了抹,嘴角努力往上揚,很開心的模樣,可掌心還是逐漸汗濕發冷……

  容如花在他慣常躺的那張石榻上坐了下來,發呆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雙手抱膝,默默地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洞口外的光線漸漸偏西,黃昏的霞光斜斜照映進來,那個小小人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角落裡,光永遠照不到的地方……

  她早就應該習慣的。

*             *             *

  計環琅是匆促間逃離山洞的。

  數名刺客循著痕跡追到了附近,他見狀不對,便縱身躍出山洞將人引走,為此甚至不惜再度扯裂了肋下傷口。

  提振著一口氣,計環琅清瘦頎長如玉竹的身子疾穿過重重密林,聽著身後追殺的腳步聲越發逼近,他明媚清亮的鳳眸深幽晦暗如黑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諷刺。

  想要他的命,今天可不行!

  白芒陡然一閃,他敏銳地一個「鷂子翻身」,避過了那記陰狠的暗器,手中劍影橫掃而過,瞬間劃破了追逼得最近的一名刺客肚腹——

  悶悶慘叫聲乍起的那一刻,更多殺氣騰騰的刀劍朝著他擊殺而來,計環琅拚著臂上再中一刀,卻身形如鬼魅般地掠過兩名刺客之中,手中那柄神鬼莫測的「宵練」無聲無息地左右飛橫……

  兩顆人頭霎時滾落!

  剩下的三名刺客不敢置信地僵住了,心頭寒意大盛。

  方晝則見影不見光,方夜見方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驁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難道這、這竟是傳說中劍影如魅、劍光通神且兵不血刃的春秋名劍「宵練」?!

  「怎地?」計環琅微微一笑,臂上血流如注彷彿渾然未覺。「上次百餘人一起圍攻都沒能取了本侯的首級去,你們真以為今兒只有區區六人就能得了手去?」

  「你——」其中一名蒙面刺客強抑冷汗涔涔,隨即冷笑道:「冠玉侯果然英雄出少年,只可惜猛虎難敵狼群,今日你是註定逃不掉了。」

  另外兩名刺客巧妙地呈三角之勢拘困住了計環琅,無論他選擇由哪個方向都無法在第一時間突圍成功。

  「逃?」他漂亮的濃眉微挑,「誰說我要逃?」

  三名刺客聞言一凜,警覺地交換了一個目光。

  計環琅便趁他們分神這一眨眼間,身形暴起如箭矢,手中宵練先攻那名開口的刺客,在其倉卒接招之際,足尖重重一蹬那人的胸口,而後修長身軀借力倒射撞向另一名撲上前來的刺客,在兩人手中刀砍上他背部的那一瞬,肌肉繃緊內力迸發,那刀刃只入肉兩分便牢牢嵌住——

  佛曰一彈指有六十個剎那,計環琅卻在這電光石火間中刀、出劍,而後收劍,旋身落地時嗆出了一口鮮血,可蒼白如玉石的面上卻笑得很是愉悅。

  三名刺客眼睛凸出,怔怔地低眼看著自己左胸口處看似完好無缺的衣衫,漸漸地滲紅了,繼而鮮血泉湧而出……

  他平靜地看著他們頹然倒地,撐著的那口氣驀地一鬆,撕心裂肺的劇痛幾乎奪走了他的呼吸,眼前黑天暗地了下來。

  在被黑暗全面吞噬前,計環琅最後一個念頭竟是——

  糟了,他沒回去,估計那小矮墩子又要哭哭啼啼了。

  過後,容如花還是傻傻地在後山整整找了他十日。

  可是美人哥哥真的不見了,他就像是她自己幻生出來最美好的夢一般,在天亮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剩下她一個了。

  經過此事,容如花消沉了很久,就算再苦也依舊整天樂呵呵的小臉變得有些恍惚呆滯,有時候還會摸摸自己的頭頂,想像著還被一隻修長好看的溫暖手掌拍撫著……

  她採了很多榆錢葉、車輪菜,自己面前放一堆,空空的石榻上放一堆,好像那兒還膝坐著一個如玉美少年,正嫌惡卻又認命地一口口嚼吃掉。

  容如花把粗糙的老葉都歸到自己前頭這堆,默默地一邊吃,一邊眼眶紅紅。

  「……老掉的野菜真的好苦啊!」她嘆氣喃喃。

  在計環琅離去的第十一日,那個兇巴巴的師太回來了。

  她又被揪回福元庵繼續她名為祈福實則奴役的日子,胡媽媽還是動不動就打罵她,靜前師太還是會想方設法塞點新鮮的胡餅給她,她也還是會努力想辦法苦中作樂,每天不忘對著映在大缸水面的自己笑一個。

  「小九不要哭,等長大就好了。」她看著水面浮光倒映中消了奶瞟的小臉,打氣道,「我很快很快就長大了,然後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只是容如花常常會在胡媽媽打完她以後,把紅腫痛楚的小手藏在懷裡,偷偷跑到後山一線天無極洞裡,蜷縮在石榻的角落,咬著下唇強憋著、忍著,想象自己正緊緊挨著美人哥哥,感覺到他的溫暖,聞到他乾淨好聞的氣息。

  她就這樣一天一天踏過苦熬歲月……

  半個月後的清晨,胡媽媽忽然踹開房門,一把將她從床榻上拖了下來。

  「媽媽?」容如花迅速清醒過來,渾圓杏眼裡閃過一絲驚懼。

  胡媽媽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笑得令人發顫。「小九姑子,時辰不早,你也該上路了。」

  上、上什麼路?

  她小臉發白,拚命吞口水,討好地擠出笑來。「媽媽,是、是我起晚了,我這就去幫您端洗腳水。」

  胡媽媽面相嚴肅刻薄,身形卻是膀大腰圓,隨手一抓就將她像小雞崽般摶著往外拖去,容如花本能地掙扎起來,結結巴巴求饒。

  「媽媽,您、您別生氣,是小九錯了,小九統統改了……您饒了,饒了我一回吧……」 

        「小九姑子,老奴是要送你去個好地兒。」胡媽媽想到只要今日一過,她就能回那繁花似錦的富貴伯府去,再也不用形同流放似的在這破尼姑庵裡熬日子,不禁喜上眉梢,笑得好不得意。「看在相處一場的份上,老奴勸你一句——這人哪,是爭不過命的。」

  「媽——嗚——」

  容如花被胡媽媽用塊乾硬的胡餅牢牢塞住了嘴,硬生生拖出了房門往荒僻後山方向去,庵堂大殿那頭正是早課念禪時分,梵音佛唱悠悠而來,她卻一步步被帶向煉獄……

  她的身子在羊腸小徑上被磨得衣衫破碎傷痕纍纍,就這樣被拖到了後山孤高的山崖上。

  不要……求求你不要……

  容如花滿眼淚水拚命搖頭,嘴裡嗚嗚哀求著。

  胡媽媽眼裡弒血的興奮殺氣越發濃重,大手抓得牢牢的,只待再一尺之距就能了結此事、回京覆命,從此之後便能成為伯夫人身邊最為信重的心腹,家中兩個小子也有了好前程。

  「怪就怪你自己投錯了胎……」她陰惻惻地笑了。

  最後求生的本能還是戰勝了骨子裡對胡媽媽的滿滿畏懼,容如花開始死命掙扎亂踢起來,胡媽媽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時任打任罵的小庶女居然敢反抗自己,一時反應不及被她踢中了肚子,疼得手一鬆——

  容如花顧不得地上石礫磨破了掌心,連滾帶爬地拔腿想逃!

  「小賤人你敢?」胡媽媽驚怒交加,怒呸了聲,兇狠至極地追了上去,狠狠抓住了她瘦小胳膊,揚手重重將她劈摑在地。「就跟你那個下賤的姨娘一樣欠收拾,老娘今兒不剮了你就不姓胡!」

  她小小身子癱跌在地,腦際嗡嗡然劇痛,滿口腥鹹血迸流,滿滿的恐懼和被逼到絕處的憤怒絕望卻在這一瞬爆發了——

  「不准你罵我姨娘!」

  胡媽媽低頭看著這滿眼腥紅如小獸的仇恨森冷目光,不覺打了個寒顫,回過神後勃然大怒。「信不信老娘挖出你這雙眼珠子?呸!真當自己還是伯府矜貴的小姑子,不過是個爛貨生的孽種!要不是伯夫人心慈賞你幾口飯吃,你早該跟你那賤貨姨娘一起死了了事。」

  伯夫人……嫡母……對,她還有嫡母……

  嫡母雖然平素對她不冷不熱,可一定也不會允許府裡下人這樣迫害她的!

  「你難道不怕母親知道了,會重重打罰你嗎?」容如花顫抖著叫喊,泛著血絲的杏眼掠過一絲希望火苗。

  「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胡媽媽大笑了起來,嘲弄輕蔑地道,「果然是上不了檯面的庶女,你姨娘就是死在夫人手裡,她又怎麼會給你這小孽種活路走?」

  容如花霎時呆住了,狼狽的小臉血色全無。

  「誰叫你們母女礙了夫人的眼?賤人也敢貪圖伯府的富貴,活該落得這樣屍骨無存的好下場。」胡媽媽不屑地道。

  「是母親……害死我姨娘……為、為什麼?」她低不可聞地喃喃,慘白的嘴唇哆嗦著。「父親……父親一定不知道……我、我要告訴父親……」

  「夫人弄死的小妾多了去了,伯爺又何嘗放在心上過?」胡媽媽嗤地一聲,滿眼惡意地笑了。「不過就是些新鮮好顏色的玩物罷了,死了一個再添置幾個便是,你還真當你和你那賤貨姨娘是伯爺的心頭寶不成?伯爺要真拿你這庶女當一回事,又怎麼會由著夫人把你發落到這山庵裡自生自滅?」

  容如花渾圓杏眼裡的神采瞬間寂如死灰,恍若失去了所有生機的寶石珠子,消瘦的身軀僵麻著,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

  溫柔嬌美,笑起來像是有春天在眼角眉梢,會唱著好聽的曲子哄小九睡覺,會將小九擁在懷裡輕輕拍撫,說自己是她和爹爹的心肝寶兒的姨娘……

  ——居然只是爹爹眼中的玩物,是伯府眾人眼中死了也不算什麼的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真相。

  「你們……」她聲音瘠啞地開口,蒼白臉龐仰望著一臉嘲諷的胡媽媽,「都是壞人。」

  「嗤!」胡媽媽蔑視地盯著她。「誰是壞人?誰讓你姨娘要當人家的妾?誰讓你偏偏是個妾生子?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呢——什麼玩意兒!」

  「我恨你們……」她眸底血紅更盛,死死地瞪著胡媽媽。

  「老奴可怕死了。」胡媽媽嘲諷地拍拍胸口,下一瞬卻勒住了她的脖子,直直將她向後方的懸崖推去。

  容如花被勒得滿臉漲紅兩眼翻白,小手拚了命地抓、掐,小腳猛踹猛踢,激烈掙扎著去咬胡媽媽的手——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她還要報仇……

  姨娘,小九一定幫你報仇!

  「孽種!去死吧!」胡媽媽強忍著被這小畜生踢踹抓咬得鮮血淋漓的痛楚,也非在下一刻要了她的命不可!

  眼看著小小身軀被推出懸崖飛墜的那一剎那,胡媽媽得意暢快地大笑了起來,卻不知怎地心口劇痛,她愣愣地低頭看著自胸口冒出的一截雪白劍尖……沒有見血,可渾身的血液卻像是頓時被抽空了……

  「怎麼……會……」胡媽媽驚恐愕然迷茫的低問卻永遠噎在了喉頭,再也說不出來了。

  容如花在墜落的當兒,已經被勒得呈現半昏迷狀態,小臉凝結著咬牙切齒猙獰憤恨的神色,意識卻越來越飄忽微弱,只能任由懸崖下方山縫間凸出的樹椏,重重劃破了她脆弱的後背腿骨……

  她不知道有個身著月色箭袖勁裝的俊美少年猶如鷹隼般騰飛撲向自己,緊緊地抱住了她。

  也不知道懸崖上同時有幾個玄衣暗衛在這生死一瞬間,疾如流星地一個勾住一個地及時搶救回了自己的少主和他懷中的小娃娃。

  「臭小鬼,就知道你不乖,想嚇死爺不成?」一個沉沉怒氣中透著如釋重負的清亮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卻帶著一縷縷無可掩飾的溫柔和心疼。

  容如花徹底昏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11:06 PM 編輯

【第四章】

  歐冶子挾其精術,徑往湛瀘山中,於其麓之尤勝且絕者,設爐焉。取錫於赤謹之山,致銅於若耶之溪,雨師灑掃,雷公擊劈,蛟龍捧爐,天帝裝炭,蓋三年於此而劍成。劍之成也,精光貫天,曰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號,越王神之。

  ——「湛盧書院」山長·楊纓

  四年後 冠玉侯府

  一個梳著兩把頭可愛髮髻的十歲小女孩兒偷偷在書齋外探頭探腦,紫檀木書案後那高大頎長俊美清傲的青年濃眉抬也不抬,只深幽鳳眼裡掠過了一絲好笑又有些許頭疼。

  只見那小腦袋又咻地縮了回去,彷彿是心虛,可是不一會兒又悄悄地伸出一點點。那張不管餵養了多少山珍海味、滋補藥物,都無法紅潤起來的小臉只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可愛,可那雙恍若閃動著滿天星子的渾圓杏眼卻總是能令人見之心下怦動,不自禁想隨著她嬌憨趣致的眼兒一起笑起來。

  計環琅散發皇族貴氣的英俊臉龐一貫地清冷嚴肅,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淺淺地往上揚了。

  「小鬼,又想作什麼怪了?」他淡淡地出聲。

  容如花抖了一下,神情訕然地蹭了出來,對著他腆顏討好一笑。「侯、侯爺,您眼力真好呀!」

  一聲「侯爺」不知怎地讓他面色沉了下來,她心一跳,又有躲回門後的衝動了。

  「過來。」他臉色不好看地喚。

  「欸,欸。」她小臉亮了起來,樂顛顛地蹦到他跟前,再度眉眼彎彎衝著他笑。

  計環琅凝視著她縱然努力掩飾,卻還是露出了一絲瘸相的腿腳,胸口又悶窒得抽痛了下。

  四年前,他雖然救回她一條小命,可終究去得太慢,讓她後背與腿腳落下了一生無法消彌的傷痕。

  尤其是膝蓋後的筋脈被尖銳枝椏劃斷,流了太多的血,火速帶下山到城中醫館時已延誤了最好的診治時機,就連後來回京接好筋脈,塗上珍貴至極的「續玉膏」,也只能令她傷了的右腿恢復行走能力,可這腿,卻是註定永遠跛了。

  在病榻上整整躺了半年才養好身子的容如花卻沒有哭,也沒有沮喪憤怒撒潑,甚至怨天尤人,她只是拉著他的衣袖,認真地對著他道:「美人哥哥,你把小九丟掉吧,小九已經花掉你太多銀子了。」

  他鳳眼霎時刺疼發熱得厲害。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娃娃靜靜地躺在榻上,這一幕緊緊掐痛了他的心臟,計環琅幾次呼吸不上來,最後臉色難看地低斥了她一句——

  「閉嘴!本侯就是銀子多,本侯就是樂意救你養你,本侯問過你要不要了嗎?」 

  他怒氣沖沖地甩袖而去,然後回頭馬上命人送來滿滿一大盤金黃焦嫩的烤雞腿子。

  她越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他越要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這才能顯示出他計小侯爺的手段來。

  可四年下來,這不爭氣的小鬼身子是好起來了,可偏偏通身上下還是瘦得跟把柴禾似的,簡直丟盡了他冠玉侯府的臉面。

  「笑得這麼諂媚,說,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侯爺——」

  他斜飛的濃眉高高一挑。「怎麼都不叫哥哥了?」

  容如花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您不是不喜小九喊您美人哥哥嗎?」

  而且自從她知道了他顯赫尊貴的身分後,又哪裡敢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親昵歡快地喚他「美人哥哥」?

  「把前頭的『美人』去了。」

  「……哥哥。」她小臉明亮了起來,快樂喊道。

  他眉心打結,怎麼聽起來越發教人氣悶不痛快?

  「連著姓氏喚吧。」他修長手指輕敲了敲紫檀書案。

  「雞哥哥!」她從善如流地笑嘻嘻道。

  他眼角一抽,話自齒縫硬邦邦迸出,「計!」

  「計、哥、哥。」她縮了下脖子,乖乖地刻意咬字清楚道。

  計環琅神情還是不大得勁,哼了哼,「叫阿琅哥哥。」

  「阿琅哥哥。」她好脾氣地叫道。

  「乖。」他沒有察覺自己笑得有些傻。「嗯,說吧,鬼鬼祟祟的所為何事?」

  「侯……阿琅哥哥,小九今兒可以跟府醫伯伯上山摘藥草嗎?」她眼兒巴巴地望著他。

  「不準!」

  「為什麼?」她小臉一垮。

  「胡鬧。」計環琅修長指尖彈了她額頭一記,滿意地看著她瞬間疼皺了臉,又不自覺地用掌心替她揉了揉。

  「他上山摘藥草是辦正事,你去搗什麼亂?」

  「不是搗亂,府醫伯伯說我很有天份的。」

  「什麼天份?吃草的天份?」他戲堵。

  「……」她一時啞口無言,可愛的腮幫子微鼓。「小九才不是只有這點志氣呢,我、我要當一個好厲害的醫女,以後專門幫侯……阿琅哥哥治病!」

  他嘴角抽搐了下,這小鬼……

  「免了,本侯身子好得很。」

  容如花吞了吞口水,這才發現自己好似說錯話了,不禁尷尬地乾笑連連。「呵呵,呵呵呵。」

  「想學醫就在府裡學,讓藥鋪送各色生藥草來,趙老自會教你辨識。」他一語敲定。

  「可是別的藥童都能跟著上山學採藥的。」她還是試圖做最後努力地央求道。

  「別的藥童腿腳方便,你呢?」話一出口,他立時後悔了。

  容如花頓了頓,沉默了一瞬後又抬頭,笑容還是揚得高高。「阿頊哥哥,我能行的,我不會拖累府醫伯伯,你別小瞧我啦!」

  計環琅凝視著她溫馴卻又倔強的小臉,胸口微微撕扯發緊,整個人莫名地煩躁鬱悶起來。

  「……讓朱勾和青索隨你去。」他冷聲道,在她歡喜雀躍的剎那又補了一句警告,「不準離他們三步外的距離,否則下次就是呼爹喊娘滿地打滾都休想本侯許你再上山!」

  她呆住了,半晌後遲疑地問:「那個……十步行嗎?三步會撞到的吧?」

  「……」他鳳眼微瞇。

  「不然七步?」她弱弱地問。

  「……」

  「五步?」她聲音越來越小了。

  「本侯准你討價還價了嗎?」他漂亮的鳳眼火氣一閃而逝。

  「三步好三步妙!」她立馬蹦起來,點頭如搗蒜。「就三步,哈哈,哈哈哈。」

  ……唉。

  相較於內心淚流滿面的容如花,其實最哀怨的還當屬奉命行事的冠玉侯府排名第三和第四號高手的朱勾、青索兩名暗衛了。

  這三步到底是以小九姑子的三步,還是他們倆大男人的三步作準?總感覺侯爺和小九姑子兩人的答案南轅北轍啊!

*             *             *

  京郊青翠的飛雁山是環繞京城的群山之一,雖然沒有其他座山那般險峻高聳,卻勝在臨靠著奔流的大河,故而在山嵐水氣滋潤下,生長其中的藥草格外鮮嫩豐富養人。

  如人蔘、靈芝之類的奇珍之藥多半出自高聳入雲天的深山老林,可如雷公根、土肉桂、天鶴草、何首烏、木鱉子等等,卻在飛雁山裡繁衍旺盛。

  「除卻藥草顏色,藥草生長地點也對藥性影響亦是極大。」一名形容宛若謫仙的中年美大叔一襲白袍,背負藥簍,蹲下身來對著身旁的小人兒溫和解說道,「如寒地許多藥草性溫主補,熱地許多藥草則是性涼或寒主洩,雖非絕對,然天生萬物相生相剋之理,尤以藥性為甚,可敵可友,可攻可守,端在此間。」

  「府醫伯伯,這也就像是您說過的,藥分君臣,以君為主以臣為輔的意思嗎?」

  容如花小臉滿是殷殷向學求知的神采。

  「小九姑子果然聰慧,」趙府醫笑吟吟,打趣道:「看來趙某後繼有人了。」

  她一張小臉紅了起來,曝嚅道:「小九知道府醫伯伯只是不想小九氣餒,這才對小九處處誇讚,我、我會更努力學的,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趙府醫看著這個身形嬌小似有不足之症,卻眉眼嬌憨質樸的小女孩,心下柔軟成一片。

  他首次見到她時,她好似一個破碎的布娃娃般鮮血淋漓地癱在侯爺懷裡,俊美少年緊緊抱著她,她的手也緊緊攥著少年的衣袖,昏迷中仍然死死咬著下唇,不讓痛苦的呻吟逸出聲來。

  後來「麻沸散」灌不進她喉裡,緊急無奈之下,也只好就此硬生生地替她將血肉模糊的背腿縫合,那劇痛怕是連習武之人都承受不住,他替她縫合之時,心懸得老高,額際冷汗涔涔,就是怕她一個痛得岔息斷了氣……

  可是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小小娃兒,嘴唇咬出了血來,身子不斷抽搐顫抖,卻努力熬過了漫長的縫筋接骨療程,最後還是在侯爺頻頻安撫之下,才慢慢鬆開牙關,昏厥了過去。

  這小娃娃驚人的堅強毅力深深震撼了在場眾人。

  昏迷三天三夜後,小娃娃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對眾人說——「謝謝伯伯哥哥……」

  光棍大老爺一個的趙府醫當場噴淚,就要認下她當義女,後來還是被臉色黑如鍋底的美少年侯爺斷然拒絕。

  「認什麼義女?她叫本侯哥哥,那趙老你又成了本侯的什麼人?」

  趙府醫只得暫時屈服於侯爺淫威之下,不過自此之後,他還是將小九疼進了心坎裡。

  「小九姑子,你還是認趙某……」

  「咳咳咳!」三步之外的朱勾和青索陰惻惻地咳了幾聲。

  趙府醫一窒,不悅地瞪了那兩個陰魂不散的傢伙一眼,傲嬌地別過頭去,隨即笑得好不慈祥和藹地對容如花道:「小九姑子,來來來,趙伯帶你去找找《神農本草經》裡說的『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一百二十種上藥啊。」

  「好。」她眉開眼笑地被牽走了。

  一身玄衣勁裝的朱勾和青索交換了一個眼神,強忍翻白眼的衝動,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走在透著絲絲林木沁涼感的小徑,放眼望去花草樹木生機盎然,看似沒什麼特別的綠油油草地上卻是蘊含百寶。

  「……同種藥草,生長在乾旱燥熱或陰濕涼爽之地,藥效也各有不同。」趙府醫小心翼翼地牽著容如花的手,邊介紹道:「看,這味天門冬,潤燥滋陰,降火清肺甚有奇效,根部紡錘狀,葉狀枝每三枚成簇,淡綠色腋生花朵,漿果熟時為艷紅色……且生命力越旺盛的藥草,其功能越多、藥效也就越強。」

  她認真傾聽學習,並在趙府醫的指點下,手勢輕巧地用小藥鋤仔細地連根掘起幾株天門冬。

  「這根部的泥土要多取些,小心地包裹保護住藥草的根莖,也可延長藥草的新鮮度。」趙府醫微笑道,「咱們上山採藥,往往花費一整日甚至更多的時辰才能回到家中,藥草若保存得不好,枯了爛了都是極大損失,知道嗎?」

  「小九知道了。」她誠懇地點頭,珍而重之地將那幾株天門冬放進了自己的小藥簍。

  朱勾忍不住開口,「小九姑子,我來幫您背藥簍吧?」

  趙府醫一愣,想阻止卻又忍住了。

  反倒是容如花聞言對朱勾憨甜一笑。「朱哥哥,謝謝您。可小九是藥童,就得自己背自己的藥簍,這是我的責任。」

  朱勾和青索看著這個小人兒懂事乖巧的模樣,心都快化了。

  「咳。」趙府醫也心疼,不過卻也知道這對容如花才是最好的,「小九姑子是個好藥童。」

  「謝謝府醫伯伯。」她杏眼亮燦燦,歡喜地道。

  接下來三個大男人繼續小小心心地陪著這個走起路來有些跛的小女孩一步步上山,目不轉睛,滿眼疼惜。

*             *             *

  而此刻在京城冠玉侯府中的計環琅則是坐立難安。

  他漂亮得過分的鳳眼透著陰鬱,看著手中的錦帛,屢屢停下,抬頭眺望著書齋之外。

  都過晌午了,怎麼還不回家?

