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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5 PM

露茜 -【奪寶奇家之四】惡子與盟主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號令群雄的武林盟主竟是個女流之輩?:
哎呀!要是讓人知道這個不能說的祕密
鐵定會氣得把向來扮成男子掩人耳目的她轟下台
其實她一點也不戀棧武林盟主這個位置
會這麼做完完全全是被她叔父趕鴨子上架!
不過呀,她接任盟主後所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就是力保大魔頭的獨生子不再受各大門派傷害
雖說父債子還,但人不是他殺的,壞事也不是他做的
她獨排眾議費心保住受傷昏迷、已命在旦夕的他
還怕有人仍企圖趕盡殺絕,乾脆讓他住進她的地盤
隨著他傷勢一日比一日好轉,她的心也逐漸深陷
忍不住向他吐露那些不為人知的心聲和祕密……
當眾人懷疑她只是想霸佔大魔頭遺留的武功祕笈
上門來「討個解釋」的混亂狀況剛平息,他忽然消失
接下來三年的時間,她一直暗中期盼他能再度出現
沒想到她等到的卻是和過去的面貌截然不同的他……

【出版日期】 2012年05月10日

【出版社名稱】 桃子熊工作室(禾馬)

【書系及編號】 水叮噹T112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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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5 PM


楔子

  江湖之外,有一群身懷高絕技巧的人士,不受任何江湖規矩約束,也不與任何江湖門派往來,更不得參與江湖中那種打打殺殺、逞兇鬥勇的意氣之爭,只憑他們高超的技巧行走大江南北,自成一路,屬於江湖的邊緣人,他們就是「偷、騙、搶、拐」四家。

  偷、騙、搶、拐的目的不外乎得到稀世珍寶或者有價之物,偷要偷得天經地義,騙要騙得理所當然,搶要搶得威風凜凜,拐要拐得理直氣壯,這就是他們四家行事的最高宗旨。

  而且四家的師尊們特別愛互相較勁,都想要爭出一個高下,到底哪一家才是最厲害的奪寶者。

  三年前,四家進行奪寶的比試,將主意打到了武林盟主頭上,惹出不少風波,甚至引來江湖中許多不肖之人對秘寶起了貪念,也跟著搶奪,搞到後來,那場比試沒有比出任何結果也就算了,秘寶竟然下落不明,甚至最後到底落入誰的手中,直到現在都還是個謎。

  而三年後的現在,四家又再度進行比試,打算奪取皇宮藏寶殿裡頭的一幅畫,經過一番波折,畫軸雖然終於被偷家從皇宮藏寶殿內偷出,偷家卻一時大意,遺失了好不容易偷到的畫軸,從此下落不明。

  怪哉,被四家奪取的秘寶怎麼都會落得消失無蹤的下場?

  不過話說回來,四家比試進行至此,到底還有哪一家認真的奪寶?

  將皇宮攪和一番之後,偷家人早已遠離京城,不知道遊山玩水到哪個雲深不知處去了。

  騙家人已經達到他們真正的目的,雖然並不知道原來誤看了畫軸的內容,但在過分自信的心態下,便沒再多加追查畫軸的下落。

  本來就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搶家人看似勝券在握,但那個生性懶散的土匪頭子到底還記不記得奪寶比試這回事?

  而最後那個遲遲未現身的拐家人又在哪裡?究竟有沒有真正派人出來參與比試?

  這四家人之中,究竟有沒有人知道此刻畫軸究竟落在誰手中?而且最重要的是,還有沒有人在乎這件事啊?

