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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凌淑芬 -【反面童話之三】小紅帽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聽說幻森林被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佔據
他本來只是好奇的跑去那裡晃晃
在半路上遇到一個踽踽獨行的「小紅帽」
他一時手癢,拿彈弓打了幾顆石頭鬧她
沒想到卻逗到一隻伶牙俐齒、脾氣不亞於他的小野貓……
該死!野丫頭竟然叫他變態,還說他不務正業?
他身為侯爵之子,自小被家人僕人寵著長大
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明明他才是身分尊貴的那個人,她只是卑賤的下等人
但才跟她對了幾句話,他所有優勢就都被她搧扁了
既然罵不贏她,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她的冒犯
還和她聯手破解了神祕「天火」的祕密
就這樣一來二往,雖然地位懸殊,兩人還是變成好朋友
連她為他取的暱稱「小狼狗」都帶著無比的親暱──
直到那日,他救了她遭到野豬攻擊、命在旦夕的外婆
卻不料撿回一命的外婆說翻臉就翻臉
不但疾言厲色的趕他走,還要跟他劃清界線
而她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

【出版日期】     2014/5/16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7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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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08:35 AM 編輯

【楔子】


  「……」

  「……」

  「……」

  在縹緲無盡的虛無裡,一片難堪的沉默持續蔓延著。

  「……」

  「……」

  「……」

  許是知道再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一道老成持重的嗓音響起。

  「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隱約有許多影跡在漫無止境的虛渺中閃動,數量看不清數不明。

  終於,一道較為柔和婉轉的中性嗓音接腔:「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狀況……」

  語畢,一陣難堪的沉默重新降臨。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大家都到了嗎?沒法子,我剛把封凱雅丟到白雪公主的世界去,還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怎麼樣?現在大家聊到哪裡了?」一把很吵的嗓音嘰哩呱啦冒出來,和它突然蹦出來的身影一樣輕快。

  那堆形影為它的沒神經無言。

  老成嗓音忽略這個很吵的傢伙繼續。「你們是說,在封凱雅小組的阿富汗事件中,有一個非預期的人死亡?」

  「是的。」中性嗓音充滿歉疚。「我們原本只預期那七人小組會遇到爆炸事件,幾位該轉生的靈魂已經安排去轉生了,而被我們徵召來的靈魂也都接到手,沒想到……實際報到的靈魂多了一名。」

  「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老成嗓音受到一些打擊。

  「哎呀!這還不簡單,就是那塊冰嘛!唉,我好渴。不對,我不會感覺到渴,那我為什麼想喝水呢?一定是跟那些人類的靈魂接觸久,被傳染了。」超級沒神經的傢伙嘰嘰呱呱起來。

  其他暗影很明智地不作聲,槍打出頭鳥。

  「冰?」老成嗓音一沉。

  「對啊!」沒神經的傢伙繼續說。「本來呢,爆炸了就是爆炸了!誰教那天卡姆航空的飛機竟然比命定的時間晚兩分鐘起飛,你們知道『命定』吧?命定就是命中註定,一定要在那個時間的意思!命定既然是那個時間,就一定是那個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

  「說重點。」老成嗓音隱忍地道。

  「噢,反正不知道為什麼它晚了兩分鐘,所以在阿富汗邊境發生爆炸的時候,本來空中是沒有東西的,就因為晚的這兩分鐘讓卡姆航空的班機在那一時那一刻正巧出現在它的上空。

  「然後呢,它的機翼有一點故障,在高空中結了一塊冰。當它飛到現場上空,那塊冰塊偏偏那麼正好就從機翼上掉下來。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

  「說,重,點。」

  「噢噢噢!重點呢,就是等它掉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時,差不多有一個人類拳頭的大小。如果它就直直掉下來也就算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現場爆炸了!爆炸的震幅將空中的冰塊往旁邊一帶,冰塊當然就改變掉落的方位啦!

  「結果它往橫一射就飛向林子另一邊的村莊裡,正好有個紅十字會的義工團在那裡義診,又正好有一個義工走出來丟廢棄物,又正好這個義工走到一半鞋帶鬆了蹲下來綁鞋帶,又正好那塊冰塊掉下來直接砸穿她的背心,把她胸前砸穿一個洞,一切就是這樣子,都是冰塊的錯!」

  「……」

  「……」

  「……」

  所謂的「蝴蝶效應」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該怪遲飛的班機或冰塊或紅十字會人員或鬆掉的鞋帶呢?

  老成嗓音嘆了口氣。

  「現在這抹靈魂呢?」

  「目前由我暫時監管,我先將她安置在混沌之境,所以她不會有任何死亡後的意識。」中性嗓音接著道。

  「你現在的工作量如何,有時間再處理這條靈魂嗎?」老成嗓音問。

  中性嗓音遲疑了一下。「我現在負責健治.湯森在灰姑娘的案子,他的發展還算穩定,一時之間不需要我,但是他的一些行為技能讓我有些擔心,我必須監控他一段時間。」

  混沌之境雖然是一個暫時安置不明靈體的空間,可是既然叫「混沌」,就表示它不是一個適合久待之地。靈體在那裡待得越久,將來越不容易喚醒。

  這件事,必須迅速處理才行。

  老成嗓音嘆了口氣。

  「既然靈體已經被接到我們手中,這件事我們應該負起責任。為什麼那班飛機會晚飛兩分鐘呢?」通常設定好的命運規律,別說兩分鐘了,一秒鐘的誤差也極少發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個呢,要講回四十年前,本來有一個乘客預定在七月四日凌晨三點七分四十秒出生,偏偏他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就是在……」

  「好了,」老成嗓音萬分隱忍地打斷它。「你不是應該回去準備一下和封凱雅見面的事?」

  「人家也想要有一點參與感嘛……」沒神經的傢伙委委屈屈。

  「既然這抹魂魄不在原定計畫之中,最好是將她送去一個完全無關的故事,越少和她接觸越好,才不會影響我們的正事。」

  「我們最近的問題似乎和魔法有關。保守起見,她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太強的魔法。」中性嗓音補充。

  一陣陣細細討論的耳語聲在虛無中漫了開來。

  終於有個嗓音從背景中響了起來。

  「有一個世界很適合。」

  「哪一個?」老成嗓音問。

  「小紅帽。」

  老成嗓音與中性嗓音同時在腦中思索可行性。

  「小紅帽不是一個以魔法為主的世界,而且和我們目前的案子都沒有任何關聯性。」中性嗓音沉吟道。

  「噢噢噢,就是那個有一隻大野狼和一個外婆和一個小紅帽的故事啊?」沒神經的傢伙又按捺不住開口。「哈哈,那個故事簡單到太無聊了!大野狼敲門,她們只要不開門就好了,哈哈哈──」

  「既然簡單,就交給你去辦吧!」老成嗓音道。

  「哈哈──啊?我?」

  「你負責把這抹靈魂送到小紅帽的世界。記得,不和她發生任何接觸,丟過去之後讓她自行發展。你只要在『白雪公主』的任務空檔抽空過去看兩眼,這麼簡單的事,就算交給你也不會出錯吧?」

  「啊,我……」

  「散會。」

  老成嗓音不給它任何機會反駁,拍板定案,一堆的影子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意思叫「簡單到交給它也不會出錯」?太侮辱人了!

  那隻從頭白目到尾的冤大頭,氣憤得跳腳。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11:12 AM 編輯

【第一章】

        曹清葒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頭大象踩過。

  她呻吟一聲,發現四肢動彈不得,彷彿變成別人的。

  為什麼這麼暗?現在是晚上嗎?

  她張開眼睛,視線所及只看得見天花板和一部分牆壁,粗糙的環境讓她吃了一驚。

  「!!」

  好像有某個女人激動地叫了聲什麼,她疲倦的閉上眼睛,無法做任何事。

  「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單獨和她說話。」一個老婦人說話,音量不大卻充滿威嚴。

  屋子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最後,門輕輕帶上,四周恢復了寂靜。

  曹清葒深呼吸幾下,凝聚一下精力之後睜開眼。

  她躺在一片木頭地板上。她謹慎地看看左右,可惜無法辨視出自己在哪裡。

  她的右邊是一個熊熊燃燒的壁爐,左邊跪著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婦人。

  老婦人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布裙,花白的頭髮梳成一個鬆鬆的髻,鼻尖微微鷹勾。

  曹清葒看著她,腦中只想到一個詞:巫婆。

  老婆婆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裡描述的巫婆,卻不會給她陰森邪惡的感覺。相反的,在那雙層層疊疊的眼皮之下,她的目光無比柔和,也盛滿憂傷。

  曹清葒又休息片刻,終於勉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這是老舊的木屋,可能是阿富汗邊境的某個民宅。觸目所及並沒有任何文明用品,日光燈,電話,電視,角落的開放式廚房沒有水龍頭。

  在物資缺乏的阿富汗邊境,這種原始的木屋並不少見。

  「我的同伴呢?」她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可能是因為這樣,她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才這麼陌生吧?

  「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老婦人輕嘆一聲,柔和地望著她。

  「最後一件事?」她一怔。

  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個記憶──

  刺人的陽光,灼熱的風,充滿沙子的空氣,接著是透胸的重重一擊。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醒來,已經來到這裡。

  「是你救了我嗎?紅十字會的其他人呢?」她微啞地問,看向屋子裡的其他角落。

  自醒來之後,她一直有種違和感,偏偏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你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老婦人昏老的雙眸中,流露出她無法理解的哀傷。

  「當然。我叫曹清葒。」她又不是腦袋受傷。

  老婦緩緩搖頭。「不,你叫蕗琪·瓦多。」

  「我叫曹清葒。」她糾正老婦。

  老婦搖搖頭,起身走向角落的一個櫃子,取出一面鏡子,回來遞進她手中。

  這面手持鏡竟然是整塊銅磨成的,鏡面都花掉了,看起來就歷史悠久。她莫名其妙地一看──

  噹!

  銅鏡落地,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用力摸自己的手,腳,身體胸膛,怎麼可能?

  她終於知道剛才的違和感是什麼──她竟然變小了!

  不只變小,甚至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叫蕗琪,今年十一歲,是我的孫女。你今天下午到幻森林裡玩,滑落到懸崖下,昏迷不醒,是我將你的魂魄引回來的。門外的那兩個人是你的父母,我的女兒和女婿。」老婦緩緩說著。

  鏡子中,是一個黑髮黑眸的外國人小女孩,真的不是她!

  「為什麼?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她死死抓著那個老婦的手腕,指甲釘進她腕中,聲色俱厲。

  老婦潸然淚下。

  最後,老婦人終於設法讓她安靜下來。

  老婦解釋了許久,她只能像個小嬰兒一樣躺回地上,在火光中蜷成一團。

  「……你是叫我以『蕗琪』的身分活下去?」聽完老婆婆的一番話,她沙啞地開口。「我明明不是蕗琪!你不能送我回去嗎?我想回我自己的身體去。」

  外婆嘆了口氣,輕撫她濃密的黑髮。

  「魔法並不是萬能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將你的魂魄引來,這是遠古之靈的旨意。如果你真的硬要回去,只怕你的魂魄和蕗琪的身體,都會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

  現在想想,她醒來時,屋外那女人呼喚的名字就是「蕗琪」沒錯。她現在說的語言甚至不是英文或任何她學過的語言。

  這是屬於「蕗琪」的記憶嗎?

  她的喉嚨乾啞,無法想像自己生活在一個陌生的時空裡,用一個陌生的身體。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驚懼的淚水終於流下來。

  外婆緩緩搖頭,也沒有答案。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

  外婆只是不斷安撫她。即使她安慰自己只是因為自己擁有她孫女的身體,曹清葒依然對來到這世界上的第一份善意感激不已。

  她無法想像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甚至不是醫生!她是領有合格執照的藥師,她的男朋友才是醫生。如果一開始不陪他來參加阿富汗的義診,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她當時只是想,阿富汗聽起來雖然危險,大部分的義診團都會受到保護,而且這種地方又不是出國旅遊有機會去的,就當一次特別的旅行好了。

  早知道她就選擇去勒里西斯,沒事還可以觀賞一下那個台灣嫁過去的傳奇!

  這下子可好,從小到大眾星拱月的社交公主,突然變成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她還得從青春期重新開始!

  太慘了!

  「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驚嚇過度失憶了,如果人家問你什麼,你只要推說自己忘記了;可是你自己千萬要當心,外面的人對我們吉普賽人又愛又恨,你千萬不可讓人知道你的靈魂已經不是蕗琪。」外婆告誡她。

  「……你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你的孫女換了個人的事實嗎?」她忍不住問。

  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相似的憂傷閃過。

  「遠古之靈的旨意並不總是容易理解。我有時會想,祂們為什麼讓我生在一個對魔法抗拒的年代,卻又讓我擁有一身魔法?或許我的人生有特殊使命吧!」外婆對她微笑。「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使命啊!」

*             *             *

  那夜之後,曹清葒以著「蕗琪」的身分活了下來。

  「蕗琪」,是紅色的意思,她最喜歡的顏色。她只能像自己的新名字一樣,努力活出最精采的生命。

  十五歲的蕗琪蹲坐在壁爐旁,美麗的黑色大眼盯著她外婆瞧。

  外婆取過一把不知名的藥末丟進大鐵鍋裡,鐵鍋立時響起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外婆再取來一把紅色的粉末,往鍋子底下的爐火一丟。

  轟──

  「哇噢!」蕗琪敬畏地往後一閃。

  外婆給她一個皺紋滿布的笑容,回頭拿一柄大湯杓開始攪動鍋內的湯。

  她著迷地看著。鐵鍋飄出各種不同顏色的煙,奇幻難言。

  最後,一個淡紅色的泡泡從鍋中升起,越來越大,「啵」的一聲破裂,變成一串淡藍的水霧落回鍋內。

  「成了。」外婆笑咪咪地舀起一杓湯,倒入一個小瓦瓶裡,再用帶有符咒的小紅繩將瓦瓶口束好。

  「這是什麼?」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個小瓦瓶打量。

  「小心,別破壞封條,免得魔法消失――這是愛情符。」外婆手中不停,繼續舀湯製作其他瓶子。

  「所以,要讓某個男人愛上自己,就讓他喝下裡面的符水?」藥師的本能讓她萬分想把裡頭的成份好好檢驗一下。

  「沒錯。」外婆笑咪咪地點頭,轉眼間做好了十二個小瓦瓶,每個瓦瓶的束線顏色不同,不知道跟功效有沒有關係。

  「如果那個男人心裡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卻被買藥水的人偷下藥,那不是很不公平嗎?」蕗琪皺了皺鼻子。

  外婆把湯杓放下,溫柔地看著她。

  「魔法不是萬能的,它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這個愛情符是對萌芽初期、互有好感的男女最有效。有時受限於某些原因,男方或女方遲遲不敢向對方表白,這時愛情符就能推波助瀾。如果那個男人心中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那麼他的愛和執著最終會掙脫魔法的束縛。」外婆蒼老的食指點一下她的鼻尖。「這個世界上,最難束縛的,就是人心啊!」

  呵,她有一個很有智慧的外婆呢!蕗琪露齒一笑。

  「而且,」外婆突然眨了眨狡猾的老眼。「這個愛情符是最初階的符咒,不然每個客人拿到一帖就管用,我以後就沒生意了。」

  蕗琪仰頭大笑。

  老天!她真愛這個老外婆。

  所謂客人是指山下那些上來求診的鎮民。

  蕗琪一家都是吉普賽人。

  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典型的吉普賽美人──濃密的黑色長髮,野性的濃眉大眼,和白皙無瑕的皮膚。即使才十五歲,她的身材已日漸豐腴,即將變成一位冶艷動人的吉普賽女郎。

  以前的曹清葒雖然和現在形貌大異,但也是個美女,所以她覺得老天爺在挑選她的新軀殼上沒有太虧待她。

  吉普賽人是長年遷徙和流浪的民族,每到一個城鎮,便以歌聲舞蹈等賣藝,或者占卜、草藥為生。由於貧窮的緣故,吉普賽人裡不乏小偷或扒手,再加上他們四處遷移,一旦偷了東西,當地保安要抓人很不容易。因此,吉普賽人一直不是個受歡迎的族群。

  那些鎮民雖然喜歡他們帶來的技藝、魔法和草藥,卻本能地對他們敬而遠之。

  她家人在五年前經過這一片山林時,外婆突然間有所感應,決定停留下來――事後外婆說,或許那個感應就是要在一年後讓她復生――於是族群中幾個也不想再流浪的家庭,就跟著一起留下。

  剛來之時,據說附近城鎮對於山林裡聚居了一群吉普賽人頗有意見,好幾次有些年輕氣盛的男孩上來挑釁。不過她的族人儘量隱忍,以免鬧事被趕走,而外婆的巫醫之術確實治好了許多鎮民的頑疾,於是山下的人漸漸默許了他們的存在。

  他們在山林的邊緣築木屋而居,平時女人下山賣些手工藝品和草藥,男人則去鎮裡接一些木工等零工,像她的父親波罕就是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好木匠。

  閒暇時他們自成一國,自行聚會、玩樂,不會下去和鎮裡的人打交道。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自得其樂。

  「蕗琪!」一道怒氣沖沖的人影殺了進來。「你又在這裡偷懶?」

  蕗琪對外婆翻個白眼,外婆輕笑,她才無奈地從地上站起來。

  「媽……」

  「媽什麼媽?」她的娘親瑪菈兩手一叉腰。「我叫你幫外婆打掃屋子,你掃了沒有?」

  「有啊!我一直在這裡幫外婆做……做那個……那個!」她連忙指了下瓦瓶,表示自己真的很認真。

  「那個?那個什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偷懶,好了!屋子裡既然用不到你,我另外找事給你做。」

  蕗琪馬上苦著臉,趕快跟她外婆求救。

  她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她做家事比叫她背十個化學公式更難。更何況,這裡又沒有吸塵器、洗碗機那些東西,她哪會啊?

  外婆輕咳一聲。「女兒,蕗琪身體才剛好……」

  「什麼『剛好』?都已經四年了還『剛好』?媽!你和波罕就是這樣寵她,才寵得她四年來連個碗都沒洗過。」瑪菈橫眉豎目。

  剛修完屋頂的波罕正要進來,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明智的轉頭再去找其他東西修。

  蕗琪對父親怒目而視。真是不講義氣!

  波罕迎上女兒的視線,討好的笑一笑,飛快出去。

  「好啦,你要我做什麼?」她鬱悶地道。

  「你外婆需要金銀花和赤藍菇,你到一哩外的草地去摘一些回來。」母親將一個藤籃交給她。「別拖太久,我們要趕在黃昏前回家,免得走到半路就天黑了。」 

  「啊?我們今天不睡在外婆這裡?」

  「我們一家三口人,外婆哪裡有地方讓我們睡?」瑪菈輕推她一下。「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噢。」她無精打采地提著籃子出門。

  「等一下。」母親突然叫住她。

  又怎麼了?她回過頭。

  「現在太陽正烈,也不知道披件斗篷,不怕中暑啊?」瑪菈撩起門後的紅色斗篷幫她披上,嘴裡嘮嘮叨叨, 動作卻佷溫柔。

  蕗琪心裡溫暖。

  原來,所謂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這樣子。

  在她還是曹清葒的時候,她的家庭比現在富有一百倍,她的父親是上市公司總經理,母親是某個保養品牌的創始人。

  她天生貌美如花,功課優異,受女孩子嫉妒,男孩子歡迎。她的父母成功,家庭美滿,她從小就是個眾星拱月的公主,多少人羨慕那個擁有一切的曹清葒?

  但她也是一個保母帶大的孩子。

  她的父親永遠在外地出差,她的母親永遠在投資人和客戶之間周旋。其實她知道她的父母外面各自有情人,但是表面上他們還是維持一對神仙眷屬的形象。

  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每次上財經周刊的人物專訪,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成了蕗琪之後,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恩愛夫妻」。波罕和瑪菈擁有的連她父母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沒有,但他們擁有彼此。

  他們平時拌拌嘴,調調情,無論對對方多生氣,他們永遠會站在對方的身邊,一輩子相扶相持走下去。

  原來這就是「親情」!

  即使外婆知道她已經換了一個人,也沒有絲毫減少對她的愛。

  他們一家人互相深愛,沒有任何條件。

  失去所有外在的財富和光環之後,她卻找到了精神上的豐足。

  她曾以為自己會痛恨被困在原始的年代,卻意外地發現,她過得很快樂。

  上頭那個把她丟過來的傢伙,其實待她不薄了。蕗琪愉快地哼著小曲,走在森林裡。

  這女孩還滿知足的嘛!

  「嗯?」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她四周看了一圈,清風撩撥著深綠色的樹蓋,金色陽光從空隙間一束一束的射入。風在吹,蝶在飛,鳥在叫,就是沒有除了她以外的人類。

  她聳了聳肩繼續往前走。

  四年來,外婆家附近的森林她已經摸得很熟。現在是即將進入盛夏的六月末,是一年當中她最喜歡的時節。

  她轉進一條林間小路,走了片刻,腳踝微微一痛,被自己帶起來的小石子打到。

  她不以為意的繼續走,不久腳踝又一痛,再走又是一痛,她終於停了下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轉頭往路邊的樹叢鑽進去。

  不一會兒,森林裡失去所有人的影蹤,唯有昆蟲夏鳥賣力地在唱和。

  「這樣就嚇跑了?」

  一個高瘦的身影突然從路旁的樹上跳下來。

  一個少年站在她剛才的地方。

  他長身玉立,金棕色的髮絲柔軟,俊美的五官如雕,他的襯衫和長褲是用上好的布料裁製,皮背心閃著上好皮革才有的光澤。

  站在陽光下的他,如一尊英俊的少年雕像。假以時間,他寬闊的骨架被更多肌肉填滿,將成為一個雄壯的男人。

  不過現在他還只是倨傲不馴的年輕人。

  他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一把彈弓在指間晃呀晃。

  沒意思!少年撇了撇嘴,把小石頭隨手一拋,往大路走去。

  走不了幾步,他的腳踝微微一痛,被帶起的小石頭打中,他不以為意繼續走,腳踝又是一痛,再是一痛……

  意會過來的他立刻停下來,不爽地轉身。

  「是誰?出來!」

  一抹紅色的纖影站在他剛才走開的地方,嘴角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你找死?」少年從鼻尖倨傲地打量她。

  蕗琪撇了撇嘴。

  「找死的人是你吧?你這個臭小鬼,幹嘛沒事學耗子躲在樹上偷看?」

  「你敢罵我是老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少年的表情簡直像王子出巡,期待她立刻拜倒下來,直呼萬歲萬萬歲。

  「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憐的孩子。」她掛上一臉好同情的表情,繞著他走了一圈。「讓我想想看,我最近有沒有見過一個嘴毛長不牢、專門躲在森林裡挑女孩子下手的變態?好像沒有耶!對不起,我認不出你是誰。」

  「你!」少年氣得七竅生煙。

  他父親是堂堂一國侯爵,他自幼被一堆人捧著長大,誰不讓他三分?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竟然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不然你說啊,你躲在樹上幹嘛?」

  如果這時候承認:我躲在樹上是為了欺負你,好像真的滿沒有男子氣概的。他不禁氣結。

  蕗琪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樣子,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你是什麼人?」他忍不住盯住她。

  第一個攫住他注意力的是她那雙大眼睛,猶如黑水晶一般骨碌碌地轉著,充滿野性,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轉出幾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念頭,偏偏又不讓人討厭。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生動的眸子,不禁怔了。

  她的臉蛋白皙艷麗,黑色鬈髮從臉頰兩側垂了下來,被火紅的斗篷映襯,充滿年輕少女的風情。

  他莫名其妙的胸口熱熱的。

  「喂,你發什麼傻?」她粉白的小手在他眼前一晃。

  少年回過神,陡然一陣羞怒。

  「走開!」他啪一聲打開她的手。

  紅帽女孩抽了口氣。

  「你會打女人!」她控訴。

  他、他哪有打女人?就是輕輕碰一下而已!

  ……好吧,其實拍到的那一刻就後悔了,可是他又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惱羞成怒。

  「哼,會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勁了,再見。」她重重啐了他一口,轉身走開。

  「慢著!」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明明他才是身分尊貴的人,她只是下等人,憑什麼她可以斥責他?

  「喂,我叫你站住你聽到沒有?」女孩停都不停,讓他更火,他追上來拉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對,這個問題剛才被她取笑過,他迅速自己接下去:「我是亞歷山大.洛普!」

  紅斗篷女孩無聊地看他一眼。

  她竟然一點都不印象深刻?亞歷快氣炸了!

  「洛普侯爵是這片領地的領主,我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哈!怕了吧?「將來這整片領地都是我的,你不快跪下來向我道歉?」

  洛普侯爵的兒子怎麼會在這裡?

  蕗琪欠扁的表情不變,心念電轉。

  聽說洛普侯爵是國王的心腹重臣,平時派駐在皇宮所在的王城,幾百年才回來領地巡察一次。如果他兒子在這裡,難道他也回來了嗎?

  洛普是「狼」的意思,附近的城鎮處處可見刻有狼首的族徽,山腳下的森林立牌也有狼族的印記。

  難道她運氣這麼好,竟然遇到回來巡察的洛普侯爵一家?

  這少年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頂多大個一、兩歲,偏偏自大傲慢兼討人厭得很。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公子哥兒,將來要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地位,成為新的領主,人民哪裡有好日子過?

  「你要我向你道歉?我問你,是誰先拿石頭打人的?」她本來也就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一個十幾歲的小鬼竟然敢對她叫板?

  亞歷冷笑一聲,倨傲地揚起鼻尖。

  「那是你活該!你們這些吉普賽人,沒有我和我父親的同意就佔了我們的地,自己蓋房子。我有答應讓你們住下來嗎?你要是不道歉的話,我回去叫我父親把你們統統趕走!」

  她非但不怕,反倒更上前一步。

  「如果侯爵要我們走,我們當然二話不說會搬走。畢竟地不是我們的,我們有自知之明,不會做那種搖尾乞憐的事。倒是你,小狼狗,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動不動就跑回去找老爸哭訴,說出去會被笑的。」她重重數落。

  「你……」這是哪來的刁民?氣死他了!

  「我看你這副樣子,沒有二十五也有二十二吧?」她故意道。

  「你、你──」他還有好幾個月才滿十七歲。

  雖然男人被說老一點無所謂,反倒顯得他少年老成有威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她的嘴巴說出來,就好像一個天大的缺點。

  「在你這個年紀的人,也該認真找點事情來做,不要只是想靠爸爸。我比你小的時候,都已經會賺錢養家了呢!」她搖搖食指。

  亞歷氣得嘴巴都歪了。

  以前在王城之時,看在他父親的份上,誰不是慣著他、讓著他?他自小養尊處優,誰敢這樣指著他鼻子說他?

  早知道就不要和父親回來屬地,這個地方處處是不長眼的死老百姓。

  近幾年來宮裡權力傾軋,他父親心裡早就生出離開是非之地的想法,只是因為國王對他深加器重,不肯放父親離開。

  沒想到,去年侯爵夫人染上紅熱病去世,這對他們父子倆都是個沉重的打擊。

  有一陣子,他們兩人甚至無法和彼此說話,因為一說了話,勢必提到他們共同深愛的女主人,而他們都難以承受。

  心灰意冷的父親終於堅決地向國王辭官,決定回到洛普一族的領地定居。

  亞歷對於要離開繁華的宮廷本就滿心不悅,他所有的朋友都在那裡。

  回來才三天,一看到附近所謂「最繁華」的華洛鎮,他心都涼了……如果這個叫「繁華」,他簡直不敢去想其他村鎮是什麼鬼樣子。

  今天他再度和父親提起要回王城去,侯爵不但拒絕,還數落了他好幾句,他一氣之下跑出來。

  聽說森林裡有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他本來只是好奇來看,沒想到竟然遇到這個牙尖嘴利的小紅帽,他氣得差點年紀輕輕就心臟病發作。

  不管!他非叫他父親把他們趕走不可,看她到時不哭爹喊娘的跪在他面前求饒!

  「好了,小狼狗,我還有工作,沒辦法像你成天可以無所事事的到處亂晃,再見。」

  「你!你給我站住!」竟然叫他小狼狗?這是什麼名字!