  就在此時,心腹勝邪快步而入,恭敬地半跪行禮,奉上了一卷厚厚的錦帛。

  「稟侯爺,平慶伯府和豐郡王府近日動靜的線報已至。」

  「嗯,來得正好。」他眼中利光一閃,接過一覽,隨即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嗜血笑容。「嘖嘖,倒是越來越熱鬧了。」

  雖然小九說,她的仇要自己報,可是這一點也不妨礙他持續關注該關注的消息。

  獵物一擊斃命還有什麼意趣?

  自古世家名門嫡庶貴賤之分乃天經地義,可身為大婦卻不該荼毒虐殺庶子女至此,簡直泯滅人性。

  平慶伯更是平庸蠢笨,無怪乎只能仰仗嫁女來攀附權貴,以保平慶伯府的富貴威勢。

  至於他那個身為五皇子的表兄嘛……

  「嗯?」他的目光在其中一行字上停頓,興味濃厚地道:「五表兄這個側妃還頗有幾分本事,在弄死了五表嫂的嫡子後,自己又誕下了次子,看來豐郡王這一脈子息是牢牢抓在她手上了。」

  「豐郡王妃素來有心計,卻屢屢敗在容氏手上,經幾番打擊後,身子已經不濟事了。」勝邪沉聲道。

  後院女子之間的戰場不見硝煙卻更加陰毒入骨,猶如潛伏在繁花暗影底下的冰冷腹蛇……

  勝邪想著平慶伯府和豐郡王府及京城中其他貴胄世家內,那種種不可為人所知的陰私,不禁慶幸還是自家侯府矜貴清靜。

  「五表兄近來動作頻頻哪!」計環琅修長指尖輕描過錦帛上的墨字。

  正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對手要勢均力敵才玩得起興,這戲才看得過癮。」計環琅俊美臉龐神態慵懶,鳳眼閃動銳利愉悅之色,「去!再讓含光弄兩個人進豐郡王府,去好好『幫襯』豐郡王妃一把。」

  「諾!」勝邪恭敬領命。

  「至於平慶伯府……不急,小九不是還沒長大嗎?」他似笑非笑。「這一盤棋得由她自己來下,咱們只要把該安的釘子、該擺的車馬都安好了,她又怎麼會輸呢?」

  「侯爺英明。」

  「英明嗎?」計環琅一怔,神色有些複雜,片刻後嘆了口氣,略顯煩躁懊惱地咕噥,「本侯這就是窮操心的命。」

  勝邪想笑,又忍住,默默垂首不語。

  「……誰讓本侯欠了她一條命呢?」半晌後,計環琅又自言自語,自我說服道。

  「……」

  「還杵這兒做啥?」他突然才發覺面前肩頭微抖的屬下,臉色沉了下來。「很閒嗎你?」

  「屬下告退!」勝邪一凜,火速行禮後閃人。

  書齋沉靜下來,計環琅將錦帛隨手擱置一旁,又專注在方才的公務上,可瞧著瞧著,復又停了下來,漂亮的眉眼隱約有著無奈,揚聲喚道:「承影!」

  虛空中落下一個高瘦的蒙面男子,氣息隱斂,若非現身於人前,縱千萬人也察覺不出他的存在。

  「你親自去。」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小九那兒,我不放心。」

  承影幾不可見地頷首,眨眼間又消失無蹤,恍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             *             *

  平慶伯府中,處處鮮花紅彩張羅得繁華富貴十分,便是為賀平慶伯爺的四十大壽和府中大姑奶奶——豐郡王府容側妃喜誕麟兒。

  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也不過如此了。

  平慶伯夫人這幾年來過著前所未有的舒心日子,府中得寵的姨娘不是因病過世,就是避退鋒芒地安份老實了下來,自家伯爺雖說在朝中依然尷尬地佔著可有可無的位子,只日日到禮部應個卯兒,壓根無實權在手,可架不住她生了個為伯府爭氣的好女兒呀,尤其在豐郡王近日頗受皇帝青睞,得了幾樁好差事後,那些個送禮的討好的官員幾乎快踏平了平慶伯府的大門。

  倚仗著女兒是郡王寵妃的勢,這伯府中再也無人敢礙她的眼,就連伯爺還不是得處處奉她為先、唯她是從?

  若說還有讓她苦惱之事,那也只有小女兒的姻緣了……

  「唉,」平慶伯夫人低嘆一聲,蹙眉道:「這蘭兒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啊!」

  許媽媽陪著平慶伯夫人人前人後張羅,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服侍夫人到暖閣中吃茶歇口氣兒,聞言連忙安慰。

  「夫人,三姑子如今出落得玉人兒似的好模樣,命中自有乘龍快婿來配,您就別太過操心了。」

  「這丫頭眼界太高了,一般官家子弟哪裡入得了她的眼?」平慶伯夫人吃了口清香悠遠的好茶,又是寵溺又是好氣地笑了。「不過也難怪她心氣高,我的女兒我自己知道,容貌是一等一的,琴棋書畫樣樣比人拔尖兒,就是皇家也是嫁得的,只可惜……」

  她的大女兒已經是豐郡王側妃,伯府的這注寶已經押在了身為五皇子的豐郡王身上,又怎麼能把小女兒嫁到旁的皇子府中去?

  「夫人,就算三姑子與皇家無緣,可您別忘了放眼咱們盛漢王朝,最為位高權重的貴公子,還當屬新承爵的四大侯哪!」許媽媽眼睛發光,殷勤道:「定國侯、鎮遠侯、關北侯、冠玉侯都是人中龍鳳,還是皇帝心腹愛將重臣,只要三姑子得了其中一位侯爺的眼緣,不比嫁進皇家可靠嗎?」

  平慶伯夫人先是一喜,隨即眼露遺憾之色。「你這老貨說得簡單,哪裡知道這個中難處?」

  許媽媽遲疑。「您是說……關於這四大侯的傳聞?」

  「定國侯有一半蠻子的血脈,年紀輕輕便風流入骨,後院姬妾如雲,我兒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平慶伯夫人一個個地挑剔著,撇唇道:「鎮遠侯雖好,可惜注定是個短命鬼,難道你讓我寶貝蘭兒去做那望門寡嗎?」

  「是、是老奴目光短淺,嘴賤瞎扯淡——」許媽媽瑟縮了下,趕忙認錯。

  平慶伯夫人瞪了她一眼,越說越憤慨。「至於關北侯更不用說了,根本就是個粗魯野蠻的土匪頭子,哪裡配得上我家冰雪聰明、如花似玉的蘭兒?」

  「夫人息怒,都是老奴的錯,老奴再也不敢胡亂出主意了。」許媽媽越聽心越發涼,撲通地跪了下來。

  平慶伯夫人沒有叫起,卻也沒有罰她,只是等她一連重磕了好幾個響頭後,這才閒閒地喚起。

  「行了行了,許媽媽,你是我的奶嬤嬤,難道本夫人會連這點子臉面也不給你嗎?」

  許媽媽冷汗濕透了後背,哆哆嗦嗦地勉強站起身。「夫、夫人大恩大德,老奴……」

  平慶伯夫人轉怒為喜,笑吟吟地道:「好了,我也知道許媽媽你是為了我兒打算,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冠玉侯雖說性情高傲,目下無塵,但容貌俊美絕倫,又是長公主和計大將軍的獨生愛子,我家蘭兒若能嫁他為婦,當是頂頂的一樁好姻緣。」

  「那是那是。三姑子生得這般好顏色,和冠玉侯正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的璧人哪!」許媽媽趕緊巴巴兒地奉承道。

  「長公主是皇上親姊,可不是一般的尊貴榮寵……」平慶伯夫人喜笑顏開,興沖沖地道:「若我蘭兒能成冠玉侯夫人,做長公主的兒媳,皇上的親外甥媳婦兒,咱們平慶伯府可就躍升一等貴胄人家了。」

  就是豐郡王這個五皇子也得高看他們容家一眼,更何況若能和冠玉侯成了連襟,可說是天上砸下來的巨大餡餅兒,就衝著這一點,何愁豐郡王能不把荷兒扶正?

  平慶伯夫人正想得心旌搖蕩,喜不自勝,渾不知自己這番話全落到了暖閣花窗後的小女兒耳裡。

  容如蘭嬌嫩嫵媚的小臉滿滿紅暈,心兒怦通怦通狂跳得幾乎抑制不住。她全然不需費力回想,冠玉侯計環琅那張漂亮俊美到極致的玉臉和高大頎長如竹似松的身形,霎時就躍現了眼前……

  那是去年宮中元宵燈宴上,各府權貴子弟和嬌嬌都應邀進宮向皇帝祝賀上元佳節,在美麗的繁花燈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了那個坐在皇帝下首的華貴俊美公子——  

        神情清冷,眉眼精緻,美得彷彿玉雕劍鑄而就,一身令人屏息心折的皇家氣派和凜凜英氣,一下子便擊中了容如蘭的少女芳心。

  只是後來當她知道那人便是鼎鼎大名的冠玉侯,是皇帝的親外甥,她就不自禁地膽怯了。

  容如蘭雖驕縱膽大,可在京城權貴嬌嬌中卻從來只是二三流之輩,就連掌兵京畿南大營的指揮使家女兒也能排擠她,所以就算仗著大姊姊是郡王側妃的勢,她也只敢對著三、四品官員家的嫡女頤指氣使。

  而冠玉侯,卻是眾姝眼中痴痴仰望卻不敢褻瀆的那一輪皎潔明月,她若是膽敢在人前洩漏出一星半點的戀慕,光是那些權貴嬌嬌的唾沫子就能淹死她。

  可現在母親說……說想把她許給冠玉侯……

  容如蘭俏臉飛紅,心跳加速,緊緊咬著手絹兒,幾乎喜極竊笑出聲。

  她已經可以想見當自己當上了冠玉侯夫人,那些素來有些瞧不起她的嬌嬌該如何對她又羨又恨又妒又畏了。

  就在此時,一個姿容雍容絕艷的華袍女子在婢女僕婦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而來。

  「荷兒,你怎麼來了?」平慶伯夫人連忙起身迎接大女兒,滿眼寵愛歡喜。

  「來,快坐下歇著,才剛出了月子可不好這麼勞累,有什麼事兒讓人喚娘過去也就是了。郡王爺呢?」

  「郡王那兒自然是安排妥當了的。」示意服侍的眾人退遠些後,清艷美麗的容側妃偎進了母親懷裡,笑嗔道:「在娘眼中,女兒可是這麼不懂事的人嗎?」

  「我家荷兒聰慧過人,為娘的哪裡有什麼不放心的?不過是絮嘴,白囑咐一句罷了。」平慶伯夫人對這個大女兒是又愛又敬,忙道:「荷兒特意來尋我,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兒要叮嚀的?」

  容如荷滿意地嫣然一笑。「就知道娘和女兒最知心了。實不相瞞,女兒今兒奉了郡王爺的口諭,私下想先跟爹娘通個氣兒,是關於蘭兒的婚事的。」

  平慶伯夫人微訝,隨即喜道:「咱們倒想到一塊兒去了,娘方才還在嘮磕這樁喜事兒呢!」

  「娘的意思是,心中已經有如意的人選了?」容如荷蹙了蹙眉。

  平慶伯夫人察覺到大女兒的些微不快,忙解釋道:「這不正頭疼著嗎?也不過是方才同許媽媽閒議論幾句,挑一挑這京城的名門子弟罷了。」

  暖閣花窗後的容如蘭心猛一跳,眼神警覺陰鷙了起來。

  ——母親怎麼又轉了口風了?

  「那便好。」容如荷豈會看不出母親一臉訕然,卻沒有戳破,微笑道:「郡王親自替妹妹挑了一門好親事,是個肯疼人的,雖說年歲稍長了妹妹一些,但權勢不小,家中也是極富貴的,曰後妹妹嫁了就能當家作主,我同郡王都覺得十分合適,現在只等爹娘點頭了。」

  容如蘭心提得老高。

  「這……」平慶伯夫人心下有些遲疑,可仍然信重大女兒和郡王的意思,「既然連郡王和荷兒都說好的,那自然是拔尖兒的好對象了。」

  「娘,您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害妹妹的。」容如荷強調,笑容可掏地道,「雖然這人選您乍一聽許會覺得驚訝,但只要拉攏了此人,我家郡王手中實力又可增添兩分,日後咱們容家必能風光無限的。」

  平慶伯夫人越聽心越沉,握著大女兒的手隱約發顫。「……那人是?」

  暖閣花窗後的容如蘭指尖緊緊陷入了汗濕的掌心。

  「那人便是執掌京畿南大營的指揮使鄭先。」容如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

  平慶伯夫人臉色瞬間白了,霍地站了起來。

  「萬萬不可!」

  「母親,」容如荷臉上笑容還在,神情卻是強硬得不容撼動。「這是郡王爺和女兒的『意思』。」

  平慶伯夫人心如刀割,大大氣苦,正要說什麼時,卻見花窗後乒兵乓乓地衝來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心霎時一片冰涼。

  「大姊姊,我死都不會嫁給鄭家那個糟老頭的!」

  容如荷沒想到被妹妹撞個正著,艷容有一瞬的尷尬,隨即又恢復如常,甚至輕斥道:「越大越沒規矩了,婚姻大事容得你置啄嗎?」

  「你還是我大姊姊嗎?我是你嫡嫡親的妹妹,你竟然要我嫁給一個老得都能給我當爹的男人,還是鄭可兒那個賤人的爹?」容如蘭怒氣沖沖,眼底滿是憤恨的血絲。「你別作夢了!」

  「蘭兒,不許頂撞你長姊!」平慶伯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忙攔住激動的小女兒。

  這個大女兒如今是郡王寵妃,就連他們做爹娘的都只能同她有商有量,哪裡敢斷然駁斥甚至翻臉喝斥?

  「母親,你眼裡只有大姊姊,你偏心!」容如蘭嚎啕大哭。

  容如荷從頭至尾冷眼旁觀,看著平慶伯夫人摟著妹妹哭成了一團,美麗臉龐絲毫不為所動。

  「……哭夠了?」

  「你——」容如蘭恨得目訾欲裂。

  「荷兒!」平慶伯夫人滿眼哀求。

  容如荷淡淡地道:「我讓你嫁你就得嫁,就算是死也得進了洞房上了鄭家族譜後再死,鄭家這門親,我們容家是結定了!」

  容如蘭面如死灰,身子幾乎軟倒在母親懷中。

  「荷兒,你妹妹還小,可鄭指揮使都四十了,還是嫁進去做填房。」平慶伯夫人哆嗦著唇,強自鎮定地懇求道:「倒是你二妹,性格溫婉容貌清雅,更適合——」

  「二妹是庶女。」容如荷冷笑,「況且,娘可別忘了你將她們母女倆打壓成什麼樣兒了,若是二妹一朝嫁入鄭家,得了翻身的機會,還會乖乖為我們所用嗎?」

  自己這個娘親雖然精明能幹,可就是眼皮子太淺,只顧著將姨娘庶女踩進塵埃底,全然沒想到庶女們若是調教得好,憑著美色就能成為容府的一大利器。

  就算庶女進不得世家貴胄的門,可安在一些三四品文武官員的後院,寵妾勝妻,還怕吹不了枕邊人的耳邊風嗎?

  平慶伯夫人又何嘗聽不懂大女兒的指責之意,當下臉色青白交錯,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容如荷懶洋洋起身,「莫忘了,女兒現下雖然只是郡王側妃,可將來……我的兒子是有大造化的,母親想揚眉吐氣做那人上人的超一品誥封夫人,前程還得落在女兒身上的。」

  平慶伯夫人心下一凜,態度登時軟化了。「娘、娘知道了,荷兒只管放心,家裡一切有我。」

  「嗯,便有勞娘多多費心了。」

  容如蘭面色灰白如死人,淚水盈然的眼底卻滿滿是仇恨的烈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9 11:32 PM 編輯

【第五章】

  掩日,以之指曰,則光晝暗。金,陰也,陰盛則陽滅。

  斷水,以之划水,開即不合。

  轉魄,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

  懸剪,飛鳥游過觸其刃,如斬截焉。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時光荏苒,彈指流光……

  冠玉侯府的專屬禽院中,有一個嬌小苗條的少女正蹲在一隻神俊無比的鷹隼前,手邊金針絲帛藥匣齊備。

  十四歲的容如花專注地替受了傷的鷹隼接合翅膀,靈巧的手指不忘輕輕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鷹隼,嘴裡念念有詞。

  「大黑,別著急,你這傷很快就能好起來的,乖乖別亂動喔!」

  鷹隼大黑頗為哀怨地低鳴了一聲,卻也漸漸在她手下柔順馴服了下來。

  她先為大黑接好筋骨上妥膏藥,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削得薄薄的堅硬木片平貼著翅膀,最後俐落地用透氣兒的絲帛捆好,長長吁了一口氣。

  「大黑好棒。」她小臉漾起笑容,端起一旁的生肉條慢慢喂著眼巴巴兒盼食已久的英武鷹隼,「等會兒吃完了以後,喝些清水好好睡覺,明天姊姊帶你去看花哦!」

  「噗!」

  她抬頭四望,這才發現斜靠在廊下的高大漂亮男子,笑容更加歡快了起來。

  「阿琅哥哥!」

  大黑也掙扎著要衝向計環琅,完好的翅膀有力地拍撲著,卻還是不敵另一邊的「拖累」,歪歪斜斜地半飛而去。

  「大黑小心!」她心一緊。

  「瞎折騰什麼?」計環琅伸長手臂優雅地撈過鷹隼,熟練地讓它站在肩上,側首淡淡挑眉,戲譫道:「還想再斷一邊嗎?」

  「阿琅哥哥,你別嚇大黑,」容如花一本正經的說,「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還沒說你呢,」他瞪了她一眼,俊美面龐板起。「學了一把醫術不是給本侯用的嗎?前天治馬,今天醫鳥,難道你往後也拿我當牲口對待了?」  

        她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靦眺地道:「阿琅哥哥,小紅和大黑哪裡有你漂亮啊?」

  「臭小鬼再說一次?」他濃眉橫豎。

  她咯咯笑了,杏眸嬌憨燦爛如星星,直是說不出地可愛趣致。「哎喲,對不住,是小九錯啦!」

  「可惡的小土鱉,你不過仗著——」我疼你。他頓了頓,還是硬生生改口道:「本侯性子好。」

  「噯,阿琅哥哥最好。」她笑咪咪的附和。

  計環琅心下軟得一塌胡塗,面上還是清冷傲嬌至極。「小沒良心的,明知道我最好,怎麼上次就在長公主府住了大半月不回家?」

  容如花心一跳,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撓撓耳朵。「那不是不放心嗎?」

  「不放心什麼?」他微瞇鳳眼。

  「長公主的身子,只交代給太醫我不放心。」她小聲道。

  計環琅眼神溫柔了起來,偏偏嘴上不饒人。「我母親貴為長公主,服侍她的不下百人,不說太醫,就是你的『府醫伯伯』不也一召即至?還要你沒日沒夜的伺候?」

  她又好笑又苦惱。「阿琅哥哥明明心軟卻總愛這般嘴硬,難怪長公主常常說要捶你了,不過這話可不能再說了,要是長公主當真聽進耳裡了,那該有多難過?」

  「誰讓母親總要跟我搶人?」他故意擰了擰她的鼻頭,聽見她呼疼又趕緊放開,輕揉了揉。「母親很喜歡你?」

  「長公主……是大好人。」她由衷真誠地道。

  是她所見過最高貴美麗優雅的女子,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枝玉葉,對她卻沒有半點鄙夷蔑視之色,只是……只是……

  容如花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待她極好極好,所以才教導了她許許多多從沒有任何長輩教過她的事物。

  ……她心中是非常、非常感激長公主的。

  「怎麼了?」計環琅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阿琅哥哥,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長公主和大將軍,他們真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了。」她望著他,粉嫩清秀的小臉滿滿真摯。

  「還用得著你交代嗎?」他一雙鳳眼就是翻起白眼來也好看得不得了,在下一瞬,他突然低下身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容如花驚呼了一聲,小手環住他的頸項,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臉蛋兒霎時緋紅如熟透果子。

  「阿琅哥哥,我、我今年已經十四歲,不是十歲的時候啦。」她害羞得要命,小心臟慌得快從嘴巴蹦出來了,忙拍著他的寬肩,「你、你放我下來……小九不是小娃娃了。」

  高大挺拔的計環琅熟練地抱著她徑自往外走,對於她的羞臊抗議充耳不聞。

  「阿琅哥哥啊……」她繼續央求。

  「大黑,自己滾遠點。」他則是冷眼睨了猶死巴著自己右肩頭的鷹隼,「知不知道你又重了?」

  其實我也重了。她哭笑不得。

  大得足足佔了兩條街的侯府地界內,舉凡有長眼的,哪個不知道自家主子又開始跟小九姑子耗上了?