  奪寶之爭,看來果然只是四家那些師尊們想藉機把皇宮和江湖大鬧一番,搞得雞飛狗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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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6 PM


第一章

  江湖上,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門派眾多,想要讓各門派之間的勢力維持平衡,除了幾個大門派之間必須保持和諧之外,更需要一個公認的公正裁決力量,因而必須有位武林盟主,才能夠在發生大事時出面擔任仲裁者或者穩定局面。

  武林盟主乃是由江湖各門派所推舉,眾所公認的主事者,具有號召武林各大門派的權力,同時也擔任維繫江湖安寧的角色,長久以來,為了不讓武林盟主之位受企圖專權者把持,盟主之位六年一任,到期就必須卸任,而且曾經擔任過武林盟主之人不得再度任位掌權。

  歷任以來的武林盟主,有些是靠高超的武功服人,有些則是靠背後所擁有的門派勢力,而少數中的少數,則是單靠個人的號召力與影響力。

  上一任武林盟主,是由慕容家此代的當家慕容賦所擔任。

  慕容家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望族,弟子門生眾多,勢力龐大,與傅家、上官家同為江湖中的三大名門世家,雖非五大門派之一,但在武林中一直以來都具有相當的威望,不僅經營各類生意,擁有相當雄厚的財富,據說背後更有皇族撐腰,無論是在江湖上或民間是都赫赫有名的豪族名門。

  六年前,慕容賦率領群雄,圍剿當時在江湖上殺人無數、滿手血腥的大魔頭寧圖天,順利將之消滅,此舉更將慕容家的地位推向不敗之地,所以即使慕容賦卸下了盟主之位,各大門派仍破例將武林盟主之位留給慕容家。

  只是,曾擔任過武林盟主之人絕不能再度任位掌權這個規矩萬不可破,所以當時便由慕容賦的姪兒慕容華接任盟主。

  慕容賦生性嚴肅且霸氣,慕容華卻是溫文儒雅,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且風度翩翩,但看起來只是個啣著金湯匙出生、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兒,叔姪兩人完全天差地別。

  而且慕容華接任盟主之位時不過弱冠之年,以年紀來說相當年少,且過去在江湖上就只是「慕容賦的姪兒」這樣的名聲而已,可說是沒沒無聞又無所作為,武功修為也僅是中上程度,就這樣突然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實在說不過去,所以接任當初就已經引起不少議論。

  何況他成為武林盟主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將寧圖天的遺孤寧掌天收留在慕容家,此舉更是在江湖上引起相當大的爭議。

  但無論如何,慕容華畢竟有整個家族為靠山,又有慕容賦「垂簾聽政」,所以即使有些人心存疑慮,也不敢多加置喙。

  幸好自從接任盟主之位將近六年以來,慕容華圓滑穩重又寬厚大度的處事方式,以及對江湖中大小事盡心盡力的認真態度,倒也贏得不少讚賞與肯定,雖然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年輕人只是慕容賦用來鞏固慕容家在江湖上既有勢力的一枚棋子罷了。

  ※※※※

  在佔地極廣的浩然山莊中的某個院落,兩名年輕丫鬟端著托盤,從慕容華的書房走出來。

  兩人臉上同樣帶著少女懷春的神情。

  其中一名年紀較小的丫鬟一邊輕嘆一邊低聲道:「唉,那兩位公子只要站在一起,就教人移不開目光呀!」

  「就是說啊,咱們少爺儀表非凡,就算每天看也看不膩,而傅二公子更是風采翩翩,這兩個人單獨看就已經夠讓我們臉紅心跳了,一旦湊在一起,更是讓人目不轉睛,真是亮晶晶又眼花花啊!」

  慕容家與傅家是世交,慕容華與傅家二公子傅覺遙更是從小就認識的至交好友,這兩位名門公子同樣優雅且氣度悠然,始終帶著溫和淺笑的俊美面孔更是俊挺得各有千秋,十足十的賞心悅目,也莫怪她們這些丫鬟會芳心暗動了。

  「而且兩人都還未娶妻,雖然我們肯定是沒機會的,但如果真的能夠被那兩個人瞧上眼,就算只能當個小妾,也肯定是麻雀飛上枝頭成鳳凰了呀!」

  「說到這個,妳聽說了嗎?再過不久,傅二公子總算要真正成為我們的姑爺了。」

  「欸,我也聽說了,說是等少爺卸任盟主之位後,老爺就要做主讓小姐和傅二公子成親,兩家終於要正式成為親家了呢!不過,小姐跟少爺不是同年紀嗎?以女人來說早過了婚嫁之齡,怎麼會拖這麼久才成親?」