  「還想再跟?真這麼想當變態?」她野性的大眼對他一瞪。

  他登時僵在原地。

  小狼狗,不是對手!蕗琪輕快地哼一聲,辦自己的正事去。

*             *             *

  「爸爸,聽說洛普侯爵回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問著剛從鎮裡回來的父親。

  「他們一家三天前回來了,是誰告訴你的?」波罕接過妻子為他舀的肉湯,看女兒一眼。

  平時蕗琪很少下山,大多是跟外婆在一起弄些魔法、草藥的事,所以他以為她們還不知道。

  「侯爵回來了?」瑪菈一怔,端著自己的碗坐下來。

  今天回來的路上波罕打到幾隻野兔,所以今晚的餐桌比較豐盛,有兔肉湯,燉蔬菜,新鮮麵包和水果。

  蕗琪再沒見過比她老爸更能幹的男人。

  英俊瘦削的波罕有著一雙巧手,舉凡鍋子、房子、馬車到傢具都會做,像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小木屋就是他親手蓋的。

  這個家有兩大間兩小間。最大那間是結合了客廳、廚房、玄關的公共空間,另一個大間是她父母的臥房。她自己的小房間在主臥室旁邊,最角落的小房間則是一間小浴室。

  她母親瑪菈的手也不遑多讓。

  父親負責房子,母親就負責裝潢。屋子裡所有的窗簾被單床褥桌巾,甚至他們三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瑪菈親手做的。

  他們沒有太多錢,但吉普賽人天性樂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夠用時父親會下山接一些木匠活兒,母親就做點女人家的飾品和小玩意兒讓她拿去鎮子裡賣。一家人雖然清貧,卻過得比許多人都滿足快樂。

  這四年下來,如果不是有他們在,蕗琪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今天下午的時候遇到侯爵的兒子。」她告訴父親。

  「侯爵的兒子跑到我們的森林裡做什麼?」瑪菈吃了一驚,把切好的麵包分給女兒和丈夫。

  嚴格說來,這是「侯爵」的森林。

  「他說他來看看住在森林裡的吉普賽人。」

  「他沒有對你怎樣吧?」瑪菈有些憂慮。

  「他敢對我怎樣?那個囂張的小屁孩。」

  「他想欺負你?」波罕溫和的眼神轉為銳利。

  「拜託,那種小鬼頭,我不欺負他就算他運氣!」她撇了撇嘴。「不過,他用彈弓打我的腳,於是我用彈弓打回去。他氣得想找我吵架,可惜吵不過我。」

  女兒得意的神情讓波罕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對你怎麼樣就好。」

  「這個小孩的脾氣這麼差,你以後少和他打交道。」瑪菈念道。

  一般人聽到女兒和領主的兒子吵架,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擔心領主會報復,可是波罕和瑪菈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委屈。

  她真是愛死了她的父母。

  「羅依先生和我提過,洛普侯爵是個好領主,公平正直。如果我們只是安安份份過日子,他沒有必要為難我們。而且我們住在森林裡,無形中也幫忙照顧了這個林子,總比讓給盜賊藏身好。」波罕向妻女道。

  公平正直的人,會把兒子寵成這副德行嗎?蕗琪撇了撇嘴。

  不過,無論她要不要對那小子虛偽奉承,所有的事還是侯爵說得算。如果侯爵真要他們走,再如何討好也只是一時的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花工夫去安撫那小狼崽子。

  「總之,我們照舊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事就交給命運吧!」瑪菈樂天地道,拿起麵包沾點肉湯,開始進食。

  波罕對妻子點頭,微微一笑。

  這就是吉普賽人啊!她輕快地嘆息。

  吉普賽人熱情奔放的天性,永遠不可能做小伏低,只為了求得一席之地,這天地永遠有容人之處。

*             *             *

  「父親,你一定要把那群吉普賽人趕走!」亞歷一回到家就衝進書房對他父親告狀。

  「你上哪兒去了?」洛普侯爵放下手中的公文,耐心地看著兒子。

  「我去森林裡騎馬,結果看到一堆吉普賽人搶走我們的土地,完全沒有付租金,自行在上面蓋房子和耕種。誰都知道吉普賽人是一群好吃懶做的罪犯,父親,你一定要把他們趕走!」

  知子莫若父,這小子這麼氣沖沖,八成在吉普賽人那裡吃癟。

  「你遇到誰了?」侯爵很清楚兒子的個性,他去挑釁別人的機會比別人挑釁他高。

  「我……遇到很多人啊,哪有誰?」打死他也不能承認是敗在一個小女孩手上。

  侯爵嘆了口氣,往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揉揉鼻樑。

  「你說他們好吃懶做,又說他們在山上耕種。好吃懶做的人會耕種嗎?」

  「……」亞歷張了張口。

  「那群吉普賽人自從來到華洛鎮之後,一直安份守己的過著他們的生活,沒有打擾任何人。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把他們趕走。」他心平氣和地告訴兒子。

  「可是那是我們洛普家的地!他們佔用我們的土地,難道不犯法嗎?」亞歷跳起來,來來回回的踱步。

  侯爵嘆息。

  「亞歷山大,你從小生活在富貴之中,不知民間疾苦。這一點是我的錯,我以前太忙,把你丟給你的母親和下人,以至於讓她們寵壞你了。」

  亞歷山大的臉漲紅。「媽媽很好,你不要說她不對。」

  兒子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她去世的痛,直到現在都是他們心口的一道傷。

  侯爵嘆了口氣。

  「總有一天,你會繼承我的爵位和洛普家的領地,你須學著怎麼當一個體恤人民的領主,你的人民才會尊敬你。」

  亞歷很重地反駁:「算了!你要讓那群骯髒的吉普賽人留在這裡是你的事,當我沒說!」

  侯爵注視著他。

  「亞歷,從現在開始,你每天下午到我的書房來三個小時,我會帶你處理領地上的所有事宜。」

  他兒子即將滿十七歲,時候到了。他必須現在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領主,才知道自己未來的責任是什麼。

  亞歷悶得很。

  沒想到不但沒讓父親趕走那群吉普賽人,自己還被訓了一頓。他一臉鬱卒地回到自己房裡,劈哩啪啦亂揮馬鞭洩憤。

  那個野丫頭竟然敢叫他變態,還罵他不務正業?他是侯爵的兒子,他的職業就是這個。偏偏父親好像附和她的話似的!

  如果再讓他遇到,非讓她好看不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11:42 AM 編輯

【第二章】

  天火出現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附近的城鎮,短短兩、三個星期,每個人討論的話題都脫離不了它。

  「你聽說了嗎?!」

  「我家死鬼這幾天要是往東方的天空看過去,都要嘀咕幾句『天火』、『天火』的。」

  「我老公要是到山上打獵,我都逼他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接近無患谷。」

  「幸好那個地方本來就沒有人居住,不然真不敢想像會出什麼事。」

  蕗琪和母親與另一個吉普賽女孩站在自己的攤位後。

  她們桌上的吉普賽飾品和外婆的愛情符第一次這麼乏人問津,整天下來,每個從她們攤位前經過的鎮民都在談天火。「媽,什麼是天火?」她好奇地看向母親。

  「天火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火啊,蕗琪沒有聽過嗎?」蘿娜是個手藝靈巧的吉普寒女孩,和蕗琪同年,今天帶來的玉豆子手環都是她自己編的。

  「天空怎麼會掉火下來?」這下子蕗琪更好奇了。是隕石嗎?

  「天火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聽說這附近的無患谷每隔三年就會出現一次。」蘿娜的手不停的編著手環,一面和她聊天。

  「聽說天火發生的時候,本來那個地方什麼都沒有,突然間轟地一響,整個山谷就著火了。」

  蕗琪嚇了一跳。「那火不會蔓延開來嗎?無患谷離我們住的地方近不近?會不會有危險?」

  「天火不會往外燒開的。」瑪菈接過蘿挪一個新編好的手環,放到最前排的位置。

  「有人說,天火是天神路過的時候不小心讓火把掉下來,變成的神秘之火。它只會落定在某個地點,不會往外擴散,據說如果站遠一點,其至不會覺得燙呢!我從來沒有看過,也是聽我爸說的。」

  蘿娜補充道,手依然忙個不停。「他以前站在很遠的地方看過一次天火。他說,原本整個山谷什麼都沒有,真的是突然之間就出現的,很驚人很壯觀,燒到天黑之後就突然熄滅了。」

  蘿娜講得活靈活現,蕗琪聽得心癢難搔。

  她知道無患谷在哪裡,她好想去看看。

  「蘿娜,這丫頭的好奇心跟貓一樣,你再說她就偷溜去看了。」真是知女莫若母啊!瑪菈瞪女兒一眼。

  「天火只有在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候才會發生,等你看到天都快黑了,更別說有多危險。你給我安安待在家裡,不準亂跑。」

  「如果天火不會燒出來,看看也不會怎樣。」她低聲咕噥。

  「你怎麼知道會不會怎樣?如果它有一天決定燒出來呢?」瑪菈抓了一把中心穿好洞的玉豆子到她面前。

  「好了,你幫忙把這些手環穿一穿,我們賣一批就差不多該回家了,你爸爸今天在鄰鎮做木工,也不曉得趕不趕得回來吃晚飯。」

  蕗琪心癢難搔。如此奇景,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被她知道,不親眼瞧瞧怎麼可以?

  「你呀,多學學蘿娜,不要什麼事都要老媽子幫你做得好好的。」瑪菈敲她一個爆栗。

  蕗琪看看那堆玉豆子,再看看蘿挪翻舞的巧手,登時垂頭喪氣。

  人家那種什麼穿越的故事,不是到了哪個朝代都很威嗎?偏偏她從頭到尾都是米蟲。

  什麼鬼「二十二世紀文明知識的優越感」?門都沒有。

  就因為她來自一個自動化的世界,所以到了這裡之後,凡事都要靠自己雙手做,她成了最低能的一個。

  電腦、網路和GOOGLE?抱歉。

  夜店、時尚卷廳跑趴?沒門。

  時尚潮流和品味?她如果穿件細肩帶洋裝出門,可能會被保安官以妨害風俗關起來。

  連她最拿手的專業——藥學?在這裡女巫、草藥、秘方是有啦,但連最基本的阿司匹靈都未發明,所以她的專業無用武之地。

  這四年下來,蕗琪很慚愧地承認,她最適合的角色就是米蟲。

  早知道當年就去參加童子軍,先學好怎麼生火,也不會連燒開水、洗衣服這種最基本的小事都做得七零八落。

  幸好她天生口才好賣相佳,幫忙賣東西的業績不差,這也是媽咪今天把她拖出來的原因。

  「媽,我看今天晚上爸爸是真的趕不回家吃飯。趁我們現在還在山下,我把我們中午沒吃完的起司麵包送去給他,好不好?!」靈機一 動,她熱切地看向母親。

  「你那裡一剩下多少麵包?」瑪蒞也擔心丈夫晚上趕路會餓肚子。

  三個人湊一湊,湊出了一份還堪當晚餐的份量。

  「好吧!你送去給你爸爸,你知道他今天在哪裡上工吧?!」看女兒忙不迭的點頭,瑪菈眼神微瞇。

  「送完了就給我立刻回家,不準亂跑,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她快樂地拿起一籃食物,披上艷紅斗篷,送便當去。

  無患谷就在森林的東方,從他們家繼續往上走,最高的那個山頭就可以看到了。

  這就是一個小時之後她出現在山頭上的原因。

  離夕陽下山只剩下半個小時,送完便當的蕗琪找了個視野良好的大石頭坐下,緊緊看著遠方的無患谷,生怕一閃神就漏看了大戲。

  幻森林佔地極為廣大,橫跨了兩座山頭,中間那一段就是無患山谷。

  無患谷長年寸草不生,即使在水草豐美的時節,也頂多只有一層薄薄的植被。遠遠望去,綠蔭蓊鬱的山林中斷開一處凹壑,她只看得到無患谷上半段,光禿禿的紅黃色山壁份外顯目。

  依照這個距離判斷,如果有一騎快馬的話,約莫三、四十分鐘就可以到達無患谷,更近距離的看一定更震撼。

  她專心一致地等著「整座山谷突然起火」的奇景,腳踝不期然痛了一下。

  吼——

  她沒好氣地轉頭。

  一個身高腿長的少年悠然走了出來,肩上背著彎弓,走路的氣勢彷彿他擁有這整座山林,雖然他確實也擁有這一座山林。

  又是他,小狼狗!

  他的模樣和上回見面時差不多,上等質料的白襯衫,皮革背心,貼身長褲與高筒長靴,一把彎弓和皮製箭筒掛在肩上,腰帶上插著一柄彈弓。

  這次她特地看了下他的彈弓,果然和她老爸做給她的那把不一樣。她的彈弓頂多就打打麻雀、小鳥,他的彈弓卻是可以拿來獵小獸。

  沒空理他!

  她繼續坐在大石頭上盯著無患谷。

  他氣定神閒地走到她身後,跟著她一起眺望。

  他的安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幾個月不見,這小子養出幾絲定性了。

  「小狼狗,這裡空間很大,你一定要站在我後面嗎?!」她開口。

  「這片山頭你家的嗎,瓦多家的丫頭?」又叫他小狼狗。

  她翻個白眼,不理他。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罩在紅斗篷內的身影,可是剛才短短的一眼,她鮮活的眼神又激起上次碰面的所有記憶。「瓦多家的丫頭,你不去專心工作賺錢,跑來這裡遊手好閒做什麼?」他故意道。

  「《瓦多家的丫頭》多拗口,我叫蕗琪。」她不甘示弱的反唇:「你摸出我的底細了?不容易,怎麼沒有帶著一群人來拆我家屋頂?」

  真是牙尖嘴利!他又想磨牙。

        過去幾個月,是亞歷人生一個很大的啟蒙。

  這幾個月來,洛普侯爵開始讓他當自己的助手,視察各處領地。

  於是他知道,原來一般百姓並不是往桌子一坐就有飯吃。他們辛勒工作了一整個月,賺來的晚餐可能都不如他隨便的一頓點心。

  衣服髒了也不是往門口一丟,隔兩天它就會乾淨的出現在衣櫥裡。

  他陪著父親去探視一位家境困頓的洗衣婦,看見她那雙龜裂粗糙的手,他才知道原來洗衣服可以洗到雙手潰爛。他們去巡視一座正在興建的馬廄,年輕氣盛的他和那群工人一起下去幹活。

  他們用粗大的繩索將支柱一根根立起來,他的手掌被繩索磨得紅腫破皮,肩膀疼痛了好幾天,他才知道原來養一匹馬,不是只喊一聲「馬來」,馬就會變出來。中間有多少人辛苦的工作。

  「百姓們沒有選擇,他們出生在那裡,就是這個領地的臣民。倘若遇到一個苛刻的領主, 動不動就加稅,看到漂亮的女孩就綁回家,百姓們求救無門,頂多默默的離開。」

  侯爵清清淡淡地對兒子說:「身為貴族的我們,都是由這些日夜辛勒的百姓繳納的稅金所供養,但很多貴族忘了這個根本。將來,你可以當一個肆意妄為、倒行逆施的領主,也可以當一個讓百姓尊敬,願意為你效忠的領主,一切只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

  亞歷沉默良久。

  倘若他的姓不是「洛普」,他很可能就是那個被柱子壓斷腿的史密斯先生,全家的生計頓時陷入危機;或是像蕗琪一樣,成為四處賣藝為生的吉普賽人。

  他的囂張任性,在這幾個月褪去很多。

  「開始了!」蕗琪突然跳起來。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奔到山頂的邊緣,盯著遠方的無患谷。

  夕陽碰觸到岩壁的那一刻,突然亮起一抹金光,在整座岩壁形成一個巨大的金環,往下滑動。

  當金環滑落到他們看不見的低點時,紅黃色的山壁突然一閃,透明的紅焰轟然騰空!

  「起火了!」他們兩人不由自主地大叫。

  蕗琪把斗篷往腦後一翻,興奮地抓住他的手。

  「真的起火了!真的起火了……」她黑眸發亮,連聲音都興奮地發顫。

  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卻是透明的,背後的山壁透過焰火依然清晰可見。奇異的是,周圍的森林並沒有著火的跡象。

  「怎麼會這樣呢?真是太奇妙了。」她目眩神馳,喃喃地道。

  亞歷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再看著她渾然不覺的神情,心裡有一種怪異的麻癢。

  「火為什麼不會燒出來呢?聽說它沒有溫度,我真想靠近一點看看……」她喃喃自語完,突然轉頭問他:「你覺得呢?」

  「啊?什麼?」亞歷陡然被逮個正著,俊臉浮起一絲可疑的紅影。

  「你覺得那個火是不是真的不燙?」咦?她為什麼拉著他的手?她連忙把他的手鬆開。

  「……你想過去看看嗎?」他突然開口。

  「什麼?」她側眸。

  「我的馬在林子裡,如果我們現在出發,在太陽完全消失之前可以趕到無患谷。」

  「真的?」她眼睹一亮。「好,我們走!」有現成的便車不搭白不搭,誰知道這小狼狗何時會收回他的一時好意?

  亞歷被她牽著跑了幾步,突然反手抓緊她的手。

  「走吧!你這笨丫頭會不會騎馬?不要坐到一半被顛下來,摔得更笨。」

  「你說誰笨?你這隻臭狼狗!」她氣得牙癢癢。

  冒險的心會互相感染,他一躍而上自己的大黑馬,反手輕鬆地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

  「抱緊!摔下去我不管你。」他長笑一聲,雙腳一夾馬腹,往前衝去。

  她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他的腰。

  一陣年輕男人的汗味、皮革味,混合著麝香味飄進她的鼻端。她已經很久不曾這麼近的聞一個男人的味道。

  很好聞。

  來到這裡,因為衛生條件不佳,洗澡和刷牙不是每個市井小民的例行公事,所以人多的地方,她總是被那股濃厚的體臭熏得很難過。

  可是他的昧道很好,乾凈,清新,是屬於一個健康男人應有的味道。

  他的肩膀寬得嚇人,強壯的背肌在她的臉頰下滑 動,她抱住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這不再是一個男孩的身體,即將變成男人。

  她知道他快滿十七歲了,再過一個月就是他的生日宴,這在城裡的社交圈是一個大新聞。

  十七歲在這個世界,已經是個可以成家的年齡。

  小狼狗正漸漸長成大野狼了。亞歷感覺他腹間的小手輕輕蠕動,一股熱氣從小腹往上衝。

  大黑馬飛躍過一段樹幹,身後的軟綿也彈在他的背心一下。

  她怕被摔下去,整個人緊緊貼住他。即使知道風勢不是從後面往前吹,他總感覺鼻間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少女香氣……

  該死!一定是她對他下咒,不然他怎麼會一直去注意她的身體呢?

  聽說她的外婆是女巫,她一定也會巫術。一定是的!

  疾馳的風帶著森林與沙石的氣味,撲打在兩張年輕的臉龐上,兩個人的目的地一致,心裡卻轉著完全不同的思緒。地勢一路往下,來到平坦的路段。二十幾里路,他的大黑馬不到半個小時就跑完。

  空氣中開始出現一種奇異的電流,好像某個隱形的磁場正在等著他們。

  她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後大喊:「我們要找個視野比較好的地方,最好是可以看見整座山谷。」

  前面的腦袋點了一下,大黑馬突然離開正路,往旁邊的樹林跑進去。

  不行啊!這樣會偏離無患谷的入口,反倒看不見裡面,他要帶她去哪裡?大馬黑突然高高躍過一段半人高的腐木,她嚇得抽氣,整張臉蛋埋進他背心裡。

  是她太敏感嗎?她覺得他的背心震了一下,好像在笑她。

  大黑馬終於停了下來,卻是停在一個陰陰暗暗的林子裡。

  「這樣子是要看什麼?」她瞪了瞪眼。

  「過來!」亞歷不等她發揮想像力,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在他們面前是一個泥土坡,坡度極陡,他矯健地往上一跳,站在上頭看著她。

  「你要幹嘛?太陽快下山了!」她穿的是平地走路用的鞋,鞋底磨到沒什麼摩擦力,跨上一步就滑下來一點。

  亞歷手叉著腰,嘆口氣搖搖頭,三兩步跳下來,站在她背後,開始扶著她往上推。

  「再這樣蘑姑下去,你連無患谷的石頭都摸不到。」

  「這裡上去可以看到天火?你沒有騙人吧?」她狐疑。

  他給她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她只好乖乖往上爬。

  終於,在他又扶又推又拖又拉之下,他們一起爬上了坡度的頂端。

  蕗琪輕抽一口氣。

  原來這裡是無患谷的一處缺口,他們的所在之地,整座無患谷盡收眼前。

  「太神奇了……」她呢喃。

  就在他們前方不到十公尺遠,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有如一整面飄動的透明簾幕。

  整座山谷籠罩在這陣簾幕中,激烈焚燒,卻異樣的清涼安靜。

  空氣中沒有熱氣,沒有焦味,沒有嗶剝聲。只有樹林的風聲,和一種詭異的、非常低頻率的震動感,敲擊著他們的感覺。
  整座無患谷是金色的,在紅色的透明火焰中恍若星子在閃動。

  即使知道伸手也碰不到,她依然忍不住探出手。

  「小心!」身後的人立刻將她的手抓住。

  她任由他抓住,腦中只是想著她曾經聽過的一段話——

  「你的眼睛看見,你的耳朵聽見,你的大腦就相信是真的……」她不斷地喃喃自語。

  「但這不可能是真的,這違抗所有的化學或物理定律。」

  「你說什麼?」他耳朵貼近聽她說什麼。

  她恍若未聞,繼續喃喃自言自語。

  「燃點……物體燃燒起來,並且是持續燃燒五秒以上,這是燃燒的基本物理原則……這不是閃燃。」

  「什麼點?什麼燃?」他盯著她美麗專注的側面。

  「閃燃只是一瞬間的溫度或助燃氣體的提升而己,它只能讓物體短暫燃燒,無法提供持續燃燒的條件。」

  她突然加大聲音。「物體若要持續燃燒,必須達到燃點,而燃點是熱的,它一定有溫度!」

  「你到底在說什麼?」亞歷緊緊盯著她。

  她突然轉頭看他,眼中無比的堅定。

  「你的眼睛看見,你的耳朵聽見,你的大腦就相信是真的。可是我們眼前的事不符合所有的燃件,所以,它沒有在燃燒。」

  她突然滑下陡坡,往無患谷跑過去。

  「蕗琪!」

  亞歷嚇得魂飛天外,飛快追了下去。

  短短十公尺,當他追到她身後之時,她己經站在天火的邊緣。

  他來不及抓住她,她已經伸手進去那陣紅色的火焰裡。

  「蕗琪!」他大吼,飛快去抓她手腕,他的指尖同時伸入火焰裡。

  兩個人都驚呆了。

  紅色的火焰捲住他們的手,非但沒有疼痛的感覺,甚至感到一股氣流流動的清涼。

  「這不是火!」她大笑著看著他,清亮的美眸中全是驚艷和讚歎。

  天火不是火!

  所以它不會燃燒出山谷,所以它不會引燃附近的樹木。

  但,它是什麼呢?

  亞歷現在才感覺到後怕。

  剛才看她衝向火焰的驚嚇感,此刻全速反擊,他臉色鐵青地大罵。

  「你就這麼不怕死嗎?如果天火真的燒得死人呢?如果你猜錯了怎麼辦?你要我拖著一具焦屍回去向你的父母交代嗎?你做事到底會不會用腦子?」

  竟然被他罵做事不用腦子?她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例如我外婆的魔法,但大抵上依然依循自然的法則在運行,物理定律依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她耐心地解釋。

  「什麼物理、什麼法則?你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她盯著他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看她一點懺悔的意思都沒有,他更加火大。

  「你……我笑你……你好可愛呀!幾個月前你還想拆了我家……現在竟然在擔心我……小狼狗,你真是太可愛了!」

  可愛?

  他滿腦子黑線。

  小貓咪才叫可愛,小狗狗才叫可愛,頂天立地的男人被人家形容為「可愛」?她到底是稱讚他還是侮辱他?

  「你才『可愛』!」他火大。

  「好啦好啦,小狼狗,不要生氣,你難道不想找出天火的原因。」她拍拍他的肩膀,眼中的笑意依然盈然。

  太陽開始下山了,谷底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漸漸暗了下來,紅色的火焰彷彿浮在半空中一樣。

  她往前走幾步,身後的人也一起跟過來。這小子倒是講義氣,沒有一個人先跑。

  不過他們踩的地方有點奇怪,她忍不住看著地面,越看越奇怪。

  「你看!」她從地上撿起一小顆東西。

  原來剛才見到的金光並不是岩壁表面的反射,而是許多金色的粗砂,每顆都約莫指甲片的大小。整座無患谷從谷壁到谷底,布滿了這種金色的粗砂,當夕陽照在它身上,就散發出點點的金芒。

  可是,太陽照不到的時候,這些粗砂竟然……在動?

  「啊!」她嚇叫一聲,忙不迭丟掉。

  他反手一撈,在空中接住。

  「那……那不是石頭……」她噁心地指著那個東西大叫。

  亞歷驚奇地打量。

  「這是活生生的蟲子。」他捻著那顆金色的物事反覆觀看,找到六根細小的腳和一對幾不可見的觸角。

  「蟲子,蟲子,滿山谷的蟲子!」老天,她最怕昆蟲了!

  她的腳下全部都是,太噁心了!她嚇叫連連,連忙跳到他的背上去。

  他反手按住她。

  「竟然整座山谷都是蟲子,幾千幾百……不,是幾億隻的蟲子,太噁心了!」 

        她閉上眼睛大喊:「快帶我離開這裡,快點!」

  他險些笑出來。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

  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女孩?面對整座冒火的山谷毫無懼色,偏偏被這些毫無殺傷力的蟲子嚇得站都不敢站。

  那些照不到太陽的地方,金色的蟲子開始往地底鑽去。

  她噁心得不得了,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果然,金色蟲子一鑽進土裡,那個部分的火焰就消失,於是整個山谷迅速在「熄火」。

  「我明白了。」她乾脆巴在他的背上,一捶手拿。

  「明白什麼?」亞歷回頭看她一眼。

  「無患谷的地表,鐵離子和鋰離子含量豐富,所以它的山壁看起來偏紅。這種金色的蟲子,我雖然不知道牠們是什麼,可是牠們的生態顯然是只適合這種類型的土壤。」

  她認真地解說。「夕陽時分,金色的蟲子從地裡鑽出來,由於數量太龐大,帶動谷底的空氣對流。紅色的地表加上金色的蟲子,再加上熱對流的視覺效應,就造成這種紅色光影閃動的現象。」

  「嚴格說來,它不是百分之百長得像火焰,只是看在人們的眼中,閃動的紅光會直覺和火焰聯想在一起,所以才有天火的傳說,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這些小蟲子。」

  「天火每隔三年才出現一次,應該跟這種蟲子的孵化期有關。另外,我懷疑這些蟲子本身就會釋放出鈉離子或鋰離子,和高濕度的空氣結合之後強化了金紅色的視覺效應。」她對他燦然一笑:「你說有沒有道理?」

  「……」他只是盯著她。

  「小狼狗,我們解出了天火的秘密!」她興奮地拍打他肩膀。

  他聽不懂她的話,但她閃動的雙眸太迷人,幾乎讓人看失神。

  最後,他終於搖了搖頭,笑了出來。

  「你真是個滿腦子怪念頭的女孩。」

  這時她才發現她依然掛在他背上。可是地上有蟲子耶!太噁心了,她不要跳下來。

  「喂,我們該回去了,太晚我媽會罵人的。」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麻煩你背我一程」的表情。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背著她走向山谷的出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12:21 PM 編輯

【第三章】

  蕗琪的十六歲生日禮物是她父親送她的一柄新彈弓。

  這柄彈弓是用上等的牛筋繃成的,為了它的材料費,波罕多接了兩個木工的工作才搞定。

  她母親送她的是一件新斗篷。這件新斗篷也是紅色的,不過不是像上一件那種燦爛的鮮紅,而是一種暗紅的調,像木炭燒紅的顏色。

  瑪蒞說,這種紅是大人的顏色,十六歲的她已經算半成年了。

  不過最讓蕗琪興奮的是外婆送她的禮物,一柄帶有魔法的湯杓。

  「外婆,我也可以學魔法嗎?!」她屏息地問著。

  「莫洛里家的女人,天生都有魔法的血統,你當然也不例外。而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魔法啊!」外婆笑眼瞇瞇的跟她說。

  她是在擔心「蕗琪皮、清葒骨」的自己根本沒有魔法,但外婆的解說讓她安心她可以學魔法,真是太神奇了!誰會想像得到一個二十—世紀的藥學專家,即將變成一個中世紀的女巫?

  這一切已經是八個月前的事了。

  這八個月下來,她學會一些基本的魔藥調治,有治皮膚癢的、腳痛的,還有圓形禿。這些配方顛覆她所有的科學知識,卻完全有效。於是她把以前的所學全丟到一邊,一切重新開始。

  她的這柄湯杓可是有來頭的。

  據說所有莫洛里家的女巫的第一柄湯杓都是它,直到成年的女巫找到屬於自己的湯杓為止,再將它傳給下一代。

  「為什麼你沒有傳給媽媽呢?」她好奇地問外婆。

  「因為她對魔法沒興趣啊!即使屠夫的孩子也不必每個都要當屠夫。」外婆理所當然地回答。

  想不到外婆的教育思想竟然這麼開放,偉大外婆。

  「蕗琪,這裡。」蘿娜站在一個攤位後對她招手。

  蕗琪鬆了口氣,迅速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假日的人真是多到讓人受不了,體味也強到讓人受不了。那些出來逛街的富家仕女即使噴得滿身芳香,混在多種氣味中也沒有好聞到哪裡去。

  蘿娜己經把攤位先架設好,她自己的桌面都是些吉普賽風格的手作飾品,另一半則是要給蕗琪擺她家的魔法藥和各種乳霜。

  兩個女孩都是即將踏入十七歲的花樣年華,立刻引來幾個年輕人的口哨聲。蘿娜狠狠給他們幾個白眼,蕗琪則無動於衷。

  她們都很清楚,鎮上的年輕人不介意和吉普賽女孩玩玩,但絕對不會把她們當成可以娶回家的對象。

  蘿娜繼續招呼川流不息的女客。蕗琪將今天帶出來的貨品一一擺好,立刻有客人上門。

  「森林婆婆」的魔藥靈符己經賣出了口碑,許多老客戶都會來採購。

  「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蘿娜賣出一副手環,邊問她。

  「我昨天睡在我外婆家,今天早上是直接從森林裡下來的。」她嬌艷的臉龐堆滿燦爛的笑,向一位長了滿臉暗瘡的年輕人介紹:「這種草藥可以解決你的煩惱,只要用水化開來,每天早晚各洗一次,七天就會開始結痂;記得在痂掉落之前千萬不要去擠它……來,這份護髮香膏送給你美麗的女友,如果試用滿意的話,歡迎以後再來。」

  年輕情侶開開心心地付錢離開。「這些都是你做的嗎?」蘿娜欣羨地看著她的魔藥。

  「噓。」蕗琪小聲道:「這種初階的魔葯配方我早就會了,大部分是我做的,不過這些客人看的是森林婆婆的招牌。」

  蘿娜偷笑,兩個女孩繼續熱情地招呼客人。

  過了中午,人潮逐漸減少,兩個女孩都決定賣完最後一波客人就回家。

  她和蘿娜各有收穫,她賣到只剩下四份草藥包和一串護身符,蘿娜還有幾件手鏈。

  「我有點餓了,走吧!我們東西收一收去買麵包。」蕗琪提議道。

  「好啊!」蘿娜爽快地點頭。

  幾騎駿馬從街的另一頭奔馳而來,一開始蕗琪並沒有在意,直到為首的那一騎停在她們的攤子前,大黑馬噴了一大口氣,一顆馬頭親熱地努到她面前來。

  她知道是誰了。

  「沒規矩。」她拍了下黑馬輕斥。

  亞歷神情愉悅地騎在他的寶貝黑馬上。他的身形已經完全長成,他的體格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大塊頭,而是更精瘦、更矯健、更靈活的線條,就像適合貼身肉搏的。

  他飛揚的髮絲與金色的皮膚如一尊閃亮的石雕,許多女孩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對付牙尖嘴利的毛病?」他飛身下馬,翻翻看她還有哪些沒賣完的貨。

  「有。」她燦然回答:「一顆聰明的腦袋。」

  「哈哈——」亞歷仰頭大笑。

  他醇厚的笑聲會讓女人起雞皮疙瘩。

  另外兩騎從他身後慢慢靠近,其中一騎是漂亮的棕色牝馬,上頭坐著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孩。

  她的金髮、藍眸、白晳無瑕的膚色,讓她精緻得有如一尊瓷娃娃,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碰破了一般。

  她眼中倨傲的神色符合她高貴的外表,看見亞歷似乎和兩個平民女孩很熟悉,她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但仔細地用教養和禮貌掩蓋過去。

  在她旁邊的那騎是年紀看起來比亞歷大一、兩歲的年輕男人。他和那個少女相似的特徵讓人不會錯認他們的血緣關係,不過他的神情就比妹妹更開朗親和一些,一發現蕗琪的眼光,立刻對她友善的笑出一口白牙,也跟著下了馬靠過來。

  在骯髒雜亂的市集,突然出現這三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許多經過的老百姓不由自主地對他們躬身行禮。

  高雅少女撩起騎馬裙,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一處水漬。

  「亞歷,這種小攤子都在賣些什麼?」她的嗓音嬌軟好聽。

  「這是我們城裡很有名的魔藥攤子,是幻森林裡的吉普賽婆婆調製的,這是她的孫女蕗琪。」亞歷介紹道。

  「蕗琪,這是愛爾公爵的女兒,桑瑪,和她的哥哥斯默。他們是我的朋友,特地從王城過來拜訪我。」

  「小姐們。」斯默用手指點了下額角招呼,桑瑪則是直接無視她們。

  蕗琪不會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大談什麼「人皆生而平等」的高調,所以桑瑪的態度並不會讓她感到困擾。

  不過她餓了。她沒好氣地看著亞歷。要買什麼就快!