  從六歲這樣抱到十四歲,看來還會繼續抱下去……

  就連掃地的小廝都見怪不怪地自顧自清理地上的殘花敗葉。

  容如花就這樣被一路抱回了她住著的院落,最後在院門階梯上才被放了下來,計環琅還不忘替她捋了捋微微亂了的鬢髮,略彎下腰直視著她。

  「小九?」

  「嗯?」她疑惑地抬頭。

  「……你真的要回平慶伯府?」他深邃鳳眼裡幽光晦暗莫測。

  她僵了僵,隨即沉默了。

  「你幾乎是我養大的,這冠玉侯府永遠是你的家,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毀了你想過的日子。」他低沉有力地道。

  容如花眼眶一熱,咬牙別過頭去,半晌後,才啞聲道:「小九知道。可是有些債,是小九得親自討回來的。」

  她畢竟姓容,不姓計……或許,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計家人。

  「阿琅哥哥,你信小九做得到的,對不對?」她只能溫言問道。

  又是一陣長長的默然。

  而後是一隻溫暖寬大的手掌落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

  「好,阿琅哥哥依你。」他柔聲道,「可,你需記得你身後有我。」

  「小九,都記得的。」她低垂的眸底淚光瑩然。

*             *             *

  晚春的清晨依舊透著三分寒意,平慶伯府大門外的下人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灑掃,左右兩座久經風雨的石獅子也早已失去昔年獲爵時的威風氣派,顯得格外黯淡。

  街道遠遠的那一端,有輛華貴舒適的馬車靜靜停在那兒,六名騎在神駿黑馬上的玄衣高手,嚴密護衛在馬車周圍。

  馬車內,清傲俊美的計環琅親自替容如花繫著大氅的絡帶,神情嚴肅得近乎不悅。

  「阿琅哥哥,你別擔心。」容如花凝視著他,小聲地安撫道。

  他沉默了一下,「我送你進伯府。」

  「我們不是說好了……」她有些急了,伸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

  計環琅反手緊緊攥住她微涼的手,咬牙道:「我後悔了。」

  她仰望著他,焦急的眼神霎時軟化了下來,胸口暖得發燙。「阿琅哥哥,小九不會有事的。」

  「你本就無須如此低調委屈的回伯府,」他鳳眼微瞇,隱含風雷,冷笑一聲,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便是仗著我冠玉侯府的勢,哪個敢動你一根寒毛,就是與我冠玉侯府上下結為死敵!」

  「我知道我有阿琅哥哥,誰都不足為懼。」容如花好脾氣地道,杏眸裡溫柔地漾開了笑意。「可有你這頭猛虎在前,魑魅魍魎就躲得更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便說當年我與胡媽媽不小心意外墜崖,是被侯府的人無意中救了,帶回府中為奴——哥哥別瞪我了,這不是我們早商量好的說詞嗎?」

  「沒心肝。」他還是不悅地哼了聲。「什麼奴?這些年府中成捆的人蔘都餵了幼彘不成?」

  「阿琅哥哥,」她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扯著他的袖子輕搖。「好好好,是我說錯啦!」

  計環琅被這嬌嬌軟軟、嗓音嫩糯的小人兒一搖,一顆心早就化了,偏還是不肯鬆口。「換個說法,那個奴字聽了不順耳。」

  她險些嗆到,一時啼笑皆非,只得笑嘆道:「好,那就說是在侯府中做下人吧?」

  他皺了皺濃眉,「勉勉強強。」

  容如花的笑容裡有三分莫可奈何又有七分的歡喜,她又如何不知道阿琅哥哥特意捨馬就車,還一反常態地囉囉嗦嗦了大半天,就是捨不得她回平慶伯府?

  「我會好好的,」她杏眸明亮,目光溫柔得近乎虔誠地注視著他,「阿琅哥哥也要好好的,公務再忙,三更前就得歇下,還有盡量別錯過用膳的點兒,你的脾胃受不住的,別仗著年輕不覺得就一頓兩頓的不吃,小九已經拜託過勝三哥隨身備著餌食,千萬記得盯你好歹用些兒。」

  「平慶伯府裡我也安插人進去了——」計環琅眼神熾熱而寵溺,還是不放心地又一一交代,「除卻以上那些人之外,我另外讓朱勾和青索跟著你。」

  「阿琅哥哥,不行的!」她心一跳,著急地道:「朱哥哥和青哥哥——」

  「哼!」他警告地哼了聲。

  「呃,我是說朱四哥和青五哥。」她小臉微紅,只得改口道:「他們是府中最頂尖的暗衛之一,平時就該護衛著你的,怎麼能跟我去伯府?況且伯府雖然……但伯夫人在明面上為了彰顯她的『賢良』,是不會明火執杖的對付我的。」

  「那當年是誰下令弄死你的?」他臉色難看,諷刺道。

  她又被噎了一下,訕然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他濃眉挑高高。

  「當年我年幼無知,名義上又是被送到福元庵清修祈福的,她也是隔了一年後見風聲淡了,才命胡媽媽對我下手。」她眼底掠過一絲光芒,語氣沉穩地道:「可如今我已長大,又回歸伯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她只能設下陰謀詭計暗中收拾我,而且還不能讓人一眼就聯想到是她這個嫡母惡毒示意,其實她可比我束手束腳多了。」

  計環琅默然不語。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小九分析得句句在理,可縱使已事先在平慶伯府設下「天羅地網」,他還是不能允許有那個萬分之一的意外出現。

  「我有醫術在身,又曾在冠玉侯府為……下人,始終和侯府有些許淵源,她霧裡看花,在無法確定我究竟有幾斤幾兩重之前,不會輕易下手的。」容如花柔聲勸慰他,「阿琅哥哥,我真的都想好了的,你別怕。」

       「就算她不會在明面上對你出手,可她還有一件事可以名正言順地拿捏你。」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她一愣。「是什麼?」

  「你的婚事。」

  她臉色微微變了,有一抹無措閃過眼底,隨即強自鎮定道:「我才十四。」

  「十五及笄。」計環琅提醒她,眸光隱晦而陰鬱。「幾年前她連親生愛女都能捨給了年近四十的鰥夫,權勢利益之下,平慶伯府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

  容如花靜默了。想起幼年時總是對著她耀武揚威,嬌艷驕傲又高高在上的三姊姊容如蘭,如今雖是從二品的指揮使夫人,卻被府中寵妾打壓,繼女刁難,不禁低聲嘆了口氣。

  平慶伯府,早已成了一個骯髒醜惡的所在。

  但她還是必須回去,光明正大的回到那個欠了她和她姨娘命債的「家」,將一切恩怨情仇做個了斷!

  「小九……」他那句「讓阿琅哥哥幫你」始終卡在喉間,眼神擔憂心疼複雜至極。

  「阿琅哥哥,沒事的。」她抬起頭,一雙眼眸熠熠發光,對著他嫣然一笑。

  「你忘了我的腿『瘸』了嗎?」

  他胸口狠狠一痛,俊美臉龐霎時白了。

  「一個瘸了腿的庶女,就算是伯夫人一時半會兒也賣不進哪戶官宦人家吧?」

  容如花眉眼清平溫暖,就事論事地微笑道,「當然,也有可能是盤算著把我許給某富裕商家,替郡王摟錢袋子……想幹大事兒,沒有銀錢做牛馬驅策怎麼能行?可我既然與冠玉侯府有了一分淵源,就不是隨便哪戶商家敢輕易求娶的了,總之,還是多虧了阿琅哥哥你這個靠山呀!」

  ……他竟無言以對。

  可在濃濃懊惱中,計環琅在對上面前這張笑意吟吟的小臉時,卻又有種言語難以描繪的激賞和滿足愉悅。

  他的小九,真是好生聰敏慧黠。

  「……罷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輕笑著將她擁入懷裡,摸摸她的腦袋,低聲道:「阿琅哥哥都依了你便是。」

  「哥哥真好。」容如花依賴貪戀地偎在他胸前,嗅聞著他醇厚乾淨的男人氣息,強抑下永遠再也不放開這個懷抱的衝動。

  ——小九,你該走你的路了。

  「不過朱勾和青索還是得選一個帶上。」

  「……」

  又是半盞茶辰光後,那車簾終於動了,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女小心地下了車,而後挺直腰桿,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忍著回頭的渴望,慢慢一步步走向伯府方向。

*             *             *

  平慶伯府大堂中,美麗依舊的平慶伯夫人正膝坐啜飲著養顏的桃花露,聽著管事媽媽們的稟告,卻在一名外院管事結結巴巴吐出的話中,手一抖,一玉碗的桃花露當場砸了。

  「你說什麼?你……剛剛說的是誰?」平慶伯夫人眸中凶光一顫。

  兩旁的管事媽媽和侍女噤若寒蟬,霎時偌大的大堂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那個倒霉的管事面色若土,冷汗直流。「回、回夫人的話,是、是 小九姑子……回來了。」

  平慶伯夫人腦子嗡了一聲,神情猙獰。

  不可能!那個小孽種不是已經死了嗎?

  可在此同時,她心中閃過了個模模糊糊的可怕念頭……

  真的死了嗎?當年胡媽媽和那個小孽種同時不見,福元庵眾人也不知她們二人的去向,最後還是她的心腹找到了懸崖上,看見了石頭上殘留下來發了黑的小片血跡,還有幾片破碎的布料……

  她的心腹也是辦慣了事的,一看現場的狀況和地上拉扯拖拉的痕跡,便合理判定了胡媽媽和那個小孽種是掙扎撕打間摔下懸崖,都死了。

  雖然過後她還是心緒不寧,命人整整捜尋了好幾天,甚至到懸崖下方尋找蛛絲馬跡——她要確定的是人都死透了,而不是人是不是還活著。

  過了那麼多天,兩人的屍骨想必也被林中野獸拖吃一淨了,直到心腹帶回了胡媽媽的一隻銀簪子時,她終於放心了。

  胡媽媽是有些可惜了,不過看在她捨了一條命也弄死了那孽種的份上,她自會好好安置犒賞胡媽媽的家人。

  ……可是過了九年,那個孽種居然大難不死的回來了?

  「確定是……小九嗎?」平慶伯夫人慢慢地開口。

  「是,小九姑子沒錯。」管事頭垂得更低了。

  平慶伯夫人閉上了眼,在一陣長長的駭人死寂中,她再睜開眼時已經淚光盈睫了。

  「我可憐的女兒呀……」平慶伯夫人顫聲道,滿眼都是慈母歡喜憐惜之色。

  「快,快把我的小九帶進來,謝天謝地,老天垂憐啊……」

  許媽媽也紅了眼眶,極有默契地攙扶起主子,「夫人,太好了,小九姑子回來了,您也不用日日夜夜自責傷心了,想必是老天爺看在夫人的一片慈心份上,讓小九姑子安然無事回家了。」

  其他管事媽媽和侍女也七嘴八舌地安慰起來。

  就在這一片溫馨感人和樂的氛圍中,身著鼠灰色大氅,烏黑雙團髻上僅簪了兩隻精緻銀鈴兒簪子的清秀少女,步履有些緩慢地走了進來。

  她的腳步儘管已經努力放慢,卻還是清楚可見行走間的瘸拐,小臉氣色有些蒼白髮黃,明顯就是氣血不足孱弱之相。

  平慶伯夫人直勾勾地打量著她,心下又是憤恨又是痛快,卻也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就這要死不活的模樣,便是撿回了一條命爬回伯府又如何?還不是落到了她手上,日後繼續任由她拿捏生死?

  思及此,平慶伯夫人嘴角的笑容也真實了一分,「真的是我的小九,蒼天有眼哪!我的小九總算平安回來了。來,給母親看看,你怎麼會瘦成了這模樣?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都叫母親擔心壞了。當初府裡在懸崖下找到了胡媽媽的銀簪……還以為我兒也遭遇不幸了,母親可哭了好幾日……」

  「母親,是小九不孝,這麼多年來讓母親操心了。」容如花也哭了,哆嗦著唇哽咽地跪了下來。

  「快起來,快起來,你沒事兒母親就放心了。」平慶伯夫人眸底閃過一抹厭惡,面上卻笑得更加慈藹親切,起身親自攙扶起了她。「好孩子,咱們總算是一家團圓了……就可惜了胡媽媽。」

  容如花擦了擦眼淚,滿眼孺慕地望著平慶伯夫人,破涕為笑,小小聲道:「母親別難過,胡媽媽也沒死呀!」

  平慶伯夫人笑容一僵,有一瞬的怒氣和倉皇不安。「胡媽媽沒死?那她人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容如花凝視著努力做出親切關懷之色,卻掩不住豺狼猙獰本性的嫡母,心下冰冷一片。

  她的「好嫡母」自然不是欣喜胡媽媽沒死,而是憤怒著、猜忌著胡媽媽為何沒死?沒死的話,為何遲遲這麼多年沒有弄死她,沒有回伯府覆命。

  連對她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僕尚且薄情寡恩至此,更何況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的小小庶女?

  「還有,你這些年……都到哪兒去了?」平慶伯夫人目光緊緊盯著她。

  容如花怯怯一笑,「母親,這說來話長,女兒和胡媽媽著實命大呀——」

  平慶伯夫人強自壓抑滿心憤恨,聽著她述說當年胡媽媽不知為何像是被邪物作祟迷了心神般對她喊打喊殺,後來兩人掙扎間摔落了懸崖傷重垂危,幸而被辦差路經當地的冠玉侯府護衛帶回了侯府。

  她養傷就養了大半年,又因驚嚇過度得了「離魂症」,渾渾噩噩遺忘了自己是誰,胡媽媽則是傷得更重,至今猶像活死人般臥病在榻,而後她為了報答冠玉侯府的恩情,也為了養活自己和胡媽媽,便自願簽下賣身契,在侯府中當了好幾年的下人。

  若非日前侯府的神醫治好了她的「離魂症」,恐怕她還記不起自己原來是平慶伯府的小九姑子,也回不了家……

  「冠、冠玉侯?」平慶伯夫人神色有一絲驚疑不定。

  怎麼會偏偏……被那權勢滔天,又是皇親宗室的冠玉侯府中人給救了?

  還有胡媽媽,雖然成了活死人,但她有太多陰私之事是胡媽媽經手的,萬一……

  「母親,怎麼了嗎?」

  「小九還真是福大命大。」平慶伯夫人心神微定,笑道:「既然如此,待母親和伯爺商量後,定當擇一吉日備妥重禮前往侯府向冠玉侯答謝,也順道把胡媽媽接回來。」

  「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她憨甜一笑。

  平慶伯夫人看著她,眼神掠過些微陰駑之色。  

     真是命運弄人,若是這小孽種早幾年回來,在蘭兒尚未出嫁之時,她這個做母親的,豈不就能趁這個機會替蘭兒攀上冠玉侯府這條通天路了嗎?

  那個天人一般的俊美侯爺……就這樣和她的蘭兒錯過了。

  平慶伯夫人想起自己寵愛的小女兒此刻在鄭家受苦受難,心裡恨意更深,越發遷怒起眼前這個孽種!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愉悅地道:「你姊姊們也很是思念你,母親這就命人到豐郡王府和鄭府通報這個好消息。對了,你還不知道你大姊姊如今已是豐郡王的側妃,三姊姊則是指揮使夫人,她們素來疼愛你,若是有暇,說不得立馬趕回娘家來看你呢!」

  「大姊姊和三姊姊……」容如花眸光低垂,輕聲道:「小九也很想她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12:01 AM 編輯

【第六章】

  驚鯢,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

  滅魂,挾之夜行,不逢魑魅。

  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

  真剛,以切玉斷金,如削土木矣。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小九姑子回來了。

  這個消息在平慶伯府中宛如一隻不輕不重的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明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靜,卻有更多暗潮洶湧在水面下流竄……

  對管生不管養的平慶伯而言,小九和其姨娘曾經是他最寵愛的,可男人多薄情,死去的黃土一坯又哪裡比得過活著的嬌妍鮮花暖玉溫香?

  在看到容如花的那一剎那,他也只微微紅了眼眶,略唏噱了兩句便交代她日後好好聽嫡母的話,而後便被嬌滴滴的小妾簇擁走了。

  平慶伯夫人看著背影彷彿有些落寞寂寥的庶女一眼,嘲諷的笑容浮起,隨即又假意地吩咐道:「母親本想為你擺下一席洗塵宴壓壓驚的,可你父親說了,你這些年雖是受了大難,可當初府裡是以為你已經……未免外人過度臆測,損了你的閨譽,所以還是低調些為好。」

  「謝謝母親,小九回到家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勞師動眾,讓父親母親為小九費神了。」容如花乖巧地道。

  平慶伯夫人頓了頓,精明地瞇了她一眼。「小九……果然長大懂事了,這一句句說得母親心裡好不熨貼,看來還是冠玉侯府的水滋養人哪。」

  容如花心下驚覺了一瞬,藏在袖裡的小手緊握成拳。

  這嫡母……真真疑心甚重、城府至深,不愧在平慶伯府呼風喚雨多年。

  「母親……」她索性抬起頭,清楚地讓平慶伯夫人看見自己的倉皇慘白臉色,微微哽咽,半晌後,黯然神傷地蕭瑟低喃,「這寄人籬下為奴為僕的日子,小九想不長大,不懂事都不能,那是侯府,畢竟不是有父親母親百般包容疼寵的家啊!」

  平慶伯夫人眼中的猜忌懷疑霎時去了幾分,微一沉吟,又笑著語氣溫和地寬慰道:「真是苦了我兒了,不過回家來就好了,往後自有母親疼你。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好好歇會兒,母親撥了兩個侍女來服侍你,再給你一個管事媽媽,往後你的飲食起居自有管事媽媽照料,你也當可放心了。」

  「謝謝母親。」她感激得眼淚汪汪。

  待平慶伯夫人離去後,這位於伯府偏僻西翼一角的小院裡頓時陷入了一股氣氛凝滯的詭異安靜。

  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矮胖老媽媽先對那兩名粗粗笨笨的三等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兩名侍女戰戰兢兢地抖了抖,連忙退了下去,甚至連上來向容如花見禮也不曾。

  「小九姑子,老奴是田媽媽。」老婦人殷勤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就要替她褪去外衣,容如花身子僵了僵,隨即軟化放鬆下來,假裝不知道田媽媽趁著替她更衣的時候,在她身上游移打量的銳利目光。「往後小九姑子只管放心使喚老奴,雖說老奴在夫人那兒頗有幾分臉面,以前也是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的,可小九姑子可是我們夫人的心尖尖兒呢,老奴臉面再大也大不過您,您說是吧?」

  田媽媽笑容親和,溫言軟語的,但是小九哪裡聽不出那話裡字字強調出的「在夫人那兒頗有臉面」、「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

  「原來田媽媽是慣常服侍母親和大姊姊的呀?真是太好了!」她笑了起來,眉眼滿是天真歡快,親昵地勾起了田媽媽的手臂。「難怪小九一看媽媽就覺得好生親切呢,母親和大姊姊都疼我,以後媽媽也會像母親和大姊姊那樣待小九極好極好的,對不對?」

  田媽媽一窒,隨後也笑呵呵地道:「那是那是。來來來,老奴便先服侍您歇會兒,大灶房還給您燉了補身子的好湯呢,老奴這就命人端去。」

  「好。」她笑吟吟地點頭,乖順地換了常服衣袍,在看似華麗實則漿洗得生硬的床褥上臥了下來。

  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容如花臉上憨然乖巧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總算是……完成第一步了。

  她不知道嫡母對於她的說詞會信幾分,但是她確定就算心下有疑,嫡母也不敢當真問到阿琅哥哥面前去。

  嫡母會設法偷偷讓人去冠玉侯府打探,素來以軍法治府又上下一心的侯府一向固若金湯水潑不進,但,這次嫡母定當能打探到她「應該」知道的消息。

  稍晚,當她起身後便輪番接待了「好意」前來探望的庶兄容如詡和幾名庶姊……

  「小九,母親對你真是格外不同。」庶姊八姑子年紀大了她一歲,也正是等待議親的時候,被嫡母調教得眼高手低小家子氣,艷麗尖刻的模樣倒跟她的姨娘十分相似,一來就上下打量她的寢堂,忌妒地哼道:「不過就沖著你撿回一條小命的份上,施捨你些好東西也不算過份了。」

  「八姊姊這些年來都好嗎?」她真摯地問。

  「好,怎麼不好?自從咱們的三姊姊『高嫁』了之後,母親對我是更好了。」

  八姑子迫不及待炫耀,伸出了纖細皓腕。「瞧瞧,母親說這珊瑚手釧兒也就我才配戴呢!上次茶花會上,兵部侍郎家的嬌嬌還想用她的羊脂玉爾來換,苦苦央求了我好久,後來知道我不答應,竟還氣沖沖就離席了,真真笑死人了。」

  容如花看著八姑子這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樣,都想嘆氣了。

  嫡母輕易用一隻珊瑚手釧就讓一個庶女主動在人前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日後這個八姊姊還能說到什麼好親事?屆時還不是任由嫡母捏圓搓扁。

  「八姊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輕聲提醒,「母親給了好東西,我們平時只好好兒收著就是,若是拿到外頭和其他貴女嬌嬌們攀比,恐怕有些多心的人,還誤以為母親平時沒給我們好東西,才致使我們恁般眼皮子淺的顯擺了。」

  一旁安靜半天無話的庶兄容如詡眸光微閃,隨即又恢復沉默黯然得像個影子。

  「你——你竟敢說我顯擺?說我眼皮子淺?」

  七姑子則是看著八姑子嬌眉一豎要生氣了,慌得趕緊拉住八姑子。「八妹妹,別……別惱,九妹妹也是為了你好的,咱們做姊姊哪能真的和妹妹過不去?而且萬一要是給母親知道了我們惹得九妹妹不快,那罪過就大了。」

  容如花靜靜看著那個口口聲聲勸解,實則字字句句火上澆油的七姊姊,心下大嘆——

  真該讓阿琅哥哥親眼看看,這閨中女兒明面一盆火、暗裡一把刀的嘴上功夫有多厲害,可不比他府裡那些暗衛哥哥出神入化的武藝還差呢!

  果不其然,八姑子聞言越發怒沖腦門,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扯著容如花纖細的手臂就往外拖。

  「好呀,我們今兒就看看,到底是母親最疼我還是疼你這個失蹤多年一身不祥的小賤人,我就不信我要教訓了你,母親會捨得治我的罪!」

  容如花被扯得一個踉蹌,胳臂痛得險些扭著了,又氣又好笑。「八姊姊,你誤會我了,小九哪裡敢跟八姊姊比呢?七姊姊還不幫忙攔著,要是真讓八姊姊和我到母親那兒鬧了,我們哪個又逃得過母親的板子?」

  七姑子心一驚,終於意識到今天這局勢確實不是挑撥離間的好時候,無論如何,母親正要彰顯她有多心疼這個失散多年終於歸來的小九,自己卻和八妹妹連袂來小九這兒生事——

  想起嫡母令人有苦叫不出的陰毒好手段,七姑子不由打了個寒顫,連忙上前挽住八姑子的手,陪笑道:「八妹妹,對不住對不住,都是姊姊失言了。其實,其實姊姊和九妹妹都是吃醋來著,明知母親對你最看重,我們……我們這不是心裡不好受,這才說錯了話嗎?」  

  「八妹妹別生氣了。」容如詡也小心翼翼上前來勸說,斯文的臉龐透著懦弱之色,「都是哥哥的錯,哥哥沒有看好妹妹們,讓妹妹們拌嘴了,等會兒哥哥自去向母親請罪。」

  容如花不著痕跡地瞥了這個庶兄一眼,心下微震。

  二哥哥……

  後來總算在眾人的勸慰央求之下,好說歹說的,性格潑辣的八姑子稍稍平了怒氣,不過也趁機要走了容如花寢堂裡的一隻描花鎏金美人瓶,說是充了容如花給她的賠禮。

  ——真真一團混亂。

  嫡母果然好手段,隨手命人擺了些好東西,風聲再一放,自有眼紅的人來鬧得她不得安生。

  過後當田媽媽送來了夕食,還特意叮嚀她千萬要記得喝完這盅老蔘雞湯時,精疲力竭的容如花險些忘了要檢查這些吃食。

  「方才被八姊姊鬧得頭疼還口乾舌燥的,勞煩媽媽您幫我倒杯水來潤潤好嗎?」她撒嬌道。

  田媽媽一頓,瞇瞇笑道:「好好好,老奴這就去。小九姑子,你快些喝湯,涼了味兒就不好了。」

  「好。」她笑著應允,待田媽媽轉身到後頭斟水時,迅速聞了聞老蔘雞湯和幾道小菜……眉心微蹙。

  老蔘雞湯和小菜都沒事兒,但那碗淡淡粉色的胭脂粳米飯卻摻了極少量的紅花和麝香,少食無妨,可日積月累下來,她日後也就再難懷孕生子了。

  好險惡狠毒的心思,竟是第一日就毫不客氣地對她下手了。

  這區區紅花和麝香之毒,她抬抬手頃刻可解,但是由此可知,嫡母在這伯府中的地位定是勢大到足可隻手遮天了。

  一個目空一切又行事乖張的主母……

  容如花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更憂心的是倘若教阿琅哥哥知曉,定會阻止她留在伯府中以身犯險。

  唉,怎麼辦?