  傅覺遙與慕容華的學生胞妹慕容煙自小就訂了親,本該早日成親的,但不知何故一直延宕至今。

  「其實兩家訂親已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姐體弱多病,傅家才會遲遲沒有迎娶,瞧,我進慕容家好歹都已經五個年頭了,還不曾看見小姐踏出過房門一步,連她長得究竟是何模樣都不知道,她的生活起居都由專人伺候,補身湯藥更是從不間斷的每天往房裡頭送,聽說她一直臥病在床,身體肯定相當屏弱。」

  「那麼虛弱的身子,真的能夠成親嗎?」

  「哎,這話可得小聲說,反正就只是拜個堂而已嘛。雖然傅二公子和小姐也是青梅竹馬,但聽說他們根本只是兩家長輩手中的棋子,為了拉攏兩家的關係,也為了鞏固兩家在江湖上的勢力,才會讓他們兩人成親呀!」

  「喔,原來是這樣啊。」

  「而且,說不定我們少爺也極可能和上官家的小姐成親,畢竟若能夠和其他兩大名門世家聯姻,慕容家在江湖上的地位絕對能更加穩固。」

  「唉,那我們這些丫鬟不就完全沒機會了嗎?」

  「不不不,妳瞧,像小姐那般體弱多病,肯定無法討丈夫歡心,而那些名門千金們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嬌生慣養,就算少爺娶了妻,也不可能喜歡那種只會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這可是我們這些丫鬟們的大好機會呢,只要更加溫順的伺候好少爺、姑爺,就算只能當個小妾,也足以榮華一世了。」

  「妳的意思是說,我們反而更有機會可以飛上枝頭成鳳凰?」

  「嘻!那是肯定的呀……」

  兩人在低聲交談著山莊裡的消息與對未來無限美好的幻想中逐漸走遠。

  而在書房之中正被談論的兩位公子,一個一身白衣,一個則是一身清雅的水藍衣袍,兩人同樣俊美閑雅。

  傅覺遙看著坐在對桌的慕容華,慢條斯理地道:「最近,那些不把江湖翻攪一通不肯罷休的四家又在進行比試了。」

  慕容華正拿起茶杯就口的手幾不可察的頓了一下,臉上悠然的笑容不變,回道:「是嗎?看來那四家的師尊們可真是本性難移,就算被許多江湖中人追緝了三年,也還是玩心不減哪。」

  兩人笑起來的模樣同樣悠然如清風,彷彿與生俱來,是那種就算天塌下來也會好好維持面容上的安適淡定。

  「他們這次似乎學乖了點,沒打江湖各門派的主意。」傅覺遙忽而玩味的一笑,「不過卻是去了皇宮裡頭盜寶。」

  「那可真是好興致。」

  「而且,偷家已經成功偷出了寶物。」

  「是嗎?」慕容華無所無謂的語氣,彷彿只是聽著一段有趣的傳聞軼事。

  而傅覺遙的語氣就更加輕描淡寫了,「只是,最後寶物落到了我手中。」

  慕容華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容未變,道:「傅兄也真是好興致,竟然也跟著奪寶。」

  傅覺遙笑出聲來,「沒錯,為兄我的確挺閒的,不像華弟每天得忙著處理江湖上的大小事,不但耽誤了年華,就連三年前被四家奪去的東西,都沒空去追討回來。」

  慕容華笑得更輕,「傅兄真是說笑了,你也知道那一開始只不過是江湖上一些好事者的流言蜚語,後來則是四家本身自作孽惹來一身腥,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有被奪走什麼東西,畢竟四家想奪取的東西本來就不存在,那些無知又貪婪的江湖中人,不過是想藉由幫我奪回寶物這個名目,獲得原本就子虛烏有的東西罷了。」