  她一定肚子餓了!亞歷愉快地想,看到她那種表情他就知道。可是不欺負她一下他會渾身不對勁。

  他故意把眼光對準桌上的東西,吃定了她不會在客人面前翻臉。

  「這是什麼?」他拿起一個草藥包查看。

  「治口臭的。你需要嗎?我送你,效果很好哦!連吃三天就見效。」她甜甜一笑。

  「謝了。」亞歷給她一個白眼,把藥包扔回桌上。

  她今天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裙子,襯著她的膚光與黑髮,更顯得鮮嫩可人,連斯默都忍不住盯著她不放。

  他突然很不喜歡斯默看她的眼光。

  大黑馬又探頭過來。

  每次在森林裡,蕗琪都會給牠紅蘿蔔或糖果吃啊!為什麼今天沒有呢?大黑馬非常焦急。

  「哎呀,我今天沒有東西吃。」她再拍馬頭一下。大黑馬噴了一口氣,黯然退開。

  「那是侯爵公子的坐騎,你怎麼隨意拍打?」桑瑪不悅地擰起細眉。

  蕗琪只是看她一眼。

  那個眼神跟桑瑪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桑瑪倒抽一口氣。

  亞歷突然覺得很好笑。他都忘了她有多擅長用一個眼神就把人氣死。

  真是粗野的鄉下人,連遇到貴族都不知道行禮!桑瑪慍怒地想。

  「亞歷,我們走吧!這種地方也買不到什麼好東西。」她轉身對亞歷說道。

  蕗琪收東西時故意傾向他,用只有他聽得到的嗓音重複:「對啊,亞歷,快走吧!這種小地方哪裡買得到好東西。」

  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糟糕!小紅帽發火了!

  雖然他不怕她發火,有時候甚至覺得她發火的樣子很可愛,不過現在有朋友在,沒時間好好欣賞。

  桑瑪撩高自己的裙擺,走回棕馬旁,翻身上去。

  「今天有朋友,改天再來找你。」亞歷從黑馬的鞍塞中翻出一包東西,放到她的桌上。

  「喏,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禁餓的?」

  他輕笑一聲,翻身上馬,和兩個朋友一起離開。

  臨走前,桑瑪回頭看蕗琪一眼。她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親昵。

  「他給你什麼?」一直在旁邊當隱形人的蘿挪立刻過來。

  蕗琪打開一看——麵包、起司和乾肉。

  「這是上好的牛肉和皇家起司呢!」籮娜羨慕地驚呼。

  這應該是他帶出來當午餐的。

  活該,誰教他的朋友那麼沒禮貌,罰他餓肚子也好。

  「吃吧!」她抽出一柄小刀,把起司和乾肉切好,與蘿娜一人一半,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             *             *

  亞歷安靜無聲地穿梭在林木之間,如一隻潛行的獸。

  一段枯枝在他的腳底下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立刻靜止,直到全身的律動、呼吸重新融入空氣中,與森林化為一體。沒有動靜,繼續前進。

  他手中的弓緩緩撥開面前的草叢,幾個印在泥土上的腳印份外清晰,他露出一個狩獵者的笑容。

  他獵這頭野豬已經一陣子。

  如果牠的活動範圍局限在山林裡,和人類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可是過去幾個月,牠的行蹤越來越逼近人類居住的地方。

  一開始是旅人在森林裡撞見牠在溪邊喝水,被牠威嚇攻擊;後來有人在山道上目睹牠的身影;最近,森林入口的樹幹上開始出現牠獠牙摩擦的痕跡。  

  直到前幾天,牠衝進華洛鎮外圍,驚嚇了不少鎮民,然後又躲回森林裡去。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人會受傷,偏生牠生性狡猾,鎮上的獵人都獵不到牠。亞歷是個天生的獵人。

  事實上,洛普一族都是天生的獵手。他們大半是騎射戰場上打下來的天下。

  他四歲就會騎馬,六歲用彈弓獵下他的第一隻獵物,八歲開始學箭之後,這十年來已經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神射手。

  年幼時學這些功夫只覺得好玩,但年紀大了之後,這些年少時拿出來炫耀的功夫,真正有了發揮長才的機會。

  今天他的任務,就是獵殺那頭已經威脅到人類領地的野豬。

  飄動的風捎來一絲淡淡的腥氣。

  他的鼻翼抽動,藍色的眼眸一沉,弓握在手,緩慢無聲地從背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吭吭哺哧的聲響越來越近,他在下風處,腥濃臭味迎風而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慢慢退到草叢的後面,結實的肌肉在皮膚下滑動收縮,完全融為背景的一部分。

  「吭哧!嘿——」野豬隔著薄薄的一片草叢,在另一頭的空地騷動。

  「哧……哧……哧……」噴氣及踱步的聲音不斷傳來。

  他極度緩慢地撥開一條縫、一頭龐然大物赫然在目。

  肥碩堅硬的身龐,巨大的獠牙,厚重的豬蹄,這頭野豬起碼有一千磅!

  此刻牠正背對他,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亞歷從草叢中豁然起立,手中的弓拉滿——「嘰!」那頭野豬突然轉過身,看見他尖叫。

  「該死!」他咒罵。

  他咒罵的不是野豬在這時轉身,他咒罵的是——

  「嗚伊!嗚伊!嗚伊——」兩隻小豬躲在牠的背後尖叫。

  「嘰伊——」母豬對他厲聲號叫。

  護崽的本能讓牠低下頭,衝過來攻擊。

  他的手頓了一秒,又一秒。「該死!」

  亞歷鬆開弓箭,一個躍身跳到最近的一株樹上,抓著更高的樹幹,繼續往上移,頃刻間跳到離地數十尺的高空。

  砰!

  砰!

  砰!

  母豬憤怒地撞擊樹幹,要將威脅到自己幼崽的敵人殲滅。

  不能殺帶崽的母獸,這是獵人的基本哲學。殺了一隻母獸,死的是全窩小獸,這樣牠們很快就滅絕了。

  無論是多兇狠的猛獸,都不該有滅絕的命運,除非你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脅——這是當初教他獵術的師父要求他立下的誓言。

  而現在,他的生命顯然還沒有即刻的威脅。

  砰!砰!

  母豬不屈不撓地繼續撞樹幹。

  「別撞了!你只會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他無奈地抓著樹幹喊。

  當然,母豬夫人是不會聽他的。

  現在要怎麼辦?他不願下手殺這頭母豬,而牠又不願乖乖帶著幼崽走開。

  像猴子一樣在樹幹與樹幹之間跳躍絕對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不是每根樹幹都強壯到可以支撐他的體重,他跌斷脖子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砰!砰!砰!那頭母豬非常的不屈不撓。

  「夠了!你的頭都不暈嗎?」

  母豬終於發現自己是不可能把他從這株樹上撞下來。於是牠開始在樹下繞來繞去,偏偏就是不肯走。

  「嗚伊——嗚伊——」幼豬在後方哭號。

  母豬回頭看看牠的孩子。

  「對,看看你的小寶寶,多可愛!你不想抱抱牠們嗎?不想帶牠們回到溫暖的家,燃個火爐,熬一鍋肉湯,全家吃完一起上床睡覺嗎?」他輕聲誘哄。

  「哧——」母豬用力噴氣。

  好吧!或許對著一頭豬提「熬肉湯」的事不太明智。

  這個高度可以眺望到其中一段較高的河岸,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猛然定住。

  地上的一抹紅影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再用力地看,那不是紅色,是深咖啡色,他鬆了口氣。

  有人昏倒在河岸上!無論如何他必須過去看看,亞歷迅速做出決定。

  他小心翼翼地移 動到尾端的枝幹,樹枝危險地晃了一晃。他站住不動,等樹枝恢復平穩,迅速摘一段旁邊那棵樹的葉子。

  這種樹葉燒起來會發出很嗆鼻的氣味。他把樹葉在自己的箭頭緋好,拿出火石點燃,等樹葉開始發出辛辣的氣息時,對準母豬左邊的地上射出一箭。

  「坑味——勾——」

  「嗚依、嗚依——」

  母豬小豬同時尖叫。

  他再射出兩箭,強烈的氣味終於讓母豬受不了,牠帶著自己的幼崽迅速退走。

  亞歷三兩下落到地面,迅速往河床奔去,頃刻間,那抹咖啡色的身影已入眼簾。

  古舊的布衣布裙中露出一頭花白的髮,那個老婦人微微蠕動一下。

  「老婆婆!老婆婆,你還好嗎?!」他衝到老婦的身旁跪下來。

  老婦人雙眼緊閉,枯瘦的手緊緊按在胸口,鮮血從她的指間洩出。

  是蕗琪的外婆!他雖然沒有正式和她見過,但曾經隔得遠遠的看見她。她身旁一隻藥籃散了滿地草藥。

  「老婆婆?老婆婆?」他輕聲呼喚,試圖查看她的傷口。

  「不要!」老婦人陡然驚醒,用力一揮。

  他準確地接住她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了,我是亞歷山大·洛普,我是蕗琪的朋友。」

  「有……」渙散的眼光微微凝聚,虛弱地道。

  「我知道,我剛才把牠趕走了。」他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有殺了牠……牠帶著兩個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防禦……」外婆又衰弱地閉上眼睛。

  他看一下她四周的地面,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他剛才在樹上看到的紅影並不全然是光線間題,外婆身旁的地面印滿了血漬,看似雜亂,細看會發現它是一個粗略的符圈,以她的血拿印繪成。

  她應該是被野豬攻擊之後,只能勉強防禦,不知苦苦撐了多久。「婆婆,我送你到醫館去!」

  「不,送我……回家……」

  一道瘦削敏捷的身影飛快在林間奔馳。

  為了不讓馬的味道驚動到野豬,他把坐騎留在幻森林的入口。

  他不曉得莫洛里婆婆的傷口有多深,再回頭叫坐騎可能會來不及,於是他背著她盡力狂奔。

  終於,一座木屋赫然在目。

  他還未來得及叫出聲,木屋的門從裡面推開。

  蕗琪披上她的紅斗篷正要出門找外婆,突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衝了過來,嚇了一跳。

  「外婆!」看清楚他背上的人,她驚嚇地衝過來。

  「她被野豬攻擊了。」

  「快進來!」蕗琪勉力鎮定心神,指揮他將外婆抱進屋。

  老婦人被安置在壁爐前的地板上,蕗琪立刻要他把爐上的空鍋盛滿水。

  「外婆?外婆?」

  亞歷去忙的時候,她跪在地板上,輕聲呼喚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外婆微弱地睜開一條眼縫,「古……靈……之術……」

  「我知道,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她把所有驚慌藏在心裡,溫柔地挪開外婆的手。

  老天,好深的血洞……她是直接被野豬的潦牙頂中了嗎?

  亞歷在旁邊架好裝滿水的鍋子,自動開始生火。

  她走到外婆收藏的草藥櫃前,取出四、五個陶罐,再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老的大書,跪回外婆和壁爐之間。

  「我們要做什麼?」他蹲在她的面前間。

  「外婆的傷口很深,這個時候只能用古靈之術……」說到這裡,她咬了咬唇。

  「那是什麼?」

  她從罐子裡取出不同的草藥往鍋子裡丟。

  「古靈之術是一種很精細的魔法,從配方、魔法圈,到吟誦的咒語都不能有一絲偏差。這個魔法可以召來女巫的保護神——遠古之靈。」

  「然後呢?」他從她語意之中,聽出一些她沒講的。

  她的手微微發抖。「這是所有女巫的終極之術,外婆會叫我用這項魔法,表示……表示她知道自己傷得很重……」

  他腦中浮現河岸上的滿地血痕。

  「蕗琪。」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到的。」

  火光將他的臉映成一片忽淺忽深的色澤,那雙藍眸驚人的明亮。

  她看他半晌,閉上眼深呼吸一下,突然從體內深處找到力量。

  她打開那本古老的書,翻開其中一頁,然後拿起石灰條,開始圍繞著外婆周邊的地板上畫出一個個複雜的符號。每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就再和書中對照一次。

  火沸水騰,鍋子開始散發一種說不上好聞的氣味,聞久了其至感覺好像有血腥昧。

  一切準備就序,她跪回外婆身邊,雙手平舉,仰起頭閉上眼,一種古老的語言從她的口中流出。

  亞歷緊緊地盯著她。

  「……亞露依亞尼慕拉克立浮,派特羅努司……」

  她終於念完最後一個咒語。

  取出自己的湯杓,開始將鍋子裡的黒色液體,一一淋在魔法圈的幾個方位。

  黒色的汁液一碰到魔法圈,激烈地「嗞」了一聲,彷彿被淋在燒熱的鐵板上。

  一陣青色的煙立刻升起,凝聚不散。

  總共十二道湯汁,十二道青煙,包圍著魔法圈中的人。

  兩人一起盯著地上的老婦人。

  一刻過去,兩刻過去……

  拜託,一定要讓魔法成功。拜託拜託拜託……她在心中祈求。

  「喝!」地上的老婦猛然張開眼抽了一口氣。

  十二道青煙同時化開。

  「外婆!」蕗琪撲過去抱住她。

  老婦張大的眼睛只有白眼球,一雙枯瘦的手爪胡亂揮舞,往她的臉掃過去。

  亞歷搶先一步擋住,掌心被外婆尖尖的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外婆!」她尖叫一聲。

  不對,她漏了什麼!

  她飛快回去翻書頁。

  血,血,至親的血。她的血!

  蕗琪飛快劃破自己的掌心,在外婆另一擊揮來時,抓住她的手,也劃破她的掌心,和她五指緊扣。

  外婆的身體重重一震,瞳孔滾回白眼球的中央,整個人突然定住,大口大口地喘息。

  「外婆,外婆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她淚流滿面。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使用魔法,而且第一次就是這麼大的法術。她惶亂的心沒有任何人能安撫。

  外婆軟軟地倒回地上。

  「蕗琪……?」

  「是我。」她連忙將外婆的手心按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沒事了……」外婆虛弱地閉著眼道。

  「古靈保護了我的魂魄……現在,只要把我的外傷包紮好就好了……」

  「外婆,我好害怕……我以為我害死你了……」她伏在外婆的身上痛哭。

  亞歷靜靜地跪坐在一旁。

  外婆疲憊地撫摸她的頭髮。「乖孩子,別怕……」

  撫著她髮的手突然僵住,外婆陡然睜眼。

  她顫抖地抬起剛才被蕗琪握住的那隻手,不敢相信地盯視。這隻手,同時也是剛才劃傷亞歷的手,手上沾了兩個人的血。

  「外婆?」她連忙抹了抹淚跪坐起來。

  「老婆婆?」亞歷立刻靠過來。

  「你!給我出去!」外婆突然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道。

  「外婆……?」

  「快出去!立刻出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外婆聲色俱厲。

  「外婆,他是亞歷,是他救了你。」她的外婆從不曾對任何人如此嚴厲過,發生了什麼事?

  「出去!」

  一頭霧水的亞歷尷尬又狼狽,跳起來往門口退。

  「快走!永遠都不要再來!」外婆指著他的鼻子厲喝。

  「外婆,亞歷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抗議道。

  外婆回頭看著她,凌厲的神情突然變得凄酸,輕撫她的臉頰。

  「我知道。我知道。謝謝你,年輕人……但是,請你離開!不要再回來找我們了!」她疲倦地軟倒在地上。

  亞歷無法,只好離開森林婆婆的木屋。

  瑪菈和丈夫抵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手包紮和照顧的工作。蕗琪在大驚大懼大喜之後,累得無法抗議。

  波罕把鍋內的藥草汁換掉,迅速重新燒一鍋開水,知道妻子待會兒煮湯一定用得著。

       「那個小狼狗雖然脾氣不好,今天確實是他救了外婆,外婆對人家好不客氣……」心情放鬆之後,蕗琪開始嘟嘟噥噥地打小報告。

  瑪菈幫母親擦拭乾凈,回頭看女兒一眼。

  那孩子確實是個好人,被趕走之後放心不下,又到他們的木屋去通知他們,他們才立刻趕過來。

  安靜的外婆慢慢舉起剛才那隻手,看了半晌,突然落下眼淚。

        「媽媽!」「外婆!」母女倆一起輕叫。

  在外處理野兔的波罕察覺不對,走進來看。

  「蕗琪,聽我說,你絕對不能跟他在一起。」外婆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外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她荒謬地道。

  「不,我看見了,看見了……」外婆呢喃。

  「他和你融合的血中,有不樣陰影,他的血吞噬你的血……那是凶死之兆!你跟他在一起一定會有殺身之禍,你明白嗎?」

  「媽!」瑪菈驚喘了口氣。

  小狼狗?害死她?蕗琪難以置信地站起來。

  「相信我,蕗琪,你一定要避開他。我們那麼辛苦才得回你……」外婆抓著她的手哀求。

  「蕗琪,如果外婆說你會有危險,你就一定會有危險。我希望你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和他見面。」她雖然對魔法不感興趣,對母親的法力卻深信不疑。

  波罕對岳母的信心也一樣。

  「即使蕗琪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蕗琪。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我們家女兒,以他的地位,要讓蕗琪不得不見他真是太容易了。」

  她翻個白眼。「各位……」

  「那我們該怎麼辦?」瑪菈連忙環住女兒的肩。

  波罕深思了一下,一個決定迅速成形。

  「蘿娜的父母要去極北的國家拜訪他的兄弟,他們全家下個星期動身。」他盯著妻女如出一轍的艷麗臉孔。

  「這一趟來回起碼要兩年,我諳他們讓蕗琪一起去。兩年後,即使洛普少爺還沒有結婚,可能也淡忘蕗琪了,這是最好的方法。」

  亞歷山大、洛普是個年輕人,年輕人的心最多變。他們兩個的身份又差這麼多,波罕不認為他會多痴心地等女兒回來。

  兩年後,二十歲的他說不定第一個孩子都滿周歲了。

  「喂!」

  把她送走?就這樣一番話決定?

  「卓尼會同意嗎?」瑪菈憂心地問。卓尼是蘿娜的父親,波罕最好的朋友。

  「我會給他一點旅費。他們途中打算一路賣藝賺盤纏,他知道蕗琪的伶牙俐齒,一定幫得上忙。」波罕給妻子一個笑容。

  「而且蘿娜一聽說蕗琪想去,一定只有高興的份。她爸爸要是敢不同意,寶貝女兒這一關就先過不了。」

  越講越認真了!

  「不要,我不去!」她站起來用力抗議。

  「親愛的,你要去。」瑪菈堅決地道。

  「你瘋了嗎?外婆才剛受這麼重的傷,我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她!我不要離開你們!」

  「那我們都一起去。」一個虛弱但堅定的嗓音響了起來。

  「外婆!」她驚喊。

  「我們統統一起走,離開這個地方,另外去找安身之地……」說到這裡,外婆撫著傷口微微喘氣。

  「媽!你傷勢這麼重怎麼出得了門?!」瑪菈又驚又怒,雙手叉腰地反對。

  蕗琪輕拍外婆的背心,檢查她的傷口有沒有出血。

  好不容易得回來的孫女……絕不能再讓她出事……」外婆按著蕗琪的手,癱弱地道。

  一陣熱意沖刷進她的眼中。

  她娘看著她,她爹看著她,她外婆也看著她。

  短短幾年內,這三人給她的親情超過她所知的那對父母,他們是真正給她一個家的人,無條件地愛她保護她。她摀著臉龐。

  「孩子,」波罕溫柔地按著女兒的肩膀。「兩年很快就過去了,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們,但你遲早也要嫁人。這一趟出去,說不定就能遇到一個適合你的男人。」

  如果她不答應,外婆真的會拖著這副破敗的身子堅持離開,她相信。

  好吧!兩年就兩年。

  反正兩年後她就可以回來,就當是長途旅遊好了,趁這段時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好吧,但是要等到外婆的傷好一點。」她吸吸鼻子妥協。

  「一周後。」波罕重複。

*             *             *

  嗯,怪怪的。

  怎麼會這樣呢?

  嗯……

  虛空之中,一個煩惱的嗓音在那裡嘰哩咕嚕。

  一抹瑩色白芒飛了幾圈,從虛空中抽出一塊白色石板。

  「啊,嗯,這樣啊……」它研究石板上的文字,一邊點頭。

  「理論上,亞歷山大·洛普應該是在獵野豬時誤射外婆,因為他厭惡吉普賽人,毫不在意地離開,外婆就死了……可是,為什麼實際上不是這樣呢?」

  小紅帽的故事雖然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最原始的情節就是大野狼殺死外婆,還想回來害小紅帽,這個故事的主旨就是要恫嚇小朋友不可以隨便相信陌生人。

  可是,為什麼現在的大野狼反倒救了外婆呢?

  小天使焦躁地揮動翅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它不斷往前翻閱,尋找線索。

  啊!找到了!

  因為大野狼提早認識了小紅帽,還一相情顧地喜歡上人家,「討厭吉普賽人」的這件事自然不會發生。

  對方既然是自己心上人的外婆,當然一定要救的啊!

  連野豬都捨不得殺的野狼算什麼野狼?不殺野豬當然不會有誤射外婆的機會。

  啊——

  討厭、討厭、討厭!它故事裡的大野狼竟然變成好人了。

  為什麼它分派到的都是這種CASE?為什麼所有的壞人都會變好人啊啊啊啊——現在要怎麼辦?

  瑩白光芒欲哭無淚。

  滴滴、滴滴、滴滴。一串鈴聲提醒它時間到了,它趕快把石板翻面看看上面的任務。

  「啊!要去灰姑娘的故事代班扮神仙教母。」

  當初上頭是怎麼說的?叫它們對小紅帽的故事只可遠觀,不可插手。

  既然如此,現在也還沒發生什麼大事,它手上的CASE己經自顧不暇。

  「反正蕗琪要被送走了,先這樣吧!」

  瑩白光芒砰一聲變成一個包子臉的神仙教母,不負責任的飛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03:02 PM 編輯

【第四章】

  時序即將轉入秋季,滿山遍野的綠意之中,開始出現斑斑黃影。

  桑瑪愉悅地走在心愛的男人身旁。

  亞歷一身狩獵勁裝,手持彎弓,步伐看似輕鬆悠緩,實則警覺地注意著獸跡。他英俊得令人心醉。

  從小她就知道她有一天會嫁給亞歷。雖然小時候他喜歡跟她哥哥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多過於注意她這個黃毛丫頭,但,她一直深信不疑。

  如今的亞歷已經過了二十歲生日,身形日趨壯碩。他的下巴從尖削轉為方正的稜角,藍色的雙眸射出犀利的神彩。他的姿態更煥發,對自己更有自信。

  他不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偉岸昂揚的男人。

  走在強壯的他身旁,她心中充滿驕傲。

  他們在王城裡,會是多出色的一對夫妻啊!想到那些閨女密友投給她的妒羨目光,她的心就愉悅的快爆開。

  國王跟前最有勢力的兩個貴族就是她和他的父親,雖然洛普侯爵歸隱回鄉,他的門徒無數,在王城內的勢力依然壯大。

  所有人都知道洛普侯爵的兒子終有一天會娶愛爾公爵的女兒,唯有亞歷的家世地位足以與她匹配。

  她從不懷疑有一天亞歷會回王城接續父親當年的職志,重新成為國王的重臣。

  這是她每一年夏天不遠千里,拉著哥哥來這個窮鄉僻壤「避暑」的原因。

  讓她心慌的是,剛來的時候亞歷還會對回去王城感興趣,這幾年來似乎越來越淡。難道他放棄了嗎?他真的打算守著這個不毛之地過一輩子?

  不行!她無法接受自己嫁過來只能困守一方。她必須說服亞歷和他們一起回去!

  「附近的人都在討論上個月出現的『天火』,那是什麼?王城沒有這種東西。」她努力對他的領地表現出興趣。亞歷很喜歡這個地方,如果她顯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就不會想跟她多談了。

  「天火是無患谷的一個天然現象,每三年會發生一次。」他的視線落在前方的樹叢裡,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

  「我聽鎮上的人說,整座山谷會莫名其妙著火?那多可怕!」她輕拍自己的胸口。

  「天火不是真正的火,那其實是……」他解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腦中突然浮現一張清艷絕倫的臉孔,清脆地說著:那一定是地底的蟲子如何如何,牠們會散發什麼什麼,你說有沒有道理?

  我們解出了天火的秘密!

  她和他解出了天火的秘密。

  這是他們共通的秘密,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為他不想和別人分享,尤其是和桑瑪。

  「……也沒什麼。大概是魔法吧!」他微微一笑,做了結語。

  他的笑意裡帶著一絲悠遠的溫存,桑瑪的心一揪。

  有一個人在他的心裡,而且是個女人。

  是誰呢?

  她捺下心慌的感覺,努力維持柔媚的笑靨。

  「魔法?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東西吧?現在許多新藥都出現了,我可不相信念幾句嘰哩咕嚕的咒語就可以把一個人治好。」

  亞歷臉中浮現莫洛里婆婆垂死的景象。

  當魔法進入她的體內時,她生生的在他眼前喘出第一口氣……這一切,又怎麼讓外人理解?

  「你和斯默這一趟來要待多久?!」他轉開話題。

  「我們才來七天,你不會現在就想趕我們走吧?」她俏皮地道。

  「當然不是。」他聳了下肩。「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們不急著回去的話……」

  在他們身後突然傳出一聲巨響,亞歷立刻回身。

  「如果我們不急著回去又如何?」她急著想聽他的下半句。

  「等一下,你在這裡等我。」亞歷不由分說,立刻往坡腳下衝去。

  桑瑪氣惱地跺了下腳,跟著往下跑。

  發出巨響的地方是森林入口處的三盆路口。往前直走會通到華洛鎮,往左轉通向下一個城鎮斯洛克,繼續往上走就是進森林。

  一隊由四輛敞篷馬車組成的商隊正好經過,其中一輛突然車軸斷裂,在路中央垮了下來,車上的貨物散落一地。

  「有沒有人受傷?」亞歷奔近,第一件事先詢問傷情。

  幸好載貨車上只有前方的車夫一個人,沒有人被壓傷。其他幾輛車立刻停下來幫忙。

  桑瑪愣在一旁,幾個小鬼頭興奮地衝過來衝過去,她皺眉再退一步。

  骯髒的小老鼠!

  亞歷把弓箭往路邊一扔,加入救援的行列。

  壞掉的馬車載運穀粒、麥粉和食水,是重量最沉的一輛。幾個大男人連同亞歷在內,先將車上的貨搬下來,再修理車軸,忙得不亦樂乎。

  桑瑪不悅地想,亞歷太喜歡和這些平民混在一起了。

  她曾暗示過侯爵幾次,是不是該告誡兒子一下。畢竟他們是貴族,貴族就該有貴族的風範。可是洛普侯爵聽了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她也無可奈何。

  車軸修好了。

  「一、二、三!」亞歷和幾個男人站在後方,扛起沉重的車底板,另一個男人將支架抽出來。

  車底板放回地面,過了一會兒,車子依然穩穩地立著。

  「成功了!」一堆男人互相拍背歡呼慶賀。

  麥酒開始在男人之間傳來傳去。有人給了亞歷一杯,他仰起頭一飲而盡,古銅色的臉龐在陽光下閃著健康的汗意,她心愛地嘆息。

  等她將來嫁給亞歷之後,再來慢慢糾正他這些壞習慣吧!

  忙完了商隊的事,天色已經昏暗。亞歷把弓箭重新背回身上。她以為他要回去,連忙走過來。

  「我們要回去吃飯了嗎?」

  「不,我還得去一個地方,你累了先回去好了。」

  他抬頭著了一下天色,今天出來的時間比他預期中久,結果打獵也沒獵到。他長哨一聲,他的大黑馬立刻跑出來。

  「我跟你一起去,我們要去哪裡?」桑瑪連忙也喚來自己的棕馬。 

  亞歷沒有回答,只是騎開。

  她在後頭追了片刻,旁邊突然出現另一匹與她並騎。

  「今天的成果如何?」斯默笑看著妹妹。

  「他剛才幫一隊商旅修車軸,根本沒打到獵。」她口氣不太好。

  今天斯默就是特地製造機會讓她和亞歷單獨出遊,培養一下感情,沒想到全給那隊商旅破壞了。

  斯默安慰地拍拍妹妹的手臂。

  「你們要去哪裡?」

  「誰知道?」她沒好氣。

  亞歷要去的地方倒不太遠,剛轉進幻森林不久,拐了個彎就到了。

  那是一間簡陋卻堅固的木屋,立在森林的邊緣,四周有一道石頭堆的牆,圈起一個小院子。

  房子看起來靜悄悄的,好像有一陣子沒人住,庭院卻沒有雜草叢生的跡象。

  然後桑瑪就知道為什麼庭院沒有雜草叢生……堂堂的洛普侯爵之子下了馬,竟然開始整理院子。

  老天!

  「亞歷,這是誰的房子?」她再好的脾氣也壓抑不住。

  他走到那道石牆前,輕輕踢了踢,其中一顆石頭有些不穩,他撿來一顆細長的小石頭卡進它的縫隙間,將它重新卡緊。

  「這是我朋友的房子,她父母半年前加入她的旅行,現在屋子暫時沒人住。」

  他竟然寧可看一間破屋子都不肯花時間陪她?桑瑪努力壓下自己的怨怒。

  「『她』?她是誰?!」她冷冷地問。

  「我朋友。」亞歷只是回頭瞥她一眼。

  自蕗琪一家都離開之後,每隔幾天他就會來看看房子,幫忙修理破損的地方,不讓野獸闖進去築巢。

  「朋友?我看她住的地方,她應該也是平民吧!」她譏刺道:「亞歷,我真不懂你!你花這麼多時間在這些平民身上有意義嗎?!」

  「桑瑪……」斯默想開口阻止。

  桑瑪完全不理哥哥。

  「他們對你的前途沒有任何幫助,藉機接近你,不過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些好處而己,你不會真的以為他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吧?亞歷,你的朋友是我們!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是王城裡那些貴族的子嗣!」

  啊,桑瑪。斯默閉上眼,一隻手指揉著眉心。

  亞歷回過頭,直勾勾地盯住她。

  他眼底的犀利和洞察,直透進人心,好像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攤在他的眼前。這真是太荒謬了!她不是該承擔他這種目光的人,那些故意攀龍附鳳、結交貴族的平民女孩才是!