  她嘆了口氣,抬頭對隱於高高樑柱上的幽暗處,小手合起暗暗拱了拱,無聲囁嚅了一句:求青五哥別告訴阿琅哥哥啊!

  「……」隱於暗處的青索額際冒冷汗。

  ——求小九姑子別為難屬下好咩?

  翌日。

  和一向高高在上俯視世人的容如荷不同,成了指揮使夫人,卻日日陷於宅門鬥爭中的容如蘭這些年來越發心眼狹小,暴躁易怒,她一得知容如花回伯府的消息後,第二日便興沖沖地領著人趕了回來。

  容如花看著這被奴婢簇擁闖入她寢堂內的衣衫華貴、珠圍翠繞的女子,心下不由一突。

  昔日嬌艷刁蠻的三姊姊,數年不見竟蒼老至此?

  雖然精緻描繪的妝容看似無懈可擊,通身珠玉華服襯托出的氣勢也依然逼人,卻掩飾不住眉眼間細細的皺紋和戾氣。

  「小九見過三姊姊。」她屈膝為禮。

  「放肆!」容如蘭身旁的大侍女毫不客氣地喝了一聲。「你個無品無級的小小庶女,見了我們指揮使夫人還不速速下跪行禮?」

  她微蹙起眉。

  「九妹妹,這可不是我這個做姊姊為難你。」容如蘭帶著興奮之色盯著她受折辱的模樣,過去總能在這個九妹妹身上發洩怒氣的暢快感又回來了。「正所謂國禮大於家禮,本夫人雖有心同你親近,奈何你身分也太卑賤了,今兒這跪禮,還真不能免了去呢!」

  「見過指揮使夫人。」容如花淺淺一笑,恭敬地深深一揖。

  「你這是什麼意思?」容如蘭眼神變了。

  兩旁侍女見狀也高聲斥喝起來:「大膽!竟敢目中無人,無視於夫人的命令?來人,押著她給夫人跪下請罪!」

  這頭的田媽媽和兩名侍女早就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還不忘扯了下直挺挺站立著的容如花。

  「小九姑子,還不快跪下來給三姑奶奶認錯?」

  「是呀,小九姑子,你就別連累奴們了。」

  「我等真是倒霉,怎麼跟到了這麼沒眼色的主子?」

  聽著田媽媽和侍女或真或假的哭求和怨慰,另一頭則是勢如狼虎的容如蘭一行人,就連潛伏於樑柱上的青索也不禁為她暗中捏了把冷汗,胸口怒火一竄,早已隨時準備出手。

  「母親說大姊姊和三姊姊都極想小九,若是知道小九回家了定是歡喜得不得了的……」佇立在原地的容如花忽然眨巴著眼睛,鼻頭一紅,小小聲地低泣了起來。

  「原來母親騙我。」

  眾人聞言一呆。

  容如蘭也愣住,隨即勃然大怒,「少拿母親來壓我,今日你冒犯了本夫人,就是母親來了也沒情說去!況且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我母親腳底下的賤泥罷了,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三姊姊!」她漲紅了一張小臉,情急地叫了一聲。「不許你這樣說母親!」

  「你——你竟敢吼我?」容如蘭滿眼不敢置信。

  「母親向來賢良淑德,對府中子女一視同仁,全京城皆知母親的慈母之心。三姊姊,你今日這般不管不顧,當真不怕傷了母親的清譽嗎?」容如花眼圈紅了,嗓音溫和中帶著隱忍的規勸,嘆息道:「妹妹今日若是領了罰,那豈不是坐實了三姊姊仗勢欺人,連母親都不放在眼裡的惡名了嗎?三姊姊,小九不能陷你於不義啊!」

  隱身在樑柱上的青索幾乎笑出聲來,黑眸精光閃閃。

  眾人則是有一絲怔忡無措,就連田媽媽都悄悄地瞄了三姑奶奶一眼,隱約有著束手無策的求助之色。

  ……竟讓她三言兩語破了困局,這下怎麼辦?

  容如蘭腦子嗡了一下,恍惚間彷彿看見了自己那個心機狡詐,最會裝模作樣的繼女,還有那些總是時時令她吃了啞巴虧的女人,心口積鬱多時的別屈憤恨,剎那間森地炸了開來!

  容如蘭眼赤如血,霍地衝上前高高揚起手來。「你這個賤人!」

  「住手!」

  一聲急促的喝止已經來不及了,容如花在電光石火之際朝身後暗暗擺了擺手,而後抬頭受了容如蘭這記重重的掌摑!

  臉頰火辣辣爆開劇痛的剎那,容如花身子晃了晃,大袖掩住了被摑的小臉,袖裡的手掌趁勢在頰上抹了點自己煉製的無色無味藥膏子。

  平慶伯夫人在奴僕攙扶下急急趕來,風韻猶存的美麗臉龐趕得略略發白,直待看見容如花哽咽著抬起頭來的當兒,心下頓時一個咯噔!

  ——糟,蘭兒下手這般重,竟是落下把柄了!

  平慶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地望著滿面怒氣不知死活的小女兒,就這樣喜怒形於色,張揚跋扈又駑鈍無知的性子和手段,無怪乎會被後院姬妾和繼女吃得死死的。

  「蘭兒,你……」平慶伯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捺下翻騰的心緒,正色道:「母親知道你是擔憂小九流落他處為奴多年,忘了身為伯府嬌嬌的規矩,這才讓人教導於她,可你終究太心急了,萬一讓你九妹妹誤會了你是有意刁難她,這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嗎?」

  容如花心下一凜,不愧是主持中饋、周旋於世家貴婦圈多年的嫡母,短短幾句就把容如蘭的暴戾冠上了「教妹」的美名,還禍水東引,暗示了她在外頭「流落為奴」,以致渾忘了規矩教養。

  只不過……單單做母親的聰明還不夠呢!

  「母親,你竟然為了她指責我?」容如蘭眼中閃過受傷和怨憤之色,隨即尖刻地顫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心辦壞事?我替你出一口氣,你竟然還怪我好心辦壞事?在你眼裡,是不是永遠只有大姊姊最好,只有她做什麼都聰明睿智大氣雍容——好,比不上她我認了,可為什麼你連這個賤婦所出的小賤人都維護?」

  「蘭兒,你別誤會母親,你聽母親說……」平慶伯夫人頭痛至極,連忙牽起女兒的手,心裡又酸又急又發苦。

  「如果你還是我母親,如果你疼我,今兒就讓她給我跪下磕頭賠罪!」容如蘭高傲地昂起頭,緊緊逼視著平慶伯夫人。

  「蘭兒……」平慶伯夫人手微微發抖,一時被為難住了。

  庶女剛剛歸府就被回娘家的嫡女刁難,不說傳出去平慶伯府會遭外人非議,就是素來不管府務內院的伯爺只怕也會過問一二。

  可平慶伯夫人最是明白這個女兒的性情,若是今日沒讓她平了這口氣,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

  「小九,你也知道你三姊姊性子急,她為了你好反遭誤會,也難怪她生氣了。」

  平慶伯夫人終究是仗著裡裡外外都是自己的人,麗眸笑意中透著一絲凌厲地望向容如花。「你年紀小,有些事兒還想不周全,今兒就好好跟你三姊姊賠個罪,往後你三姊姊也會更疼你的。」 

         ――—還是小看平慶伯夫人了。

  容如花小臉上的五條掌摑紅痕殷紅得像是要滲出血來,漸漸有轉為淤紫發黑的可怖跡象,她聞言閉了閉眼,隨即怯怯地點了點頭,好似不敢有半點脾氣的羔羊幼兔,緩慢地就要跪下……

  容如蘭得意洋洋地盯著她對自己屈身下跪,平慶伯夫人儘管面色平靜,眸底也有一絲釋然和愉快。

  可下一瞬,容如花卻身子一軟,昏厥了過去。

  平慶伯夫人和容如蘭臉上得色霎時僵住了。

  伯府的大夫已然把過脈,在平慶伯夫人的逼視下,確定了小九姑子是體乏中虛血氣不足的癥候,開了些不好不壞的方子便匆匆離去,連看都不敢多看小九姑子那腫得叫人怵目驚心的頰上摑傷。

  唉,這世家貴胄內院的陰私事還少得了嗎?

  容如蘭看著「昏迷」在榻上的容如花,恨得咬牙切齒,就想上前狠命掐她人中。

  「這小賤人是裝死呢!」

  「蘭兒!」平慶伯夫人低喝,面色慍怒。「你到底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母親,你讓人捎消息給我,不就是讓我回來拿她出氣的嗎?」容如蘭不甘心地收回手,臉色難看地道。

  「我讓你回來刁難刁難她,可不是要你一下子就落下個凌辱庶妹的惡名。」平慶伯夫人撫額嘆道:「蘭兒,母親是讓你拿小九練練手,往後對付起後院裡的姬妾,也能多添上幾分手段,可你怎麼就……就一上來便喊打喊殺的?」

  容如蘭一怔,還是有些不服氣,卻也總算稍稍理解了母親的心思,登時轉怒為笑,撒嬌地抱著平慶伯夫人的手臂道:「母親果然還是心疼蘭兒的。好啦好啦,蘭兒以後知道了,不會再這麼衝動了。」

  「你呀,少讓母親操點心,母親就感謝老天了。」平慶伯夫人寵溺地拍拍女兒的手。「好了,你回去後就大張旗鼓地命人送來消腫化瘀的藥膏給你九妹妹,說是於公不得不教導妹妹規矩,可於私卻是一片姊妹情深,這珍貴藥膏連你自個兒都捨不得用,只盼你九妹妹能知曉你的心,不見怪於你。」

  「母親行事何必這麼迂迴小心?」容如蘭不屑地道:「她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人物,誰家府中的庶女不是得看嫡母嫡姊的臉色過活?偏她動不得了?」

  「你大姊姊此刻正是要緊時候,咱們做娘家的萬萬不能給她添亂,名聲這東西雖然看不見,卻最最是厲害的。」平慶伯夫人見女兒又要炸毛,忙哄道:「好了好了,母親也不是偏疼你大姊姊,你想想,豐郡王若是能坐上太子之位,你這親姨妹難道還能少了好處去?再說小九這些年都在冠玉侯府……母親雖然至今還摸不清內情,可冠玉侯府裡,哪怕就是條狗都比咱們伯府的管事尊貴,不可不防啊!」

  「那個賤人真是好運氣。」容如蘭想起那宛若明月般清雅高貴不可攀的冠玉侯,心不覺酸澀絞擰成了一團。

  「母親,女兒不服……」

  「我兒,你暫時委屈些時日,日後待你姊夫登上大位,想得什麼豈不容易多了?」平慶伯夫人也不敢太勸女兒,只得半哄半騙地道。

  「母親,你、你當真允我……」容如蘭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攥住了母親的手。

  「總之,母親就算拚盡全力也會幫我兒完成心願的。」平慶伯夫人硬著頭皮道。

*             *             *

  緊閉雙眼,側耳傾聽著平慶伯夫人母女倆親親熱熱地低聲議論著離去了,容如花在被子下摸索著在手臂內側的一處穴道上輕彈了一下,血路迅速恢復通暢,也解除了「體乏中虛血氣不足」的脈象。

  不說內室了,就連隔著一道屏風的寢堂外也悄無人聲,可見得田媽媽和侍女們巴不得躲懶得越遠越好。

  伯府後院,誰不知道夫人的手段?又有哪個敢多事?

  容如花鬆了口氣,下意識想碰觸腫脹痛楚的臉頰,卻忽地被一隻熟悉的溫暖大掌握住了。

  她心一跳,胸口霎時翻騰著滿滿的歡喜和……心虛,長長睫毛抖了抖,脫口而出——

  「阿琅哥哥,我下次再也不敢啦!」

  不知何時已坐在她榻邊的計環琅那張漂亮得令人屏息的玉臉神情鐵青,斜飛的濃眉宛如殺氣騰騰的刀劍挑起,緊抿的唇瓣強抑著怒氣。

  可他的動作卻溫柔得彷彿怕碰碎了她,輕柔而有力地將她扶起擁進懷裡,大掌緊緊貼著她纖細的背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有你這麼蠢的嗎?」他字字自齒縫中迸出。

  她瑟縮了下,偎在他堅實強健的胸前,呼吸著他乾淨醇厚誘人的男子體氣,只覺回府至今如履薄冰踩踏刀尖上的緊繃心緒霎時全鬆弛了下來,心柔軟蕩漾得發暖發燙。

  明知不該如此貪戀的,可……若是管得住自己,這情之一字又何來最最難解了?

  「阿琅哥哥,我看著雖然吃了虧,可三姊姊和母親並沒有真得了好去。」她溫聲寬慰道,「大後日是祖母的壽辰,她老人家雖然不看重府中庶孫,可老人家最喜團圓,我好不容易歸了家,大後日是一定得出席壽宴的,屆時我這張臉……」

  「你就笨到只能用苦肉計嗎?」他咬牙道。

  「事出突然,我也只能將計就計呀!」她抬頭對著他笑,笑容很清甜嬌憨,偏配上那黑紫腫脹的左頰,看得他一顆心都抽痛了。「哥哥放心,往後不會了,這不是、不是……活兒還不純熟,一時失策嗎?」

  「你——」他一時氣結。

  可對上她巧笑嫣然賣乖討好的模樣兒,明明看著有說不出的凄慘可憐,但她的笑容還是那般朝氣蓬勃生氣盎然,彷彿能驅盡這世上所有烏雲陰霾……

  「其實小九沒有哥哥想的那般單純善良好欺負,小九……已經變成壞人了。」

  她雖然笑著,神色卻有一絲黯然,「從知道姨娘是怎麼被害死的那一日起,我就沒想過要放過平慶伯府裡的兇手……不管她是誰,不管身分多高,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哪怕傾盡所有,我都要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容如花大可下一劑毒,神不知鬼不覺就讓嫡母死去,可殺人不過是最簡單粗暴的報仇法子,自己要的是嫡母失去她想緊緊抓住的一切——那些助長她的暴虐和貪婪,致使她可以恣意妄為,多年來傷害殘殺無辜之人的權勢、富貴、地位,甚至是野心。

  未來帝王的岳母,絕不能是她!

  況且……她知道平慶伯府也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不用傾盡所有。」計環琅低頭凝視著她,「只要是你想要的,阿琅哥哥都會助你完成,可我不許你再用這勞什子苦肉計,你要是再敢讓你自己掉一根頭髮,我就——」

  她吞了口口水,有些靦眺地小聲問:「就、就怎樣?」

  「就一夜滅了平慶伯府,」他危險地瞇起眼,皮笑肉不笑地一個字一個字擲地有聲。「然後押你回去洞、房!」

  容如花小臉霎時紅透如五月榴花,傻了懵了大半天,才結結巴巴道:「阿琅哥哥,你……你……不能……我……那個……」

  「我能不能,你試試?」他鳳眼微挑,笑意裡說不出地魅惑撩人。

  她心臟跳得快從嘴巴蹦出來了,整個人往後退了退,想逃出他的懷抱,卻在下一 刻又被拖回了他胸前,大掌牢牢地箍住她的後腦勺,不允她閃避移動。

  「別動,聽我說!」計環琅霸氣地宣告,眸底浮動著寵愛的光芒。

  她、她倒是想動來著,可也得動得了呀……誰看過螞蟻可以搖大樹的?

  「大後日的壽宴,我會來。」

  ——咦?

  「阿琅哥哥?」她疑惑,想抬頭卻又被壓了回去,只得繼續貼靠在他溫暖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聽話。」他低沉好聽的嗓音總是帶著深深的蠱惑力,她只覺心跳得好快好快,小巧的耳畔陣陣酥麻。

  「還有,大後日的壽宴上,阿琅哥哥給你送一份大禮……」

  她整個人暈陶陶的,險些聽不清楚接下來他貼附在她耳畔淺笑呢喃的內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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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12:25 AM 編輯

【第七章】

  昔吳國武庫之中,兵刀鐵器,俱被食盡,而封署依然。

  王令檢其庫穴,獵得雙兔,一白一黃,殺之,開其腹,而有鐵膽腎,方知兵之鐵為兔所食。

  王乃召其劍工,令鑄其膽腎為劍,一雌一雄。

  號「乾將」者雄,號「莫邪」者雌。

  其劍可以切金斷犀,王深寶之,遂霸其國。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大後日便是婆母的壽宴,平慶伯夫人原還想在壽宴上來上一出「母女情深」的戲碼,一掃婆母近些時日來對她傳出苛待庶女風聲的不滿。

  可容如蘭的一時衝動毀了她的盤算,不過容如蘭總算懂事,回鄭府後隔天便命人送來了上好的「凝玉膏」,還有一副金釵翠鈿頭面。

  容如花收到了凝玉膏和頭面後,自是感恩戴德地謝過了,然而在田媽媽慫恿她趕緊將金釵翠鈿戴上的當兒,她只是受寵若驚地道:「這……這太美也太珍貴了,平日價的,小九怎麼敢配戴?」

  田媽媽笑呵呵地道:「這是三姑奶奶的一片心意,哪裡有什麼敢不敢、配不配的?依老奴說呀,明日老祖宗壽宴上,小九姑子戴上這副頭面正正好,您不知道,老祖宗就是喜歡看小姑子們打扮得鮮艷好看呢!」

  她指尖留戀地撫過做工精緻的金釵,小小聲道,「可是……這金釵真的太貴重了。」

  田媽媽暗暗鄙夷了一眼,真真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就這麼決定了,明日老奴就幫您好好兒打扮打扮,也在老祖宗面前討個彩頭呀!」田媽媽不由分說地把匣子收進了雕花斗櫃裡,隨即轉過頭來,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坨清香撲鼻的藥膏塗在她瘀青的左頰上。「這凝玉膏可是好東西,消腫化瘀,養顏潤膚最有奇效了,小九姑子用上兩日,頰上那痕子就瞧不見了。」

  「謝謝媽媽,又讓媽媽費心了。」她感激道。

  田媽媽面上笑容可掏,略有些混濁的老眼掠過一絲諷刺。

  敷上了厚厚一層凝玉膏,再貼上了一層紗絹保護,容如花見田媽媽隱約鬆了口氣,不禁有些好笑。

  也就是容如蘭才會出這些損人不利己的招數,可以想見這些年來平慶伯夫人替這個寶貝嬌女收拾了多少殘局。

  「媽媽,那湯藥好苦,我能不喝嗎?」她臉上滿是信任,有些不好意思地撒嬌央求道,「我已經好多了。」

  「不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哪裡能說不喝就不喝的?」田媽媽想也不想地拒絕了。「要是給夫人知道了,定會責怪老奴沒有好好服侍您的。」

  「那我喝完藥以後,可以出院子走走透透氣兒嗎?」她趕在田媽媽阻止前又道:「冠玉侯府樣樣都好,可對小九來說,這伯府才是我的家呀,我、我好想念這兒的一草一木,還有我姨娘當初住的院子……我能再去看一眼嗎?」

  田媽媽神情微變,臉色有些不好看,勉強笑道:「等您養好了身子再走走逛逛也不遲哪,伯府總在這兒,又不是會長腳跑了,不急的。」

  「我知道我姨娘當時住的院子必定是已經換人住了,可、可我還是想去看看,就算隔著院門瞄上一瞄,留個念想也好……」她眼圈兒紅了,淚珠滾動要掉不掉的。

  「現今那院子已經改名兒叫『靜平軒』,是二郎君的寢堂。」田媽媽也不敢阻攔太過,省得她看出異狀。「這無緣無故的,也不好去打擾二郎君,你說是吧?」

  「二哥哥脾氣一向極好,前兒還和七姊姊、八姊姊來看過我,我若去靜平軒,想必二哥哥也是歡迎的。」她懇求道。

  「這……」田媽媽有些遲疑。

  「好媽媽,你就讓我去瞧瞧吧,只一盞茶辰光,我就回來了。」

  田媽媽眼神有些陰晴不定,片刻後笑了,「好好好,老奴再不允,也就太不通情面了,不過小九姑子身邊不能沒人照料著,就讓栗兒陪你去吧?」

  栗兒是她身邊兩侍女中看起來稍稍精明些的那一個,另一個粗手笨腳的則是叫苗兒,最是愛躲懶。

  ……而說是陪,其實也就是監視了。

  「好。」她一笑,杏眸亮閃閃。「都聽媽媽的。」

  「栗兒,」田媽媽叫來了那生著容長臉的十四五歲模樣的侍女,別有意涵地道:「你可得跟好了小九姑子,也別讓小九姑子太過勞累了,知道嗎?」

  「諾。」栗兒忙道,對著田媽媽不著痕跡地頷首。

  田媽媽眼露滿意之色,隨後甚至親自幫容如花取來了件薄披風穿戴上,目送她在栗兒的攙扶下慢慢出了寢堂。

  「苗兒,看好院子,我到夫人正堂去一趟。」

  「諾。」苗兒連忙點頭應承。

  穿過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樓閣,這伯府比她記憶中還要富貴華麗,卻再也沒了小時候令她感到安心與快樂的味道。

  也許在當時,其實那也只是姨娘精心為她營造出的一個美好溫馨假象。

  姨娘雖是以色侍人的妾,在眾人眼中是自甘墮落的存在,但當初姨娘也是出身良家子,若非家道中落……被父親看上,硬是以權勢納回了伯府,她那溫柔美麗的娘,又怎麼會被迫淪為這後院中的一名玩物,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的生路,而拚命邀寵獻媚?

  平慶伯夫人固然可恨可惡,但她那個血脈名義上的親爹更加不是個東西!