  「我說的東西,並不是傳聞中寧圖天所留下的武功秘笈。」他一語點破。

  六年前,慕容家收留了寧圖天之子這件事引起不少傳聞,說是寧圖天其實留下了一本記載他一身蓋世武學的秘笈給他的獨子,慕容家收留寧掌天就是為了得到絕世武功,但這畢竟只是傳聞,而且一直沒看到慕容家有任何一個人突然功力大增或者武功突飛猛進,所以傳聞也就只是傳聞而已。

  然而就在眾人已經漸漸淡忘寧掌天這個人的時候,也就是三年前,四家進行比試,竟然將主意打到這本子虛烏有的武功秘笈上頭。

  其實,只要明白四家愛玩、愛鬧又特別愛興風作浪的作風,便可以輕易看穿四家的拿手伎倆,他們真正的用意根本不是打算奪取寶物,而是如果將這件陳年舊事搬上檯面,絕對可以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風波,說穿了,他們只是想看那些表面清高實則貪婪的武林中人為了不存在的武功秘笈搶破頭,這樣的精采好戲,四家怎麼可能放過?

  只是,四家那些人大玩一場之後,雖然如願惹出了一堆風波,使得江湖上風聲鶴唳,也招致不少江湖中人追殺,但他們也萬萬料想不到,他們確實奪走了慕容華身邊的一樣「寶物」。

  「我所指的是,三年前四家從這裡奪走的……」傅覺遙的語氣故意慢悠悠的拖了下,「人。」

  慕容華神色不變,淺笑道:「傅兄也不必再拐彎抹角,你想說的我聽明白了,你想藉由這次四家比試查出寧掌天的下落,但寧掌天本來就不是我的人,慕容家當初也只是暫時收留他,既然他想離開,那當然就隨他的意志,我無權干涉。」

  「華弟仍舊認為他是自己想要離開的?」

  「他有腳,當然可以自己走。」

  「但華弟別忘了,他武功早就被廢,根本無法抵擋任何武力,如果有人強逼他,帶他離開,他是無法反抗的。」

  「我不認為他有那麼容易受人擺佈,即使他武功盡失。」更何況他離開當日,房裡完全沒有任何外人入侵或者他曾經反抗過的跡象,他完完全全是平空消失,更像是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那般。

  傅覺遙看慕容華一眼。那語氣裡明顯有著怨懟啊……

  也許旁人看不出來,但他畢竟已經認識慕容華二十多個年頭了,這一絲不尋常的異樣,他多少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但他並沒有挑明這件事,繼續原本的話題道:「這三年來,江湖上每個人都在追查寧掌天的下落,想要從他身上得到那本武功秘笈,以他沒有半點武功的狀況,如果沒有他人的幫助,絕對無法安然的隱姓埋名這麼久。」

  「那就是他的造化了,與我無關,傅兄你也別無事忙了,不管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都已經不關我們的事。」慕容華臉上雖仍帶著淺笑,但擺明了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但傅覺遙並不想這麼做。「我原本就推測他應該是落入四家手中,四家與江湖上的恩怨糾葛無關,更對所謂的絕世武功秘笈毫無興趣,所以才有可能收留寧掌天,並將他藏匿這麼久……」

  「所以絕對是他自己離開的,四家怎麼可能抓一個與他們毫不相干又等於是個天大麻煩的人回去?」慕容華忽然打斷他的話。

  傅覺遙又看「他」一眼。果然還是充滿了怨懟啊……

  也只有關乎寧掌天的事,才會讓向來沉穩淡定的慕容華一再出現這種不尋常的神色,這種時候,他總會確實感受到慕容華果然是個女孩兒家的事實。

  當然,這可是現今江湖上天大的秘密。

  若是讓江湖中人知道當今武林盟主竟是假扮成男子的一介女流,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傅覺遙並不在意武林盟主究竟是男是女,他關注的是慕容華對寧掌天超乎尋常的情感,因此,他必須所有行動——為了他們彼此。

  「也許這之中發生過什麼事,但我仍舊相信寧掌天最後絕對是落在四家手中,畢竟只有四家能夠收留他,剩下的問題只在於他到底是在哪一家手中。」

  四家被許多江湖中人追殺了三年,他們本來就行蹤飄忽,這三年間更是形同銷聲匿跡,完全無從追查起,這一次,四家好不容易又開始進行比試,正是找出寧掌天下落最好的時機,如果錯過這次,說不定又得再等三年。

  三年的時間雖然說長不長,但慕容華還有多少年華可以這樣蹉跎?