  「你覺得這些平民地位不如我們,就一點都不重要?」

  「桑瑪不是這個意思。」斯默趕忙出來打圓場。「她只是擔心你對那些平民太不設防,會被有心人利用而巳。」

  「所以,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容易被人利用的傻子?」

  「不是……」斯默辭窮。

  「讓我告訴你們這些在你們眼中『不起眼』、『不重要』、『不如我們』的平民是什麼。」

  他的口吻冷靜到近乎無情:「他們是在我們的領地內從事所有士農工商活動的子民。他們的買賣為我們帶來稅金,他們的穀物充盈我們的穀倉,他們蓋的房子為我們遮風避雨。」

  他指了指桑瑪身上的昂貴騎馬裝:「像羅先生這樣的織布商,使你的身上有衣服穿。像洛可這樣的馬僮,讓你們有馬可以騎,你們現在所吃所穿所用的一切,都來自於這些平民,而你們竟然認為他們一點都不重要?」

  他幾句話搶白得桑瑪一口氣哽住。

  她自幼尊貴,何嘗被人家用這麼重的語氣說過?更何況那個人是自己心儀的男人。

        因為停得太突兀,兄妹倆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亞歷雙目灼灼。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木屋旁的小路上,懷中抱著一個襁褓。發現他們三個人發現她,她不安地彎膝行了個禮。

  「亞歷少爺。」

  她是誰?她就是那個佔據亞歷心頭的女人嗎?桑瑪收回眼淚,不讓自己在平民前露出失態的一面。

  長得還算可以,也沒有漂亮到哪裡去,比起自己是差遠了,而且她手上抱著一個嬰孩,亞歷該不會愛上已婚的女人吧?

  「蘿娜。」亞歷的聲音拖長。

  「對不起,我不曉得這裡有人……」蘿娜紅著臉,胸前的嬰兒抓著一綹她的髮絲,嘰嘰咯咯亂晃,一張蘋果小臉淌著口水,笑得萬分開心。

  「你回來了。」他緊盯著她,慢慢地道。

  「是啊!我昨天到的,我特地過來看蕗琪的家好不好,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地方。」

  「蕗琪」這個名字像打開了某種開關,他的藍眸深了起來。

  「蕗琪也回來了嗎?」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噢,她和另一個人坐最後一車,可能還要兩天才會到。」亞歷少爺身旁那兩個貴族讓她好緊張。蘿娜清了清喉嚨道:「亞歷少爺,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家喂小孩,再見。」

  年輕的吉普賽女人匆匆逃走。

  另一個人,她的用詞是「男人」,嗯……亞歷的藍眸瞇得更深。

  「她是誰?蕗琪又是誰?」桑瑪立刻逼問。

  亞歷突然失去跟這對兄妹糾纏的興趣。

  「我到下個城鎮視察一項工事,請你們幫我跟我的父親說,今晚我不回來吃飯。明天見。」一人一馬乘風而去。

  桑瑪呆立在原地。

  「桑瑪。」斯默輕輕環住妹妹的肩膀。

  「他變了……他不再是我的亞歷,他的心裡有別人了……」她撲進哥哥的懷裡痛哭失聲。

  當他們還在王城裡,一切如此單純。

  可是他和父親離開王城之後,一切就變了,連他的心都飄到遙不可及的地方。

  怎麼辦?

  「不會的,亞歷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己。」斯默安慰她。

  「不,我知道他的心裡有別人……我不想放棄亞歷,我愛他!」她哭著道。

  斯默默然。

  「桑瑪,你是侯爵夫人的唯一人選,尤其在這種窮鄉僻壤,還有什麼女人可以匹配得上洛普侯爵之子?你一定要穩住,總有一天亞歷會明白過來。」

  「可是我已經十九歲,我不能再等了……」哭到最後,她的心底只剩一片麻木的冰涼。

  蕗琪,這個名字好熟……

  她的腦中突然躍出一張嬌艷的臉孔。

  那個吉普賽女孩!

  兩年半以前,他們在街上遇過,亞歷當時為他們介紹,她的名字就叫蕗琪!

  她太小看那個女孩了。沒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孩,卻梗在她與終身幸福之間。

  這是個失策,她必須想辦法才行。

*             *             *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愛上黑夜的森林。

  小時候以為陰影幢幢、危機四伏的暗夜之林,其實在黑色的面紗下擁有另一種生命。

  夜晚的森林充滿各種傳說。

  據說在某個藍月裡,逝去女巫的靈魂會集中在森林的中央,踩著月光鋪成的路回到天堂。

  但亞歷看見的,不是這些凄清。

  白日的喧囂全都沉寂下來,山道上不再有熱絡往返的商旅,各種動物也歸巢,植物與土壤的氣息像一條毯子,覆蓋著全世界。

  他把大黑馬繫在一株樹上,信步走向前方的開口,那裡是當初他們跑去看天火的山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滿天星子與銀月之下,一襲暗紅色的斗篷長長披灑。雪白的臉孔仰起,盛接著月的光華,緊閉的長睫如兩把扇子。她就像是一個黑夜中出走的精靈。

  他的氣息凝在胸臉,生怕呼吸得太用力,她就消失了。

  彷彿感應到第二個人存在,她睜開眼,轉身。

  她美麗得令人屏息。

  她的下巴變尖了,不再是以前圓潤的臉孔。靈動的黑眸閃著神秘的光彩,彷彿她知道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紅色的斗篷裹住她的嬌軀,卻掩不住玲瓏誘人的曲線。

  啊,是的,小女孩長大了。

  他的嘴角一勾,慢慢縮短兩人的距離。

  他長高了。她想。

  他的步伐雖然瀟灑,每一根肌肉都在伸展收縮,彷彿掠食者走向獵物。他的肩膀將襯衫的縫線撐緊,強烈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

  他終於來到她的面前。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步遠,和兩年半的距離。

  她的頭必須仰得比記憶中的角度更高。

  一絲暗香鑽入他的鼻端,他的鼻翼不自覺翕動著。

  「小狼狗變成大野狼了。」她輕笑著開口。

  他目光在她櫻紅的唇與雪白的貝齒上流連。

  「是你離開太久了。」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嗓音是低沉的男性聲音。

  「嗯……」她漫漫長長的輕哼,轉回去看著正前方。

  他沉靜地走到她身旁。

  幾年前,他們也站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姿勢,一起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直到現在看到她,聞著她的香氣,他才真正感覺到原來他們己經很久不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為什麼她突然消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認識了哪些人?

  尤其是那個和她一起回來的男人。

  「謝謝你。」她閉上眼睛,讓銀色的月華灑在她明媚的嬌顏。

  「謝什麼?!」

  「謝謝你送食物給我外婆。」

  他一時沒有回答。

  在她離開的時間,他試著向波罕打聽她去了哪裡?波罕對於他的詢問,只是很客氣地微笑。所以他從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甚至,會不會回來。

  直到那時亞歷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們碰面總是有說不盡的新鮮事可聊,連她替他取的「小狼狗」,聽久了都覺得很親切。

  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她的行蹤,也沒有人願意告訴他莫洛里婆婆為什麼突然對他這麼排斥。

  他的心裡有一堆問號,卻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個答案。

  她離開了兩年之後,有一天波罕和瑪菈也出發去找女兒。

  從其他吉普賽人的口中得知,她外婆的年紀太大,沒有一起同行,於是其他的吉普賽人便幫忙照看著這位有著神奇魔力的老婆婆,但一樣沒有人願意告訴他,他們去了哪裡。

  這些年來,他每隔幾天會去打獵,然後在破曉時分將處理好的獵物放在婆婆的門口,自己靜靜離去。

  他沒有試著和老婆婆打照面,怕她知道獵物是他放的,她會不收。他也不曉得婆婆到底知不知道放食物的是誰。原來她是曉得的。

  「不用謝,她也救過我。」他搖搖頭。

  「哦?發生過什麼事?」她轉身看著他。

  「去年我救一個小孩,被一輛疾駛而過的馬車碾斷右邊的大腿。醫生說如果傷口繼續發炎,可能要鋸掉。」他聳了聳肩。「有一天她突然叫一個吉普賽人載她到我家來,幫我換了一陣子的藥。等我傷勢變好,她就又消失了。」

  他以為老婆婆很討厭他,可是他受傷的時候,她卻難得的離開幾乎從不踏出的山林,每隔幾天就到他家來幫他換藥,等他好了之後又一語不發的消失。他發覺他實在搞不懂這個老婆婆。

  「是因為她知道在她家門口放食物的人是我,所以才來還人情的嗎?」他迎上蕗琪明亮的雙眸。

  她清脆地輕笑。「如果你是為救小孩而受的傷,她當然會去幫你。她沒有那麼討厭你。」

  「真的?」他頗懷疑。

  她繼續大笑。外婆和他保持距離是因為怕他害死蕗琪,不過這種事要怎麼解釋?

  「我要回去了。」她攏了攏紅色的斗篷。

  「等一下。」他拉住她。

  她停了下來。

  其實他也不曉得要說什麼,他就是不想太快分手。

  「你為什麼去了那麼久?!」他終於問。

  她在月光下迎上他的眼。

  他深藍的眸子非常嚴肅,好像這個問題攸關生死大事。

  她心頭一軟。

  「我和蘿娜的家人到極北之國旅行,本來兩年就會回來的。中途蘿娜認識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答應蘿娜婚後要一起搬回來,所以又繞到她丈夫的家鄉去幫忙搬家。接著蘿娜發現自己懷孕了,不適合遠行,而他們家鄉有一位很厲害的女巫願意收我徒,所以我留在那裡一陣子。我爸媽後來想念我,半年前跑去和我會合,我們再一起回來,就是這樣囉!」

  漫長的兩年半,被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去,他卻越想越不爽。

  好像他在這裡糾結半天很蠢似的!

  「你想念我呀,小狼狗?」她突然輕聲呵氣,不懷好意地低語。

  他看著在咫尺外的櫻唇。

  強烈的衝動讓他抓住她,用力撞在自己堅硬的身上。

  「噢。」

  「別忘了,有人說小狼狗已經變成大野狼。」

  他低頭吻住她。

  他品嘗到滯留在她唇間的愕然,這給了他機會長驅直入。

  她的嬌軀突然軟綿綿地偎進他的懷裡。他心頭一盪,鼻間全是她凝露花的芳香,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熱情地開啟——

  「噢!」他迅速放開她,抹了下嘴唇。見血了!真是兇悍的小野貓。

  「就算你變成大野狼,我也收拾得了你。」她得意地嬌笑。

  他又好氣又好笑,唇間殘留的甜蜜味道搔得他心癢癢。

  「夜深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嬌麗人兒擺擺手。

  於是,黑夜裡溜出來的精靈,再度溜回黑夜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1 09:25 PM 編輯

【第五章】

        亞歷大步踩在花崗岩地板上,玄關的門房立刻將他的弓、箭筒和背心遞上。他穿戴妥當,正要邁出門外,管家快步從樓梯上下來。

  「少爺,侯爵在書房等你。」

  他頓了一頓。「知道了。」

  父親很少一大早召見他,不曉得有什麼事?

  他將弓與箭筒重新遞回門房手中,轉身往二樓的書房而去。

  「父親?」

  侯爵聞言抬起頭。

  成排的落地窗讓早晨的金陽灑了進來,落在侯爵深棕色的頭髮上,不知何時起,己經染上一層白霜。

  他坐在寬大的原木辦公桌後,正在檢視一份文件,高大魅梧的體格幾乎塞滿整張皮椅。

  急躁不耐的心瞬間沉靜下來。亞歷走到侯爵的面前站定。

  每次站在父親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又變回小孩子。或許所有子女在父母面前都會感覺像小孩子。

  「亞歷,我要確定一下你有沒有意思回王城看看?」看見兒子,侯爵並不囉唆,直接切入重點。

  「這就是你特地把我叫來的原因?」

  「是的。」侯爵的嘴角勾起來。

  「好吧,答案是:沒有。請問您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亞歷主動在父親的面前坐下。

  侯爵把文件推開,往椅背一靠,審視兒子。

  「斯默前兩天來找過我,說他想約你跟他們一起回王城走走。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給你幾天假,不過我希望你等城東的穀倉蓋好再說。」

  「這個提議每年他們都要跟我提一次,早幾年也就罷了,現在我的手邊有一堆事,誰有那個閒工夫一走就是兩個月?」他不耐地道。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嗎?」侯爵看他一眼。

  亞歷嘆口氣,一條一條數給他老爸聽。

  「舊的那個糧倉屋頂被上次的暴雨打壞,還沒修好,新的糧倉正蓋到一半。秋天己經到了,等農夫收穫完成,一堆納稅的公糧就會擠入我們的糧倉裡,如果兩個倉庫都還沒搞定,那堆糧食要放在哪裡?」他扳著手指頭。」

  「還有船塢正在擴建的事、公糧入倉之後要安排一部分發放給窮人的事、邊城區正在鬧風寒的事、秋收慶典的事,這些都是您公務以外多出來的事,我要是走了,您一個人顧得來嗎?」侯爵輕笑起來。

  曾經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養出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兒子,一如王城裡那些只知飲酒作樂的貴族之子,看來,命運對他很仁慈。

  亞歷在許多地方依然需要歷練,但有一天,他會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父親祈求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好吧!如果你沒有這個計畫,我就不把洛斯從船塢那頭調回來。」洛斯是他們手下的一個工頭。

  「洛斯要是調回來,第一批辭職走人的就是那群再也吃不飽的工人。」亞歷挖苦道。

  侯爵豪邁地大笑。確實,洛斯幹練俐落,就是小氣了一點,能扣的花費就盡量扣。

  侯爵父子倆己經為這事跟他提了好幾次——什麼都能省,就是吃飽肚子這點不能省,偏生洛斯老是陽奉陰違。這也是為什麼他被派去船塢監工的原因。因為那群工人的廚娘重達兩百磅,聲若洪鐘,力大如牛,洛斯誰都不怕就怕她。

  「父親,你要是沒事,我要出門了。」

  侯爵不答,只是看了他好一會兒。

  「你再過不久就滿二十一了吧?」侯爵突然道。

  亞歷一怔。「嗯,在下個月。」

  「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娶了你母親。滿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有你。」

  結婚,這念頭從沒進過他的腦子裡。

  慢著,父親突然問他要不要和斯默兄妹回王城,又問他結婚的事……該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父親大人,如果這是一個對於我有沒有意思和桑瑪結婚的試探,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您,請打消這個念頭!」他鄭重宣布。

  侯爵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興趣,卻不動聲色。

  「哦?為什麼?」

  「這還用說?我等於是看著她長大,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誰會沒事娶自己的妹妹?」他忍不住打個寒顫。太詭異?!

  「但桑瑪無論家世、教養與性情,都非常適合做為洛普家的下一任主母。」侯爵故意道。

  「父親大人閣下,您描述的畫面太令人不安!」他重重地道。

  侯爵不放過他。「如果你已經有喜歡的女……」

  「沒有!」

  這下子又回應得太快,快到連他老爸的問題都還沒說完。

  侯爵和兒子相似的藍眸立時瞭然地亮起。「是誰家的女兒?」

  「父親大人……」他清了清喉嚨。「無論有沒有這個女人存在,我都可以向你保證,她絕對不會是桑瑪。」

  侯爵善心大發地決定放他一馬。「好吧!結婚的事我先不催你,總之,我對於未來媳婦的要求只有一點——她必須是個誠實的女人,善良並且值得信賴,這樣就行了。」

  這麼好商量?他再確定一次。

  「父親,你真的不會逼我娶桑瑪?」

  侯爵看著兒子,適才的輕鬆笑意斂了去,藍眸中出現一絲悠遠。

  「這個問題,如果早幾年,或許我的答案會不一樣。」他站起來,負著手走到長窗前,望向窗外。

  「我一直認為男人的婚姻應該為家族帶來更大的利益,因為我自己的婚姻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亞歷臉龐一硬。

  侯爵回頭看兒子一眼。

  「噢,是的,我並不是為了愛娶你的母親。對我來說,她只是里拉伯爵的女兒,娶了她有助於洛普家的仕途。顯然你的母親非常不能認同如此的婚姻,所以我們結婚的第一年,她誓言用各種方式讓我的生活如地獄一般……我怎能不愛上這樣的一個女人。」侯爵露出笑容。

  亞歷吐出一口氣。

  「亞歷,」他父親靜靜地告訴他:「我非常的愛你母親。」

  他的喉嚨彷彿硬住一個結。這是他父親第一次對他吐露對他母親的情感。

  「雖然你母親太早就離開我們,但她教會了我愛情之於婚姻的意義。」侯爵轉過身,依然盯著窗外。「你知道洛普家的傳說嗎?」

  「是。」他點點頭。

  「相傳洛普家的祖先是狼,因為愛上人類的女子才化身為人,娶了那個女孩,因此有了『洛普』一族。」侯爵悠遠地道。

  「狼是最兇猛的野獸。一隻凶悍的狼,連獅子猛虎都敢相搏,但狼也是最專情的一族。每隻狼,一生只忠於一個伴侶。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兒子選擇的伴侶值得他珍惜一生一世,這比任何家族利益都重要。」

  亞歷心中突然充滿對父親和母親的感情。

  「我知道……」

  「好了,就這樣吧!」侯爵走回桌子後坐定。

  「桑瑪終究等了你這麼多年,這件事你要好好處理。旣然你對她沒意思,最好儘早讓她明白,免得耽誤了她的青春。」

  亞歷很清楚自己和斯默兄妹之間,存在著越來越大的差異,他們都不再是無憂無慮的童年玩伴。

  他不曉得婚姻的意義是什麼,但他認為應該要比頭銜和家族利益多更多才是。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該找個時間和斯默私下談談了。

  「是的,父親。」

*             *             *

  蘿娜一抬起頭,就見到他們英俊的領主之子站在她的首飾攤前。

  她綻起熱力十足的笑容。

  在外人面前非常內向的她,一旦面對客戶就完全改觀,那副職業化的笑容足以融化太陽——當然她對面的那個「客戶」深深相信,一定是多年來受到某個女人薰陶的結果。

  蘿娜的兒子放在攤位後的小搖籃中,睜著好奇的黑眸看世界。「亞歷少爺,你想看看首飾嗎?」

  「嗯。」亞歷輕咳一聲,帶繭的長指在桌面上撥弄著。

  蘿娜心頭好笑,決定不吊他胃口。

  「蕗琪去邊城區查看那裡的風寒病人,不會來市集了。以後大概只有我一個人會出來顧攤位。」

  他的眉毛皺了起來。「她去邊城區做什麼?」

  華洛鎮的形狀類似一個L形,邊城區位於最角落的那一端,緊臨著山腳,鎮上的醫生就住在那裡。最近風寒盛行,並求診的病人都集中在那一區。

  「她說醫生請她送一些草藥過去。」

  「謝謝你。」他立馬轉身離開。

  蕗琪抱著一盆病人用過的布巾,一轉頭就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對她皺眉頭。

  他的棕髮被風吹亂,一臉橫眉豎目只是讓他看起來更加男性化。

  「大野狼出現了。」她輕笑。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亞歷冷竣地質問。

  「燒繃帶。」她舉了舉手中的盆子示意,繼續往營區的邊緣走去。

  「我是問你,你來這裡做什麼?」他緊緊跟在她身後,像老鷹緊盯著小雞。
  她回頭瞄他一眼,眸中藏著隱隱的笑。

  「燒繃帶。」

  一頭如雲的鬈髮被她紮在腦後,因為一早上的忙碌,有好幾縷溜了出來,圈住她雪白的瓜子臉。她的神情有些疲勞,唯有那雙黑眸永遠生動有神。

  在他們四周是一群病懨懨的鎮民,小孩子尖銳的哭聲從各個角度傳來。即使忙亂狼籍,她依然比任何精心打扮的淑女更加出色。

  「過來!」亞歷扣住她的手往病人比較少的角落拖。

  「嘿!」她抗議。

  來到醫館的後頭,他正要開口,一個女人打開後門,把一盆污水倒掉。

  一看見他們,她怔了一怔,亞歷立刻將她再拖到遠一點的篷架後面。

  懷裡的盆子早就落地,蕗琪掙開他。「喂!你幹嘛?!」

  「我問你,你在這裡做什麼?你不知道最近風寒的病人都擠到邊城區來了嗎?」他斥道。

  「我當然知道,不然我來這裡幹嘛?」她沒好氣地盤起手臂。

  「你不知道風寒症是會過給人的嗎?」他罵到她鼻子前去。「人家這裡有醫生在執業,你跟著過來湊什麼熱鬧?你以為你是個女巫就百毒不侵?!」

  「你以為我連一個簡單的風寒症都對付不了嗎?」她吹開一縷滑落下來的頭髮。

  風寒症其實就是嚴重一些的流行性感冒,感染力雖然強,她不是不懂得如何防範。

  「鎮上的人雖然常去山裡找婆婆,不表示你在公開場合念一堆嘰哩咕嚕的咒語,每個人就都能接受。你不擔心半夜被拖到廣場去,當做柴火燒了?」他怒道。

  她愣了兩秒鐘。懊惱的感覺忽然褪去,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饒有興味的笑意。

  「大野狼,你該不會是在擔心我吧?」她又拖起那慢慢長長的嬌糯音調。某種神情在他深藍色的眸中一晃而逝,似乎叫做狼狽。

  「我是怕你在這裡會給人家添麻煩,到時候被人家亂棒趕出去。」他森嚴的臉色依然繃住。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

  狼狽的神情終於再也掩不住,他又氣又惱地盯住她。

  「大野狼,我外婆和我拜師學藝的那位女巫都是草藥的大行家,我再怎麼不成才也從她們身上學到不少,小小的風寒症難不倒我。」她本來想拍拍他手臂,但想想自己的手還沒洗,又盤回胸前。

  其實,弄懂了之後,這個時代的用藥知識與現代藥學並沒有差距那麼遠。

  雖然在這裡大多使用原始的草藥,可是許多現代藥物也是由植物提煉而成,作用的化學原理都差不多,主要就是針對病症和不同藥材之間的相生相剋。

  雖然在這裡魔法是真,咒語也是真,許多女巫和巫者能藥到病除,卻不必然和魔法有關——他們只是更精明厲害的藥師而已。

  以前她對於這些草藥一竅不通,以至於突然變成了睜眼瞎子,現在她所學增加,早已有了概念。

  「不行!」他兩手一盤,襯衫下的肌肉鼓起。「你快回去,讓醫生負責邊城區的病人就好。」

  如果是在以前,蕗琪早就大小姐脾氣發作,劈哩啪拉臭罵他一頓,可是,在這個炎涼的世代,她知道任何人願意給她的關心都是可貴的,不敢再視為理所當然。

  她嘆了口氣。

  「大野狼,我知道你擔心那些迷信的村民會對我不利。」她曾經走在街上,被那些村民撒鹽過。

  「我沒那麼大的興致到別人的土地上撒野,今天是羅勒醫生叫我來的,他知道我對藥草有一點概念,最近藥物用得太凶,有幾味藥己經快見底了,新的貨還沒送過來,所以他請我下山提供一些草藥的知識。即使那些村民看到我,看在醫生的份上,也不會對我怎樣的。」

  羅勒醫生請她來的?他的俊臉終於緩和一些。

  「女人不是都喜歡弄得漂漂亮亮嗎?偏偏你老喜歡往奇怪的地方鑽。」

  「我哪有總是往奇怪的地方鑽?」

  「不是深山野嶺,就是一堆病人的地方,難道不奇怪嗎?」他的眼中終於出現一些笑意。

  「這叫教學相長!」她拉開白色圍裙,優雅地轉了一圈。

  「而且我覺得白色也挺適合我的。」

  他上下掃了一圈。

  唔,或許這不是個好主意……來不及了,大野狼藍眸加深,慢慢踏近一步。她只好退後一步,立刻感覺自己抵住後面的篷架。

  他繼續踏近一步,她的背後己經沒有空間可以退。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嘈雜和哭號好像都隔絕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他的眼神又變回狩獵者的眼光,而她成了那隻獵物。

  「我很髒,身上都是細菌。」她警告他。

  突然之間,他們的距離太近,他的體溫太高,他的胸膛太堅硬。

  他們並沒有真正的碰觸,兩人之間的電流卻強烈得足以照亮一座城市,如果這裡的城市會用電。

  「「細菌」?那是什麼?!」棕色的腦袋一歪,慢慢貼向她的雙唇……

  「蕗琪?!」

  一聲煞風景的呼喚響起。

  亞歷低咒一聲,退開一大步。

  蕗琪發覺自己的心跳比她想像中更快。

  她竟然有點失望這個吻沒有成功,老天,她一定是獨身太久了,連長大的小狼狗都變得有吸引力!

  匆匆而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

  亞歷的藍眸微微一瞇。

  「蕗琪,外婆說你在這裡,叫我過來接你。」那個年輕男人好奇地看他一眼,對兩人之間的電流渾然未覺。

  外婆?他叫得挺親熱的。亞歷的藍眸瞇得更深。

  「外婆找我有什麼事?」一提到外婆,她馬上迎過去。

  「他是誰?」亞歷把她拉回來,直截了當地問。

  「他是誰?」那個男人用不下於亞歷的口氣問。

  蕗琪給兩個人警告的一眼。

  「亞歷山大·洛普,領主的兒子;蓋茨克,蘿娜她丈夫的弟弟。我外婆找我有什麼事?」

  「有一個男人騎馬摔斷了腳,他妹妹和其他人扛著他到外婆的家求助,外婆說:如果你這裡能抽身的話,就回去幫她的忙。」

  「莫洛里婆婆!」亞歷刺耳到一定要糾正他。

  蓋茨克只是用眼角瞄他。

  慢著,他不會就是和蕗琪一起回來的男人吧?亞歷的雙手又盤回胸前,鼓起來的雙頭肌充滿挑釁的意昧。

  黑髮黑眸的蓋茨克和他的強碩不同,是屬於清瘦型的男人,頗有點柳樹迎風的味道,所以蓋茨克沒有無聊到陪他一起擠肌肉示威。

  「我這裡忙得差不多了,我去跟羅勒醫生說一聲。」蕗琪把圍裙解下來。

  「我送你回去。」亞歷硬邦邦地道。

  「『外婆』託的人是我。」蓋茨克用非常精確的發音說出外婆這兩個字。

  「她父親為我工作,保護員工的女兒是我應該做的事。」他露出森森的白牙一笑。

  波罕最近加入蓋穀倉的工作,這個說法並沒有錯。

  蓋茨克懶得跟他多說,直接丟下一句「我在外頭等你」,轉身先走了。

  大野狼立刻炸開!

  「他是誰?」

  「我介紹過了,蘿娜她老公的弟弟。」

  「我是問,他是你的誰?」

  蕗琪直覺想回答,想想不對,關他什麼事?

  「你住在海邊,管那麼寬?」她給他一個大白眼,懶得理睪固酮過剩的男人。

  亞歷今早上很忙,真的很忙,所有他跟他父親說的繁重公務都是真的。

  可是,兵臨城下,他要是自己離開,讓那個什麼蓋茲克的傢伙有機會獻殷勒,他就是腦袋壞去。

  於是,短短的一段山路,蕗琪一前一後跟著兩個保鏢。

  她受不了地搖搖頭。

  蓋茨克從後頭趕上來與她並騎。

  黑髮黑眼、中等身材的蓋茨克或許不是男人之中最英俊的,卻有一種討人喜歡的氣質。

  他彈得一手好風琴,經常是賣藝的好幫手。

  「蓋茨克,請你不要沒事陪他一起耍無腳。」蕗琪看著前面的男人,對旁邊的傢伙低語。

  「是他先對我沒禮貌的。」蓋茨克委屈地道。

  「他是洛普家的男人,一隻狼,狼這種動物對地盤的入侵者向來不會客氣。」

  蓋茨克看看前面那個高大的背影,再看身旁的好友。

  「你喜歡他?!」

  蕗琪考慮半晌。「……不討厭。」

  「那我就更要招惹他了。」蓋茨克偷快地道。

  她翻個白眼。

  「嘿!他想娶走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能呆呆站在旁邊,什麼都不做。」蓋茨克對她不尊敬的神情抗議。

  「你想太多了,沒有人提到結婚這件事。」她笑了出來。

  「為什麼?因為你只是個吉普賽女孩,配不上領主的兒子?」蓋茨克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銳利起來。

  「嗯……我倒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我只想到我大概不會嫁人。」她老實承認。

  「嫁人太麻煩了,找個情人就行啦!看不順眼還可以說換就換呢!」

  蓋茨克仰頭大笑。「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好蕗琪,誰說隨便哪家的毛頭臭小子都能娶到你?」

  前頭那個男人冷冷地回頭看他們一眼。

  哇,那眼神之寒之冰之利啊!蓋茨克打個誇張的寒顫,她忍不住嬌笑。

  亞歷的大黑馬突然停下來,兩個人跟著拉停。

  外婆的木屋己在眼前,為什麼停了下來?

  亞歷翻身下馬,往路邊走去。

  幾匹馬被繫在林子裡,應該屬於送病人過來的人。其中一匹馬有著光滑的棕色皮毛,一看見亞歷的大黑馬,親熱地想挨擦過來。

  大黑馬退開一步,踱到蕗琪的馬旁邊。

  蕗琪拍拍大黑馬,從裙子口袋中掏出一顆果子遞給牠。

  「你朋友的馬?」她走到亞歷身旁問。

  他拍拍那匹棕馬,沉吟不語。

  「如果是你的朋友受傷,不要擔心,我和外婆會盡最大的力量把他治好。」她安慰道。

  他不是在擔心這個……亞歷依然沉吟片刻。

  「先進去看看吧!」他說。

  一聽說受傷的人可能是他朋友,蓋茨克沒有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三個人繫好自己的馬,走向外婆的木屋。

  一接近門口就見到一縷鵝黃色的纖細身影。

  桑瑪一見到他,嗚咽一聲,整個人衝上來撲進他的懷裡。

  「亞歷!」

  「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好推開,隨手拍拍她背心,冷靜地問。

  「我哥……他在街上騎馬,有個小鬼突然衝出來嚇到他的馬,把他給摔在地上,他、他的腿都跌斷了……哇!」她伏在他的懷中大哭。

  亞歷皺著眉。「斯默受傷了,你找人把他送到森林女巫的家來?!」

  他古怪的語氣讓桑瑪不自覺地挺了挺背心。

  「我讓人去請醫生過來,醫生卻說他們病患太多,走不開,他要我把哥哥送過去,可是邊城區擠滿風寒的病患,我怎麼可以把他送去?說不定腿還沒治好,新的病又染上。」

  這話倒是說得過去。亞歷終於點點頭。

  「借過。」一聲清清脆脆的嬌喚打斷兩人的對話。

  亞歷馬上推開桑瑪。

  蕗琪從他身前經過,趁桑瑪沒看見給他一個精靈古怪的鬼臉。

  他又氣又愛,真恨不得現場的人統統消失,好將她抓進懷裡,狠狠地吻一頓。

  「好了,所有的人統統出去,讓我和我外婆看病人。」她拍了拍手,對門內抬病患來的人宣布。

  頃刻間,閒雜人等都走了出來,木門堅定地在他們面前關上。

  蓋茨克看看他的「情敵」,再看看蕗琪的「情敵」,越想越不對勁。

  現在到底是誰喜歡誰,誰要跟誰在一起?