  容如花看著眼前這濺滿了無數鮮血的遍地錦繡,只覺陣陣作嘔……

  來到了靜平軒後,她示意栗兒前去敲門,好半天後才有個妖妖嬈嬈的侍女過來開了門,一見她就嘲諷地掩唇笑了。

  「喲,今兒個是吹了什麼風,竟把咱們伯府的大紅人兒刮來了?」

  栗兒身形微動,彷彿想說什麼,容如花卻已經搶先笑著道:「這位姊姊一看便知是二哥哥院裡的第一得意人兒了,不知姊姊怎麼稱呼?」

  隨著嫣然笑語送去的是容如花手腕上的一隻蝦須細金鐲子,雖然不貴重,可勝在工活極巧,是平慶伯夫人命人送去的,為數不多的真正好東西之一。

  「小九姑子真是伶俐人兒,無怪乎這麼得咱們家夫人看重了。」妖嬈侍女強忍驚喜地接過了那隻蝦須細金鐲子,迫不及待就套在了自己手腕上,笑容也多了一分真切。「奴名喚俏兒。小九姑子且先等等,等奴去問問二郎君有空見你沒有?」

  「有勞俏兒姊姊了。」她親切地道。

  待那妖嬈的俏兒又扭著水蛇腰消失在略顯蕭瑟的內院,容如花主僕兩個便靜靜佇立在門口候著,彼此沉默著全無交談。

  一會兒後,俏兒終於又扭腰擺臀地出來了,嬌聲請了她們進去。

  容如花落坐後,藉詞想喝茶,打發了俏兒領著栗兒去了。

  容如詡姿態懶散地斜靠著矮榻,旁邊小几子上是飄著酒香味的壺盞,四周擺設第一眼看去皆是金器銀器,俗艷得很,可在冠玉侯府見慣了種種精緻高雅昂貴且富含百年底蘊的好東西,容如花自然看懂了這個二哥哥如今的處境。

  不見書簡,沒有古琴,甚至連一柄世家子弟內堂中都會有的流蘇掛劍也無,只有金鼻煙壺,銀酒壺,象牙色子……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二哥哥,當年幼時是有聰慧神童的美名的,可這出身逼得他只能珍珠蒙塵,把自己越變越平庸越紈褲……

  「二哥哥,你甘心嗎?」

  「九妹妹,你不該回來的。」

  兄妹倆不約而同開口,倶是一怔。

  容如花一雙杏眸霎時淚霧迷濛了起來,鼻頭發酸,難掩哽咽地低聲道:「二哥哥,真好,你沒變。」

  當姨娘一死,當嫡母對她露出猙獰獠牙的真面目之後,這伯府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再是她腦海中、印象中原以為的樣子了。

  被噩夢追逐撕咬得遍體鱗傷後,她也害怕幼時曾經感受過的兄長溫暖,只是另一個假象和錯覺罷了。

  可二哥哥,還是她的二哥哥。

  「九妹妹錯了。」容如詡凝視著這個多年前還是個小胖娃的九妹妹,胸口酸澀悶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自嘲道:「我早就變了,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晶瑩的淚珠終於抑不住地滾了下來,她顫聲低喚:「二哥哥,你在小九心裡永遠是那個會偷偷喂小九吃酥糖,偷偷給小九講故事的二哥哥……」

  容如詡俊秀卻蒼白的臉龐泛起一抹悵然苦笑,「九妹妹,忘了那個二哥哥吧,他已經死了。」

  「不要!」她抹掉眼淚,杏眼濕漉漉得宛若被大雨洗過的晴朗明亮天空,堅定地道:「有小九在,二哥哥就是想死也死不得,往後一切有我,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二哥哥的!」

  「傻丫頭。」容如詡努力眨去眼中升起的霧氣,朝她笑了笑。「你自己還帶著傷呢。你呀,日後護好自己便好,這伯府容不下良心和善意,早晚給人吞吃得半點不剩。」  

  他若不是……又何至於落得這個毒病破敗的身子?

  曾以為只要苦心攻讀聖人學問,只要自己爭氣,便能突破身為伯府庶子的命運與困境,替自己闖出生路和一片天。

  可歷經種種,已年過二十五的容如詡知道,他現在所求的只是臨死前不要太痛苦罷了。

  「二哥哥……」看清他灰白氣色的如花心下一緊,閃電般地拉起他的手腕,輕搭兩指在他腕心脈搏之上,三息之後,臉色變了,咬牙切齒道:「居然——對你下了媚毒?!」

  容如詡疲憊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強抑內心激動地低聲疾問:「九妹妹,你懂醫?」

  「二哥哥,我能治好你。」她沒有回答,只是斬釘截鐵地道。

  容如詡怔住了,灰白中透著死氣的俊秀面容閃過一抹不知是喜是悲之色。

  「二哥哥?」

  他眼睛漸漸紅了,啞聲道:「九妹妹,如果你早一些回來該有多好。」

  她心一酸,「二哥哥,對不起,我……」

  醫術未成,計劃未定,她就是早兩年回來也沒有信心能在伯府中保住自己的命,再說阿琅哥哥是一直不同意她回來的……

  「不,不怪你。」容如詡含淚笑了,抬起手摸摸她的頭。「小四和小五……都是命,我們命中注定該如此。」

  聰慧的庶子,本就是嫡子的威脅,他們三人是太慢學會這個道理了。

  「不是命!」容如花霍地抬頭,杏眼裡燃燒著耀眼火焰。「是人作孽!如果不想有庶子女,何必讓我們的姨娘把我們生下來之後,再任他們欺辱打殺?誰又稀罕他們手中的富貴?我們只想好好活著!」

  「是……」他眼底早已熄滅的生機逐漸復甦了起來,喃喃。「我們只想好好活著,不是任人驅策宰殺的牛馬,而是堂堂正正當一個人的活著!」

  「二哥哥,我是回來討債的,」她握緊他略顯冰冷的手掌,臉上露出了堪比驕陽的燦爛笑容。「你也該討回原該屬於你的東西了。」

  「九妹妹……」他屏息,不由自主地被折服撼動了。

  片刻後,當俏兒和栗兒送來了粗茶和餌食時,看見的卻是依然懶散地半靠在矮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玩著色子的容如詡,還有怯怯地膝坐在原地,顯然有些無措又不安的容如花。

  容如花一見她們來,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擰了擰衣帶子,有些小聲地對容如詡告辭,最後帶著栗兒幾乎是落荒而逃。

  俏兒一臉滿意地看著她們主僕消失的背影,嬌軟的身子又像水蛇般纏上了容如詡。

  「二郎君,礙事兒的人走了,奴再繼續伺候你吧?」

  「好俏兒,爺今兒可是有心無力了。」他強忍著心中的厭惡,輕挑起了俏兒的下巴,習慣性地露出淫邪的笑容,「你不是喜歡老祖宗上回賞爺的那隻白玉佩嗎?爺今兒不能餵飽我的小乖乖,就用那白玉佩向小乖乖賠罪了。」

  俏兒睜大了貪婪的美眸,咯咯嬌笑著在他頰邊親了一下。「二郎君果然最疼俏兒了。」

  而在另外一頭,容如花沉默地走著,栗兒緊緊跟隨在後,在穿過一片四周亮敞無人的花塘時,栗兒忽然低聲開口。

  「小九姑子,二郎君可信嗎?」

  「我信二哥哥。」容如花低著頭,聲音也低微得幾不可聞。「而且,他最明白伯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二哥哥除了信我,他也沒有別條路可以走了。」

  不管是出自她希望仍然存在的兄妹之情,還是出於互助互利的原則,她都是二哥哥唯一的浮木。

  日後,且看時間證明一切吧!

*             *             *

  東宮之內,一處幽靜水榭中,一名身穿秋色長袍的高挑男子閒適地撩撥著瑤琴,清亮中透著渾厚古韻的琴聲悠揚蕩漾,幽幽度水而來。

  容貌映麗身體病弱的鎮遠侯默青衣和俊美清傲的冠玉侯計環琅,隔著九曲橋傾聽著那說不出的高山流水幽靜深遠之音。

  片刻後,直至琴音裊裊消失,他們倆才相視一眼,齊齊越橋進了水榭。

  「阿兄,您老是這樣欺騙世人好嗎?」計環琅一坐下,自行斟了杯美酒,挑眉笑道。

  「咳。」安靜的美男子鎮遠侯有些嗆住,抬起袖子默默地掩口。

  「你個臭小子,當孤每日裝仙風道骨與世無爭容易嗎?」高姚男子老實不客氣地送了計環琅一枚大白眼,眼見來的都是親信兄弟,也懶得再維持形象風範下去,身子斜斜往後靠去,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紫檀木長案上輕敲。

  太子是這世上最苦逼的活兒了,太過聰穎能幹是為大忌,皇帝肯定要想:你這兔崽子比朕還英明神武,是想造老子的反嗎?

  若是太過平庸無能,皇帝定也會想:好大一片江山就交給你這廢柴,是想亡老子的國嗎?

  所以最聰明的太子要當屬現如今的東宮一樣,溫雅敦厚,皎若仙人,才華洋溢卻視權勢如浮雲,對於皇帝交付之事,十件裡有八件做得完美無缺,餘下的兩件留些缺點以供皇帝教責指點,以顯示孩兒才智比之父皇的睿智猶有大大不足之處,還望父皇平時多加教誨訓勉。

  然後今天彈彈高山流水,明天召一兩個皇弟親近親近,後日到父皇面前賣賣乖,大後日到皇祖母處撒撒嬌……

  「阿兄快點娶個太子妃,日後就有太子妃陪著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也省得你獨自一個在這裡貓思春——」計環琅扭頭看扯了他衣袖一下的默青衣。「阿默,你眼睛抽筋了?」

  「想來太子殿下今日相召我倆入東宮是有正事要談的。」默青衣溫和地提醒。

  ……沒看到太子臉都黑了嗎?

  這對比至親還要至親的表兄弟對掐起來無人能勸,最好還是趁他們二人從鬥嘴到比賤……嗯,比劍前,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瞧瞧,跟人家阿默學著點,這才叫忠心好臣子,貼心好兄弟!」太子歡快起來,「哪像你,一天不捅孤刀會死嗎?會死嗎?這樣不好,大大不好,小琅,快儘早都改了吧,啊?」

  「……」

  ——太子大兄,你頂著張君子如玉的臉,笑得那麼賊還亂調戲表弟,難道不虧心嗎?

  「況且孤生得這般花容月貌,要是來一個容貌不如孤的太子妃,到底是孤睡她還是她睡孤啊?」太子「顧影自憐」地嘆了口氣。

  計環琅和默青衣登時目瞪口呆。

  堂堂一國太子……你你你大爺的威儀何在?威儀何在?

  「這話你有膽就在皇姥姥面前說一遍!」計環琅震驚過後,哼哼冷笑。

  「孤是不敢,不過小表弟你要是去說了,就是告狀精,學人怪!」太子嘿嘿笑。

  「大兄,你還能再更幼稚嗎?」計環琅炸毛了。

  「看狀況,看孤心情。」太子攤了攤手。

  默青衣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只覺自己面前坐著的好像是兩個在學堂上捏來掐去的啟蒙小童,又想嘆氣了。

  好不容易這對盛漢王朝最尊貴的表兄弟鬧完了,總算回歸正事上頭。

  「天略府有內奸。」太子啜飲了一口清醇美酒,忽道。

  計環琅和默青衣眼神一凜。

  「人揪出來了?」計環琅鳳眼微瞇。

  默青衣則是問:「層級幾何?」

  東宮的天略府內部勢力人員分八層,第八層是最不起眼的販夫走卒,卻是廣大滲透進民間搜集情報的力量,第七層為江湖高手,第六層是南北戰略要地的指揮使,第五層乃文武官員裡的人才,第四層則是勛貴子弟裡的菁英,第三層是京城內外大營的將軍,第二層是東宮鐵血暗衛,最高也是最秘密層級當中就有他們四大侯……

  天略府只忠於東宮太子,太子則是忠於皇帝。

  但太子忠於皇帝,卻不會無限量包容他那些妄圖撼動皇權,奪取東宮正位的皇弟、皇叔。

  不管父皇再英明,或者最器重疼愛的還是他這個太子,這大好江山猶如肥肉一塊,有野心的皇子哪個不想咬一口的?

  「都是東宮幕僚裡的一些小魚小蝦罷了。」太子閒適地放下了杯子,唇畔噙著微笑。「不過老二和老四能把手都伸進東宮,還直指孤的天略府……本事和往年相比,倒是長進了一二。」

  計環琅思索了一下,眼底光芒微閃,諷刺道:「相較之下,五表兄懂事聰明多了。」

  「五弟嘛……」太子笑了笑,「就是『懂事聰明』太過了。」  

        最難的就是中庸,不好不壞不過不失,他這個好五弟卻是多年來一往如常,該小顯擺的時候小顯擺,該低調的時候低調,連蹦躂得最歡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誰都沒拿他當對手。

  他本人是平庸溫吞懂事示人了,偏偏納了個美若牡丹鋒芒畢露的側妃,要說他自己沒點子旁的想頭,誰信呢?

  不過,也多虧小表弟七、八年前就提醒過他,否則他一時半刻的還不見得會把注意力落到這個五弟身上呢!

  「弟弟多了就是鬧騰,尤其還不是一個親娘生的。」太子眉眼溫雅,神情舒捲,語氣裡卻難掩略顯無奈的感嘆。

  默青衣淡淡笑了。「人心好不好,投緣不投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有時縱然是血脈至親又如何?總是,無愧於心便好。」

  「阿默真是善良的好孩子啊!」太子眨眨眼,滿眼歡喜欣賞地打趣道:「以後就從了孤,當孤的女婿吧?」

  「……」默青衣眼角一抽。

  「噗!」這下換計環琅拍案噴笑了。

  哎呀,看別人被調戲還是比較爽啊,哈哈哈哈!

  太子大兄連太子妃的影都還摸不著,又去哪裡生出個小公主好配給阿默這個「老女婿」呀?

  笑得太開心的計環琅險險就忘了自己今兒進宮來的另外一大任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12:45 AM 編輯

【第八章】

  越王勾踐有寶劍五,聞於天下。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王召而問之。

  王取純鉤,薛聞之,忽如敗。有頃,懼如悟。下階而深惟,簡衣而坐望之。

  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鉤耶?」

  ——《越絕書·外傳記寶劍》

  二皇子為李昭儀所出,如今受封為敬郡王,和皖妃誕下的四皇子秀郡王於朝中向來十分活躍,風頭大大地壓過了體弱多病的三皇子平郡王及溫和平庸的豐郡王。

  只不過明面上,對於太子這個兄長還是有幾分敬畏之心的。

  計環琅一出東宮就和默青衣各自分頭行事,卻在出宮門前遇見了風流倜儻俊秀含笑的秀郡王。

  「琅弟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四表兄。」他看著揮退隨扈,笑吟吟而來的秀郡王,嘴角微勾。

  「琅弟現下只與太子親近,難道都忘了我們幼時情誼了?」秀郡王笑嘆了口氣。「猶記得,姑姑當年最疼咱倆的,她還交代過讓咱們兄弟互助互愛……」

  「四表兄,我母親人還在呢!」他眸底掠過一抹戲譫光芒,閒閒道。

  秀郡王一窒,眸中冷光閃過,臉上卻是笑意更深了。「四哥這不是想念你和姑母得緊嗎?唉,也不知是我哪兒得罪了姑母,竟叫姑母和琅弟這些年來對我恁般疏遠,每每想起,總是寤寐難眠。」

  「有這種事?」他微訝反問,一臉無辜。

  秀郡王暗罵了一句「天殺的小狐狸」,面上忙做鬆了口氣狀。「原來是四哥多心了嗎?也是,我就說姑母和琅弟不是那般眼界狹窄、見利忘義之人,哈哈,既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四表兄自說自話的功力又進益了,做表弟的真是佩服之至。」他微挑濃眉,「說來舅舅最近閒得慌,正缺個口技伶人取樂兒,四表兄素來孝順,何不自薦御前?」

  「你!」秀郡王臉瞬間變了,受辱的怒氣幾乎壓抑不住,冷笑道:「琅弟,莫以為你現在攀上了老大,日後就是青雲直上富貴無極了,父皇正當壯年,我們兄弟都是龍子鳳孫,是父皇的親生血脈,再如何都比你一個公主之子尊貴百倍——」

  「我也很好奇,舅舅正當壯年,太子大兄既是嫡長兼又仁厚聰慧,你們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有那個本領一爭的?」計環琅雙手抱臂,神態優閒地問。

  秀郡王在最初的憤怒過後恢復了深沉本性,聞言哈哈一笑:「爭?四哥何時說過要爭了?這話要是放在二哥身上倒也不冤枉,可我……要是真想爭的話,還做何主動向父皇領下修編『山河志』的差事,和那班老夫子鑽進陳籍舊簡裡搞得一頭塵灰?」

  「嗯,四表兄自是比二表兄聰明多多。」計環琅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漂亮得令人生妒的臉上露出一抹浮誇的讚歎。「不過也對,推個沒腦子的衝在前頭,四表兄就是私下想做點什麼偷雞摸狗的,也就不那麼打眼了。」

  秀郡王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對了,」計環琅離去前還不忘對他一笑。「還多虧了五表兄提醒,要不,我真以為中書省裡頭很乾凈呢!」

  ——老五?

  秀郡王心下大震,面上強自掩飾住的駭然中夾雜著一抹深深的驚疑。

*             *             *

  在一串串長長鞭炮鳴放下,平慶伯府大門角門都開了。

  今兒大門迎的是正賓貴客,角門迎的是宗族親戚,奴僕個個難得穿上了喜氣的新衣新帽,精神抖擻地列隊迎著前來賀壽的貴人。

  平慶伯府雖然已成了京城權貴中的三等人家,可抵不住人家府中出了個身為郡王寵妃的金鳳凰,所以在今兒伯府太夫人的六十整壽大宴上,自是賓客如雲,壽禮流水價地送進了門。

  外院和前院熱鬧非凡,後院裡,容如花臉上的傷卻沒有見好的跡象,平慶伯夫人心裡雖急,卻也不是沒法子拿捏她,今天一早就對外宣稱剛歸家的小女兒身子骨弱,略感風寒不得見人。

  寢堂中的容如花聽聞消息只是淺淺一笑,從善如流地不下榻了。

  便是老祖宗想不起她,她也不愁不被召喚露面。

  二哥哥昨兒深夜已偷偷讓栗兒捎來一句話——妹妹放心,今日有我。

  容如花心不在焉地揉按著自己略瘸了的那條傷腿,昨晚落了雨,她的腿腳便隱隱作痛,不過這麼多年下來也已經慣了,倒不十分難受。

  她也已經備好了獻給老祖宗的壽禮,屆時到了老祖宗跟前,嫡母縱是想攔也不好攔的。

  「阿琅哥哥……」她杏眼透著抹溫暖,心也暖暖的,喃喃自語道:「說是備了大禮給我,到底是什麼呢?」

  其實對她來說,今日若是能再見上阿琅哥哥一面,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哪裡還需要旁的?

  日後,怕是見一面少一面的……

  她眼裡隱約有些痛苦和悵然,小臉神情卻是極至平靜。

  「小九已經擁有很多很多了,」她閉了閉眼,長舒了口氣,輕若囈語。「再多,就是貪心了。」

  「小九姑子!」田媽媽按捺著一絲緊繃不悅地高聲叫喚而來。「您今兒真是好大的福氣,老祖宗居然點著名兒讓您到前頭去祝壽呢!」

  她眼睛倏然睜開,明亮湛然如星的光芒一閃而逝,隨即又回復了溫順乖巧的模樣,帶著一點兒怯然,惶恐地反問。

  「我?老祖宗要見我?田媽媽,你……你沒騙我?我、我真的能去老祖宗跟前祝壽?」

  田媽媽心裡暗罵了一句:真是狗肉上不了酒席!面上還是笑意吟吟,手底下動作也俐落地幫她梳妝打扮起來。

  「可不是!說來這都是夫人的恩德哪,這要換做了尋常人家,像小姑子這樣的身分可是露不得面的。」滿臉笑意的田媽媽還不忘酸刺了她一句。「往後小九姑子可得好好孝敬夫人,要不就是老天也不允許的。」

  「小九都記得的。」她低頭感激道。

  一筆一筆,都記得很清楚呢!

  雖然田媽媽試圖讓她戴上容如蘭遣人送來的那套頭面,就想營造出嫡姊何其大度,庶妹卻不知身分地恃寵而驕的形象,可容如花假意推拒間,不小心摔了主飾的那支翠鈿翟鳥金釵。

  「田媽媽,都是我不好。」她淚汪汪地捧著那支翟鳥長羽略略歪斜,也落了只渾圓翠玉珠子的金釵,有些無措地看著田媽媽。「怎麼辦?三姊姊的心意……我今日是戴不得了,三姊姊會不會生我的氣?」

  「小九姑子,你也太不經心了!」田媽媽氣得厲聲斥道。

  她眼淚撲簌簌滾落滿腮,越發可憐,抽噎囁嚅:「媽媽您、您可識得好匠人幫忙修這金釵?媽媽您就幫我吧,等月例一下來,我馬上還您,好不好?」

  田媽媽咬牙到頰邊的皺紋都抽跳了起來,險些衝動地又想抽她一頓,可見她左臉那連厚厚脂粉都掩蓋不了多少的五指傷痕,再想起老祖宗的傳喚,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田媽媽也只能強忍著怒火,將那套頭面其餘簪環全部堆到她頭上身上,也勉強算交差了事。  

  只是少了那支只有四品以上內命婦能配戴的翠鈿翟鳥金釵,容如花就算露面於人前,也頂多被說一句「小小庶女不識大體」,卻不能朝她頭上扣下一個僭越之罪了。

  田媽媽到現在每每受挫,可恨的是這小九姑子若是精明狡詐的也就罷了,偏偏是個膽怯溫順到近乎蠢笨的……田媽媽就更嘔了。

  最後,田媽媽面色陰沉地服侍容如花出了寢堂,分花拂柳地來到了熱鬧至極的壽宴上。

  因著是平慶伯太夫人的六十大壽,便也沒有區分前院內院兩處各自宴客,而是在寬闊的花園子內佈下了東西二席,男客女客各自劃分開來,上首的自然是今日的老壽星,就連平慶伯夫人的席位都得靠後兩步。

  然而在眾人環簇的老祖宗身邊,最顯眼的當屬豐郡王側妃容如荷和容如蘭了。

  艷色華貴的容如荷嬌笑吟吟地偎在容太夫人身側,正和銀髮蒼蒼精神抖擻的容太夫人說笑著,容如蘭席位稍稍次了些,換做平時自然又是好一番氣升,不過今兒的大場面,當著滿座貴客,她就是再刁蠻也不敢縱著性子衝撞自家大姊姊。

  有個不起眼的侍女悄悄在平慶伯夫人耳邊說了句話,惹得平慶伯夫人眉頭皺了皺,隨即面色堆歡上前。

  「小九姑子來跟老祖宗賀壽了。」

  容太夫人頓了一頓,隨即點點頭道:「小九到了?可憐見兒的,趕緊喚她上來讓我看看。」

  容如荷不著痕跡地朝母親瞥了一眼,面上依然帶著雍容美麗的笑容。「這些年九妹妹也不容易,等會兒老祖宗可得多賞些好東西疼疼她。」

  「那是自然的。」容太夫人笑咪咪點頭。

  容如蘭難捺興奮地動了動,嘴角有一絲獰笑。

  只是看著那個嬌小瘦弱的身影一瘸一瘸而來,原該正常推杯換盞熱鬧吃喝聊笑的席上有了一瞬的靜默。

  平慶伯府的親戚世交有知道內情的紛紛交頭接耳,眼神異樣地盯著那個清秀卻瘸了條腿的少女,面露鄙夷嘲笑之色。

  其餘賓客則是好奇地瞅著這一幕,大多也是看熱鬧的心態。

  容如花梳著雙團髻,髮上簪著左右兩支小金花簪,雪白小巧耳上是小金鈴兒耳瑙,玉頸戴著只翠鈿金項圈,襯著紅色的廣袖長裾,原該顯得格外俗麗膚淺,然而她就靜靜佇立在那兒,宛若一株俏生生的翠綠萱草,自有一番叫人憐愛之處。