  「偷家不可能,他們太隨性,不會無故打一個麻煩的包袱;騙家也不可能,他們太精明,絕不做虧本生意,而搶家則自視甚高,不是他們自己搶來的絕不會要,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拐家。」傅覺運分析著。

  「尤其拐家又以精湛的易容術著稱,想要隱姓埋名、銷聲匿跡最是容易,也更加證明了寧掌天應該就是在拐家手中,前陣子,偷家和騙家的人都已經現身,我也已經親自確認過,這兩家人當中並沒有寧掌天。」

  「傅兄這番分析,看來是對四家做足了研究,但就算他真的在拐家,那又如何?」

  「我決定去搶家一趟。」

  「為何這麼做?」慕容華不解。

  「四家當中,拐家人的行事作風最是謹慎神秘,也最難追查到行蹤,我已經放出風聲,說他們比試的畫軸正在搶家手中,拐家戒心太重,如果說是在我手上,怕只會引來其他三家的人,而若是在搶家人手上,便可以降低拐家人的戒心,引拐家人現身,而只要抓到任何一個拐家人,就必定可以查出寧掌天的下落。」

  「傅兄,你到底有何用意?」慕容華的聲音裡有著再也掩藏不住的緊繃。

  「如果他不回來見妳,那就由我去把他找出來。他已經躲藏得夠久,也該回來把事情說清楚了。」

  「事情?什麼事情?」慕容華不禁蹙了下眉,但隨即鬆開眉頭,只是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那麼自然,「我和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傅覺遙定定看著她,道:「慕容華也許和他無話可說,但慕容煙肯定有話必須和他說清楚。」

  慕容華回視著他,向來悠然似初秋青空的眼眸此時卻滿是陰霾,語氣裡更有著微顯焦慮的惱意,「傅兄,聽你說得如此篤定,看來你對慕容煙似乎很了解?」

  傅覺遙卻是笑得好不悠哉,「都認識這麼多年了,該發現的總是會發現,更何況我把慕容煙當作親妹子看待,既然身為她的兄長,當然得為她盡一點棉薄之力,而且,這件事也不光是為她,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話中有話,彼此都心知肚明。

  焦躁感不斷在慕容華心中翻湧。

  她當然明白傅覺遙話中的意思,也弄清楚了他真正的用意為何。他們相識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時間了,他也許看出了些什麼,但……那一切也只是她單方面的心思,寧掌天根本無心又無意,就算想盡辦法把人找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啊。

  更何況,他……恨她,不是嗎?

  傅覺遙拿出一個看來尋常的長形木盒、放在她面前,「這就是這次四家比試搶奪的畫軸。」

  慕容華瞪著那只木盒,神色滿是抗拒,「為什麼要給我?」

  「只是寄放。」傅覺遙笑了笑,「我可沒打算真的帶著這畫軸闖進土匪窩,又不是存心討搶。」

  注視著木盒,慕容華臉上從容的笑意早已消失,只剩下微沉的神色,低聲道:「已經三年了,若他想回來,早就回來了,既然這麼多年都毫無聲息,那就表示他已經重新開始屬於他的人生,又怎麼可能會想回到這個等於只是囚禁他的地方?」