  「來來來,亞歷公子,既然我們變成好朋友,小弟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正好向你打聽打聽些小道消息。」他親親熱熱地勾住亞歷的脖子,往旁邊的林子裡拖。

  亞歷不爽地瞪著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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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9:14 AM 編輯

【第六章】

  斯默的傷勢保守估計需要一個月左右的休養時間。等他傷勢好了之後,差不多就是亞歷的二十一歲生日宴,沒有理由不讓他們留下來參加宴會,所以等斯默真正帶妹妹回王城去,起碼也是一個半月後的事。

  既然如此,亞歷不急著在此時把話說死,只是每天抽空探望一下斯默,耐心聽桑瑪哭訴自己多麼擔心,哥哥多麼不幸,遠在王城的公爵多麼擔憂,幸好亞歷陪在她身旁等等諸多瑣碎,然後回頭去忙自己的。

  他負責監管的工程都已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每天所剩不多的時間還要撥給受傷的斯默,想想他竟然已經半個月沒見過蕗琪。

  偶爾有幾次他經過蘿娜的攤子,蕗琪已經不再出來做這些買賣的事,專心在她的「藥學研究」裡——這是套上一回見到她時,她的用語——所以他也一直都沒能再遇到她。

  亞歷的心頭有些煩躁。

  他不確定自己在煩什麼。工程雖然忙碌,但進度非常順利,斯默的復元雖然沒有預期中快速,也在穩定進行中,現在是少數「一切順利」的時期。

  可是他的心頭就是說不出的煩躁。

  夜裡,洗完了澡,他站在臥房外的露台,仰頭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棉薄的観衫包裹著他強壯的身軀。

  己經連著下了六天的雨,今天終於放唷,久未露臉的月亮與星子努力地亮相,以免又被陰唷不定的雲奪去舞台。他忽然想到,今天已經是月底。

  露台的下方,兩個女傭出來倒污水,互相壯膽的腳天聲飄了上來。

  「……下過大雨……藍月……」

  「女巫的靈魂……森林中央……」

  「哎呀,好嚇人!你別再說了!」最後這聲最響。

  樓下很快恢復了寂靜。

  亞歷聽著聽著,思緒開始漫遊。

  是了,原來今天是藍月,也就是一個月裡發生的第二次滿月。這種機會非常的少,因此跟藍月有關的傳說就份外的多。 

        剛才聽到的幾個關鍵字,好像有一個傳說是跟大雨過後的藍月有關的。是什麼呢?

  他坐在石欄上,單膝曲起,享受著月光的寧靜陪伴。

  狼都喜歡月亮。滿月讓牠們迷醉,於是,月光下的狼總是放懷高歌。

  他想起來了。

  據說在剛下完雨的那個藍月,月光會鋪成一條路,死掉的女巫會聚集在某個地方,踏著那條路回去。

  女巫……蕗琪算女巫嗎?

  應該是吧!她的外婆是女巫,她的老師是女巫,所以,她應該也是。

  亞歷很想她。

  他突然想去森林裡,看看跟女巫有關的那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他躍下欄杆,匆匆邁向臥室大門。

  「少爺,你這麼晚了還要出去?」管家堪堪在玄關追上他。

  「我睡不著出去走走,你不用等門了。」他的藍眸異常的活躍。

  「噯,少爺,這麼晚了,外面很危險,你起碼加件衣服。剛下完雨,外頭很冷——」

  關上的大門隔斷管家喋喋不休的嘮叨。

  他叫來大黑馬,躍上馬背,一路直奔暗夜的森林而去。

  藍月一路跟在他的上方相伴。

  進了森林之後,月亮被阻在樹頂之外。每當他以為沒路時,一抹月光便會穿透到地面,彷彿在指引著他。

  奔馳了片刻,耳中開始聽見潺潺的溪流聲,這附近有一片空地,難道會是那裡?

  他翻身下馬,拍拍馬兒讓牠在原地等,大步往水聲的方向行去。

  層層疊疊的草叢和灌木遮擋他的去路,他一一撥開,片刻都不受阻礙地行去。豁然開朗的那一刻,嬌娜的暗紅色身影立在月光之下。

  他的心緊緊一縮。

  迎光而立的她彷彿透明一般。

  他忍不住大步走過去,用力將她拉進懷裡。

  撞進懷中的那個實體,讓他的心頭一鬆——

  她是真實的。

  她不是靈體。

  「噢,」一雙艷紅的唇呵著一口清氣,拂在他的鼻端前。「大野狼也來看熱鬧?」

  他仍抓著她,一手翻開她的篷帽。

  半個月不見,突然她就在他的懷中了。

  狡黠靈活的黑陣依舊,艷麗動人的臉龐依舊,豐腴嬌軟的香軀依舊。

  他低頭吻住她。

  她的櫻唇只停頓一晌,便如花一般綻開。

  他的舌堅定地滑入她的唇間,她戲謔地輕咬他,他依然長驅直入。

  她的舌尖輕點,在他能捲住之前逃開,再戲謔地輕點。

  他的喉間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咆,鐵臂縮緊,一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她無法再躲開,只能密密實實接納他的唇舌。她的滋味在他的舌尖爆發,比任何果實更甜美,凝露花香充盈在他的鼻間,柔軟性感,如此的女性化。

  他的感官彷彿與她的香氣一起爆發。

  熱情如火的慾望失去了遮掩,赤裸裸地展露出來。

  他的手滑下她的背,在腰的凹處流連片刻,繼續往下游移,來到她挺翹結實的臀間。

  他的手野蠻地一壓,讓她下半身毫無空隙地貼在他身上—— 一個堅硬如鐵的凸起抵住她的小腹。

  她被他肆虐的唇舌弄得輕輕喘息,他卻不鬆開她,將她緊貼在自己身上,舌在她口中探索,引誘,佔領,盡情啜飲著她的芳美。他全身的熱度足以讓兩人一起融化。

  她終於從巨力萬鈞的吻中稍微得到一絲空隙,大口呼吸著寶貴的空氣。

  「老天,你今晚是怎麼了?這麼激動……」她輕喘著低笑,聽在他耳中直如嬌吟一般。

  他眼中再度掩上掠奪者的神彩。

  「我要你!」他堅定到近乎兇猛。

  他要她!

  現在!此刻!

  只有他們倆!沒有桑瑪!沒有蓋茨克!沒有半個月的想見而不可得!

  她深邃靈動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燦著神秘的光彩。

  有一瞬間,他以為她會拒絕。

  不是因為她不想要,從她瞭然的臉龐,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樣想要。

  她若拒絕只是因為她總是愛捉弄他,看他為她受苦。

  「好。」

  好半晌他沒有意會過來。

  他只是著迷地看著她的櫻唇開合,強烈想埋頭吸吮那張誘人的艷紅。

  然後,她的話侵入意識裡。

  她說好。

  他僵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性感的低笑從她唇間洩出。

  「大野狼,你傻了?」她的雙臂輕鬆地攀住他的肩膀,在他頸後交扣。

  此刻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他停止!

  所有關於藍月的神秘傳說全被拋諸腦後,他陡然抱起她往水聲的方向而去。

  溪流旁有一塊平坦的石岩,常被戲水的人用來做日光浴,經年累月,己經變成一張光滑的石床。

  他將她放在那張石床上,伏在她的上方,雙臂撐在她的腦袋兩側,凝視著她。

  他的臉隱在黑夜裡,唯有一雙藍眸亮得彷彿會灼傷人。

  她清亮的眼神沒有絲毫羞澀,只有朗朗的熱情與邀請。

  他的手臂慢慢彎曲,臉一點一點靠近。來到她雙臂可及之處,她鬆鬆地勾住他的頸項。

  亞歷輕嘆一聲,沉進她的溫柔裡。

  方才體驗過的激烈、甜蜜、情慾瞬間蜂擁回他的體內。他的唇與她糾纏,雙手忙碌地脫下襯衫。當她柔軟的指尖終於碰觸到他光滑的皮膚,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衣物迅速離開兩副年輕的身體。他的靴子,她的斗篷,他的長褲,她的裙子。他的身體精壯結實到沒一絲多餘的贅肉,每一寸皮膚下包裏的肌理都帶著強勁的硬度,猶如一層披著絲綢的鋼鐵。

  她光潔瑩潤的玉軀美好得如同夢境。渾圓高聳的胸脯上兩點殷紅的蓓蕾,引人遐思的暗影消失在她的兩腿之間。

  他可以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但他想要更多。

  他帶繭的手拿在她光滑的大腿上游移,然後來到她的女性地帶,探入。

  她輕吟一聲,眼神越來越深濃,纖細的手仿效他的動作握住他。

  亞歷幾乎在她的手中爆炸。

  她挺身親吻著他的臉頰,他的下巴,手圈住他上下移動,感覺他在她的手心膨脹、發燙。

  突然之間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他分開她的雙腿,扶住自己,開始進入她濕熱芳美的地帶。

  蕗琪的身體依然是處女,她已經忘記第一次會有多痛了,所以當痛楚來襲時,她驚訝地喘一聲。

  她身上的男人立刻繃緊,停住所有動作。

  滴到她臉上的汗讓她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她不確定他以前有沒有經驗,即使有,恐怕也不多。

  長痛不如短痛,她抬腿勾住他的腰,猛然將自己送上去。

  「啊——」這聲低喊同時來自兩個人。

  他的臉埋進她頸間,兩隻大手將她的臀捧高,用力地抽動兩下,渾身一僵……呃?

  她張開眼看著天空,一個癱軟的男人倒在她的身上沉重喘息。

  嗯……咳,好吧!男人第一次差不多都是這樣。

  終於,她身上的男人動了一動,咕噥一些什麼。

  「沒有關係。」她清清喉嚨,努力找些話來安慰他。

  「聽說,每個男人都會有幾次……」

  「閉嘴!」她身上的男人羞惱地低吼。

  沒給她繼續「安慰」的機會,他突然就這樣將她抱起來,跳下石床,大步走入溪水中。

  蕗琪像隻無尾熊攀在他強硬的胸膛上,警覺地往後看。

  「喂,現在的溪水很冷——啊——啊啊——」她被冰得尖叫。

  一個充滿報復心的得逞笑聲揚起。

  她氣得貓爪子想攻擊他,偏偏這個姿勢實在太不利。

  沒過兩下,她便感覺埋在她體內的部位迅速復甦過來。

  老天!她瞪大眼看著他。

  男性尊嚴終於稍稍回來了,他漂亮的陣變成深深的海藍。

  接下來,是重振聲威的時刻。

  在月光下,淺溪畔,他開始讓她見識年輕男人的體力可以到什麼程度——

*             *             *

  「春風得意呀?」

  蓋茨克悠哉游哉地走過來。

  蕗琪毫不客氣地將自己剛摘好的藥草往他懷裡一塞,繼續適意地走在陽光裡。華洛鎮的入口出現在山腳下,往左轉有一條小路通往邊城區。

  蓋茨克陪著她往左邊一轉。

  「難得這個時間你竟然醒著?!」她看他一眼。

  「本來要回家,半路上看到你就陪你走一段。」他聳了聳肩。

  他停留期間住在哥哥嫂嫂的家,但他剛才走來的方向是鎮子裡。

  「鎮上的人家?!」她問。

  蓋茨克聳聳肩,嘴上的笑像老鼠倫吃到糖一樣。

  「誰?」她頂頂他的體側。

  蓋茨克吹起口哨,賣關子。

  「你不說,將來得到性病不要來求我。」她翻個白眼。

  「稀罕,我去求外婆。」

  「我叫外婆也不要理你!」她發下惡咒。

  蓋茨克大大地嘆了口氣。「女人怎麼這麼難搞?這就是我不喜歡女人的原因!」

  「誰啦?」

  蓋茨克露齒一笑,拿出一個啤酒木塞在指間晃。

  「大傑克?」她抽了口氣。

  要她猜,她絕對猜不到是大傑克,不過想想又覺得不意外。

  大傑克是華洛鎮一家酒館的老闆,賣的啤酒是全鎮最難喝,也最受歡迎的,因為大傑克來者不拒。

  哪怕你是滿臉橫肉,身上帶著刀疤,或是長得跟街口那張通緝海報上的臉「出奇的相似」,只要你付得出酒錢,大傑克就不擋你上門。

  身為華洛鎮最龍蛇雜處的酒館老闆,大傑克就跟他的名號一樣,巨大又兇猛。他身高將近七尺,一顆拳頭就有蕗琪的臉大小,重達兩百五十磅的軀體沒有一絲是多餘的脂肪。

  也因此,鎮上如果有什麼糾紛需要找私人仲栽,大傑克通常是很好的人選,因為敢跟他嗆聲的人很少,這讓他在鎮上擁有還不錯的名聲。

  不過,這不表示一般人家敢讓自己的閨女嫁給這樣的男人,所以大傑克到現在還是單身,雖然蕗琪也不曉得他多大年紀就是了,她猜測他起碼三十。

  三十歲而未婚的男人,在這個時代是個異數,尤其是一個小有財產的男人。難怪!

  「你跟大傑克?」她露出擔心的神情,瞄向他的腰下。「你……還好吧?」

  蓋茨克翻了個白眼。「姑娘,為什麼我覺得你腦中現在的畫面很不淑女?」

  「我是你朋友,又是個巫醫,我擔心你是應該的。」她重重道。

  兩人體型真的差太多了,大傑克那麼魁梧的塊頭,蓋茨克頂多五尺十寸,又是這副細長的身板……

  蓋茨克咳嗽一聲,「放心,我己經先試用過才動手的。」

  她的下巴掉下來。

  「這種事還能『試用』?」老天,太刺激了,好好聽!連她在二十一世紀的同志朋友都沒有這麼勁爆。

  「五天前的中午,我到他的酒館喝酒,午休的時候,我和他到後面去看看他的儲藏室……」

  然後蓋茨克鉅細靡遺地描述發生在那間儲藏室的事,以及他先用手驗貨的結果。

  她掉下來的下巴回不去。

  「……後來我發現他還不錯,昨天晚上我去酒館喝酒,結束營業的時候就留下來了。」蓋茨克聳聳肩道:「相信我,他很有經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兩個都很倫快。」

  她越想越不對勁。

  「你走進一間酒館誘惑它的主人?」蕗琪停下來瞪著他。「你瘋了嗎?蓋茨克,我不想太殘忍,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對你的……『喜好』那樣的開放。你就沒有想過你若試探錯人,會有什麼後果嗎?如果大傑克不是此道中人,他可能當場打死你,或把你閹掉、丟在大街上讓你流血至死。」

  她不想半夜被人叫去幫好朋友收屍。

  「相信我,我知道。我第一次踏進他的酒館,他看我的那個眼神我就知道了。」蓋茨克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

  蕗琪又瞪了他好一會兒。

  「好吧。」她從紅色的斗篷下淘出一罐東西丟給他。「請小心使用。不過你不是再過不久就要離開了嗎?現在去招惹一段新關係好嗎?!」  

  他看了一眼她丟給自己的是什麼——潤滑香油。

  你這個滿腦子淫穢思想的女人,我喜歡。

  蓋茨克愉快地將潤滑油收進自己的口袋裡。

  「沒有人提到什麼天長地久。他沒打算讓人知道他的事,我也沒打算為他留下來。反正我們現在都很享受彼此的陪伴,這樣就夠了。」他聳了聳肩。

  蕗琪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臂膀。

  同志這條路,不管哪個世界,走起來都很辛苦。

  有時想想,命運真是弄錯了對象。

  如果當初是蓋茨克被拖到她的世界裡,而不是她被拖過來,對他應該更好一點。

  雖然她的世界依然存在著許多對性傾向的不公,但起碼比這個保守的時代好多了。

  「別說我了,你呢?」蓋茨克看她一眼。

  「我怎樣?」

  「你跟你的大野狼進展到哪裡了?」蓋茨克笑得很壞。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跟他有關係?」她完全不動聲色。

  「少來,我不是沒看到他看你的眼光,不過重點是,他看我的眼光!」他翻個白眼。

  「怎麼,你相中下一個對象了?」她取笑他。

  「謝了。如果他有興趣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可惜他對我最大的興趣,大概是把我的腦袋扭下來當椅子坐。女人真是禍水!」

  他住在這裡的期間,靠著每天和另外兩個吉普賽人去華洛鎮賣藝賺外快。有好幾次亞歷從他面前經過,盯著他的那雙狼眼幾乎把他戳穿兩個洞。

  想想真好笑,他竟然也會有女禍!

  「你少管閒事。」她白他一眼。

  「喂,剛才是誰逼問我的韻事?我可是一點都沒有隱瞞,你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是女人,你想跟女人講公平?門都沒有。你要是敢在我家人面前亂說話,當心我下咒讓你某個地方生瘡。」她陰陰地警告他。

  他連忙退後一步,護住自己的要害。

  「算了,我怕你。」來到邊城區,蓋茨克把提著的草藥籃交還給她。「你繼續在這裡看病?不是都求診的人上山去找你們嗎?」

  她接過草藥籃,搖搖頭。

  「我沒有在這裡看過病,羅勒醫生對於草藥的知識很感興趣,所以一有機會就請我過來,我們會互相切磋一下。」

  「他也相信巫醫?」蓋茨克皺眉道。

  「他相信醫學,藥草的知識和醫學並不相抵觸。」

  尤其上次的風寒感染,在她的幫忙之下有些病患確實好得比使用一般藥物快,於是羅勒醫生對草藥的效用便更感興趣了。

  「外頭的人心眼很多,我不信任他們,你自己小心一點。」蓋茨克離開之前警告她。

  蕗琪笑著對他揮揮手,送別了她最好的朋友。

*             *             *

  「亞歷。」

  桑瑪匆匆走到主屋的大院子來。

  來訪期間,他們兄妹倆借宿在侯爵府後方的一座別館,與主屋只隔了一道圍牆。

  她漂亮的雙眼紅了一圈,不曉得又發生了什麼事。

  「桑瑪,有事嗎?!」亞歷跨上馬背的長腿收了回來,小廝先幫他把大黑馬牽到一旁。

  桑瑪嚶地一聲撲進他懷裡。

  「亞歷,我很擔心我哥哥,他的腳一直沒好……」

  「你後來沒有再回去婆婆那裡看嗎?!」亞歷皺起濃眉。

  他的男性氣息鑽入她的鼻端,桑瑪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這副寬闊的胸膛,何時會變成她的呢?

  「後來有回去看過幾次,可是我哥的腳非但沒有變好,反倒躺了三個星期都還不能下床。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叫城裡的醫生給他看看?」桑瑪六神無主地望著他。「亞歷,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亞歷一怔。

  三個星期還不能下床?這確實是奇怪了點。他自己當時的情況比斯默更差,婆婆治療了十天就能拄著拐杖開始走路。

  「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來到斯默的房間,斯默看見他們,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

  「嗨,亞歷。」

  亞歷心頭一陣罪惡感。

  最近公事太忙,而私人的時間……想到私人時間和誰在一起,他心頭一盪,隨即強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對不起,最近進入秋收時節,領地裡的雜務很多,我沒有辦法經常來看你。你還好吧?」

  斯默的氣色並不算太差,只是可能久病在床,很少出門,所以臉色比較蒼白。他腿上那一大包倒是挺怵目驚心。

  一旁的侍女立刻拿幾個軟墊墊在斯默背後,扶著他坐起來。

  「我很好,你忙你的事沒關係,桑瑪去煩你了?」斯默笑著看妹妹一眼。

  「哥哥!」桑瑪慍怒地低喊。

  亞歷一接近,便聞到濃濃的草藥昧混著一絲淡淡的腐味。

  他心頭一驚。「我們還是請羅勒醫生過來一趟吧!」

  他轉頭對侍女點點頭,侍女立刻出去傳達他的意思。

  風寒症的傳散早已停止,恢復出診的羅勒醫生在極快的時間內趕來侯爵府。

  羅勒醫生將斯默腿上的包紮解開後,輕噫了一聲,沒有立刻做出診斷。

  「其實傷口也不是一直都不好,就是好好壞壞的。有時我那天感覺腳傷好一點,撐著下來走兩步,通常隔天就會感覺不舒服,又不能動了。」斯默主動提供病況。

  「我早警告你,沒事不要一直下來走,你偏偏不聽。」桑瑪氣惱地道。

  「平時是誰在幫他換藥的?」羅勒醫生問。

  「大部分是女僕,偶爾女僕不在身旁時,我會幫忙換。」桑瑪皺起細緻的眉心。

  「是不是那個老巫婆的藥有問題?我每次換藥總覺得那個味道很奇怪。果然受傷還是應該找專門的醫生,都是我……」她的眼中淚光盈然,靠向身旁的亞歷。

  「我去年跌斷腿,也是莫洛里婆婆幫我治好的。」亞歷心裡不太舒服地道。

  「你當然幫她們祖孫說話,誰不知道你……」她咬了咬唇,撇開臉不再說話,嬌雅的面容又滑下兩道委屈的淚。

  亞歷一陣不耐,又不好發作。

  「好了,桑瑪。」斯默拍拍妹妹的手。

  「亞歷真的很忙,我們遠來做客,已經給人家添很多麻煩。對不起,亞歷,在你和侯爵最忙的時候偏偏又給你們帶來更多工作。」

  「你是我朋友,怎麼會是工作?」亞歷轉頭看著醫生,「羅勒醫生,現在是什麼情況?斯默的傷口為什麼一直好不了?!」

  羅勒醫生是今年初才來到華洛鎮,之前差點毀了亞歷腳的老醫生己經退休,所以他並不清楚當時是什麼情況。可是這陣子跟著蕗琪一起研究草藥知識,他感覺蕗琪應該不會連這麼單純的傷口都處理不來。

  但包紮解下來,斯默的外傷確實收不了口,以他已經受傷三個星期的情況來看,這一點非常詭異。

  「我替斯默少爺換另一種藥,讓他吃吃看,包紮的藥我也會另外開。」羅勒醫生拿起筆,寫下一張處方。「拿著這張處方單到鎮上的藥鋪抓藥就行了。」

  「謝謝你。」桑瑪接過他的藥方箋。

  「藥方讓僕人去抓就行了,我送醫生出去。」亞歷站了起來,欠了欠身。

  「你要走了?!」桑瑪失望地道。

  他確實不想久待,藉口要問醫生一些問題,和醫生一起走出去。

  「斯默的傷勢不會有事吧?!」送醫生來到門口,到底是擔心老朋友,他再問一次。

  羅勒醫生沉吟道:「斯默少爺的腳傷並不是一直沒有好轉,只是恢復的速度很慢而己。只要把局部發炎的情況控制下來,應該就會沒事了。」

  但如果沒有控制下來,只怕真的會有事——這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

  亞歷點點頭,讓僕人備馬送醫生回去。

*             *             *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最後一撞,兩副年輕的身體同時繃緊、弓起,呻吟。最後男人癱在她赤裸的嬌軀上重重喘息。

  休息了片刻,他終於找回足夠的力氣,從她身上翻開,舒懶地躺在她的身旁。高潮的餘韻太美好。半晌,他側過身子,單手撐著腦袋凝視她。

  「你在哪裡學來的那些把戲?」

  「什麼把戲?」她依然需要一些時間調勻氣息。

  旁邊那傢伙抓住她的手,用力啃了一下。

  想到剛才她用嘴幫他做的事,他心裡怪怪的。雖然很舒服,舒服到他原本今天準備慢慢跟她磨,卻忍不住狂性大發,抓著她用力做了一回。

  如果不是很肯定她的第一次是跟他,他會以為她是個經驗豐富的女人。

  「噢!你是狗啊?」她另一隻自由的手拍他腦袋一下。

  他低笑,在自己啃過的地方舔了一舔,然後細細咬起她的纖指,一隻接著一隻,不重不輕,讓人心癢。

  「原來真的是佝,又咬又舔的。」她低笑,把他推倒,翻身坐到他小腹上。

  臀部馬上感覺某個部位不太老實的脹起。老天,年輕人都這樣,還是他天生體力驚人?她覺得應該是後者。

  「不是狗,是狼。」他的大手懶懶地在她柔滑的腰臀游移。

  天氣漸漸轉涼,這樣的夜晚對他來說只是涼爽而己,對她卻是低溫。第一次帶她去浸溪水是為了嚇她,沒想到事後真的讓她染上風寒,害他擔憂許久,最後他迅速找到應變之道……一座位於森林內的小木屋。

  這揀木屋是洛普家的產業之一,平時供貴族打獵休息使用,已經空了一段時間,正好適合兩個人愉快地享受歡情。

  每隔三天,他們會來這裡相會一次。大多數是夜裡,偶爾是兩人都偷閒的下午。

  「這種事情靠的是天賦。」她俯身輕咬他的鼻尖。「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們貴族子弟不是都很糜爛嗎?怎麼某人的第一次這麼晚?」

  他的藍眸兇猛地一瞇。

  「那次不是第一次!」他用兇惡的語氣掩蓋狼狽。

  「噢。」她點點頭。

  ……等一下,這麼說好像沒有更好。有經驗還結束得那麼快,那不是很丟臉嗎?

  「咳!是第三次。」他被迫覺得自己一定要解釋清楚。

  「嗯。」她繼續莊嚴的點頭。

  「我第一次是十三歲的時候,跟我們府裡的一個女侍。」他防衛性地說。

  就像所有年輕的貴族子弟一樣,他們的第一次通常是跟有意勾引的女僕發生的。

  「結果呢?」她好奇地開始聽故事。

  「還可以,但也沒好到那個程度,所以我搞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把這檔事講得像什麼了不得的樂趣,騎馬射箭還有趣多了。」他撇了撇嘴。

  「所以你的第一次差強人意,後來呢?」某個女人聽出樂趣來。

  「十六歲那年,那群朋友為我餞別的時候,僱了一名妓女給我。」他聳了聳肩。

  「她很有經驗,所以比第一次好一點,不過我還是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低笑,俯身輕舔他的嘴唇。

  「那現在呢?現在有什麼大不了的嗎?」

  他的全身都熱了起來。大手圈住她的腰,簡單一個動作滑入她體內,她嬌呼一聲,不依地輕捶他的胸口。

  「現在很不錯……」他低沉地笑,握住她的腰肢,再起一段雙人之舞。

  終於肯定年輕男人不能隨便太逗弄,太逗弄的結果是自己會很累。蕗琪軟軟地趴伏在他身上,全身變成一團棉花糖。

  「她們的味道不對……」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

  「嗯?!」她昏昏欲睡。

  她們的味道不對,亞歷在心裡想。

  若不是不夠注重身體清潔的體臭,就是過濃的脂粉味。他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怎麼樣也想不出來為什麼其他同伴可以毫不在意?所以他不喜歡隨便和女人上床。

  可是,她的味道很對。

  從她的髮香,她的體香,她清新潔凈的女性馨息,她的存在好像是為了他而生。

  他低頭看著伏在身上快睡著的女人,心裡有一種滿足的平靜。只要有她躺在他懷裡,即使躺到天長地久也無所謂。

  「你仍然和羅勒醫生有來往嗎?」他忽然問。

  她懶懶地抬起頭,下巴頂住他的胸口。「連他的醋你都要吃?」

  「有沒有?」亞歷懲罰地拍她翹臀一下,被她齜牙咧嘴地「嗤」了幾聲。

  「最近比較少,這個世界上的草藥這麼多,哪能教得完?我只是就一些藥性的基本道理跟他聊了幾次,其他的就靠他自己去研究。」不曉得市面上有沒有植物圖監這種東東?