  只是令人怵目驚心的是,這樣弱小嬌嬌臉頰上卻瘀腫發紫,就算脂粉上得厚,依然隱約可看出五指痕跡。

  眾人越發竊竊議論起來。

  伯夫人臉色有些難看,目光直瞪向容如花身後的田媽媽。

  田媽媽瑟縮了下,不敢抬頭。

  「聽說這伯府的小女兒剛歸家,就被回門的三姑奶奶重賞了一巴掌,哎喲喲,就算嫡庶貴賤有別,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來呀!」

  「可不是嘛,往常聽說伯夫人治家有方,現在想想,嘖嘖……」

  「哪戶當家夫人看庶子女順眼的?這也在所難免,只不過咱們名門貴胄之家,臉面還是多少得顧著點兒,免得像伯府這樣鬧笑話兒。」

  伯夫人氣得臉都發青了。

  在不遠處男客席上的伯爺則是被議論得坐立難安,難掩氣惱地狠狠朝自家夫人望來。

  在這樣的騷動中,容如花秀氣的小臉依然平靜從容,身形挺立,只杏眼如星,對著面前的容太夫人,隱隱閃動著一抹渴望與孺慕之情……

  容太夫人見狀心下一疼,嘆了聲,淺笑著對著她招招手。

  「好孩子來。」

  容太夫人已然不理伯府俗務多年,平時只管著該吃吃該喝喝,閒了逗逗小貓小狗,安心享著子孫繞膝兒女侍奉的福,雖然心知自家這個兒媳的精明厲害甚至刻薄,可只要兒媳還尊著她這個婆母,也別苛待庶子女太過,旁的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就是知道了小九回來,她也沒有太在意,只是想著畢竟是伯府家的嬌嬌,過兩年府裡備一副嫁妝嫁出去也就無事了,她這個老祖宗也不用給她臉面太過。

  但偏偏稍早前,才叫她親眼撞見大孫兒容如詡被個賤婢硬生生逼著在假山後就要行那污穢事……

  「你——你平常對我下藥還不足夠?為何連今日也……母親、母親她就是再恨我,也不該傷了祖母的顏面……叫祖母傷心……」容如詡痛苦而屈辱如困獸哀鳴的聲音自假山內傳來,帶著顫抖和喘息。

  被春藥迷了心的俏兒渾身酥麻熱血沸騰,直把個軟玉身子纏上他,手拚命要剝掉他的衣衫。「好人兒,好郎君,你就從了奴吧,讓奴爽利了,奴往後在夫人面前多多幫你說情也就是了……哦,來呀,快揉揉奴的乳兒,癢得很哩!」

  「滾……」容如詡的急喘越發絕望。

  容太夫人在假山外氣得手腳冰涼,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對著左右不斷試圖將她勸走拉離的僕婦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過去。

  「你們都當老身死了不成?去!快去把那賤婦拉出來打死!我可憐的好孫兒啊……」

  容太夫人一場大發雷霆,平時看慣伯夫人眼色的僕婦們也不敢冒死替她攔遮了,哆哆嗦嗦地忙衝進假山內。

  春藥藥性發作得正厲害的俏兒忽然就被如狼似虎的僕婦抓住了,她惶惑茫然地望向了容如詡,電光石火間,卻瞥見了低垂著頭的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冷笑。

  俏兒霎時慌了,就要張口大叫,卻被做慣了這活兒的僕婦劈手狠狠地摑了一記,而後掏出手絹兒牢牢塞住了嘴。

  直到被亂棍打死的那一刻,俏兒還不知道為何平時被她壓服得百依百順的二郎君竟然敢對她下手?

  「祖母……」髮亂襟散滿臉赤紅、神容悲傷痛楚的容如詡被僕婦攙扶出來,嗚咽著重重跪了下來。「祖母,您殺了孫兒吧……孫兒……寧可死在親祖母手上,也不願再過這樣凌遲碎割的日子了……孫兒更不想,不想象九妹妹那樣經歷九死一生輾轉回府,最後卻還是逃不了這條絕路……」

  容太夫人簡直萬分震驚,心痛如絞。

  萬萬沒想到,她這些年來安享尊榮,樂呵呵好吃好睡的,她的子孫卻被她的兒媳逼迫殘害至此?

  雖然庶孫子女比不上嫡孫子女重要,可這些也都是她和老伯爺的血脈啊!

  尤其這個明明是庶長子,卻因著嫡庶之別而被記名成了庶次子的大孫兒,幼時是何等靈巧聰穎可愛,幾有神童之美名,可誰想後來竟是越來越駑鈍平庸……

  她失望之下倒也把心思多寄望在了嫡孫女身上,總也想著,庶子平庸無能也好,起碼不會爭權奪位亂了伯府基業,誰知……誰知就算是這樣,兒媳竟然還嫌不足?

  「好孫兒,別怕,祖母在呢。」容太夫人淚漣漣,顫著老手親自扶起了這個不知何時已羸弱至斯的孫子。

  「祖母……」容如詡蒼白冰冷的手緊緊握住容太夫人的手,哀哀低泣。「是孫兒不孝,不能為祖母添顏面,反倒要祖母為我操心……」

  「傻孩子,祖母雖是不管事了,可也沒有老到分不清好歹。」容太夫人拍拍他的手,難過地嘆道:「你是個好的……祖母、祖母總能保住你這條命的。」

  容如詡含淚頷首,心下微冷。果然,在祖母心中,伯府的嫡系和權勢尊貴才是首位。

  九妹妹說得對,他們只有彼此了。

  不過只要老祖宗還念著幾分祖孫的香火情,他和小九就不至於面對前有狼後有虎的困境。

  容太夫人再度拾起了當年掌家雷霆霹靂的手段,命人封鎖了假山之事,並且讓心腹把那幾個僕婦藥啞了逐到莊子上做苦工。

  伯府現在大部分勢力都在她那個好兒媳手上,竟連她的「敬壽堂」裡都出了吃裡扒外的僕婦,可兒媳若真以為這樣便能拿捏了她這個老祖宗,便也太小看她了。

  容如詡被送回了靜平軒,身邊多了兩個敬壽堂分來的正規侍女,而容太夫人則是在一番梳洗打點過後,面色如常樂呵呵地來到了壽宴上,並且假意隨口召喚小九姑子來跟前瞧瞧眼。

  ……這小九印象中是個胖糰子似的小玉人兒,如今卻清瘦得叫人心疼,可見這些年流落在外是吃了大苦頭的。

  「小九拜見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壽綿綿,容顏永駐。」容如花有些羞怯地上前行了一個大福禮。

  「好,好。」容太夫人被逗樂了,「瞧這小嘴兒甜的,來來來,到祖母身邊挨著坐,多說幾句好話哄哄祖母,祖母給你糖吃。」 
 
        容如荷還沒說什麼,坐於容太夫人右側的容如蘭已經受不了了,重重哼了聲。

  「祖母,您想抬舉小九,也得看看她是不是上得了檯面的東西,看看,不過是咱們府裡的庶女,竟然也敢裝戴得這般張揚,叫外人看見了還以為咱們伯府沒規矩呢!連個小婦養的都能——」

  伯夫人真真是要被這個蠢女兒氣死了,容如荷則是笑吟吟地打斷了她的話,看似親密卻森冷警告地瞥了容如花一眼。

  「三妹妹,老祖宗向來最是心善,九妹妹剛回來,多得老祖宗幾分疼愛也是應該的,」容如荷笑著道,「可誰不知老祖宗這心裡最最疼的是你呢?」

  容如蘭面色總算好看些,得意地睨了容如花一記。

  容太夫人神情也緩和許多了,欣慰讚賞地看著自家這個最出息的大孫女。

  「九妹妹乖,你到大姊姊這兒來坐,大姊姊知道你這些年受委屈了,你三姊姊是個心直嘴快的,最沒有那些曲裡拐彎兒的陰私想頭,你別惹她,免得好好的姊妹倆生了誤會可就不好了。」容如荷也親親切切地對她招了招手。

  容如花對上美麗又笑容可掏的容如荷,心下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這個大姊姊果然心機手段了得,短短幾句親熱的話就將她陷入被動局面。

  都說了三姊姊是心直嘴快沒有陰私想頭,她若是說了做了什麼,就是主動惹她……

  她閉了閉眼,只是怯怯對容如荷一笑,笑容靦眺,卻也沒有順著意思過去坐下。

  好似一拳捶進了棉花裡,容如荷眸光一閃,不禁暗嘆——就這玲瓏心眼兒,向來直來直往的親妹又如何比得過?

  「老祖宗和姊姊對小九的心,小九很是明白感激的。」容如花柔聲開口,還是朝容太夫人那頭親近了些,並且自袖底取出了一隻繡工配色出神入化的精緻荷包,雙手呈上。「老祖宗大壽,小九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東西能孝敬,可喜前兩年曾幸得冠玉侯府上的神醫青睞,給了小九一個養身的上好方子,小九不敢自專,今日便借花獻佛,還望老祖宗日後用了,能身輕體健平安康泰長命百歲。」

  容太夫人一聽是冠玉侯府神醫所贈的方子,眼睛不自禁都亮了,樂得合不攏嘴。「好孩子,祖母還以為你只是嘴甜哄我呢,沒料想今兒竟送了祖母這麼大的孝心,呵呵呵呵……小九能得神醫贈這方子,可見得你將來也是個有大福氣的呀,好極好極。」

  不說伯夫人和容如蘭震驚,就連容如荷也有一瞬的驚異之色。

  冠玉侯府的趙神醫可是連皇帝和太后都佩服看重的第一醫者,不說旁的,就說太后至今七十古稀高壽,容顏看著卻只有五十模樣,聽說就是用了趙神醫的養身聖方。

  容如荷心念一動,對著容如花笑得越發燦爛,也親切了三分。「好妹妹,沒想到妹妹竟有這般造化,唉,想來這也是老天爺憐惜妹妹,特意給妹妹的好福分……不過謝天謝地,你總算得以歸家,別怕,將來萬事都有姊姊呢,姊姊……們日後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大姊姊真好,」容如花面露感激歡喜之色,對著她羞澀一笑。「小九知道了。」

  「大姊姊!」容如蘭又嫉妒又氣惱,猛地站了起來。「你今兒是非要抬舉這個賤人了?」

  「你說誰是賤人?」

  一個清朗好聽的男聲破空而來。

  容如花心一鬆,杏眼霎時光彩耀人,滿滿都是歡快溫暖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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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09:47 PM 編輯

【第九章】

  顓頊高陽氏有畫影劍,騰空劍。若四方有兵,此劍飛赴,指其方則克。未用時在匣中,常如龍虎嘯吟。

  ——李承勛《名劍記》

  全場震動……

  不隻身長玉立、清俊漂亮的冠玉侯來了,同來的居然還有宛若謫仙飄逸俊美的當朝太子,平慶伯府這是撞了大運還是倒了大霉?

  容如花極力壓抑幾乎噴薄而出的喜悅戀慕激動,她巧妙地在眾人震驚之際,悄悄地站到了容太夫人身邊,及時攙扶起了老祖宗前去向太子行大禮。

  平慶伯爺和伯夫人也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嚇,有些發懵,倒是容如荷迅速回過神來,笑意吟吟且禮儀完美地領著眾人齊齊下拜。

  「參見太子千歲。請侯爺安。」

  皇子側妃品級是正三品,可冠玉侯是超一品,再加上有貴為長公主與大將軍的父母,對他榮寵有加的皇帝親舅,就連太子也視這個表弟勝過親手足,這林林總總下來,計環琅這麼一站,就遠遠甩脫了容如荷一萬頭馬身。

  「都平身吧。」太子笑得好不清風明月迷煞人也,直令眾人如沐春風。「尤其是老太太,今兒是您的大壽,孤來討一杯壽酒喝,您若客氣太過,孤又如何好意思?」

  「太子殿下厚恩賞臉,老身真是……真是受寵若驚啊!」容太夫人又驚又喜,顫巍巍地道。

  伯爺也湊了過來,正想說些什麼,伯夫人已然命人端來了金榻置於上首,太子也從善如流地端坐了下來。

  計環琅老實不客氣地坐在太子大兄身邊,看著眾人重新落坐,清朗嗓音又閒閒地響起,重複問道:「鄭指揮使夫人,你剛剛說誰是賤人哪?」

  容家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容如荷柳眉蹙了蹙,卻也不敢在明面上頂撞太子和冠玉侯,清了清喉嚨笑著開口。

  「侯爺——」

  「容側妃,本侯問你了嗎?」

  容如荷嬌容當場變色。

  「噗!」太子沒憋住,得來了表弟一記惡狠狠的大白眼。「呃,喝茶,喝茶。」

  太子今天說好是來給表弟心愛的小九助陣,但他其實就是純粹來看戲的。

  有這護短護得人神共憤的表弟在,這小九哪裡能受得到半根毛的委屈啊?

  容如蘭見自家大姊姊都被掃了臉,更不敢說話了,瑟縮不安地躲到了伯夫人身後。

  「本妃怎麼說也是堂堂皇子側妃,豈容侯爺輕慢?」容如荷也硬氣了起來,神情冷肅高傲地指責道:「以國禮論,我是郡王側妃,以家禮論,侯爺還得喚我一聲五表嫂,侯爺卻是傲慢無禮至此,難道就不怕郡王為我上奏一本,向父皇討個公道嗎?」

  伯夫人露出了一絲笑意,容如蘭也鬆了好大一口氣,伯爺偷偷看了這個又看了那個,還是悶不吭聲,就怕被殃及池魚。

  容太夫人臉色有些緊繃忐忑,容如花握著老人家的手,明白地感覺到其中的汗濕冰冷。

  她暗暗一嘆,伯府還是有明白人的,只可惜……

  「……」計環琅想了想,也沒有回答容如荷的厲聲質問,而是轉向太子,摸摸下巴問:「大兄,弟弟是不是應該怕一下?」

  「咳咳咳……」太子被一口茶嗆到了。

  貴客中有人忍不住噴笑了出來,容如花則是偷偷瞋了計環琅一眼。

  ——哥哥你打臉打得太啪啪響了。

  計環琅接收到容如花的眼色,漂亮得沒天沒良的玉臉頓時眉開眼笑,只差沒有大刺刺地對她眨起眼睛了。

  太子則是在一旁翻了個白眼。

  ……這冷艷高貴的表弟自從得了小九之後,畫風就開始走偏得十萬八千里遠了,真叫人甚嘆啊甚嘆。

  就在他們悄悄打著眉眼官司時,容如荷的臉色卻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而是又紅又黑又白,簡直打翻醬攤子成了一片花花綠綠。

  在豐郡王府受寵橫行多年,她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嗚嗚嗚……」容如荷恨極,心念霎時一轉,委屈地以袖遮面嗚嗚咽咽了起來。「好,好,這就是我們爺敬愛有加的太子兄長和好表弟呢,居然趁著他不在就光明正大地欺凌起了他的妻妾……罷了罷了,只怪我們人微言輕,這都是我們豐郡王府的命……」

  太子慵懶閒適的眸光冷厲一閃,計環琅鳳眼也微微挑高了。

  老五家這個女人果然不是尋常角色,能硬能軟,演技高超,心眼也動得奇快,也難怪這幾年豐郡王府的勢力蔓延得這麼快了。

  要真按照她這麼委屈一哭的架式衍生下去,說不定局面還真就被她翻轉了開來,他和太子反倒落了欺壓弟婦兄嫂的惡名……

  嗤,那也要他和太子肯才行哪!

  計環琅嘴角微微上揚,正要開口,卻見他心愛的容如花輕輕扯了容太夫人的袖子,臉上堆滿憂心關懷之色。 

  「老祖宗,您快勸勸大姊姊吧,今兒正逢您大壽,難得太子殿下前來為您賀壽,大姊姊這樣難過泣訴……萬一讓人誤會了大姊姊有意離間太子與郡王之間的兄弟情誼,該如何是好?就是您的壽宴上,回府向您祝壽的大孫女兒啼哭不已,不管是不是真受了委屈,傳出去也對您老人家的清譽慈名有礙呀!」

  容太夫人被這麼一提醒,心下頓時大大敞亮——沒錯,不管平慶伯府是不是暗地裡站隊了,明面上又如何能對堂堂一國太子無禮?由著大孫女捅開了這層遮掩的紗絹?

  「對對對,好孩子快別哭了,太子和侯爺沒有旁的意思,這都是話趕話來的。」

  容太夫人趕緊上前握著大孫女的手,警告地盯了她一眼,也是安撫地道:「祖母知道你也不是有心的,唉,總之都是你一片愛妹之心太過,又替你那不懂事的三妹妹出頭……蘭兒,還不快快給太子殿下和侯爺及你大姊姊賠罪?」

  伯夫人心一緊,感覺到身後小女兒的畏懼與憤恨,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犧牲了這個小女兒的臉面……無論如何,豐郡王和太子的「情分」不能毀了,大女兒在郡王府的地位也不能受到動搖。

  心疼地將身後的小女兒推出來,伯夫人美目宛若冰霜地直勾勾盯向那個間接導致這一切禍事發生的災星——

  容如花!

  容如花後頸寒毛直豎,往日陰霾夢魘彷彿又籠罩而來,只不過這一次她眸光坦然地迎視平慶伯夫人的狠戾眼神。

  伯夫人反倒有些驚駭不安了起來……這個小賤人,莫非真得了冠玉侯府做倚仗不成?

  可,這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

  「母親……祖母……你們……」容如蘭都要瘋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嚴厲的祖母和眼神閃爍逃避的母親,「大姊姊?」

  容如荷也停止了啜泣,美眸淚光瑩然,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一臉悲傷忍痛地靠在容太夫人肩頭,嗚咽不語。

  容如蘭臉色瞬間慘白如死……

  容如花靜靜地凝視著被自己的親人雙重背叛的三姊姊,心中沒有矯情的憐憫,有的只是自骨子裡泛上來的疲倦和厭惡感。

  這個伯府……還真是沒有什麼是不能出賣的。

  容如蘭被迫跪在太子和冠玉侯面前認錯,伯夫人甚至還親自掌摑了十下以為儆醒!

  全場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靜得針落可聞。

  直到容如蘭受罰完畢,整個人癱得像團爛泥般被帶了下去,伯夫人血紅著眼,一字一字地問。

  「侯爺,您可滿意了?」

  太子繼續喝茶,玉冠烏髮,優雅華貴的計環琅則是輕輕地彈了彈衣袍,忽地一笑……

  剎那間像是百花開了,美得令眾人炫目。

  「本侯和太子大兄,由頭至尾,何時叫容家當場教女給我們看了?」

  這話一出,不只是伯夫人和容如荷,就連容太夫人都險些嘔出了一口心頭血來!

  「不過教都教了,罰都罰了,那本侯也就順勢說上一句——」計環琅深邃鳳眼裡笑意盎然,卻有著一絲無邊無際的冷色。「但凡是本侯府裡的人,生死榮辱都在本侯身上,就是親如家人都無權欺負打罵,況且我府中這個小如花,雖然不是頂頂聰慧可愛的,偏偏我瞧著最順眼,連太子大兄都有將之認為義妹的意思……如此,你們可明白了?」

  容家人聞言腦子轟地一聲,霎時面色青白兩眼呆滯,隨即不約而同瞪視向了一臉微訝的容如花。

  不可能!

  容如花小小的臉蛋則是隱約有一絲紅暈,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最後被眾人盯得終於不得不靦眺地摸了摸耳朵。

  「小九不敢當。」

  伯夫人幾乎氣得暈死過去,伯爺和容太夫人又是滿面驚喜又是惶惶不安,容如荷不發一語,一雙慣於算計的美眸已經上下打量起容如花,既是衡量也是揣度更是戒備。

  太子終於放下了茶盞,給了計環琅一個「你到底是幫她找靠山還是給她拉仇恨」的眼神,不過在望向容如花時,太子的眼神卻恁般溫柔和氣。

  「小九,孤確有此意,不如你和孤都考慮考慮?」

  她一怔,隨即睜圓了杏眼——哈?

  來、來真的?

*             *             *

  自平慶伯府太夫人壽宴過後,後續激起的漣漪依然不斷蕩漾擴大中。

  只是不管外頭如何談議紛紛定調此事,甚至都有人將之聯想到了陰謀論去了,伯府卻一反常態地沉寂安靜。

  「母親莫心急,就算小九現在有太子和冠玉侯做靠山了又如何?這步棋是好是臭,還得看下棋的是誰?」容如荷素來心機甚深,匆匆安撫平慶伯夫人,眼神犀利而深沉。「我這就回府同郡王商量,這太子和冠玉侯把著小九,到底想做什麼?又自以為能做什麼?」

  若說他們此舉只是單純為了小九撐腰,這個真實性恐怕就連郡王府門口的那兩頭石獅子都要嗤之以鼻,可假若這是一個局,一個計策,目的又何在?沒有脈絡可循的詭計,最令人難以提防。

  平慶伯夫人卻是氣病了,強撐著壽宴結束就倒在榻上起不來了,若非多年伯夫人的教養和氣度所致,早就命手下媽媽們直接把那個小賤人拖出來沉潭填井了。

  「賤人……那個賤婦養的孽種!禍頭子!」平慶伯夫人氣色灰敗滿眼猙獰,齜牙咧嘴地痛咒罵道,「我忍了這麼多年,忍得都要恨出血來了,居然又讓她白白給了我一記回馬槍——早知道在她回來的那一天,我就親手掐死這個禍害!」

  「母親,你冷靜點。」容如荷也不耐煩了,「今日之前,你就是要把小九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我也不管,可是今日之後,小九是死不得了……至少,是不能那麼明目張膽的弄死。母親,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換個角度想想,太子和冠玉侯對小九多有看重,他們這又何嘗不是親自把個軟肋送到我們手上來了?」

  平慶伯夫人猛地坐起,眼神亮得驚人,緊緊抓住她的手道:「對,你說得對,果然還是我的好荷兒最聰明……哼,既然他們的心頭肉到我手掌心裡了,捏圓搓扁是死是活還不是我一句話?」

  「母親!」容如荷越發煩躁,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呵斥道:「你怎麼就沒想過,把小九徹底拉到郡王爺這邊的陣營來?」

  平慶伯夫人一震,「要我眼睜睜看著那個賤人得勢?除非我死!」

  「如果母親不能成為女兒和郡王的助力,那母親也就沒有必要掌伯府這個家了。」容如荷冷冷地道。

  平慶伯夫人打了個冷顫,駭然地結巴道:「你、你……荷兒,我是你親娘呀!」

  「母親三番兩次意氣用事,女兒都忍了,但是誰都不能壞了郡王的大事。」容如荷瞇起眼,嘴角雖噙著微笑,眼裡卻沒有半點暖意。「母親,這話我不只同你說過一回了。」

  平慶伯夫人渾身寒意沁骨,風韻猶存的臉龐此刻半點血色也無,手微微發抖著,想要摸摸眼前這個可還是自己的親生大女兒,努力了半天還是不敢。

  「母親,」容如荷眼神緩和了些許,主動將她的手攥進懷裡,體貼地道:「好了好了,女兒又何嘗想嚇您?

  只是,小九不再單純只是個隨便任打任殺的伯府庶女了,牽扯到東宮,甚至是冠玉侯府,都不能再等閒視之,如果可以將她哄到我們這頭來,日後等郡王成了大事,到時候就讓她爬得多高便跌得多重……母親就是想要親手殺了她,女兒一定親自給您遞刀。」

  平慶伯夫人面色好了一絲,反手緊緊握著大女兒的手。「母親,母親信你……荷兒,你可萬萬不要讓母親失望啊!還有你嫡嫡親的妹妹,她為了咱們娘倆受盡了委屈,日後你定要好好補償她才是。」

  「荷兒會的,母親只管放心。」容如荷笑道:「我的親弟弟親妹妹,我自然心疼的。」

  只要,蘭兒這個親妹別再做蠢事,一直扯她的後腿……

*             *             *

  過兩天,果然容如花就換來了更大更舒服的院子住了。

  東翼四進的「臨月堂」是伯府最好的院落之一,主屋和側屋就整整有七八間的屋子,後頭又自有一個小湖花園子,而且光是添補進來的人手就整整多了三倍。

  只不過這規模原是有小灶房的,卻偏偏不給這方面善廚的僕婦,一日三食和餌食一樣從伯府的大灶房送來。

  容如花心知肚明,伯夫人恨不得立時毒死她,雖然現在因著太子和阿琅哥哥的因素,下不得這個手,可每日菜肴裡必備的紅花麝香肯定也不會少,甚至還越來越刁鑽。  

  還好因為她身分的提升,田媽媽和其他侍女不敢再堅持要監督她用飯,也乖乖地退到外堂去,沒有她的傳喚就不得擅入,否則她恐怕連吃口飯都得躲到床榻底下去了。

  容如花端著碗,看了這盤又看那盤,努力挑揀著吃了兩三口後,最終還是投降地放下了筷子。

  雖說已經配出了克制消減藥性的解藥來,也日日服用著,可是誰喜歡明知有毒還吃得恁般歡快呢?那心志韌性得多粗壯啊?

  幸而夕食過後,容太夫人又命侍女送來了一盞血燕,說是給她補身子的,容如花聞了聞沒有異樣後,正高高興興地拿起玉匙想證來填飽肚子,忽地燈影一閃,她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落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裡——

  「阿琅哥哥?」她驚喜又迷惑地仰望著他。「你,怎麼來了?」

  計環琅將她安放在自己大腿上,一手環抱著她的腰肢,一手搶過了她手中的玉匙,略嗅了一下,隨即厭惡地扔了回血燕盞裡去,輕揚聲一喚:「拿來!」

  一個高大黑影不知從何處飄了下來,手裡拎著只雕花檀木食盒。

  容如花杏眼亮燦燦起來,開心地喚道:「純七哥!」

  純鉤向來面無表情,聞言眸底卻掠過一絲柔和之色,殷切地將大食盒送到她面前,親手一層一層打開。「好吃的。」

  「謝謝純七哥。」她眉眼彎彎,笑得好不嬌憨快活。

  「純鉤,你可以滾了。」計環琅冷哼。

  「諾!」其實純鉤是很想發出一聲「噗」,不過主命難違,性命要緊,他還是立馬認分地「滾」了。

  「……幹嘛這樣看著我?」計環琅對著純鉤消失的方向齜了齜雪森森的狼牙,一低頭,耳朵不自覺紅了。

  「呵呵。」她小手忙摀住嘴巴,眼兒亮晶晶,笑吟吟地仰頭看著他。「美人哥哥別生氣啦!」

  「吃!」他夾了個鵝油松穰餌食塞進她嘴裡。

  她嘴裡被塞得滿滿當當,好半天才把酥香盈口的餌食嚼吞了下去,正想開口,又立刻被一隻蟹黃胡餅堵了正著。

  就這樣,容如花很快就被喂得小肚滾圓,撐得掛在他胳膊上打起飽嗝來。

  「阿琅哥哥,你今兒怎麼了?」她飽到都想嘆氣了。

  以前他從不會強迫硬灌她這麼多吃食的。

  「你太小了。」

  「欸?」

  他理所當然地道:「快快養大、養肥一點,才可以供本侯開吃。」

  容如花的臉蛋瞬間紅透了,結結巴巴道:「阿琅哥哥,瞎、瞎說什麼呢?」

  「等大事一了,你馬上就回家!」他挑眉,一副沒得商量。

  「等大事一了……」她有一霎的失神,悵然地笑笑。「阿琅哥哥也該娶親了。」

  「你要現在嫁也行。」他面色嚴肅,鳳眼裡卻漾著一絲柔情。

  「阿琅哥哥,」她心口微微刺疼,小臉卻異常平靜溫和。「你明知道我不能嫁給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夠。」

  她的殘疾,她的庶女身分,甚至是腐朽得即將沉沒的平慶伯府……都是她致命的過錯與拖累。

  堂堂長公主愛兒,大將軍獨子,甚至當朝皇帝的親外甥,世襲罔替的超一品侯爺,連金枝玉葉的公主都娶得,又如何能娶一個身有殘缺身分卑賤的女子為妻?

  就連傳奇話本裡,都不敢斗膽包天的妄自描繪出這一個可能,更何況他們身在嫡庶分明、貴賤嚴明的盛漢王朝。

  她只想……她也只能貪戀著這些偷來的點滴溫存,並傾盡這一身這一生復了仇,為阿琅哥哥和太子的大業多做些什麼。

  其他的,她沒資格。

  計環琅臉色沉了下來,自然知道她的顧忌和現實所佈下的、貴賤不通婚的壁壘分明。

  小九的父族雖然名聲有些臭,但好歹也是個伯爵,否則嫡女容如荷也不能躋身皇子側妃之位。

  但小九的母親……是個姨娘也罷了,偏還出身青樓,就算是清倌人也擺脫不了妓子的醜。對此,他著實頭痛不已。

  計環琅凝視懷裡小人兒,眼神越發憐惜心疼。

  他靜默半晌後,口風一轉道:「不能娶,那就納,本侯這輩子就只納你一個!」

  身為長公主親子,自幼金尊玉貴地嬌養大,他骨子裡流著的皇室高貴血脈,又備受皇帝親舅寵愛,讓他幾乎可以為所欲為,幸而是天生一身傲骨傲氣,這才將自己淬鍊成一個戰功赫赫、風華璀燦的有為青年。

  可他性子裡依然有著恣意不羈的一面,如果心愛的女人不能成為他的妻,那麼他便終生不娶正妻,只專寵小九這個愛妾,這樣便沒人敢再來囉嗦了吧?

  「阿琅哥哥,你——」她杏眼圓睜,心裡止不住的驚駭,卻也不禁酸澀發熱得厲害,淚水漸漸瀰漫眼眶。

  ——不能夠的。

  小九不能害阿琅哥哥一生遭世人嘲笑厭棄,玷污了璀燦金亮的冠玉侯府威名。

  「太子大兄的義妹,我納為愛妾已經算是委屈你了。」他擰了擰她泛紅的小鼻頭,打趣道:「嗯?又哭了?醜死了。」

  「你……你明知那只是……惑敵之計,作不得數的。」她心裡更痛,緊緊揪著他胸前衣襟,低微顫抖地喃喃。「阿琅哥哥,別說了,我、我腿腳有些疼,我該去泡藥浴了。」

  「你就繼續當個鑽沙的小蟲子好了。」他沒好氣,卻還是溫柔地替她揉起傷腿。「還很疼嗎?晚上有沒有用燙熱的藥囊敷腿?」

  她怔怔看著正低頭小心翼翼為自己揉腿的美人哥哥,淚水終究悄悄落了下來。

  傻哥哥呀……

*             *             *

  太阿,相傳為歐冶子、幹將所鑄,也作泰阿。

  韓卒之劍戟……龍淵,太阿,皆陸斷馬牛,水擊鵠雁。

  ——《戰國策·韓策一》

  這天,容太夫人同時讓人傳了容如花和容如詡這兩個庶孫子女,到敬壽堂來用夕食。

  俊秀依舊的容如詡看著氣色好一些了,明著是吃著府裡請來的大夫開的方子調養,可那些熬好的湯藥連同藥渣子都悄悄倒了,如今他每日服用的是容如花親手配煉出來的藥丸子。

  九妹妹說,這媚毒好解,可他被掏空了多年的身子恐怕沒有調理個三五年是無法恢復過來的。

  他不心急,他有的是耐性。

  「祖母,這湯味道極好,您也嚐嚐?」容如詡主動替容太夫人盛了一碗奶白噴香的鯽魚山珍湯。

  「好,好,詡兒也喝。」容太夫人樂呵呵,慈祥疼愛地看著他們倆。「你們倆都是好孩子,這些年受苦了,唉,都是祖母的錯,還以為你們母親照料得好,沒想到……」

  容如詡眼皮微微一跳,暗暗瞥了容如花一眼,清眸底有著隱約的憂心提醒。

  容如花會意,心知肚明容太夫人雖然對他們有幾分真心關懷,可也不會當真為了他們兩個庶子孫和府中的嫡系槓上。

  「這也不怪母親,畢竟伯府事多,母親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管顧不來。」她語氣溫和地回道。

  容太夫人果然面露喜色,半真半假地氣哼了聲。「總是她有失察之過。」

  「祖母,」容如詡訝異且欣慰著九妹妹的聰慧應變,縱然心下有再多恨意與不甘,還是順著勸道:「孫兒也是誤會母親了,只恨這些奴下太過狠毒,多年來竟假藉母親的名頭謀害孫兒……」

  「祖母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好的,知道這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容太夫人長吁了一口氣,笑道:「祖母都問清楚了,都是那些壞了心腸的下人起了貪念,竟然也想拿捏起府中的郎君,祖母都命你們母親讓人料理乾淨了,往後你們只管安心,有祖母在呢!」

  「勞煩祖母費心了,孫兒們實在慚愧。」他們兄妹倆異口同聲。

  容太夫人心頭一鬆,笑得越發歡喜。「好,好。」

  在用罷夕食後,容如花看著欲言又止的容太夫人,乖巧地主動問:「祖母……是不是有什麼話要交代小九的?」

  「小九,」容太夫人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問道:「太子殿下和冠玉侯府那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容如花目光低垂,羞澀地笑笑。「祖母,那是太子殿下和侯爺心善,怕我甫歸家,府中下人欺生於我,這才為我撐腰了幾句。」

  容太夫人又怎麼會相信這樣的搪塞之詞,心下微有不悅,面上還是笑得慈藹。

  「小九不敢直言相告,這是提防祖母嗎?」

  容如詡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張口欲替她打圓場,卻見容如花面不改色地笑道:「祖母是我和二哥哥在府裡唯一的倚仗,小九就是瞞誰也不會瞞祖母呀!」  


  容太夫人注視著她,幾息後忽然笑了,神情有些複雜。「……祖母和你母親倒是看走眼了,小九頗有當年你大姊姊的風範啊!」

  「大姊姊才是真正心思靈透水精似的人物,小九不過是在侯府待了幾年,學會了幾分眼色罷了。」她柔聲道。

  「小九,」容太夫人笑意倏收,嚴肅厲聲地道:「伯府已經上了豐郡王這艘戰船,小九,你要記得誰才是你的親人。」

  容如花靜靜微笑,親昵地替容太夫人沏上了一盞茶。「祖母,如果小九不記得誰才是自己的親人,小九就不會回來了。」

  容太夫人有些半信半疑,只不過面前這個庶孫女雖然心思不純,可一個從小就沒有受過良好教養,後來又做了多年下奴的女孩兒,就算有自己的小盤算,在父母長輩的天然壓制下,又豈能翻得了天去?

  就算有太子和冠玉侯願意做她的靠山,可父母是天,她若敢輕舉妄動做出不利於伯府的惡事來,伯府就是親手了結了她,也是天經地義。

  「祖母當然信得過你。」容太夫人眉目舒展,笑呵呵地道:「話說回來,能和太子和冠玉侯有這份淵源,這也是你的福氣呀,日後……你大姊姊那兒也得靠你多多幫襯了。」

  ——這是讓她身在曹營心在漢嗎?

  她乖順地應了。

  容如詡從頭至尾默默聽著,只覺替這個小妹妹份外心寒。

  祖母從沒想過,小九要是真做了這個內奸,太子和冠玉侯會放過她嗎?

  「祖母,小九會乖。」容如花低頭看著容太夫人搭在自己手上,那隻保養得宜又戴滿翡翠寶石戒指的手,片刻後,忽然像是鼓起勇氣地道:「祖母,二哥哥雖然因為身子不好,耽誤了這些年,可年底的秋闈,二哥哥能下場一試嗎?」

  容太夫人一愣,猶豫了。

  容如詡的心卻是霎時狂跳如擂,深藏多年渴望龍門一舉掄元,施展滿腹才學抱負的折翼夢想,卻在這一瞬又重新燃起。

  九妹妹……

  不管老祖宗答不答應,他永遠記得她這份情!

  「祖母,」她見容太夫人遲遲不語,杏眼光芒微閃,刻意壓低聲音道:「二哥哥是伯府子弟,不用同尋常人家那般經過鄉試、縣試上來,只要我們府裡填了個名額,三個月後的秋闈,二哥哥就下場……以二哥哥的才學,我再到侯府懇求侯爺鬆一鬆手安排一下,屆時金榜題名,就能安插進六部內……哪怕只是謄謄邸抄小小的庶吉士,對大姊姊來說也可有大做用啊!」

  「這……」

  「單隻小九一個恐怕勢單力薄,可二哥哥有才華有學問,太子求才若渴,又有侯爺舉薦,想入太子麾下也不是難事。」容如花笑意嫣然。「我們兄妹在家中這庶出尷尬的身分,於公於私,豈不更能取信於人?」

  容太夫人沒有全信了這番話,但容如花的話確實打動了她。

  「這事,祖母還是與你們母親和大姊姊商量過後再決定吧。」容太夫人笑道:「別怕,祖母不是懷疑你們對伯府有異心,只是一切當以你們大姊姊和郡王為先,還是謹慎些好。」

  「祖母英明。」

  離了敬壽堂後,容如詡特意和容如花感激地笑說了幾句話,暗中給了她一個眼神,隨即和容如花各自分頭離去。

  送他們出敬壽堂的侍女直到他們分別消失在兩條不同的小徑那頭,立時匆匆迴轉敬壽堂向容太夫人稟話。

  「……按你看,他們兄妹倆可是事先商量過的?」容太夫人一掃早前的慈藹,面色平靜深沉地問這心腹侍女。「當真無有異狀?」

  「回太夫人的話,二郎君神情中的詫異與感激不似作偽。」侍女恭敬回稟道,「至於小九姑子……奴看不出小九姑子是否刻意而為,然奴曾聽說,當年在府中……也唯有二郎君待小九姑子頗有幾分兄妹情誼。」

  「如果小九當真是個念舊的,甚至她只是想拉攏一個兄長做為自己日後的倚仗,那她今日提的這番話,我倒還能成全了她。」容太夫人思索,一雙老眼裡閃著精明光芒。「詡兒能派上用場,對伯府、對荷兒都是利大於弊,我只怕……罷了,當還不至於如此。」

  一個多年不得志的庶孫,還有根本微不足道的庶孫女,便是搭上了太子和冠玉侯的線,根基也還在伯府,只略一彈指就能頃刻覆滅。

  「姜姨娘那兒好好看管起來,」容太夫人淡淡道,「飲食用度皆許上等,詡兒再如何也不會不管這個親母的。」

  「諾。」侍女敬佩道:「太夫人果然深謀遠慮。」

  「談不上深謀遠慮,不過是以人心牽制人心罷了。」容太夫人揉了揉眉心,神情隱隱發澀。「伯府既已站隊,如今已然沒有反悔的可能了。」

  自古皇位爭奪之戰,底下必然鋪滿了堆積如山的屍骨,可伯府平庸頹傾多年,最後這奮力一搏,也是不得不為之的選擇。

  是夜,兄妹倆悄悄地通過地道,見了一面。

  「小九,祖母看來並不完全相信我們。」

  「祖母也知道我們對她老人家的『庇護』也不會百分之百當真。」容如花溫和地道,「不過只要有利可圖,祖母會願意繼續維繫這份『祖孫情深』的。」

  「……這伯府,」容如詡苦澀一笑,蒼白的臉上有著一抹澄澈的清明領悟。

  「根本沒有半點真正的親情。」

  「從根基就腐朽了的,就不需要指望太多了。」她輕聲低語,搖了搖頭,隨即杏眼明亮地看著他。「二哥哥,這是個最好的機會,你千萬要把握啊!」

  「小九,謝謝你。」

  她笑容憨甜如昔,哪還有半點與容太夫人虛以委蛇時的世故虛假。「二哥哥,好日子會來的。」

  「嗯。」他鼻頭有些酸楚,胸膛沸騰發熱。

  「接下來還請二哥哥暫且先這般……」她壓低聲音,叨叨叮囑。

  容如詡神色端謹地靜靜傾聽著,最後點了點頭,忍不住噙著笑摸了摸她的頭。

  「小九長大了,已經比二哥哥還強了。」

  她臉上浮現羞赧之色,靦眺地道:「二哥哥謬讚了,這種種籌劃的幕後功臣自有旁人,小九不敢承當的。」

  「是……」容如詡遲疑了一下。「冠玉侯?」

  她耳朵不禁悄悄紅了,神色猶然寧靜溫柔。「往後時日長了,二哥哥自會知道該知道的。」

  容如詡也沒有再多加追問,他心中明白如今的自己雖然有九妹妹相助,可也只是初初出了泥濘的第一步,唯有藉由此次秋闈,才是真正的投名狀。

  待容如詡悄然自密道中離去後,容如花輕輕嘆了一口氣。

  眼前驀地一花,那個修長挺拔容貌清貴俊美的如玉侯爺又出現在自己跟前。

  「阿琅哥哥。」她微帶訝異,雙眼卻彎別蕩漾了起來,滿滿歡喜地輕喚了聲。

  「你……近日不是領皇命出城去了嗎?」

  「壞小九。」計環琅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小小身子輕易地抱坐在臂彎上,漂亮的鳳眼裡隱有醋意橫生,哼道:「怎麼,有了親哥哥,便不稀罕本侯了嗎?」

  她啼笑皆非,雙手勾環著他的頸項免得掉下去。「阿琅哥哥別鬧,快放我下來呀,我長大了,身子不輕了。」

  「就你這渾身沒幾兩重的,我的劍可比你沉多了。」他撇撇好看的唇瓣,不管不顧地將她抱到了榻邊坐下,將她牢牢掌控在自己大腿上。

  她的臉蛋在暈黃的油燈光影下緋紅成了一團粉嫩嬌艷,簡直燙得慌,有些忐忑不安地掙扎著想下來。「阿琅哥哥……」

  他忽然悶哼了一聲,警告道:「別動!否則哥哥可憋不住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裡有著隱忍難耐的深深慾望。

  憋不住什……她臉上閃過一絲迷惑,可當屁股底下感覺到猛然賁起的某個硬邦邦長物時,瞬間像被逮住的小動物般傻愣僵住了。

  容如花的杏眼睜大,小臉漲紅如熟透了的豐潤紅艷艷漿果子,一動也不敢動。

  和府醫伯伯學醫多年,她熟諳天地草木和動物的藥性和結構,又如何不知道女子與男子之間最大分別……的構造?

  可、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感覺到又是另一回事啊!

  以往阿琅哥哥就算也是將她抱在腿上,可是、可是也沒這麼靠近……那、那物的……

  哎呀!

  她小臉滾燙通紅,戰戰兢兢囁嚅道:「哥哥放、放小九下來吧,我、我們不能——」

        他緊緊將她摟在懷裡,面龐深埋在她寧馨的肩窩,瘠啞的嗓音溫柔卻帶著一絲隱忍的痛楚。

  真想……狠狠地將她壓在榻上恣意深吻、繾綣收拾一番!

  可是他也心知這般定然會嚇壞、惹惱了他的小九。

  好半晌後,計環琅終於壓抑下沸騰勃發的濃烈渴望,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手輕輕地拍著她僵硬緊繃的纖瘦後背,低聲道:「別怕,哥哥不會吃了你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少,這一團亂七八糟的奪嫡政事還沒塵埃落定,太子大兄還沒真正狠下心來劍擊八方,雷霆鎮壓蠢蠢欲動的兄弟;小九還沒報完仇,也還沒卸下心防和那烏七八糟的自卑,甘心情願地接受他的身分。

  還有母親……

  唉,誰知道向來溫柔好性兒的母親雖然十分疼愛小九,可一提到兒媳的名份就翻臉。

  女人真麻煩!