  「嗯。」他點了點頭。

  「幹嘛?」她戳一下他的胳肢窩問。

  他低眸看了她半晌,輕笑一下。「沒什麼。」

  斯默的事己經由羅勒醫生接手,和她不再有關聯,既然如此,沒有必要說那些讓她心煩。

  他相信她和老婆婆的能力。

  至於桑瑪的看法,對她和他一點都不重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1:44 PM 編輯

【第七章】

        華洛鎮死了一個人。

  華洛鎮雖然名之為「鎮」,實為洛普領地內最大的一個城鎮,人口眾多,所以有人生老病死並不是太罕見的事。比較特殊的是這個人死的方式。

  他是一個獨居老人,叫洛瓦德,今年六十二歲。他的妻子在十五年前就過世了,唯一的女兒嫁到隔壁鎮去,因此平時他一個人住在老家裡。左右鄰居都認識他,彼此會互相照應,大家都說洛瓦德是個和氣的老好人。

  第一個發現他死亡的人就是他的鄰居,華太太。

  「我發現他起碼三天沒有出門了,想想不太對勁,今天早上就自己開門進去他的家裡,沒想到……」華太太扭著一條手帕,抽抽噎噎地道。

  保安官記下所有她說的細節。

  關於領地內的法治問題,侯爵嚴格規定任何人都不得干預,尤其是侯爵府內的人,以免予人特權干預司法之感。

  他只是定期和保安局長開會,聽取保安局簡報。

  亞歷很清楚父親的禁令,也不會去過問。只是今天他出來探望一個為了修穀倉而受傷的工頭,而那個工頭正好住在洛瓦德的對門。

  當他去探視工頭,送完慰問金給他的妻子之後,一出門正好就看到保安官與華太太站在洛瓦德的門口說話。

  「嘿!」他舉手跟那個保安官打聲招呼。

  「嘿!」保安官也笑著跟他打招呼。

  剛來的第一年,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曾經在華洛鎮鬧過一點小事,就是這個保安官抓住他的。時間過去,兩人已變成了朋友。

  「彼特,發生了什麼事?」亞歷橫越馬路,隨口和他聊聊。

  「洛老頭死了。」保安官對屋子裡偏了偏頭。

  這種案子一看就是很單純獨居老人病死的案子,彼特沒有特別隔離他。亞歷聳了聳肩,和他一起進屋看看。

  一陣陳腐氣味撲鼻而來,亞歷不覺皺了皺眉。

  一個老人仰著頭坐在一張單人椅上,神態並不顯得痛苦掙扎,只是像睡著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亞歷問道。

  「洛瓦德感染了風寒,這一個月來時好時壞的,我們本來以為他最近好很多了,沒想到……」華太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他沒有去看醫生嗎?」保安官問道。

  「他跟我說,他是去找森林裡的吉普賽女巫幫他看病。」華太太抽抽噎噎道。

  亞歷心頭喀咚一響。

  「一個月下來都沒有好嗎?」他忙問。

  「也不是。」華太太遲疑道:「有時候感覺好像那幾天他氣色變好,過一陣子又不好了,過了一陣子又好……我也不曉得到底好了沒有。」

  亞歷皺起眉頭。

  「他沒有再去找鎮上的醫生嗎?」保安官問道。

  「我不曉得,我沒問到他那麼詳細……」華太太充滿罪惡感。

  「不過老洛是個固執的老傢伙,森林婆婆治好了他多年治不好的白皮癖,以後他就一直都去找她們。」

  保安官點點頭。「謝謝你。」

  華太太離開之後,他們又在現場看了一下,找到一些草藥袋子,沒有任何入侵或打鬥的跡象。

  看來真是病死的,案子很單純。

  殯儀館的人開始收屍,亞歷和保安官一起走出屋外。

  「接下來呢?」亞歷看著他。

  保安官聳聳肩,「我們會通知他的女兒回來處理後事。」

  「嗯。」

  一陣子好,一陣子又不好,聽起來和斯默的情況非常相似。

  亞歷回頭再看木屋一眼,心裡沉沉的。

*             *             *

  華洛鎮死了第二個人。

  這次是一個寡婦,她也是一個月前染上最強的那波風寒,不過她有去羅勒醫生那裡看病。情況相似的是,這一個月來她斷斷續續,時好時不好,某一天早上,她兒子從鄰鎮工作回來,就發現母親死在自己的床上。

  現場除了羅勒醫生的處方,也找到一些草藥袋子。

  據說是去羅勒醫生那裡看病時,那個年輕的吉普賽女巫也在,藥草方子是她配的。

  這次羅勒醫生被叫來驗屍,初步判斷結果也是因疾病而衰竭死亡,於是以病死結案。

  但保安官對這件事開始留上了心。

  蕗琪兩手都是血腥,走到屋外的洗手盆清洗乾凈。外婆的屋子裡響起一聲微弱的犬哼,幾隻新生小狗的咿咿呀呀叫聲馬上加入牠。

  「瑪莉,瑪莉!」一個小男孩激 動地叫喊。

  一陣狗吠響成一團。

  她不禁露出微笑,腦子裡清楚看見小男孩和狗狗抱成一團的樣子。

  今天她和外婆救了一隻難產的母犬。

  她不期然的想到一個人:健治·湯森。

  健治是陸戰隊裡的一個醫務兵,從軍之前是個獸醫。平時這些阿兵哥不是只出來打仗而己,他們會定期到附近的阿富汗村莊巡視,由醫務兵提供基本的醫療幫助,算是一種收攏人心的手段。

  有一次健治和他的小隊來到他們紅十字會停留的地方,她因此而認識他。

  他們兩個人年齡相近,都有醫療方面的背景,於是很談得來。

  那幾天裡,健治跟她聊了許多野戰的包紮技巧,以及牲口的基礎療法。

  她今天用的催生方法,就是健治當初跟她說的。

  不曉得健治後來如何?他退伍回家了嗎?有沒有跟他心儀的那位漂亮隊長表白?

  現在想想,那好像是另一個人生了……不對,那確實是另一個人生了。

  她的視線轉到另一個男人身上。

  「不要在那裡裝憂鬱小生好嗎?」她走到樹下,叉起手對他叫。

  樹上的男人不理她。

  她施以家法。

  「噢!」蓋茨克抱著被石頭砸中的腳,對她齜牙咧嘴:「欠揍!什麼叫憂鬱小生?」

  蕗琪俐落地攀著樹幹,爬到他身旁坐定。

  「你幹嘛一大早就在這裡垂頭喪氣,觸誰的楣頭?」她從口袋裡掏出,顆橘子,掰一半遞給他。

  蓋茨克懨懨地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剝橘子。

  「發生什麼事啦?不要裝死!」她用力戳他腰肢一下。

  蓋茨克沉默片刻。

  「我前天晚上去找大傑克……」

  「然後呢?」她把一瓣橘子丟進口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他的面色一沉。

  「……」小心,這是一個非常需要謹慎應對的議題。

  「咳,他看見你了嗎?」蓋茨克搖搖頭。

  「我悄悄從他酒館旁的樓梯上去的,他的門口有一把女人的洋傘。我覺得不對勁,把耳朵貼在門上倫聽,聽到了他和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自己就靜靜下樓走了,他不曉得我去找過他。」

  「說不定你搞錯了,裡面的人不是大傑克。」她努力安慰她最好的朋友。「或許大傑克出門去了,他的家借他的狐朋狗黨幽會。你又沒有打開門,也沒有看到裡面的人……」

  蓋茨克陰陰投過來的眼神終於讓她裝不下去。

  蕗琪嘆了口氣。

  「蓋茨克,不然你以為你們之間會如何收場?大傑克如果想出櫃,早就出櫃了,不會到現在跟你一起還偷偷摸摸的。再說,你不是也說這只是一段臨時韻事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大傑克踉誰在一起?」

  蓋茨克沒有聽過「出櫃」這個詞,倒也明白她的意思。

  「你說得對,我確實期望太多了。我只是以為……」他吐出一口氣,目光投向遠方。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在這段感情中已經投入太多。

  蕗琪抱住好朋友,拍拍他的背心。

  蓋茨克頹喪地靠在她的肩頭。

  他只是以為他現在愛的這個人是不同的,這人會排除萬難、不顧一切地跟他在一起,她明白,因為這種心情她也有過。

  以前的曹清葒總是眾星拱月,心裡知道多數的男人只是為她的外表所迷,她的心很雪亮。但,偶爾會有一、兩個人,讓她覺得「就是他了!」,「這個人跟以前的人都不一樣!」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沒有這麼多「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

  然後,她腦中躍入亞歷的面孔。

  他呢?他是一個「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又或者只是另一個她自以為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

  蕗琪嘆了口氣,又拍拍蓋茨克的肩膀。

  「……你們兩個一定要在這眾目睽睽的地方摟摟抱抱嗎?」某個近乎犬科動物不爽低啦的嗓音在樹底下響起來。

  兩人低頭,亞歷山大·洛普公子雙腿岔開、雙手盤胸,藍眸中的光可謂之為「兇猛」。

  「大型猛獸來了。」蓋茨克翻了個白眼,極之故意地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又重又響地啵了一下。

  「你馴狼去吧,我進城裡喝一杯……不同的酒館。」

  趕在某大型猛獸決定拿出弓射他一箭之前,他飛快地溜下樹,從另一個角度逃走。

  蕗琪及時溜下樹,攔截一隻正要追過去的惡狼。

  「你來這裡幹嘛?」她先把他拉到林子裡,免得外婆看見。

  亞歷真正氣結。

  那個油頭粉面的吉普賽人可以坐在樹上公然調戲她,他堂堂的侯爵之子卻只能被拖進樹林偷偷摸摸的講話?

  「你們兩個剛才在樹上聊什麼?」他先問重點。

  她翻個白眼。「談他失戀的事,酸味不要那麼重好嗎?!」

  亞歷又瞪了蓋茨克消失的方向半晌,終於咕噥放棄。

  下一秒她被強拉進一個堅硬的懷裡,惡狠狠狂吻了五分鐘,好像要把之前蓋茨克留下來的印記洗掉。

  「你幹嘛呀……」這樣的質問怎樣都像嬌喘,害他險些又控制不住。

  亞歷深呼吸一下,鬆開她。

  正事要緊。

  「最近鎮上連續出現兩個之前感染風寒症而病逝的案子。」他的藍眸依然因為剛才的吻而太閃亮。

  「我聽說了。」她把亂掉的秀髮攏回耳後。

  「聽誰說的?」

  「一個今早來找外婆求愛情符的女孩。」她漂亮的黑眸微微一黯。

  「洛瓦德先生是個好人,我一直很喜歡他……」

  「你還記得他來求診的樣子嗎?你們是怎麼治療他的?他當時情況如何?!」亞歷盯著她。

  「他只是得了普通的風寒症,我拿了一些治風寒的草藥給他。」她簡單地回答。

  「後來他有沒有再回來?」

  「他後來又回來了兩次。」她野性的大眼微黯。「他說,他好了一陣子又犯起來。我和外婆檢查過,確實是普通的風寒。我們以為只是老人家抵抗力不太好,於是我幫他換了另一種草藥,但是功效都不脫治療風寒為主。」

  亞歷深思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林中站了一會兒,心中都有些沉重。

  於蕗琪,是手中極少出現死亡的病例。於亞歷,是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這兩天,保安官可能會來找你們談談,你不會有問題吧?!」他小心地注視她。

  蕗琪昂起頭,平穩地迎上他的雙眼。

  「亞歷,許多人上山來找我們,都以為我們會用吉普賽魔法。其實很多事根本不需要魔法,只需要對症的草藥。洛瓦德的情況就是如此。」  

  「他是一個很容易疑神疑鬼的老人,一直相信自己有一年去鄰鎮玩的時候被那裡的女巫下咒。所以所有他身體的病痛,他都相信是那個咒語惹的禍,這是他一開始會來找外婆的原因,他希望外婆幫他解咒。」

  「外婆知道他的心理,表面上會幫他做一些除魔的事,事實上他的病全靠我們的草藥解決的。只要他有定期吃藥,他的風寒症不是太大的問題。」

  「但是人的心理會影響生理,他回家之後是否有乖乖吃藥?是否又開始疑神疑鬼覺得自己哪裡不對勁?是否對外婆的『魔法』依然有信心?這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只能就他的病情告訴你,他的癥狀非常單純,我也不懂為什麼他會反覆的不舒服。」

  「所以,如果你是擔心我們有什麼失誤不可告人,答案是,沒有。我和外婆雖然遺憾,卻心安理得。」

  亞歷注視她半晌,慢慢地點點頭。「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幾個病死的人共同點就是你和婆婆,你知道我不願意拿你們的一切來冒險。」

  蕗琪嘆了口氣。「城裡現在是什麼情況?」

  為了她們著想,他決定坦承以對。

  「城裡開始有一些人懷疑兩個死者被女巫下咒。安全起見,這陣子你儘量少下山,不要收不認識的客人,只接你們信得過的老客人就好。」

  其實她也有一陣子沒下山,這點並不難,只是想到跟她們無關的事,只因為她們是「吉普賽女巫」就歸到她們頭上,想想就很嘔。

  「我知道了。」

  看她頹喪的模樣,他心裡一片柔軟。

  他將她擁入懷裡,溫柔地品嘗她的唇。

  「我最近比較忙一點,過幾天再來看你。」

  「嗯。」

  她像隻落湯貓,一臉鬱鬱地走回外婆家去。

*             *             *

  華洛鎮又出現一樁病死的事件,共通點都是一個月前染上風寒,和家中發現草藥袋。

  街頭的民眾開始議論紛紛。有人主張應該到山上找那個老太婆問清楚,她們到底是對鎮民下了什麼咒。

  有人則認為莫洛里婆婆心地很善良,應該不是她的問題。但這樣的聲音被越來越大的反對聲音壓過去,漸漸的,不敢有人太明顯的幫吉普賽人說話。

  「嗨。」亞歷走進別館的日光室。

  「嗨。」正在軟榻上看書的斯默把書本放下來,對他燦然一笑。

  「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腳好一些了嗎?!」他把皮手套褪下來,交給身後的僕役。

  僕役躬身退下,另一位女僕端著茶點走進來。

  亞歷待她在窗前的圓几上佈好茶點,才在圓几的另一側坐下來,看著對面的斯默。

  「我現在已經可以慢慢行走,羅勒醫生確實很厲害,看!」斯默掀開蓋腳的毯子。

  「皮膚已經收口,顏色也漸漸恢復正常。」

  「那就好。」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看來有病痛還是要找真正的醫生才行。對了,在我們王國行醫不是需要執照嗎?那些吉普賽人自己幫人看病,有沒有問題?我需不需要向侯爵報告?」斯默問。

  亞歷心頭動了一下。

  其實醫療雖然需要執照,卻不是每個鄉鎮都請得起專業的醫生。因此民間許多是由草藥方子的師父或像蕗琪她們這種巫醫在幫人看病。

  話雖如此,沒有執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輕則被罰錢,重則有牢獄之災,如果蕗琪祖孫被控無照行醫確實很麻煩。

  「她們不過就是在窮鄉僻壤賣弄些草藥知識的吉普賽人,偶爾賣些愛情符騙騙那些無知婦女,難道你真以為她們有魔法嗎?律法也沒有規定人不能賣草藥啊!」

  他笑道,儘量用「小事一樁何足掛齒」的口吻,隨便帶過。

  「也對。」斯默嘆了口氣。「這些賤民,要謀個生活也不容易,我們何必斷人生路。」

  「賤民」兩字讓亞歷的嘴角一僵,笑容硬是掛著。

  兩人喝完茶,亞歷在心裡尋思要找個理由告退,斯默突然將瓷杯放下來,定定注視他半晌。

  「亞歷,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亞歷微微一笑。「也不能一輩子不長大。愛爾公爵還好嗎?」

  「這兩年感覺比以前老得特別明顯,尤其你父親離開之後,他少了一個政壇的朋友,自己一個人更辛苦。」斯默嘆道。

  「他現在一天到晚念著我和桑瑪快點結婚。」

  「老一輩的人都這樣,我父親也是。」亞歷做個怪臉。

  「每次他開始念起來,我找到機會就趕快溜。我才幾歲而己?幹嘛這麼早去想那些人生大事。」

  「亞歷,現在只有你和我,兩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們就不拐彎子了。你一定知道桑瑪一直希望可以嫁給你,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你並沒有這個意思,對吧?」

  既然話攤開來說,亞歷也不想閃避。

  「桑瑪在我眼中就像一個妹妹,我沒有辦法對她產生夫妻般的感情。」他坦白地告訴童年好友。「斯默,我認為你這一次帶桑瑪回去之後,應該認真幫她找一個適合的對象。」

  斯默嘆了口氣。「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只是我的好友,還能真正變成我的家人,如今既然知道不可能,我會儘快帶桑瑪回家的。」

  「不急,等你的腳好一點再說。我的生日宴會就在下個星期,你們等生日宴過後再回去吧!」

  「嗯。」斯默點了點頭,腦子裡可能在想要怎麼告訴妹妹,臉色一時間有點陰悶。

  一襲天藍色的倩影颳了進來。

  「斯默,我聽說……啊!亞歷,你也在?」桑瑪迫不及待地走到兩人面前。

  「這是真的嗎?城裡幾個去看過那對女巫的人都死了?那斯默的腳也被她們看過,會不會有事?」

  斯默一怔,下意識轉向好友。

  亞歷心頭一陣煩躁,但他知道這是一件需要細心處理的事,千萬不能失控。尤其斯默是愛爾公爵之子,如果蕗琪和外婆被懷疑「咒殺」公爵之子,連他要保護她們都很困難。

  「羅勒醫生已經親自檢查過所有屍體,那些人都是因為生病死亡,並沒有任何跡象佐證是出於其他原因。」他拿出所有的耐心解釋。

  桑瑪精緻的臉不馴地昂起。

  「可是,大家都在說,有人在前一天晚上看見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女人,在最後一個死者的家附近徘徊,你又怎麼說?

  「就因為各種不實的謠言四處流傳,我們身為貴族,更要穩定民心,不應隨著那些流言起舞。這裡是洛普領地,我無法要求你幫什麼忙,但起碼請你不要成為那些流言的傳散者,讓侯爵和我更難控制局面!」他毫不客氣地道。

  說到最後己經是疾言厲色,桑瑪的雙眼立刻紅了一圈。

  「斯默,你看他!他根本就是在包庇那個吉普賽女人,才不是為了什麼民心!」她氣苦地對哥哥控訴。

  斯默尷尬地看著兩個人。

  亞歷臉色鐵青地站起來。

  他不否認自己確實有保護蕗琪一家的意圖,然而穩定民心的話也不是假的。最近有一小部分鎮民開始醞釀反吉普賽人的情緒,如果讓這種情緒擴展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很遺憾你是這麼想的。身為領主,我父親和我有義務保護在我們土地上的每個人,無論是哪個種族。」

  桑瑪身為一個貴族之女,若連這點都不明白,他更清楚她絕對不適任洛普的下一任主母。

  「你……」淚水在桑瑪眼中打轉。

  「斯默,你好好休息,我先離開了。」他僵硬地大步離去。

  身後,桑瑪哇地一聲哭出來的聲音,完全無法軟化他剛硬的心。

*             *             *

  蕗琪蛾眉蹙起,聽著一雙吉普賽兄妹帶回來的最新消息。

  「不,城東的西薩小姐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或外婆,我已經向外婆確認過了。」她盤起手臂,深思地道。

  「可是有人說在她家裡找到婆婆的藥包。」吉普賽哥哥擔心地道。

  「還有人說夜裡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去找她。」他妹妹也道。

  「除了上次去羅勒醫生那裡討論一些草藥知識,我從來不主動到鎮民的家裡,都是他們自己上來。而且,西薩小姐確實不是我們的客人。」

  「那,怎麼會這樣呢?」吉普賽哥哥道,「最近城裡開始有些不利我們的風聲,連我們在市集裡唱歌賣藝的時候,都開始有人對我們惡言相向,要我們滾出去。雖然現在這樣的人還不多,再繼續這樣下去,後果很令人擔心。」

  蕗琪不禁有些灰心。

  這些年來,她和外婆幫了多少人?她父親幫多少家庭做過木工?她母親替鎮上的女孩做過多少件漂亮的衣裳?

  可是一有些風吹草動,這些鎮民依然將他們視為外來者,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他們離開。

  原來,無根的感覺就是這樣。

  「保安官巳經來找我們問過話,也帶走一些外婆的草藥,羅勒醫生都親自檢查過,那些只是一般的植物,沒有任何的問題。沒有人可以說是我和外婆害死那些人的!」她揚起下巴。

  「如果那些鎮民不相信的話,他們大可請洛普侯爵叫我們走。這片森林是侯爵的,只有侯爵可以叫我們離開!」

  洛普侯爵是個公正的人,她相信他會以保安官的證據為主,而保安官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利於她們的證據。

  況且他要趕人,早在當年他兒子對她很不爽,跑去找老爸告狀的時候就趕走他們了。

  「總之,你和婆婆要小心一點,以前就有些鎮民對吉普賽人不是那麼友善,現在那樣的人增加了。你們自己住在森林深處,一定要注意安全。」吉普賽哥哥普告她。

  「我知道,謝謝你。」

  她揮手送別熱心的兄妹倆。

  本來她就在考慮要不要乾脆搬過來,如今聽了那對兄妹的話,她更加確定她不能把外婆一個人丟在森林裡。

  她正要回到屋子裡,身後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她嚇了一大跳,飛快地轉身。

  一個大塊頭停在她的背後。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大傑克粗表的臉上滿是歉意。

  「我怕大吼大叫會嚇壞你,所以才想走近一點。」

  蕗琪拍拍胸口,吐出緊繃的氣息。

  「沒事,只是剛才……」她對那雙兄妹離開的方向揮揮手,不曉得該說什麼,最後嘆了口氣。

  「沒事,你是來找我外婆的嗎?你哪裡不舒服呢?」

  大傑克慢慢走到她的身前。

  近距離一看,他更加的魁梧高大,彷彿一座肉山迎面壓來,他若站得再近一點,她可能連天空都看不到。

  大傑克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紅銅色的亂髮,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緊張的眼中卻透出一絲不安。

  「抱歉,我是蓋茨克的朋友,有人說他最近都在森林婆婆這裡。我有些事想找他,可是一直遇不到他,所以我想上來這裡碰碰運氣。」

  基於尊重朋友的隱私,她應該假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大傑克的緊張讓她的心頭一 動。

  看來他應該跟蓋茨克一樣,吃不好睡不好。他的眼底有一圈黑眼圈,嘴角的紋路更深了一些。

  「蓋茨克看到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她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

  大傑克愣住。

  看著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露出小男孩一樣慌亂的神色,她的心更軟。

  「大傑克,我知道你們之間有很多阻礙,可是蓋茨克的心比他外表看起來的樣子更敏感。他表面上裝做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他的心很容易受傷。他告訴我,他只是把你當成臨時的情人,顯然實情並不是如此,否則他這幾天也不會失魂落魄的。」她嘆息道。「如果你沒有意思和他在一起,我建議你不要再繼續找他了。他需要一些時間療傷。」

  「嗯……」大傑克龐大的腦袋垂下來。

  她站了半晌,想想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話可以說,她自己要擔心的事就夠多了。於是拍拍大傑克的臂膀,慢慢走回家去。

  「我……」大傑克突然在她身後低沉地開口,「我們……你……」

  「蓋茨克是我的朋友,我只在乎他快不快樂,其他什麼都不在乎。」她回過頭道。也不在乎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是男人。

  「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大傑克吐出一口氣,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蕗琪定定看他好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

  「他在溪畔幫我們洗幾個藥籃子。」

  大傑克感激地一笑,將帽子戴回碩大的頭顱上,往溪流的方向而去。

  愛情啊,不管是在什麼人身上,都是這樣讓人輾轉反側。她搖搖頭回家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3:14 PM 編輯

【第八章】

  亞歷專注地盯著自己的筆記。

  裡面記載了最近幾宗「病死案」的細節,甚至有他畫下來的證物圖畫。

  論理他不應該插手干預,但華洛鎮內開始的反吉普賽人聲浪讓他不得不憂心。亞歷從彼特那裡間到案件的相關細節,帶回來研究。

  雖然看起來這只是單純的病死案,但一些迷信和妖術的傳言開始宣揚,此時對那些鎮民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必須找出更直接的證據證明蕗琪和婆婆確實是無辜的。

  他檢視一段證詞——有人看見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深夜出現在西薩小姐的家。這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是誰?

  蕗琪說不是她,他相信她,表示有另一個半夜一身紅的女人去找死者。偏偏西薩小姐也是個獨居的未婚女人,所以沒有家人可以詢問。

  他拿出自己臨描下來的草藥袋證物。

  「亞歷!」

  侯爵巨大的身影像一陣黑色的旋風颳了進來。

  他立刻站起來。

  侯爵臉色森寒,看見他桌上的東西,拿起來一看。

  「這是什麼?」

  「最近幾個離奇病死的案子。」他不卑不亢地道。

  「你忘了我的命令嗎?」侯爵神色鐵青地道。

  「我說過,任何跟治安有關的事一律不準侯爵府的人干預。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嗎?」

  「父親,這些案子有幾個疑點……」

  「就算有疑點,也不應該由你來過問!我不想再聽到你插手案子的消息!」

  侯爵說完,如黑色旋風般刮向門口。

        「不。」

  黑色旋風頓住。侯爵極慢極慢轉過身來。

  亞歷站在原地,堅定地迎上父親的目光。

  「為什麼?」侯爵沉聲道。

  「因為受害者是三個無辜的死人和兩個無辜的活人,更別說滿城吉普賽人面臨被仇視和攻擊的命運,我絕對不會因為你想維持中立就坐視不理。」亞歷從頭到尾沒有提高嗓音,只是冷靜地望著他父親。

  「身為一個領主,應該為自己的子民尋求最高的福祉,是你告訴我的,而我現在正在做相同的事。」

  侯爵完全平靜下來。

  自長窗透入的陽光將他兒子映照成金色的剪影,凝若山嶽。亞歷不再是一個隨性所至、不顧後果的孩子,而是個成熟的男人。

  他必須對他兒子投以相等的尊重。

  侯爵的怒火消了下去,拉開兒子對面的椅子坐定。

  「所以,你只是出於公事的義務來調查這幾個案件?」

  「我確實相信莫洛里婆婆和蕗琪是無辜的,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剝奪她們的權益,不過即使調查的結果不利於她們,我也不會隱瞞事實。無論我的用意是什麼,都不會影響我現在要做的事。」亞歷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侯爵將他面前的筆記移過來,一語不發地閱讀。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蕗琪就是那個年輕的吉普賽女巫?」

  亞歷點點頭。

  「告訴我你查到什麼?」侯爵抬起頭,和兒子相似的深藍眸子中閃過一絲光彩。

  「這三個死者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若不是獨居,就是未婚,平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即使有同住的家人,也通常好幾天才從外地的工作回來一次,因此他們的死亡都不是第一時間被人發現。」亞歷振奮起來。

  「到底他們平時如何用藥,多久去看一次醫生,總共找過哪些醫者,都沒有人說得明白。」他將一張目擊證人的證詞抽出來:「最後這個死者,西薩小姐,她的鄰居說在他們發現她死亡的前一天,有一個穿紅衣的女人去找她。」

  「所以?」侯爵挑了下眉。

  「蕗琪穿著紅色斗篷,但她沒有紅色的衣服。即使黑夜裡看不清楚是紅斗篷或紅衣服,蕗琪說她從不主動下山去病人家裡,都是求診的人上山找她們。所以,為什麼會有人看見一個紅衣服的女人?這個人若不是蕗琪,又是誰?我認為找出這個女人非常關鍵。」

  「你就這麼相信那個吉普賽女孩的話?」侯爵冷眼旁觀道。

  「是。我用我的生命相信她的話。」他平穩地注視他父親。

  侯爵往椅背一靠,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你喜歡那個女孩?」

  「我愛她。」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住。

  他說,他愛蕗琪?

  然後,他慢慢讓這句話在自己的體內沉澱,生根,茁壯,直到他的全身血脈,四肢百骸都與這句話共生一是的,他愛蕗琪。

  他早就愛上她了。他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

  調皮的蕗琪,俠氣的蕗琪,狡獪的蕗琪,刁鑽的蕗琪,善體人意的蕗琪。

  他愛她,愛她所有的好,與所有的壞。

  「我愛她。」他慢慢再說一次,嘴角勾起一個有點傻的笑。

  「所以,你只是想替你喜愛的女孩洗脫嫌疑?」侯爵的藍眸轉為銳利。

  他立刻拉回現實。

  「不!我想知道真相,如果真相是她對我說謊,我也不會為她隱瞞——雖然我相信她並沒有騙我。」就因為如此,才更要查出真相。

  侯爵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筆記。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內你若還不能查清楚,不許你再插手這件事。」

  侯爵起身離開兒子的書房。

*             *             *

  蕗琪的窗戶木板響起一聲「咚」的輕響。

  她推開棉毯,確定家裡安靜無聲,悄悄推開窗戶。

  森林裡有個物事亮了一下,她點點頭。

  出門前再確定一次父母親都已沉睡,她披上紅色斗篷,悄然推開大門。

  幽暗的林蔭下,一雙強壯的大手突然探出來,將她拉進懷裡。

  蕗琪聞著他溫暖的體息,輕嘆一聲,一雙灼熱的唇立刻覆在她的唇上。

  才幾天不見,這次的相隔卻感覺比任何一次都久。

  他盡情地品嘗著她,和她的舌熱烈糾纏,直到兩個人的胸腔幾乎爆炸,才分開來額頭與她相抵,輕輕喘息。

  「哇,你真的很想我。」她在他耳旁輕笑,熱熱的氣息呵得他心癢癢的。

  「來吧!」他喚出藏在暗處的黑馬。

  兩人在寂暗的世界中馳了片刻,來到他們的小屋。

  她進了屋,拿起火石點亮玄關上的油燈,把油燈放在櫃子上,解開暗紅色的斗篷,生好火,讓室內的令空氣被驅離。

  「你要是明晚才來,吵醒的就會是我爸媽而不是我了。」

  她站在房間中央,火光透過她薄薄的睡衣,映出她玲瓏嬌娜的身形,亞歷的呼吸一窒。

  她好美!

  他覺得他可以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任何想傷害她的人必須踏他的屍體而過。

  他愛她。

  「為什麼?」他回應她的問題,將她拉進懷裡。

  「我不放心外婆一個人住在林子裡,明天要搬去跟她一起住。」她嘆了口氣,倚在他肩頭低語,「鎮上的情況很糟嗎?」

  他輕撫她的秀髮,吸嗅她凝露花的氣息。

  「最近,你們有沒有遇到任何人想對你們不利?」

  「我和外婆沒有,不過那是因為我們不下山。」她搖搖頭。

  「蓋茨克說,他們在街頭賣藝,有一些人會在他們的錢罐裡丟石頭;有些人經過時罵他們一聲:『骯髒的吉普賽人』。有幾個他們習慣的點,被其他攤叛故意拿東西佔住,不讓他們賣唱,目前是沒有過激的動作,但不友善的氛圍越來越濃了。」

  亞歷神色陰沉。

  「這件事情我會向父親報告。」

  在洛普家的領地,絕對不允許無理由的仇視發生。今天是吉普賽人,明天是窮人,後天是病人,接著就是大家互相對立了。

  沒有一個領主可以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

  「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蕗琪必須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防備什麼。

  亞歷想起今天晚上找她的目的,立刻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幾張圖畫。

  「這是你們家的藥袋嗎?」

  她接了過來,走到椅子上坐下,慢慢翻看。

  她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張,蹙眉半晌。

  「這是你畫的嗎?」她問。

  「嗯,我在保安局對著實際的證物描下來的。」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一手搭在椅背上。

  平心而論,他的描繪技術不錯,許多細節都有帶出來。在這個沒有照片或影印機的年代,能夠描出這樣精細的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他以前應該上過繪畫的課程。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依然和他確認一下。

  「你畫的程度和實物有多相像?」

  「我已經盡量。」亞歷皺起眉頭。「連大小尺寸都是照著實物描的。」

  她點了點頭,放下其中兩張,只對第三張鑽研許久。

  「怎麼了?」亞歷普覺地間。

  她搖了搖頭,眉宇間有些困擾。

  「另外那兩張的藥袋是我的沒錯,可是這一個……」她沉吟道。

  「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來是哪裡。這一張是哪個案子的?」

  亞歷接過來一看。「這是西薩小姐家的藥袋。」

  「那個未婚的老小姐?」她心頭一凜。「她不是我和外婆的病人。」

  「所以這個葯袋不是你們的?!」他銳利地注視她。

  她接過來又看了半晌,委實難以決定。

  「你能不能讓我看看實際證物?照圖畫看起來很像,但藥袋的質感等等是無法從畫像辨別的,我必須看到實物才行。」

  「保安員沒有讓你們看過藥袋嗎?」

  「他拿了幾個藥袋來問我們,那是之前洛瓦德的案子,藥袋確實是我們的,可是這一個……」她為難地蹙起眉頭。

  「我明天叫彼特把所有的藥袋拿過來,讓你和婆婆再指認一次。」亞歷把圖畫摺好收起來:「跟你的吉普賽朋友說,最近如果沒有必要盡量少到華洛鎮去,先到附近其他的小鎮,直到我們把輿論和民情控制住再說。」

  「嗯。」她低低應道。

  看她神色鬱鬱的模樣,他滿心不忍。

  蕗琪就該是古靈精怪、活蹦亂跳的樣子,他不喜歡她這種懨懨倦倦的模樣。

  他輕吻她的唇瓣,盡量找一些話逗她開心。

  「尤其你那個愛風騷的『好朋友』,沒事叫他少去招惹那些良家婦女。到時候被人家抓到廣場吊起來打,不要說我沒警告他。」

  蕗琪笑了出來。

  「放心吧!最近蓋茨克絕對安份無比。」

*             *             *

  今天白天的時候,蓋茨克一臉不安地來找她。

  這傢伙從來就是天塌下來有更高的人頂著,難得在他臉上看見這種神情,實在太稀奇,害她以為他吃壞肚子生病。

  「蕗琪,我們被看到了……」蓋茨克不安地說。

  「嗯?」

  蓋茨克清清喉嚨。「大傑克和我……我們……咳,被看到了。」

  「被誰?」

  「就是上次和大傑克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他苦著臉道。

  「她昨天中午休息時間回來找他,結果大傑克和我……總之,他忘了鎖門,我們被看見了。」

  這種戀姦情熱的醜聞實在太好聽,她精神大振。 

  「你們是在什麼情況下被她看到?說不定可以解釋得過來,例如你想拿什麼東西,大傑克好心靠過去幫你拿之類的。」

  他充份的以一個眼神表達對她興高采烈的惱怒。

  「相信我,那是一個絕對不會被誤認的姿勢!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他重重道。

  看來是問不出細節,她頗為遺憾。

  「看到了就看到了唄,大傑克自己怎麼說?他不會就這樣把你給踢出來,以示清白吧?」

  蓋茨克清俊的臉更紅。

  看來非但沒有被踢出來,反倒更熱情的樣子……

  「那個女人怎麼說?」她好心地放好友一馬,不追問細節。

  「她沒說什麼。她就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哭著跑掉了。」不安再度回到蓋茨克眼底。「蕗琪,你覺得……會不會有問題?」

  「這段感情受影響最大的是你們兩個,只要你們不在意被人發現,關其他人什麼事?」她聳聳肩道。

  蓋茨克登時心裡一鬆,點了點頭。

*             *             *

  「你在想什麼?每次提到那個男人,你好像就笑得特別開心?」亞歷在她耳畔酸酸地道。

  她趕快回過神,送他一個甜甜的蜜笑。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撲到她身上,痛痛快快地狂揉狂吻一頓。

  吻到兩人都氣喘吁吁,他微微撐起身子,望著她溫柔美好的嬌顏。

  他終於明白父親在母親離開之後的心情,他就完全無法想像有一天她不再這樣溫存地看著他,抱著他脖子像貓咪一樣撒嬌。

  原來愛一個人是愛到心都會疼的。

  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蕗琪,你帶著婆婆和家人先到鄰鎮住一段時間好嗎?」他突然開口。

  她一怔,推開他慢慢坐起來。

  「為什麼?」

  「以防萬一而己。」他安撫道。

  「你覺得鎮民會上來對我們不利?」她皺起眉頭。

  「也不是,只是……」他心煩地抓了抓頭髮。「或許有一點吧!我不確定那些謠言何時被控制住。我有種感覺案情並不是那麼單純,卻苦於找不到證據。你和婆婆住的地方離侯爵宅邸有一段距離,如果村民失去理智,衝上去找你們麻煩,我即使立刻帶人從宅邸出發,也不見得可以及時趕到。」

  她站起來,走到壁爐前,望著爐火的紅光。

  「我們不會逃的。這幾個小鎮聲息相通,發生在華洛鎮的事遲早會傳到其他小鎮去,我們要躲到哪裡才夠遠?」

  「蕗琪……」

  「你知道為什麼我父母離開半年去和我會合嗎?」她轉身看著他。

  他走到她身前,搖了搖頭。

  「因為蓋茨克的家鄉正在興建水柵,非常需要木工,給的薪資很優渥。」她的神色在火光中近乎莊嚴。

  「我託人把消息帶回來,我的父母就是去那裡工作。他們平時省吃儉用,終於存了一筆錢,再加上水柵的工資,目前只缺一點點就夠買一小塊地。等錢存夠了,我父親想向侯爵提議買下我們家現在住的地,讓我們蓋更堅定的房子,真正的安定下來。」

  「去鄰鎮住只是一時的。」

  她依然搖頭。「亞歷,你沒有飄泊過,不曉得飄泊的人對安定的渴望。我們想要擁有一個自己的家,真正完全屬於我們的家,不會被人驅趕,不必擔心有一天被人收回去。」

  「今天我們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逃走,以後就任何人都可以讓我們逃走,我父親不會讓他的家人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要我們走的話,就不會有『只是暫時避開』的事。當我們離開,我們就不會再回來,我們會跟著蓋茨克回到他的家鄉定居,這是你要的嗎?」

  「不!」他的藍眸放出兇猛的神彩。

  她嘆了口氣。「好,那我們就不要在談這件事。外頭的人對我們吉普賽人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更敵視的偏見我們都遇過,我不想逃。」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不戰而降的人。

  亞歷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裡。「我會查出是誰在製造這些爭端。」

  如果她不願意離開,這是他唯一能讓她安全的方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3:27 PM 編輯

【第九章】

  華洛鎮出現第四個風寒症後死亡的例子。

  「這次死掉的人是鎮尾的賴赫里先生!」報風販子站在廣場中央宣佈。

  「他之前在羅勒醫生那裡看過病。」

  原本只有三五個人站在台前等著聽最新的馬路消息,他的頭條報導一出來,更多的人便開始靠過來。

  「你是要說羅勒醫生的醫術有問題嗎?羅勒醫生比之前那個老傢伙厲害多了,俺的腳氣病就是給他治好的。」一個扛著斧頭的樵夫呸地往上吐一口煙草汁。

  「對呀!」、「對呀!」人群中響起附和的聲音。

  「並不是羅勒醫生。」報風販子懸疑地壓低嗓音。

  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不約而同放下手邊的工作。

  確定自己得到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報風畈子戲劇化地雙手一揮,大聲宣佈——

  「賴赫里付不起醫藥費,後來沒有再去看羅勒醫生,在他的家裡找出一些草藥袋子。」

  「嘩」地一聲,人群議論紛紛。

  「森林裡」、「婆婆」、「孫女」、「草藥」……一些字眼開始飛舞。

  「你說的是真的嗎?」一陣清亮的嗓音在人群後方響了起來。

  眾人自動分開一條路。一個如搪瓷般精緻的貴族淑女昂然走向前台,眉眼隱隱帶著怒意。

  「她是侯爵的客人,愛爾公爵的女兒。」人群中有人認出她來。

  「我尊敬的小姐。」報風小販連忙向她行禮。

  桑瑪不耐煩地一揮。「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些死者的家裡都搜出那個吉普賽女巫的草藥袋?」

  人群裡一陣明顯的倒抽氣聲,有些人在胸口畫十字,不知是出於敬畏或恐懼。

  「可是森林婆婆人很好……」一個細細的小女生聲音響了起來,馬上被大人的噓聲吞沒。

  「尊敬的小姐,這是我打聽到第一手的消息無誤。」報風販子向她保證。

  桑瑪神色森寒,轉向眾人高傲地宣佈:「我的哥哥一個月前摔斷腿,當時因為羅勒醫生忙於診治風寒,於是轉而向那兩個吉普賽女巫求助。他的腿差點爛掉!如果不是羅勒醫生改開另一種藥救了他,只怕他的腿巳經被切掉。」

  嘩——人群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該有人出來管管那些吉普賽巫醫。」終於有人出聲,旁邊圍著的人拚命點頭。

  「那些吉普賽人會黑魔法!」一個尖銳的厲喊揚出。

  眾人回頭一看,是市集裡賣豬肉的朱洛家寡婦。

  朱洛太太大步殺進來,粗糙的臉龐漲紅,雙眼閃著憤怒的光芒。

  自從撞破大傑克和那個吉普賽男人的骯髒事,她的心就滾著一團怒火。她試過找大傑克問清楚,但大傑克只是開始避著她。

  她從小就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栽縫匠家裡,一天只能吃兩餐,早餐只有一碗稀粥。

  好不容易長大嫁給鎮上的豬肉販子,她以為終於能脫離貧窮的生活,天天有肉可吃,沒想到她的死鬼老公是個吝嗇又愛打人的敗類,所有賣豬肉賺來的錢全部被他拿去花在賭博、喝酒和妓女身上。她若敢多說一聲,就被他打個半死。

  終於,那個死鬼走了,她一個人帶著小孩,辛辛苦苦經營那個豬肉攤。命運終於待她不薄,讓她和大傑克勾上線。

  大傑克是個強壯的男人,有強壯男人的需要。她的體格粗壯,任何他想做的事她都可以配合。他們的關係已經進行了半年多,本來她以為再過一陣子大傑克會向她求婚,她就可以帶著兒子脫離那個臭烘烘的豬肉攤,從此以後變成酒館的女主人。

  沒有想到,大傑克竟然和一個吉普賽男人發生那種羞恥之事!

  不可能!如果不是受到吉普賽巫術的控制,大傑克絕對不會跟男人做這種事!那些骯髒的吉普賽人一定要付出代價。

  「我親眼看到一個吉普賽人對我們可敬的鎮民下咒,讓他做出違背本性的事!如果他們可以對一個人下咒,就可以對整個鎮的人下咒。」朱洛太太激動地揮舞雙臂。

  「對對對。」本來就對吉普賽人不滿的人開始出聲。

  「這些吉普賽人侵佔我們的土地,搶走我們的工作機會,在街頭唱一些淫穢的歌污染我們的女孩。」

  「難道侯爵都不知道這些事嗎?」終於有人叫出來。

  所有人立刻轉向台上的桑瑪。

  桑瑪森然地舉起一隻手。「侯爵是個公正的人,他不會在保安局調查結束之前做出倉卒的決定。」

  有個抱著小孩的婦女看看她左右的鎮民們,不太確定地開口:「既然如此,我們等侯爵公佈真相再說吧。」

  人群中開始出現「說得對」、「也是」的附和聲。

  報風販子發現自己不再是主角,這樣就沒有賞錢了,趕快站出來搶風頭:「各位,亞歷山大公子據說也參與了這次的調查,或許他會給我們一個答案。」聽見亞歷的名字,桑瑪心中又酸又怨又怒。

  出於一種自己也說不出的心情,她衝口而出:「亞歷和那個年輕女巫是朋友,他不會做出對她們不利的決定。」

  嘩——人群頓時譁然。

  朱洛太太衝向台前,轉頭對所有的人喊:「華洛鎮的病人被吉普賽女巫摧殘,華洛鎮的好人被吉普賽男巫蠱惑,接下來呢?難道要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嗎?」

  「應該要有人阻止他們!」一個農夫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是的!這些吉普賽人不能再被縱容下去,應該要有人阻止他們!」朱洛太太憤怒地嘶吼。

  「對,一定要有人阻止他們!」人群開始激動起來。

  「各位……」報風販子想搶回主持權。

  「已經死了四個人!侯爵和他的兒子是仁慈的人,不願意趕走那些吉普賽人,可是我們的生命正受到黒麼法的威脅。如果侯爵不趕走他們,我們自己趕走他們!」朱洛太太大喊。

  「趕走吉普賽人!」

  「趕走吉普賽人!」

  聲浪越來越大,突然間,每個人都在高喊——「趕走吉普賽人!趕走吉普賽人!趕走吉普賽人!」

  「趕走吉普賽人!」朱洛太太帶頭衝向鎮外。

  一群怒氣沖沖的鎮民扛著自己的鋤頭或鏟子,跟在她的後方,奮勇衝出華洛鎮。

*             *             *

  「不好了,不好了。」侯爵府的僕人慌慌張張衝進亞歷的書房,管家緊跟在他的後面。

  正在和彼特開會的亞歷抬起頭,濃眉一皺。

  「冷靜點,什麼事?」

  他蹙眉的樣子和侯爵幾乎一模一樣,僕人一個激靈,立刻冷靜下來。

  管家開口:「少爺,剛才來送貨的小廝說,有一群人在城中央的廣場聚集,開始討論吉普賽人對鎮民施巫術,講到後來群情激憤,現在他們已經往森林而去,準備趕走那些吉普賽人!」

  「什麼?」亞歷霍然起立。

  「這可不行,我們得去看看。」彼特連忙站起來,把桌面上的草藥袋子等證物收回他的包包裡。

  「叫府裡的侍衛準備好,帶上武器,立刻在門口集合!」亞歷俊顏鐵青,旋風般颳出書房。

  管家遣僕人去傳達,自己緊緊跟在亞歷身後。

  「少爺……」

  「我父親呢?」

  「他去十裡外的農田巡視了。少爺……」

  「有事等我回來再說。」亞歷大步颳到玄關,從僕人手中接過自己的弓箭和武器,一抹玲瓏的身影正好從門外閃進來。

  管家立刻煞停。啊,他要說的就是這個,來不及了。

  桑瑪走到亞歷面前,冷冷地盯著他。

  「桑瑪,我現在沒有工夫理你,等我回來再說。」亞歷正要繞過她,桑瑪伸出一隻手攔住。

  「你要去救那個女人?」

  亞歷的動作頓住。

  桑瑪昂了昂下巴,他的心頭開始生起不好的預感。 

        「桑瑪,你做了什麼?」他一字一字的問。

  「我沒有做什麼!我只是把真相告訴每個人,你的女巫差點害死我的哥哥!」她昂起下巴看著他。

  他猛然扣住她的脖子,將她抵在門上。

  「少爺!」管家飛快來救駕。

  桑瑪嬌顏漲紅,握住脖子上的大手拚命拍打掙扎。被抬到半空中的腳踢打著,卻什麼都踢不到。

  亞歷咬牙切齒:「你最好保證蕗琪沒有出事,否則……」

  他恨恨地鬆開手,讓她跌坐在地上。

  「否則如何?」淚水迸出,她扶著腫痛的咽喉喘息:「你敢為了一個賤民,殺死愛爾公爵的女兒?」

  亞歷臉色鐵音,大步走出去。

  「亞歷!亞歷!你回來!」桑瑪哭著追了上去。

*             *             *

  亞歷騎在最前頭,二十五騎武裝侍衛緊跟在後,直接截向森林的中段。

  那群村民比他們早出發半小時,卻是用走的,他們從侯爵府旁邊的山路抄過來,或許可以搶在山路的中段攔截他們。

  桑瑪淚流滿面,不知道自己跟上來能做什麼事,可是她就是不甘心放手。

  另一騎突然出現在她身旁。

  「桑瑪,發生了什麼事?」

  「斯默……」

  「我勉強還能騎一小段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亞歷領著一堆武裝侍衛衝出來?」斯默無法理解。

  桑瑪哭得說不出話來,斯默怕她分心摔馬,不敢再問,只能咬牙苦撐。

  來到半山腰,一群鎮民正要走上來。刷刷幾騎光鮮閃亮的駿馬從林子裡突然竄出,每個人都拿著亮晃晃的刀劍,一群扛著鋤頭木棍的平民登時嚇得腿軟。

  「全部的人都在這裡了嗎?」亞歷厲聲問。

  「亞、亞歷公子……」一個樵夫顫聲道。

  「我問你,全部的人都在這裡了嗎?」他厲喝。

  「朱洛太太和幾個男人走在更前頭……」一個中年村婦囁嚅地接著道。

  「你,帶幾個人將這群人送回鎮上去,等我回來;你你你你,跟我來!」亞歷迅速分配好,回身繼續往森林深處騎。

  侍衛齊聲應喝,各司其職。一群臨時組成的烏合之眾面對侯爵訓練出來的正規軍,哪裡見過這種陣仗,每個人都立刻蹲下來不敢動。

  亞歷帶了四個人,轉眼間又跑出一里。

  桑瑪緊緊跟在後面,斯默的坐騎己經不見,想來是腿傷支撐不了。

  亞歷不斷在心裡祈禱。天神啊,祈求禰,一定要讓蕗琪沒事,一定要讓她平安。

  驀地,林葉間透出一抹暗紅色的身影,他的心一鬆,幾乎要跳下來叩謝上天。

  五個大男人迅速逼近。

  三個男人和朱洛太太包圍住蕗琪,她的背抵著一株樹幹, 動彈不得。

  「……立刻離開,不然全鎮的人都跟你們過不去!」朱洛太太噴著口沫星子嘶吼。

  「做不到。」蕗琪神色蒼白卻鎮定。

  「我們肯讓你自己走是對你仁慈,你害死這麼多人還敢嘴硬?」一個鐵匠上前一步。

  「你憑什麼說我害死人?保安局查到證據了嗎?如果有的話,也是保安官出面抓我,你們憑什麼自己跑上山動用私刑?」

  鐵匠氣紅了臉,重重嘗她一個耳光。

  蕗琪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昏過去。

  咻!

  一支箭從林間穿出,削破鐵匠的肩膀,直直釘進不遠處的樹幹。

  鐵匠痛呼一聲,摀住傷口飛快後退一步。

  蕗琪甩甩頭,努力把亂冒的星星甩掉。

  老天,不愧是當鐵匠的,手勁好大!

  「里森,你們將這些人帶回去!」亞歷慢慢走了出來,神色森寒。

  「是。」一名侍衛上前應道。

  那幾個村民退後幾步,幾名侍衛再進一步;一場轟轟烈烈的驅逐吉普賽人之旅,出師未捷便被腰斬。

  亞歷示意手下押著最後的這一批人下山。

  天空突然飄下淅淅瀝瀝的雨,在綠葉上凝成一顆顆巨大的水珠,瞬間將林子裡的人全都打濕。

  「亞歷!」

  桑瑪凄厲叫住他急急往蕗琪而去的腳步。

  林子裡的三個人互相凝視,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水痕,有雨水,也有淚水。

  「她只是個低賤的吉普賽人,你愛上她什麼?」桑瑪嘶喊:「因為她的美貌嗎?我比她更美麗。還是她的魔法?她真的像其他人所說的,對你下咒嗎?她配不上你,你為什麼看不明白?」

  對她的絕望凄然,亞歷的心一軟。

  「桑瑪……」

  「是你自己說的,她不過是個賣弄草藥知識的吉普賽人,靠愛情符騙騙那些無知婦女。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會被一個騙子迷惑?」

  「你這樣跟人說我?」蕗琪雙手一盤,皺眉地看著他。

  「蕗琪……」亞歷上前一步想向她解釋。

  「對!亞歷認為你是個賤貨,他在我哥哥面前親口這麼說。聽見了嗎?你在他心中什麼也不是。」桑瑪加大音量。

  亞歷青筋暴露,連忙轉向她。

  「蕗琪,你聽我說……」

  「我知道。」蕗琪嘆了口氣。

  「當時的情況是……」

  「亞歷!我了解。」她舉起一隻手耐心地重複。

  亞歷的嘴巴喀的一聲合上。

  想也知道,當時一定是他陷入某種必須替她解除壓力的氛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人覺得她們不是什麼重要角色。

  「不表示我喜歡你的說法,但我能理解。我們有得是時間談,你還是把你的問題先解決一下吧。」她對桑瑪的方向示意。

  一趟單純的採藥之旅卻演變成被暴民所逼,還要看桑瑪的悲苦愛情劇,真是麻煩。

  亞歷輕撫她柔嫩的臉頰,心頭漲得滿滿的。

  他的蕗琪。

  他怎麼會以為她會誤解他呢?

  他想緊緊地抱住她,用力吻到她暈過去為止。

  最後他只是轉過身,望向桑瑪。

  「桑瑪,如果這些年來給你錯誤的印象,是我的不對。」雖然他想不出來自己哪裡給她錯誤的印象。

  「你先回去,我送蕗琪回家,確定沒有其他人埋伏在附近,我就回去跟你好好談談。」

  桑瑪哭著搖頭。

  所有的教養、姿態都化為烏有,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心碎的女孩。

  蕗琪嘆了口氣,輕觸他的臂膀。

  「你先送她回家吧!我不會有事的,改天我們再……」

  她的身體突然一震。

  亞歷連忙扶著她。

  有一刻,她的表情極端古怪,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她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亞歷跟著她一起往下望。

  她的胸口,一點淡淡的紅印開始滲出來。

  然後,紅印漸漸擴大,猶如一朵怒放的玫瑰。

  蕗琪——

  遠方傳來一個聲嘶力竭的怒吼,好一會兒亞歷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

  他像是用極慢極慢的 動作抬起手接住她,每個關節沉重得像灌了鉛。

  「啊——」桑瑪的尖叫終於穿透他悶澀的世界。

  亞歷跪倒在地上,她大張著眼。臉色慘白,胸口的血印迅速濕透她和他的衣襟,他的手摸到從她背心透過來的一支箭。

  他試著張嘴,嗓子卻像是被誰偷走了,無論如何也擠不出聲音。

  「亞……」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想摸他的臉龐,叫他不要擔心。

  然後,手一軟,那雙美麗無比、 動人無比的黑眸,永遠地閉上。

  亞歷心痛到幾乎沒有感覺。

  「哥……哥哥?」桑瑪無法置信地低喊。

  斯默噙著一絲微笑,輕鬆地從林中走出來。

  亞歷近乎麻木地抬起頭。

  「哥哥,你……怎麼會……」

  「閉嘴。」斯默嫌惡地斥喝她。

  桑瑪立刻住口,軟軟地坐倒在地上。

  「為什麼……」亞歷盯著他,依然是一片震驚過後的麻木。

  「因為你不聽話,亞歷。」斯默依然噙著那絲公子哥的微笑,搖頭嘆息。亞歷望著懷中開始失去溫度的愛侶。

  「你知道我父親的第一個孩子是誰嗎?」斯默指了指他身後的桑瑪。「我的妹妹。」

  亞歷木然抬起頭看他。

  「真的,沒錯。」斯默點頭向他證實:「我們是同一個父母生的。但是我母親生下我的時候,死老頭跟第一任妻子還有婚姻關係,我是他們的私生子。後來他那個可厭的老婆死了,他終於將我母親扶正,所以在他們的婚姻裡,合法出生的第一個小孩是桑瑪。」

  桑瑪呆呆看著他。

  斯默所有溫文可親的假象全部消失,帶著掩不去的厭惡盯著她。

  「律法規定,唯有合法出生的長子或長女才有繼承權。也就是說,未來她可以繼承愛爾家的頭銜和財富,而我,身為為他勞碌賣命的大兒子,我什麼都沒有。」

  「老傢伙鬼迷心竅,只想著靠女兒跟其他家族勢力聯姻,而『愛爾女公爵』的頭銜就是她最好的嫁妝,於是他遲遲不肯正式收養我。偏偏這個蠢女人這輩子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嫁給你。」

  「這樣也好,我本來想,她嫁給你之後,只能跟你一起住在洛普家的領地,老傢伙終究是必須面對一個事實:他需要一個留在王城、陪他一起奮鬥的兒子,他一定會辦理收養,把我合法的權利還給我。不然你以為我每年夏天浪費這麼多時間,帶她來看你是為了什麼?」

  他冷笑一聲:「沒想到,你卻愛上這個吉普賽小賤人。我一再為你們製造機會,試探你,就是要你趕快把這個愚蠢的妹妹娶回家,你卻要我帶她回王城去,幫她找個丈夫?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沒有用。只要這個小賤人還在,你一輩子都不會愛上桑瑪,於是我開始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這些吉普賽人不得不逃走?」

  「那些病死的人都是你殺的?!」亞歷的嗓音低啞得恍如千百年沒有開過口。

  「幾個小老百姓,有麼大不了的?他們存在的目的,就是以自己的生命侍奉貴族。」斯默聳了聳肩。

  「要弄到那個吉普賽女人的藥袋並不難,我自己手中就有好幾個。我選定幾個對象,定期調換那些人的藥袋,將他們弄得要死不活。而我只要在自己的傷口上塗些豬血,弄得它好像跟其他人一樣傷口好不了,這幾個為我換藥的笨女人就相信了。」他輕蔑地看妹妹一眼。「我完全擺脫嫌疑。比較麻煩的是羅勒醫生來看我的那一次。為了取信於他,我不得不把已經癒合的傷口又割開一點。」

  「啊,那可真是痛啊!」他愉悅的笑臉,彷彿一個小孩在談論尋常的惡作劇一樣。

  「為了增加懸疑性,我甚至找了一個夜晚披上紅斗篷,故意在受害者家附近讓人看到。反正吉普賽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受歡迎的對象,要挑動這些愚蠢的村夫村婦起來反對他們,真是再容易不過。」

  「我的這一切用心都是為了讓你回頭啊,亞歷。」他嘆息。「我原以為這個吉普賽女孩只是你的寵物,不會傻到對她動真情。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愛上這種低等的人。」

  「我們是貴族,妻子才能為我們繁衍高貴的血統,平民女子頂多當情婦,吉普賽人?她們連情婦都不配。在我們高興時,站在她們分開的大腿間發洩一下即可。」斯默嘖嘖舌,對他搖搖頭。「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亞歷。」

  「你以為,殺了蕗琪,我就會回頭娶桑瑪嗎?」他低啞地道。

  「不!」斯默臉色一轉,陰狠涼薄的天性顯露無遺。

  「我知道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娶桑瑪,我註定失去一切!既然我會失去一切,憑什麼你可以幸福快樂?你活該跟我一樣失去最心愛的東西。」

  「斯默……」桑瑪絕望地低泣。

  「閉嘴!你這個蠢笨如豬的女人,你除了嫁人還懂什麼?憑什麼愛爾家的頭銜該由你繼承?我才是哥哥,我才是先出生的長子,一切都是我的!」斯默用力揮舞雙手大吼。

        亞歷只是麻木地盯著懷中的女人。

  她好冰,她會冷吧?她向來很怕冷的……

  他收緊雙臂,想將自己的體溫分給她,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溫暖不起來。

  「你並沒有失去一切……」他捧著蕗琪的臉,低低地道。

  「什麼意思?」斯默抹掉臉上的雨水。

  「你還有你的生命,你的榮譽……」

  一支箭突然透胸而過,斯默張大嘴,按著箭射入的地方,無法置信地抬起頭。亞歷的彎弓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上。弓箭之術,他們向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斯默唇角漾起一個近乎苦笑的弧度,慢慢地跪倒在滿地泥濘中。

  桑瑪的尖叫聲再度響起。

  「現在,你才是失去一切。」亞歷木然地說。

*             *             *

  蕗琪死了?

  怎麼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蕗琪怎麼會死了呢?

  「喂!年輕人,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抹瑩光蹦了出來,驚慌地亂竄。

  但是那個抱著蕗琪屍體的男人渾渾噩噩地走在森林裡,彷彿完全沒看到圍著他飛的一抹白光。

  「年輕人?年輕人?你不是痴呆了吧?你中了彊屍病毒?」糟了,他怎麼沒有反應?

  它才去封凱雅那裡跟她交換完最新情報,沒想到順路繞過來看看曹清葒,就撞見這幕慘劇。

  不行不行,它一定要回去報告老大才行。

  瑩白色的光芒搖 動兩下,消失回虛幻裡。

  無止境的虛空中,一群影影綽綽的形影聚集,開著最新會議。

  「……目前我們只能確定,童話次元的崩解與魔法有關。每個世界的魔法強度突然變弱,導致跟魔法有關的人也產生異變。而這些人通常是故事中的壞人,所以才會有壞人正在消失的現象。」中性嗓音解釋道。

  「在白雪公主的故事裡,黑心皇后主宰整個故事線,可是魔法消失的結果,她也跟著消失了。在灰姑娘的故事裡,因為魔法消失,繼姊和她母親必須勤於工作,仙蒂少了動物同伴的慰藉,所以她們的性格都產生變異。」另一道嗓音接下去。

  「但,魔法不會憑空消失,它跑去哪裡?」老成嗓音沉吟半晌。

  整個童話次元雖然由無數個童話世界構成,但它的能量是守恆的。

  也就是說,某些故事的魔法比較高,其他故事的魔法就會比較低,總體加起來的魔法能量不變。

  可是幾個跟魔法有關的世界,強度不斷在減低,那些魔法流失到哪裡去了?

  難道其他次元出現了專門來偷取魔法的人?