  容如花狂跳的心逐漸緩和了下來,雙頰紅紅,卻也分不出究竟是釋然還是失望。她臉龐偎著他鬢邊,感受著他溫柔至極的掌心拍撫,心底柔軟得有些發疼。

  她從來是心疼他的,有時,也真想就這樣從了他,給了他,再不讓他經受任何一絲一毫的忍耐和煎熬。

  可是……

  當理智回籠,容如花在他懷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儘管滿胸酸楚,她還是小聲道:「哥哥,你渴不渴?我沏盞涼茶給你喝吧。」

  計環琅不禁失笑,卻也有些不是滋味地起身看著她,修長指節刮了刮她的小鼻頭。「一杯涼茶就想解哥哥的『渴』,你想得美!」

  「阿琅哥哥!」她如玉的耳垂緋紅成一片,小臉再度紅透了。「你、你再這樣,我便不允你再來了。」

  「罷了,哥哥不鬧你了。」他終究心軟了下來,捨不得再步步進逼,正色地道:「太子給容二郎留了個缺,不過還是得看他是不是真如你舉薦的那樣可堪大用。」

  「我信二哥哥才華洋溢可為太子之用。」她的神情有一絲猶豫,有些忐忑悵然。「只事隔多年,人心易變,二哥哥若能心思堅定,一力忠於正統,那自然是最好,哥哥你便放心給他一個能施展才能報效國家的機會,可如若……」

  「如若他辜負了你為他請命的這份心呢?」計環琅眸光灼然地凝視著她,輕聲問。

  容如花一震,過往幼小記憶中溫暖的片段不斷在眼前飛晃而過。

  「那,那你保他一條命可好?」她神情黯然,咬牙道。

  他深深注視著她,眼底透著心疼和不忍。「好。」

  「謝謝哥哥。」她緊緊握著他的手。

  「但願他值得你為他這番籌劃。」他反手將她柔軟微涼的小手攥進手心裡,胸口又止不住有些泛酸起來。

  「……他已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她的笑容裡有一絲脆弱。

  「我才是你唯一的親人!」計環琅聞言,果然又大大炸毛了。

  「阿琅哥哥——」她一怔,知道他是誤會了,陪笑著忙想解釋。

  「哼!」他鳳眼滿滿不悅,傲嬌地別過頭去。

  容如花簡直哭笑不得,可也只得想盡辦法哄著慰著撒嬌著,直到許出了一堆喪權辱國的條件後,最後總算哄得他神色恢復正常,英挺濃眉微微挑高,眼有得色。

  「三個荷包,三件中衣,兩雙靴子,兩個劍穗,就這麼說定了。」

  「不對,我們剛剛說了是煮一個月好吃的,做十盒熏衣的香丸子,還有編上十個劍穗的。」她有些急了,不由得鼓起腮幫子。

  他清俊漂亮的臉龐有一瞬的垮下來,皺眉不悅地道:「到底為什麼不幫我做荷包中衣和靴子?」

  她頓了頓,努力笑得好不羞赧,撓撓頭道:「哥哥明知我的女紅拿不出手的,若是編編劍穗我勉強還能行的。」

  計環琅濃眉深鎖,半晌後才勉勉強強頷首。「好吧,待你以後進了門,哥哥再同你計較荷包和中衣的事兒……不過我要十二個劍穗,一年十二月,一月輪一個。」

  「知道了。」她杏眼又笑得彎彎的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越發歪纏不講理的美人哥哥,容如花笑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怔忡起來。

  荷包中衣和靴子……

  除卻府中針線房之外,那是專屬於妻子才能為夫婿親手所做的私密親昵物件。

  日後等海晏河清風平浪靜後,阿琅哥哥身邊自會有配得起他的金玉良緣如花美眷,屆時他的衣衫配飾鞋襪自有妻子打點。

  其實,她就是劍穗都不該為他做的。

  可她就忍不住……

  也罷,就當為他和她這些年的溫暖流光,留下的最後一點小小念想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2-21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10 10:37 PM 編輯

【第十章】

  果不其然,容太夫人還是吞下了那個餌。

  容如荷收到了伯府傳至郡王府的消息後,神情複雜,思忖片刻,而後起身前往書堂求見豐郡王。

  「……夫主意下如何?」

  高挑英俊的豐郡王凝視著這個美艷無匹又精明能幹的側妃,笑了笑,親自扶起了她。「荷兒,本王知道你這是一心為我,不過此事還是急不得,從長計議為好。」

  容如荷心頭一緊,卻順勢依偎在豐郡王身邊,嬌聲道:「夫主是唯恐這是個圈套?」

  「本王從來不會小瞧太子和計表弟。」豐郡王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的纖纖玉指,「你那庶妹在冠玉侯府為僕多年,對伯府還能有多少情份?」

  向來高傲目空一切的容如荷忍不住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得的笑。「夫主過慮了,妾身還不至於壓不住一個小小庶妹,況且咱們未嘗不能來個引蛇出洞、將計就計?」

  「哦?那本王的荷兒有幾分把握?」豐郡王眸中精光微閃。

  「夫主放心,妾身幾時讓您失望過呢?」容如荷在他耳畔輕呵氣。「嗯?」

  豐郡王大手鑽入了容如荷的胸前衣襟,勾著小衣將渾圓酥胸一把握了個滿掌,成功惹得她一陣嬌呼喘息……

  「荷兒果然是本王的心肝寶,解語花……」

  書堂內又傳來了男人低吼女人嬌吟的翻雲覆雨淫浪聲……

  面色蒼白的豐郡王妃佇立在書堂外的玉階上,手上端的一盅蔘湯顫抖得幾乎摔落。

  那個……不知羞恥的狐媚子,竟然又勾著郡王爺白晝宣淫……

  原以為這兩年新入府的清麗嬌俏姬妾已經成功地分去了這賤人的寵,可萬萬沒想到,這個賤人倚仗著能為郡王出謀劃策,每每又出奇兵攏絡住了郡王的心。

  豐郡王妃想起自己逐漸淡出朝堂的娘家,心中又是酸又是苦又是恨。

  只怕,日後當郡王大業功成,她這個豐郡王妃就得乖乖識相為那個賤人讓位了吧?

  「夫主……」她目光滿滿凄楚。

  ——你可是忘了,當年大婚洞房之夜,對妾身許下的一世鴛盟、永不離分嗎?

  豐郡王妃神情如灰地踉蹌離去,淚流滿面……

  而正擁著容如荷顛鸞倒鳳的豐郡王奮力驅策抽送著,滿是情慾的火熱目光忽然望向了微攏上的門外,眸底有一絲矛盾,可隨即又被沸騰的情潮和猛烈的權勢慾望深深淹沒了——

  等他坐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龍位,他自然就可以真正的為所欲為了,屆時,他一定不會再為了各方勢力權衡而委屈了心愛的髮妻……

  但在這之前,誰都不能阻止他利用一切所有能利用的人與事!

  「好荷兒,讓本王好好疼你……唔,夠不夠勁兒?爽不爽利?」

  「夫主……啊……荷兒舒服死了……哦,要、要受不住了……」女子銷魂吟哦不斷,音浪遠遠蕩漾了開來,聽得附近灑掃的下奴們不禁臉紅心跳,忙低頭佯裝充耳不聞。

  儘管如今府中人人都知容側妃盛寵無雙,風頭強健到連郡王妃這個正主兒都得避其鋒芒,可就衝著她這副沒臉沒皮淫浪作派,下奴們還是忍不住暗自唾棄,也替自家賢慧好性兒的郡王妃扼腕。

  唉,野心勃勃的男人眼底,自是看不見真正賢良人兒的。

  過了幾日,容如詡果然被伯爺叫到了正堂中,已經被女色掏空了身子的伯爺眼睛略略發黃混濁,儘管著一身氣派的錦袍玉帶,也難掩頹廢荒淫的氣息。

  聽著父親昂著下巴對自己大肆批評了一番後,隨即在平慶伯夫人冷艷的眼神逼視下打了個哆嗦,忙陪著笑臉對伯夫人道:「夫人有話直管訓斥二郎,他都乖乖聽著呢!」

  平慶伯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忍厭惡之色,風韻猶存的美麗臉龐望向身長玉立卻病色未消的容如詡,蹙一蹙眉,出口卻是一貫的溫婉和氣。  

  「你大妹妹可是耗盡了心力才向郡王爺求來給你這個立功的機會,母親也不指望你能替你父親和我爭下多少榮光,」平慶伯夫人口氣裡的僵硬絲毫不顯露,「只不過你需得記著你姨娘,可還一心盼著你光宗耀祖呢!」

  容如詡如何聽不出嫡母口中的警告之意——姨娘還牢牢掐在她手中,若他敢心生異動,自然保不住自己親娘這條命了。

  他唯唯諾諾,神情畏懼。「二郎……謹記母親教誨。」

  「好孩子,母親知道你向來是個孝順的,必不會令我們失望。」平慶伯夫人眸光冷意深深,笑容卻越發慈愛。「對了,母親已經命人收拾了『三書堂』給你,你務必用心攻讀,不得鬆懈。還有……來人!」

  門外兩名小廝聞聲而入,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實則脅持般地立於容如詡兩側。

  容如詡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卻露出不安之色。

  「母親這是?」

  「這兩名文奴略通幾個字,日後就跟著你,以作研墨備書之用。」平慶伯夫人道。

  「有勞母親費心了。」如詡戰戰兢兢道。

  「這兩個文奴雖然是下人,可也是時常在外頭走動的,他們的爹娘亦是伯府積年的老人兒了,你不可不敬。」平慶伯夫人挑眉,似笑非笑。

  「……兒子知道了。」

  容如詡帶著兩名心思不軌的文奴退下,伯爺如釋重負,隨即腆顏地對著夫人 央求道:「好夫人,為夫的今日可乖乖地來為夫人助陣了,那……」

  平慶伯夫人眼底有著難以掩飾的鄙夷,卻還是燦笑若花地道:「伯爺,妾身幾時讓您失望過了?那兩名小清倌兒已經贖身,安置在您寢堂後頭的小樓了。」

  伯爺大喜,卻也不忘討好地捏了平慶伯夫人的柳腰一把,曖昧地笑道:「好夫人,你放心,為夫對她們不過玩玩罷了,為夫最疼你啊!」

  平慶伯夫人胸臆間湧上一陣噁心,卻還是嬌聲地呸道:「哼,伯爺眼裡有了好顏色的新妹妹,哪裡還看得上妾身這半老徐娘呢?」

  「夫人別這麼說,為夫對你一片真心唯天可表啊!」伯爺趕緊抓著夫人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一副忙著發誓的模樣。

  「伯爺如果對妾身是真心的,那外院的帳也歸了妾身管吧?」平慶伯夫人柔若無骨地偎在他懷裡,媚眼如絲地哼哼道。

  伯爺只覺骨頭都酥了,哪裡還記得容太夫人平時千叮嚀萬交代,萬萬不可讓自己的媳婦插手外院的誡言?

  「好好好,反正夫人素來能幹,為夫把外院的帳本庫房都交給你打理,最是放心不過了。」色慾熏心,伯爺早就把腦中最後一絲警告拋諸腦後了。「這些年來你為伯府盡心操持的,為夫可都看在眼裡呢!」

  自家夫人可賢慧淑良了,非但不拘管他玩兒,還常常主動買小美人兒給他換口味,除此之外,連府中子女庶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必他煩心,雖說母親往常老告誡他得防著點兒……可要他說,母親這也是謹慎太過,老胡塗了。

  「算伯爺有良心,知道妾身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好。」平慶伯夫人嘴角笑意高高揚起。

  外院的帳也到手,那麼她就可以按照原定計劃放利錢了。

  平慶伯內院庫房裡的都是她為三個親生兒女攢下的,其他孽種休想分得一星半點。

  外院雖然這些年來被伯爺糟蹋了不少,然畢竟是百年世家,積累下來的老底兒也極為可觀,這部分十有九成拿出去放利,就可以再為荷兒和郡王的大業添磚加瓦,到時候這功勛獨為她所有,縱然是伯爺,甚至是那個老不死的婆母都再也動不了她根基分毫。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從來心安理得。

*             *             *

  王以毫曹示薛燭,燭曰:「夫寶劍五色並見,毫曹暗無光,殞其光芒,其神亡矣。」

  ——《吳越春秋》

  容如詡開始了他苦讀的日子,兩個文奴除了監視他之外,也經常因著容如荷的交代,將一些豐郡王府的「內幕機密」透露一二給他。

  至於是真是假,容如詡心中自有一本帳。

  容如花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平慶伯夫人明著不敢施虐,卻仗著嫡母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要她這個九姨母親手為容如荷的愛子抄經祈福。

  「母親的手段十年如一日,倒還在我身上用上癮了。」她眼裡沒有半點怨慰憤恨,唯有一絲好笑。

  也對,她如今好歹和太子與冠玉侯牽扯上了那麼一丁點兒干係,嫡母要用她也要防她,更多的是震懾與打壓……可對她不能打不能罵,也只能在這些下九流的後院陰私手法上著墨了。

  昨兒親親熱熱地牽著她的手說,她大難不死歷劫歸來,可見得是個有福的,而容如荷所出的小郡王近來夜裡時常驚夢,高僧說了得有個大福氣的親人虔誠為小郡王抄上九百九十遍經卷,方能化解。

  所以這抄經,捨她其誰?

  她抄經的還沒抱怨,一旁的苗兒研墨研得手發酸,忍不住道:「小九姑子,這十日內得抄完九百九十遍經卷,根本就是——老祖宗平素最疼您了,以奴淺見,您何不向老祖宗說說,請老祖宗出面讓夫人多寬宥幾日?」

  容如花靜靜地落筆,一個個娟秀端正的小字出現在錦帛上,聞言頭也未抬。

  「苗兒一心為我,可老祖宗那兒我是不敢去的,不如你幫我說情去?」

  苗兒一窒,面色慌亂又惱怒,憋了半晌後終究乖乖繼續研墨,不敢再胡亂出主意了。

  太夫人和伯夫人之間的關係極為複雜微妙,兩者看似都是為了伯府榮耀和前程而發力,可暗中卻又各自為政,互相牽制提防,誰都不想輕易戳破那層維持和平的假象。

  太夫人現在疼她,何嘗不是做給伯夫人看的?

  她已成了她們婆媳間角力的中心物,利用得好,阻力也能成助力。

  恰在此時,向來愛躲懶的栗兒端著盞茶又蹭了進來。

  「栗兒,這松墨有些澀頓了,出來的墨不鮮亮,你去代我向母親稟明,看能不能再要兩隻好的?」她抬頭輕聲命令道。

  「小九姑子,你也太能找事兒了。」栗兒臉色不大好看,顯然不耐煩。「夫人給您備下的文房四寶都是上好的,偏您不知足,您這是找奴還是夫人的麻煩呢?」

  苗兒一愣,又是吃驚又是幸災樂禍地看向被「喝斥」的容如花。

  「放肆!」容如花臉色微白,隨即沉下臉來。「為小郡王抄經的事何等重要,豈由得你我輕慢?如果你懶怠聽我這個主子的話,那我也用不得你了,你自行向母親再領差事去吧!」

  「奴雖然只是出自夫人房裡的二等侍女,可就是夫人養著的貓兒狗兒,小九姑子都只有尊著敬著的份,您仗著夫人好性兒就想無理取鬧地發落奴,奴不服!」栗兒氣呼呼地嚷了起來。

  容如花氣得臉色鐵青,小手緊緊握著狼毫筆杆子,小小挺翹的胸劇烈起伏著,隨後冷笑了一聲。

  「好,既然你是母親的人,那我親自送你回母親身邊就是了!」她神情壓抑,眼圈有些發紅,咬牙道。

  栗兒眼底閃過一抹慌色,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夷然不懼地昂起頭。「奴只是勸誡小九姑子,奴無錯!就是走到了夫人面前,奴也有理!」

  「好好好,好一個你無錯,你有理。」容如花嬌小的身子氣得搖搖欲墜,霍地起身往外走。「今日就看看母親是為我還是為你!」

  苗兒看戲看得興致勃勃,田媽媽聞訊而來想攔,卻被苗兒一把拉住了,附在耳邊道:「媽媽別攔,夫人正尋不到由頭拿捏小九姑子呢!」

  田媽媽看著怒目相視的小九姑子和栗兒,心下竊喜,於是也跟著假意邊勸邊鬧到伯夫人主事的正堂去了。

  果不其然,伯夫人見她們「內鬨」的樣子,暗暗得意喜不自勝,面上還是喝斥道:「奴不奴主不主的,都像什麼樣子了?」

  容如花眼圈紅得厲害,卻還是強忍著不掉下淚來,直視著她。「請母親為小九作主。」

  「夫人,奴自認這些日子以來對小九姑子無不盡心服侍,可小九姑子還每每挑剔,甚至……」栗兒神色一閃,強自忍住了。

  「哦?」伯夫人略略傾身向前。「甚至什麼?」

  容如花呼吸一停,神色有些忐忑起來。「母親,這栗兒分明是想要挑撥——」  

  「小九!」伯夫人嚴厲地叫了一聲,美眸緊緊盯著她。「母親可問你話了?」

  她小臉變得蒼白,咬著下唇緩緩低下頭來。

  「栗兒,你說。」伯夫人看向面有得色的栗兒,隱約有些鼓勵。

  「回夫人的話,小九姑子甚至慫恿苗兒到太夫人那兒為她求情,想免了這抄經的苦活兒呢!」栗兒眼帶勝利地瞥了身形僵硬的容如花一眼。

  正堂內,一片靜默凝窒。

  「……小九,她說的可是攀誣之詞?」伯夫人淡淡地問。

  「小九沒有。」她抬起了頭,神情堅毅。「母親素來聰慧慈藹,定當不會被一個奴虛言矇騙的。」

  伯夫人高高挑眉。「你這麼說,是母親派去服侍你的奴故意挖坑子給你跳了?」

  「母親自是慧眼識人,只是人有私心,不可不防。」她澄澈的杏眼裡有著一絲倔強,「以往侯爺也教過小九,縱使主子御下之能再強,也防備不了有心作亂的小人。」

  伯夫人的笑容冷硬了下來,「你這是拿冠玉侯壓我了?」

  「小九不敢。」

  「哼。」伯夫人優雅起身,走到她面前,塗著蔻丹的纖纖紅指忽然捏住了她小小的下巴,力氣之大幾乎掐出紅痕來。「雖然你姨娘早不在了,但我永遠是你嫡母,你的終身大事,你的生生死死,可都在我手上!」

  容如花彷彿沒有感覺到那掐入肌膚內的劇烈痛楚,眼裡隱隱淚水滾動,有驚駭有畏懼又有一絲不甘。「母、母親,小九不敢拿冠玉侯府和太子壓制伯府……小九……只想日後有條活路可走,您,別逼我。」

  伯夫人用力甩手,她踉蹌跌坐在地,小巧的臉蛋下方已經浮現了浮腫的紅印子。

  「父母大過天,」伯夫人居高臨下地冷笑,「就是太子和冠玉侯權勢滔滔,也攔不了做父母的管教女兒。小九,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條活路只能由我來給,就是扣住了一個胡媽媽在侯府又如何?我至多拚著留下一個嫡母欺凌庶女的惡名,可你呢?你敢賭上什麼?你又輸得起什麼?」

  容如花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乖乖為伯府和郡王府做事,看在同出一脈的份上,你大姊姊或許最後還能賞你個好前程。」伯夫人笑容裡滿滿惡意,「至於冠玉侯那兒,我雖不知他究竟看上你這賤種哪兒好,不過既然他對你有興趣,你就算自薦枕席也得把人給我攏絡好了……放蕩的浪蹄子,不就是靠著這身皮肉哄騙男人聽話的嗎?」

  她纖瘦的嬌小身軀隱隱顫抖著,也不知是氣恨還是恐懼……

  「栗兒,」伯夫人終於一吐這些時日來憋屈憤惱的滿滿鬱氣,美眸精光閃閃地一挑,笑道:「把小九姑子扶回去,你盯著她一字一句抄完經卷,十日後,呈來我親自覽看!」

  「諾!」栗兒眼睛發亮,大聲應道。

  容如花像被抽去了一半魂魄,行屍走肉般晃晃悠悠地被架回了自己的寢堂,栗兒在進房門前不忘對田媽媽和苗兒得意一笑。

  「媽媽,苗兒,往後咱們還愛怎地就怎地,這小九姑子……是註定翻不了身了。」

  田媽媽也笑了,擠眉弄眼道:「果然還是你這小蹄子腦筋動得快,唉,這些日子可憋得老婆子氣悶得狠了,院角門兒好幾場賭都沒跟上,不過現下可好,又能鬆快一陣子了。」

  「媽媽,小九姑子每個月的分例都在您那兒,您可別忘了苗兒呀!」苗兒挨近田媽媽撒嬌道。

  「嘖,不過每個月二兩銀子,也值得你這眼皮子淺的惦記?」田媽媽笑罵,「得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便給了你吧,買幾斤熱糕糊糊你這張小嘴兒也是好的。」

  「謝媽媽。」

  「栗兒,小九姑子分例裡的江棱絹咱們就一人一匹吧。」田媽媽貪婪卻假作大方地道,一下子便將容如花每月分例瓜分佔據得一乾二淨。

  「多謝媽媽想著我呢!」栗兒眸底掠過一抹冷厲,面上卻笑得歡快歡喜。

  待打發了這兩個又貪又懶的之後,栗兒看著她們再度躲懶去了,滿臉笑容倏然一收,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落栓,回身立刻膝跪而下。

  「請小九姑子責罰,是奴教您吃苦了。」

  容如花拖著微瘸的腳一拐一拐地上前,伸手扶起了栗兒,親切地笑道:「你做得很好,我請侯爺賞你都來不及了,又罰你做什麼呢?」

  「可是——」栗兒眼底愧疚深深。「雖是出於策畫,但奴不該火上澆油,累得您被那人傷了。」

  「皮肉之傷最好治的。」容如花眨眨眼,笑容清甜可愛如春風拂來,拍拍栗兒的手道:「別擔心,回伯府前我便已熬了好幾匣子的膏藥呢,不說外用,就是內服都夠管飽了。」

  「小九姑子……」栗兒一怔,又好笑又心疼。

  「來來來,還真要勞駕你幫我上藥了。」她熱切地拉著栗兒,迫不及待從榻邊的暗匣裡翻出一小匣子泛著淡淡幽香的膏藥。「趁——」

  「侯爺來之前。」黑影一閃,高大挺拔的青索飄落,眼裡也是滿滿不贊同之色。

  容如花暗叫一聲不好,小臉難掩心虛地陪笑道:「青五哥,你、你也在啊?」

  「屬下一直都在。」還險些控制不住當場就要了平慶伯妖婦的命!

  「青五哥,謝謝你。」她感激地道,「不過真的不大疼的,你就不用跟哥哥說了吧?」

  「請恕屬下不能從命。」青索濃眉打結,板著臉道。

  侯爺就不用提了,全冠玉侯府上下誰不把小九姑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連掉根髮絲兒或是研藥的時候不小心勒紅了手指頭都是大事,如今平慶伯府這個妖婦先是縱容自己的刁女掌摑,現在又親自用爪子掐傷了她……

  若非怕打亂了主子們的佈局,打草驚蛇,挖不出豐郡王府和平慶伯府暗地裡勾結的大臣和勢力,光以冠玉侯府三分之一的武力就足夠一夜滅了這兩府!

  哪還用得著讓小九姑子在這泥潭狼窟裡跟這群骯髒貨周旋?

  「青五哥別生氣了。」容如花抓了抓臉,有些靦眺又無奈地笑,最後杏眼亮了起來,樂顛顛地又回榻邊翻出另外兩隻小匣子,獻寶似地捧到了他們兩人跟前。

  「來,一人一個,這是府醫伯伯傳授的獨門香雪山楂丸子,是潤肺養脾開胃的聖品,平常當零嘴子吃還甜甜的很順口呢!」

  「……」栗兒眨眼。

  「……」青索無言。

  不過最後這兩人還是被她殷勤可愛的小圓臉和——香雪山楂丸子——打敗了,心軟成了一團,只得默默收受「賄賂」地收下。

  至於等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還精得跟鬼……咳咳,是精得跟千年狐仙似的侯爺知道後,被賞軍棍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等安撫完了兩人,青索又潛伏回高樑上之後,容如花杏眼亮晶晶,小臉發光地對栗兒道:「那柄『魅影潑煙墨』可以拿出來用了。」

  今日這樣一鬧,栗兒順利受命「看管監督」她抄經,十日後,嫡母也定當親自一卷卷審覽她抄的經,為的就是從中挑出錯處再狠狠打壓她一番。

  那麼,一計便成。

  「……只可惜啊!」她取過魅影潑煙墨,親手研磨起來,隔著特製的面紗後,輕輕笑嘆了一口氣。「這九百九十九卷經還是無法進得了豐郡王府。」

  栗兒也蒙上了那用羊毛與銀線細細纏編而成的面紗,疑惑道:「小九姑子,夫人既是存心折辱於你,又如何不會將這九百九十九卷經送進豐郡王府?」

  「小郡王是她和容如荷的命根子,不管是不是能確定我沒有在經卷上動手腳,她都不可能讓這批經卷呈到容如荷和小郡王面前的,」容如花手執著一層輕薄的小羊皮手套,一一書寫而下。「她還怕我下咒呢!」

  「果然作賊心虛,魔從心生。」

  這柄魅影潑煙墨是容如花親手所製,裡頭摻了久聞能迷亂心神的罌粟子等物,份量也拿捏得恰到好處。本來自古毒醫不分家,她身為醫者是不該研造害人的毒物來的,可是非常時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她甘心滿手鮮血罪孽,也要為美人哥哥除去所有的阻礙——

  更何況,伯府欠了她的血債,自該以血償還!

  而這,才剛剛開始……

  ……未完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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