  老成嗓音將自己的猜疑說出來。「這說不過去啊。」

        中性嗓音尋思道,「童話次元的魔法只在這個次元中有用,一旦離開這個次元就化為虛無,他們偷了也沒有用。」

  「所以,消失的魔法依然在某處,我們只需要把它們找出來,送回它們應該去的地方。」老成嗓音沉聲道。

  眾形影低低地討論起來。

  「小紅帽死了,小紅帽死了!」

  一抹瑩白光芒蹦了出來。

  整場霎時鴉雀無聲。

  「鎮靜一點,毛毛躁躁的!再說一次發生了什麼事?」老成嗓音低斥。

  「小紅帽死了。」那團瑩光再說一次。

  「我是叫你從頭到尾說一次,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團瑩光激 動地飛了一圈,終於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從頭到尾,從頭到尾。

  「小、紅、帽、死、了。」

  從、頭、到、尾,再說一次。

  老成嗓音如果有張臉,此刻的表情應該很精采。

  「你們只叫我旁觀就好,我就真的有空才去看一下啊,我哪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瑩白光芒委委屈屈地道。

  中性嗓音果斷地介入。

  「我們就是為了給曹清葒第二次機會,才會將她放到影響最小的故事裡,為什麼她會死掉呢?在小紅帽的故事裡,小紅帽並不會死掉。」

  現場頓時陷入一陣激烈的討論。

  每條生命都是一份可貴的能量,它們的任務是維護童話次元的正常運動,儘可能保護所有生命能量。想到一條無辜的生命可能就在它們的輕忽中失去,每個次元守護者都難以承受。

  「拿過來。」老成嗓音低聲一喝。

  某個形影趕忙脫離群體,送上一片白色的方塊。

  中性嗓音立刻湊上來一起看,眾形影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四周都沒有任何聲音。

  「你們找出來發生什麼事了嗎?!」瑩白光芒大刺刺飛過來。

  良久,白色的方塊消失回虛空中,老成嗓音長嘆一聲。

  「我們知道消失的魔法流往哪裡去了。」

  所有形影一凜。

  「為什麼魔法會流向小紅帽的世界?」中性嗓音疑惑地道。

  「『小紅帽』明明是一個沒有魔法的故事。」

  結果,魔法不但大量湧入她的世界,甚至間接造成她的死亡。

  「因為小紅帽的外婆會魔法啊。」瑩白光芒回答。不曉得它們怎麼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所有形影齊刷刷轉「頭」看向它。

  它嚇了一跳,飛後退一步。

  「小紅帽的外婆為什麼會魔法?」老成嗓音厲聲問。

  它悄悄飛回來一點。

  「你們要把曹清葒送到那個世界去,當然要有管道。正常的世界又不會有人突然復活,當然一定要透過魔法,所以小紅帽的外婆就變成有魔法的吉普賽女巫,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它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個字咕噥帶過去。

  老成嗓音啞然無聲。

  沒神經的傢伙惴惴不安。它沒説錯什麼吧?不會被圍毆吧……

  終於,虛空中響起一聲沉重的嘆息。

  「我們一直在找失衡的原因,原來,失衡的原因就在我們身上。」老成嗓音低聲道。

  「我們一直以為小紅帽是最不相干的故事,沒想到它才是一切的關鍵。」

  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突然湧入大量的魔法,於是整個次元的法力都失去平衡。

  中性嗓音跟著長嘆。

  哎喲,現在哪有時間唉聲嘆氣啊!這些老傢伙就是這樣! 動不 動就要吐兩口大氣,傷春悲秋一下,好像自己很文藝腔。

  「那小紅帽呢?就讓她繼續死嗎?」它沒神經地說。「其實這樣也不錯,少個CASE要照顧……」

  好幾道銳利的能量往它投過來,它又縮了一縮。

  「我們送曹清葒過去就是為了還她一個新生命,絕不能因為我們的錯而讓她付出代價。」中性嗓音道。

  老成嗓音沉重地嘆息:「大家過來,我們討論一下該如何扭轉這個局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5:39 PM 編輯

【第十章】

  他不知道他要走多久。

  他不知道他要走到哪裡去。

  他只知道雨好大,蕗琪會冷,所以他要將她帶到不會冷的地方去。

  最後,他的雙腳帶他來到承載他們所有甜蜜回憶的小屋。

  他跌跌撞撞地進門,緊緊抱著他心愛的女孩。他全身被雨淋得濕透,雙手值硬,雙腳麻木。但,無論他多僵多冷,他懷中的人兒都比他更冰涼。

  窗外的世界己經暗了下來,他在沒有燃燈的屋子裡呆呆地繞著。他是不是想做什麼事呢?他好像有什麼事要做……對了,蕗琪會冷,蕗琪怕冷。要生火,不能讓她著涼。

  他跌坐在壁爐前的地上,雙臂因為長時間抱著她而僵硬,但他不想鬆開她,他一手將她按在懷裡,一手掙扎著將火石點燃,麻木地丟進柴堆裡。

  室內被溫暖的火光燃亮,他呆呆坐在壁爐前,望著閃動的火焰。

  藍眸緩緩往下移,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在火光下出奇的安詳。

  她的衣服都濕了,他必須替她換上乾爽的衣服才行。他的手不期然間摸到她的背心,一支短箭依然咬在她的身體裡。

  「……」他的喉嚨發出一種受傷動物的嘶喊。

  她會多痛啊!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箭身,一寸一寸地替她拔出來。

  他將她小心地放在地板上。在這裡,他們做過無數次的愛。他的眼前依然看得見她嬌軟無力的樣子。

  她的雙頰嫣紅,汪汪的水眸動人。

  你是狗狗啊你?不要再啃我了……她膩在他的懷裡撒嬌。

  「蕗……琪……」他的喉嚨終於擠出一點聲音,卻粗啞得不像人類。

  強烈的情緒終於衝破屏障。

  強烈的心痛,強烈的痛楚,強烈的失落,強烈的悲傷——每種情緒都在衝激的最高點,他的大腦一陣昏眩。

  「蕗琪……請回來……」他的唇發著抖,印在她毫無反應的唇上。「求求你回來……我愛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然而,無論他如何親吻懇求,她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安詳到近乎殘忍。

  有一種灼燙感滑落他冰冷的臉頰,他無法理會,只是當視線有點模糊時,就把遮擋他視線的水澤拭去。

  他絕望而深沉地盯著沉睡的人兒,期待任何一刻她掮動那扇長長的睫毛,用那又狡黠又靈動的神情看他。

  最後,壁爐的火閃了一閃,柴薪即將燃燒殆盡,屋子裡迅速地暗了下來。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亞歷機械性的抬起頭。

  慈和的雙眼掩在層層的皺紋下望著他。

  蕗琪的外婆。

  他隱約感覺她的身後有父親和其他人的身影,他的大腦沉重得無法處理太多,只能愣愣地望著老婦人。

  侯爵看了看痛苦的兒子,低嘆一聲,反手將門拉上,讓婆婆和他好好說說話。

  「外婆……」亞歷的嗓子像滾熱的沙子在磨。「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孩子,我並不恨你。」外婆溫柔地撥撥他的頭髮。

  「你不讓蕗琪和我在一起,現在……」他的藍眸怔怔地移回她冰冷蒼白的臉上。

  外婆在他們的身畔坐下來,輕撫蕗琪毫無反應的臉龐。「我並不恨你,孩子。」外婆再說一次。「雖然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這不代表你是個壞孩子。」

  亞歷無法開口。

  「我曾經失去過她一次,是偉大的古靈將她送回我的身旁,雖然不再和以前的她一模一樣,但是我對她的愛從沒有改變過。」外婆緩緩地說。

  亞歷的眼中突然亮起一抹希望之火。

  「外婆,你能救她嗎?像上次蕗琪用那個魔法將你救回來一樣?」

  外婆嘆了口氣,拍拍他的手。

  「上次我還沒有死,這次蕗琪的靈魂已經離開她的身體。即使是古靈,也無法挽回一個已逝的靈魂。」

  外婆不曉得為什麼古靈還給她一個孫女之後,卻又在青春正盛的年華奪走了她。

  亞歷眼中微弱的火光逝去,木然地投回蕗琪的臉龐。

  「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孩子,你聽過靈歸之夜嗎?」外婆思索半晌,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他的心情經歷過太多次的震蕩起伏,已經麻木得不知該有什麼反應。

  「是藍月的傳說嗎?」他沙啞地道。

  「是的。」外婆按著他的手,嚴肅地要他集中心神。

  「女巫的靈魂和凡人的靈魂不同。當我們死去之後,我們的靈魂失去所有神識,在月夜裡漫遊著。直到最近的一次雨後藍月,才會聚集在森林的中央,由古靈引領著,踏上以月光鋪成的魂歸之路。」

  「藍月是在上個月,已經過去了……」他疲憊地抹抹臉。

  外婆輕拍亞歷的腦袋。「你以為的月圓那一天,其實不是最圓的,真正的月圓是它的隔天。它的隔天進入一個全新的月份,也就是我們這個月的第一天。」

  亞歷怔怔盯住她。

  外婆的話一點一滴地沁入他的心中。

  這個月的第一天是月圓,那麼今天……

  外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今夜也是滿月。真正的藍月是這個月,就是今天晚上。」

  「就是今天晚上……」他喃喃地重複。

  「尋常的藍月是不行的,必須是下過雨的藍月。水和月光的結合對女巫充滿魔力,這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喜歡在月光下游泳的原因。」 

  有多少冶麗香艷的傳說,是從月光下沐身的女巫開始。

  「今晚是藍月,下過雨的藍月!」所有的話終於在他的腦內發生意義,他緊緊抓住老婆婆的手。

  外婆輕唉一聲,亞歷連忙鬆開她。拚命幫她揉手,邊迫不及待地問:「外婆,請你告訴我要如何找到那條魂歸之路。我相信蕗琪的靈魂一定在那裡,我會將她帶回來,請你告訴我!」

  「孩子,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麼做嗎?!」外婆盯著他的老眼轉為嚴肅。「我不確定你會遇到什麼事,我也不確定蕗琪的靈魂真的能被帶回來。」

  「外婆,如果我把蕗琪的靈魂帶回來,你能讓她回到她體內嗎?」亞歷果斷地插口。

  外婆嘆了口氣,點點頭。「有一種魔法叫『靈合』,每個女巫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當女巫的靈魂離開身體時,如果能夠抓住她的靈魂,就能透過靈合之術,讓她的身體與靈魂重新融合。」

  幸好蕗琪十一歲那年,她使用的不是靈合之術。

  現在一想,外婆總覺得天地間彷彿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幫助她的孫女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外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亞歷的神色說明不會被任何人勸阻。

  她忽然對眼前的年輕人有了信心。

  有他如此深切的愛,那股天地之力如何不被感動呢?

  外婆微笑點頭。

  「聽好了,你一步都不能做錯……」

*             *             *

  午夜時分的藍月,有一種異樣的妖艷。

  蒸騰的水氣在林間飄動,月光也顯得斑斕氤氳。

  你必須在月亮走到最高點前,來到女巫靈魂聚集的那個空地。外婆的嗓音在他腦中響起。

  你不能到得太早,太早了可能會驚動先到的靈體,當她們被驚走之後,就不敢再回來了:也不能到得太遲,太遲的話她們已經踏上歸路,就不會再回頭。

  亞歷在午夜時分的前一刻,抵達外婆所說的聚點。

  他躲在一棵榕樹之後,偷望前面盈滿月華的空地。

  空地中什麼都沒有。

  他靜靜等著。

  忽地,一陣微細的感覺穿透他的皮膚。

  這種感覺就像在乾燥的天氣裡套上毛衣,皮膚被摩擦時有一種刺刺麻麻的感覺,他的汗毛微微豎起。

  當這種感覺出現時,喝下這瓶藥水,它會幫助你看見你看不見的事物。

  他喝下外婆給他的藥水,對強烈的苦味恍若未覺,縮回榕樹後小心探望——有人。

  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衝出胸膛。

  不知何時,空地上出現四個女人,每個都神色沉醉地仰頭望著月亮,整個人包裹在淡白的月芒中。

  她們看在他眼中明明是實體,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透明感,他感覺好像伸手一抓會抓了個空。

  每一個女人只是站在自己的角落,呆呆望著月光,眼睛無法轉開。

  蕗琪不在裡面。他繼續等。

  第五個、第六個……女巫的靈體一個個聚集而來,都是前一刻無影,下一刻突然現蹤。各種年紀,各種身形樣貌都有,清一色在出現之後對著月亮發呆。

  漸漸地,空地中央已經半滿,但他卻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紅影。

  時間到了嗎?會不會蕗琪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將她帶走?

  會不會蕗琪根本不會來?

  恐慌威脅著要佔據他的腦海,他以嚴苛的意志力將它壓下去。

  如果他慌起來,蕗琪就沒機會了。

  終於,一抹暗紅色的身影出現在空地裡。他的心臟開始狂跳。

  她站在他的對面,篷帽放下,如雲黑髮灑落在胸前,清麗的臉龐對著月亮怔怔出神。

  老天,他竟然還能夠看見她。

  見到蕗琪之後,你必須這麼做……外婆的指示在心頭響起。

  沒時間感動,他必須立刻動作。亞歷在林木間悄無聲息地移動。

  來到蕗琪所在的方位,他依然藏身在另一棵大樹後。

  她就在他的咫尺之處,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記住,千萬不能急。一旦驚動其他人,就一切都結束了。

  他強捺下將她抱了就跑的衝動,如一隻耐心的狼灼灼盯緊牠的獵物。

  忽地,空地的月光漸漸暗了下去。

  他抬頭一看,月亮被一抹詭異的黑雲逐漸遮蓋。空地上的月芒越來越暗,越來越暗……隨著光線變暗,原本仰頭望月的女巫們開始低下頭。

  這個時候,就是行動的時間。

  他在光線消失的前一步伸手探向蕗琪。

  亞歷的心臟狂跳。他不曉得這一出手會有什麼狀況。她會不會尖叫?反抗?驚動所有的靈體?他一伸手會不會發現她真的是個虛影?

  當他的手拿隔著斗篷握到她纖細的手臂,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他跪倒。

  她是真實的,看得到,碰得到,嗅得到,她身上依然帶著凝露花的芳香。

  「蕗琪……」他發出近乎嘶氣的低語。「過來。」

  當空地完全陷入黑暗時,她已經被他拉到藏身的樹後。

  她呆呆地望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像一尊空空的木頭娃娃。

  亞歷牽著她的手,遠離空地一步,兩步……她茫然地跟著他移動,一步,兩步……

  第三步踏出去時,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一空,飛快回望,蕗琪依然在他身後,可是和他交握的手已經變透明。

  亞歷鎮定地從包包裡掏出一小束乾燥的白花,用火石點燃,然後用自己龐大的身體擋住大部分的光芒。

  乾燥花點燃後發出的光芒是淡白色的,跟剛才月光極為神似。她果然受到蠱惑,眼睛直勾勾盯著那陣火光,一步步地跟著他往前走。

  他知道現在若旁邊有一個人在看的話,一定會覺得在半夜裡的樹林裡遇到瘋子。只見他一個人在完全無光的林間亂走,手伸得長長的好像牽著什麼,明明另一端空無一物。

  唯有喝了外婆給的魔水才看得見靈魂、蕗琪和「假月光」。

  他們繼續往前走,每隔一段路他就點燃一小束花束,讓蕗琪慢下來的步伐繼續移動。

  記得,你一定要在月亮重新出來之前,帶著蕗琪走進我的魔法圈。聚集之地暗下來是因為古靈正在吸取月亮的精華,打開靈歸的大門。

  當大門打開之後,月亮的精華重新釋放出來,如果你沒有及時將露琪帶到魔法圈,她會受到月光的吸引往回走,任何力量都無法再將她拉出來。

  花束的白光敵不過真正的月光,他必須在月亮重新露臉之前將蕗琪帶回去。

  白花束的數量越來越少,他們離外婆的家也越來越近。她像一個安份的小娃娃,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他的心中開始有了期盼,他們一定能完成這段回家的路。

  「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吟。

  「蕗琪?」他迅速轉身。

  她的神色不再是那副木頭人的模樣,突然一手按住胸口,不適地停下來。

  「蕗琪!」他立刻將她拉進懷裡,撥開她的密髮。

  她閉著眼,臉上出現痛楚的神色。

  「蕗琪,是我。」他輕撫她的臉頰。「你認得出我嗎?我是亞歷,我來帶你回家。」

  蕗琪終於張開眼睛,卻沒有認出他的跡象,眼中只是帶著痛楚的神色。

  「乖,還剩一小段路,我們馬上就到了。」他連哄帶拐,點燃另一束白花,溫柔地催促她往前走。

  她勉強走了幾步,突然「啊!」地低呼一聲,抱住胸口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離空地越遠,便離人世越近,她的知覺會漸漸回復……這就是困難的地方,因為我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痛……痛……」她喘息著低語。

  死亡前的痛楚,一點一滴回到她體內。

  亞歷恨不得能為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蕗琪,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只剩下一小段路,求求你跟我回家。」他不斷親吻著她的眉心,鼻尖。「我是亞歷,你記得嗎?亞歷。」

  「亞……歷……?」

  「是的!是我,你想起來了嗎?我來帶你回家了。蕗琪,外婆在家裡等你,她很想你,你記起來了嗎?」他不斷在她耳畔低語。

  「外……婆……?」

  「對,來,我們回家。」他抱起她,雖然觸感實質,卻沒有一絲重量,他的心頭也跟著空落落的。

  不行,他必須振作起來,家就在眼前,蕗琪還靠他帶她回去。

  「亞歷……」她的頭軟軟地枕在他肩頭,虛弱地呼喚。

  「是我,我是亞歷,我們回去吧!」他大步往前走。

  外婆的木屋繞過這排樹就到了,他們快要成功……

  「啊……」她突然凄厲地尖叫,背心激烈地弓起。

  她的胸口開始滲出鮮紅的血,一如她剛中箭的模樣。

  他不曉得自己心痛到流淚了,只能不斷地吻著她的唇。

  「蕗琪,忍耐一點,我們快到家了。」

  「亞歷,我好痛——好痛——啊——啊——」

  他每多走一步,她尖叫得更凄厲,身體整個拱起抽搐扭曲,他的手臂開始感覺到她淌出來的鮮血。

  他無法再走下去。

  亞歷絕望地跪倒在地上,將她的臉緊緊埋在自己的頸窩裡,一顆心撕裂在不讓她再受苦和帶她回家之間。

  他怎麼能讓她重受一次死亡時的痛苦?可是,如果不繼續往前走,難道眼睜睜看著她的靈魂飄到另一個世界?他該怎麼辦?他該繼續走嗎?她承受得了嗎?如果她的靈魂又死了一次呢?靈魂也會死亡嗎?

  「蕗琪,撐著點……我知道你很痛……」他的淚水染濕了她的髮。

  「亞歷,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她激烈地哭喊著。

        「好,我們不走了。」他的臉頰與她相貼。

  在濃密的林蔭裡,他盤腿坐了下來,將她抱在懷裡,她終於喘息得不那麼激烈。

  周圍漸漸亮了起來。他回首望向來處,月光像一雙詭異的手,從枝椏間滲透而來。

  古靈即將把靈歸的大門打開了。

  「亞歷,發生了什麼事……」她虛弱地問著,無法理解地注視著他。

  他的心好痛苦。他應該就這樣放棄嗎?

  「蕗琪,寶貝,我愛你。」他吻著她的唇。「我好愛你,你愛我嗎?」

  她嘴角浮現一朵好美、好美的笑意,可是在她能回答之前,強烈的痛楚襲來,她的身體整個弓起來。

  他不斷地吻著她,在她耳畔傾訴所有的愛和思念。

  「蕗琪,我知道你很痛,可是家就在眼前……外婆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要永遠地離開我們嗎?」

  「不……」她被折磨得虛弱不堪。

  「蕗琪,我心愛的蕗琪,記得我們去看天火嗎?那麼兇猛的火焰,你說碰就碰,把我嚇個半死。」他捧著她嬌艷卻蒼白的臉,不住親吻地。

  「我的蕗琪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求求你,不要放棄。我知道會很痛,可是我們若不努力,我就再看不到你……」

  「看不到……不行……」她低低喃道。

  「對,和我回去好嗎?外婆可以幫你。」他再也忍不住,將潮濕的眼埋進她的髮裡,沙啞地懇求:「求求你,和我一起回去……」

  蕗琪輕撫著他的頭髮。

  亞歷好難過……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胸口如此疼痛,為什麼他如此傷心……她不想看到他傷心。

  他是一隻精力充沛的大野狼,超級過動的大野狼,他不應該這麼傷心。

  「好……」她的腦袋垂在他肩上,輕輕地說。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她。

  她的眼光依然衰弱,卻水潤明亮,對他漾起一個軟軟的笑容。

  月亮的光芒即將襲向他們所在之處。

  她輕撫他的臉龐。

  「我要和亞歷回家……」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3-1 08: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2 06:07 PM 編輯

【尾聲】

  當春陽將最後一絲雪影融化,所有生命旺盛地增長。

  野兔從窩裡探出頭來,嗅嗅空氣中的草香。大貓經過一個冬天的蟄伏,在太陽下偷快地打滾,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為自己找個伴侶。連冬眠的熊聽說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巢穴。

  幻森林的樹木不甘示弱地伸展,整個世界彷彿在一夜之間醒了過來。

  一襲紅色斗篷覆在它主人的背後,在草原間移動。它的主人細心採摘香花,抱成一大束,輕快地走向幻森林裡的那個小山頭。

  她坐在慣坐的石頭上,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美麗的唇瓣有一抹悠遠的笑意。

  「我轉個頭而已,你就不見了。」樹林裡一個年輕男人昂首闊步走出來,彎弓在肩,短刃在腰,湛藍的雙眸與天空同樣明透。

  她的唇勾得更深一些,臉頰依然有些蒼白。

  他彎身在她的唇上一吻,一匹大黑馬快步衝出來,不依地努著主人的肩膀,差點害他重心不穩跌倒。

  「你找死?!」他回頭拍一下牠的馬臉。

  大黑馬委屈地噴氣,然後朝女主人的懷裡拚命拱。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有沒有糖?

  蕗琪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顆花糖拋進牠口中。

  「再這樣吃下去,你的牙齒快蛀光了。」

  大黑馬快樂地嘶鳴一聲,咬著牠的糖回到樹林裡。

  他扶起她,走向山頭邊緣的一個小小的石碑。

  這裡的視野最好,外婆應該最喜歡。

  她將花束放在石碑前,眉宇間蒙上一絲悵惘。

  亞歷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心,從背後擁著她。「婆婆說,她的時辰已到,這一生該看的風景她都看過了,她不希望你感到內疚。」

  蕗琪輕輕撫著石碑。

  「外婆的身體很好,如果不是為了我,她還可以活很久。」

  自然法則有其定數,靈歸之夜的魂體是有一定數目的。他帶走了一個,便必須還一個回去,這是一開始外婆沒有告訴他的事。

  亞歷不確定自己若事先知道,還會不會要求外婆救她……可能還是會吧!雖然他會更歉疚。

  或許也就是如此,外婆從頭到尾沒有跟他說。因為,不只是他想救愛侶,她也想救自己的孫女啊!

  當蕗琪在魔法圈中睜開眼的那一刻,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便合上眼,代替她踏上了靈歸之路。

  蕗琪嘆了口氣,將一些長得稍高的草拔一拔,不期然間撿到一個陳舊的藥袋。

  這是她冬天來掃墓時放的。當時摘不到新鮮香花,於是她便做了乾燥的香袋放在外婆墳前。

  她拿起那個藥袋檢視半晌。

  「如果保安官當時把所有藥袋都給我看過,我早就認出斯默了。」

  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談起這件事,亞歷的神情變得謹慎。

  「桑瑪和他第一次來找我們的時候,正好所有的藥袋都用完了,我還來不及去買新布。那個早上,我先拿一件不穿的舊衣服裁了幾個藥袋應急。所有的葯袋之中,只有那幾個藥袋的質料不一樣。如果我當場看見,就能想到只有斯默才用過那種藥袋。」

  「你憑我的一張畫,就能認出那個藥袋和其他藥袋不同,可見我的繪畫技巧不錯,當初老是罵我鬼畫符的老師可以安心了。」亞歷做個得意樣,想讓笑意重新回到她的臉龐。

  他成功了,她確實笑出來。

  「你真的畫得很細心,連細部皺摺都帶出來。我當時會感覺奇怪,就是因為你畫的那個藥袋皺摺比較多,因為它的質料比較軟。可是沒有看到實物,哪裡說得清楚?」

  「一切已經結束,別想那麼多。」他將她拉起來,帶進懷裡黏密地一吻。她枕在他寬闊的肩膀,嘆了口氣。

  兩人在滿地的綠意和花香中相擁相依。

  「今天王城有消息傳回來嗎?」她輕問。

  他頓了一頓,輕撫她的絲質秀髮。「嗯。」

  等了片刻,他竟然沒有分享八卦的意思?這個男人真是太不懂得聊天的藝術。

  「怎麼樣啦?」她戳他一下。

  他的視線收回來,低沉地輕笑,抱著她又偷了好幾個吻,才在自己頭髮被拔光之前及時撤退。

  「斯默被處以終身監禁,他的下半生將在最森嚴的監獄中度過。」

  她點點頭。

  當時,他沒有殺了斯默。

  因為他知道死亡是最快的解脫方式,如果要讓一個人受苦,最好的方法是剝奪所有他珍視的一切,然後讓他活得長長久久,醒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這是他快速從斯默身上學到的一課。

  於是,亞歷讓他活著。

  在父親的同意下,他將斯默送回王城接受審判。斯默在另一個貴族重臣的領地殺了四個平民,並且試圖顛覆他的人民對他的信心。若換成其他敏感的時期,這種行為足以引發貴族間的戰爭。

  國王無法容忍這種行為!

  當囚車進入王城時,所有貴族都目睹了斯默的狼狽處境——亞歷奪走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刺穿斯默肺葉的那一箭,終其一生都會在嚴冬中讓他辛苦地喘息,直到咳血為止……亞歷奪走他的健康。

  巨大的醜聞,及擔心洛普侯爵的報復,愛爾公爵公開拒絕承認這個私生子。

  舊日好友為了保全名聲,紛紛否認跟他的關係,他生命中的每個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亞歷奪走他的名眷。

  最後,斯默會在一間狹窄的牢房裡,孤獨地監禁到老死……亞歷奪走他的自由和生命。

  這是亞歷對他的終極報復。

  「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麼嗎?」亞歷看著她。「斯默真的相信自己不會有事。因為他是貴族,他只是殺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平民而己;我親手射傷一個貴族,我才應該被降罪。他甚至想找羅勒醫生作證這幾個人都是又老又病的貧民,少了他們對整個洛普領地不會有任何損失。」

  他搖了搖頭。「你應該看看他發現國王非但不會立刻釋放他,反而雷霆大怒的神情。我想,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後果不會如他預期中的輕鬆。」自己竟然跟那種人當了那麼多年的朋友。

  蕗琪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認真看著她。  

  「你在懷疑,如果你當初一直留在王城,會不會也變成這樣的人。」她嚴肅地道:「亞歷,你不會的。」

  「哦?」他陰鬱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斯默和桑瑪的改變並不單單只是因為他們的環境,還包括他們的信念、教育,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人格。」她嚴肅看著他。

  「如果情況換過來,你是留在王城的人,他們是搬到領地去的人,他們也一樣會變成一個妄自尊大的混蛋,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本質。」

  「但是你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屁孩。你明了一個貴族真正的榮譽和責任,你關心你的人民,接受你父親的教導。侯爵無庸置疑是個最棒的導師和父親,但也要你自己不是根爛柴頭才行。如果換成斯默,你能想像他捲起袖子,和一群木匠一起扛拄子蓋穀倉的樣子嗎?」

  還真是想像不出來。亞歷搖搖頭。

  「那就是了,所以不要懷疑你自己。你的朋友裡出了幾顆爛蘋果,不表示你也是爛蘋果;你是一個洛普,狼族的驕傲不會容許你讓自己變成一顆爛蘋果。」

  他笑了出來,低頭吻她。「爛柴頭,爛蘋果,你怎麼老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

  「那是因為本仙姑,不,本女巫天縱英明啊,大野狼!」她得意得差點連屁股都翹起來。「不過我喜歡你對鎮民說的那段話。」

  根據王國律法,每個貴族對自己的領地有絕對的司法管轄權,然而,一個貴族在另一個貴族的領地犯下重罪的話,必須送回王城接受國王的審判,目的是為了防止貴族私下藉故相殺,引發內亂。

  斯默的罪行必須送回王城接受審判。然而侯爵在領地內舉行了一場聽證會,對他的臣民交代真相。

  那天上山的暴民全部列入候審席……其實人數沒有想像中多。有一堆人走到一半已經先溜了,另一半人越走越慢,心裡也開始不安。如果不是亞歷和侍衛來得太快,可能連落後那一批都跑光了。

  「洛普一族的領地內不容許任何人動用私刑,這對洛普侯爵、我和保安局,都是最直接的侮辱。這表示你們不信任你們的領主可以公正的解決領土內的紛亂。」那些暴民頭低低的,都不敢迎上亞歷的目光。

  「你們在節慶時享受這些吉普賽人的歌舞,有需要時聘僱他們的服務,生病時接受他們的藥物並且痊癒。然而一遇到難題,立刻對他們翻臉相向。你們讓身為非吉普賽人的我都為你們的無情感到羞恥!」

  那場聽證會之後,事情終於平靜下來。

  住在森林裡的吉普賽人算是正式受到侯爵認可,他們和侯爵的代表簽署了正式的租賃合約,成為合法居民。

  「對了,桑瑪呢?她沒被降罪吧?」蕗琪忽然想到。

  雖然她不喜歡那個被寵壞的富家千金,可是認直說來,桑瑪並沒有做出違法的事。

  「愛爾公爵找了一個遠方的窮貴族,將她嫁過去了。」她今天怎麼這麼有興趣關心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亞歷無奈地想。

  「遠方的窮貴族?女兒不是拿來聯結勢力最好用的嗎?」她一怔。

  「斯默的醜聞,桑瑪的名聲跟著玷污。連國王都公開斥責公爵對子女的教育失敗,他怎麼可能留她在身邊,提醒每個人他的教育真的很失敗?把她嫁得越遠,對愛爾家的名聲越好。至於窮貴族,是因為駐守國界的貴族都不富有,他起碼可以用盡桑瑪的最後一絲價值,攏絡其中一族。」

  「原來如此。果然貴族就是有頭銜沒人性。」蕗琪嘆道。

  「嘿!」

  「抱歉。」聽起來就不怎麼真心。

  「別忘了你也快變成貴族了。」

  等一下,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她退開一步,防備地盯著他。

  「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都幾歲的人,再不結婚,根本沒人要。」亞歷沒好氣道。

  這句話有語病哦!如果有人要跟她結婚,就表示她不是沒人要:如果沒人要,她就更不用結婚了。

  「這件事情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她拍拍他臉頰,收拾一下東西往回走。

  「喂,什麼叫從長計議?!」亞歷從後面追上來,「你的身體已經逐漸恢復健康,我隨時打算向我父親稟告我們的婚事!」

  「侯爵對你娶吉普賽平民沒有意見嗎?!」她的大眼一閃一閃。

  「沒有意見。」你別想拿我爸擋路。他洞悉她的陰謀。

  當一隻狼選定牠的伴侶,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牠和牠的伴侶在一起。身為另一隻狼,侯爵非常清楚。

  蕗琪登時氣阻。

  糟了,不能靠侯爵「棒打鴛鴦」,她得另外想想辦法,蕗琪沉思。

  「蕗琪,」亞歷突然用遲疑的眼神,巴巴地注視她。「你……不愛我嗎?」

  這種落水狗狗的眼神太可憐了,她心頭一軟,踮起腳尖親他一下。

  「愛。」

  「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很委屈。

  「你一個人講的量就夠我們兩個人用了。」她好笑道。

  這是用自己的聲望與生命在守護她的男人,有哪個女人能不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

  只是,她的「自由自在單身女郎」人生才剛開始不久,怎麼可以就這樣棄甲投降?

  可是他這樣看人的樣子好可愛哦,好像大型狗狗搖尾乞憐,讓人超想將他抱在懷裡,狠狠地疼愛一下。

  「那就好。」

  神色一轉,所有大狗狗搖尾乞憐的表情統統消失,他愉快地盤起雙臂。「我們下個月就結婚。」

  她的笑容一僵。

  嘴角開始抽搐。

  她……她……她上當了嗎?

  「你這隻臭狼狗!你竟然敢裝柔弱騙我!」她破口大罵,撿起一段樹枝追打他。

  他朗聲大笑,邊躲還要邊注意她會不會跌倒。

  「每次都是你用這種招數,也該換我用一用了吧?」

  「我要打你,你還敢給我跑?你給我站住!」她氣得繼續追打。

  燦爛的陽光下,一朵香花微微顫動,順著風傳遞到下一朵。

  一朵接著一朵,直到墓碑前的花束也在風中招展,散放出甜甜的香氣。

【全書完】

  註:相關書籍推薦:
  1、反面童話之一《白雪公主》;
  2、反面童話之二《仙履奇緣》;
  3、反面童話之三《小紅帽》;
  4、反面童話之四《壞皇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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