  「我並不在乎他是怎麼想的,我說過,這件事本來就不是為了他而做,我是為了慕容煙。」

  「就算把他找出來,你和慕容煙之間的情況也不見得能有轉機,慕容煙還是得嫁進傅家,成為逍遙山莊的人。」

  「我就是打算阻止這件事發生,而妳必須幫我。」

  慕容華在心中暗自嘆息。「傅兄,難道你就真的這麼嫌棄慕容煙,不願意和她成親?」

  「比這個更重要的問題是,慕容煙當真想和我成親?」傅覺遙反問道。

  慕容華嘆了口氣,「他已經得到自由,我已沒有任何遺憾了,慕容煙會怎麼樣並無所謂,你又何必再徒惹波瀾?」

  傅覺遙看著她,帶著不變的悠然淺笑道:「因為,我不想再看見妳已經三年沒消褪過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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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7 PM


第二章

  鎮上一間尋常客棧中某間廂房裡。

  梳妝鏡裡頭映照出一張同樣再尋常不過的女子面容,是那種在大街上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的平凡樣貌,就算見過十幾次也還是讓人記不住。

  房中的圓桌邊則坐著一名老者,兩人乍看之下像是一對父女,但從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卻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老者看著正在鏡前仔細梳整髮絲的女子問道,語氣略微不悅,而且那老邁的臉上竟怪異的有著一雙不相襯的年輕眼眸,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老者便毫不掩藏那樣的眼神,靈活的轉動著。

  「四家的比試早就開始進行了,偷家和騙家也早就在京城那兒鬧得翻天覆地了,你竟然還悠哉的在這裡晃來晃去?當初明明是你自告奮勇向師尊說要去奪寶的,怎麼現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每天只是易容成這副模樣出門去,也不說去了哪裡,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他嘮叨了一堆,聽起來似乎不滿很久了。

  女子頭也沒回,只是淡淡回問:「你這是懷疑我的能耐?」並未加以掩飾的聲音,竟是屬於男子的低沉嗓音。

  老者暗吸口氣,慎戒地道:「不,當然不是。」他透過鏡子小心翼翼的看對方神色的一眼,才又道:「只是比試都開始這麼久了,你也總該有所行動了吧?」

  拐家以易容術著稱,所有的表情都可以掩藏在精緻的人皮面具與精湛的易容技巧下,而精通以外貌欺瞞世人的拐家人,自然比一般人更加了解一個人藏在表情底下的各種小破綻,所以他們除了能夠輕易識破說謊之人異常的神色之外,更擅長從他人的眼神與表情中推敲對方的心思。

  但眼前這個人,心思卻深沉得彷彿暗夜的深海,即使與他眼對眼、面對面,也無論他有沒有易容,都難以分辨出他確切的情緒,更難以捉摸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螳螂捕蟬。」扮成女子的人冷淡地道:「就算我們最先拿到畫軸,也不見得能夠安然送到指定之處,一路上肯定會有其他三家那些黃雀在後頭虎視眈眈,倒不如等到最後再出手,就像那光明正大等著坐收漁翁之利的搶家人一樣。」

  「但如果畫軸落入搶家手中,那我們不就等於輸定了?誰打得過那個土匪頭子?」

  四家之中,他們拐家的武功最弱,搶家最高,所以之前比試時,他們都會想辦法在搶家出手前趕緊行動,不然寶物一旦落入搶家手中,他們便等於喪失了奪得寶物的機會,畢竟他們不似騙家精明又油嘴滑舌,也不如偷家靈活,而且搶家的那個土匪頭子又具有天生的敏銳直覺,就算易容成她身邊的人試圖奪寶,說不定連他們最自傲的易容術都會出紕漏。

  扮成女子的人忽然從鏡中看對方一眼,「你認為我打不過那個土匪?」

  他又暗暗吸口氣,感覺背脊有點涼涼的,趕緊否認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就因為只有易容術贏過其他三家,所以他們拐家向來以謹慎仔細可行的原則。

  「這場比試,表面上的輸贏只是次要,甚至說不定不分勝負才是師尊們正想要的結果,這樣才有理由繼續比下去和玩下去,更何況他們除了想大玩一場之外,暗地裡各自真正的目的也完全不一樣,不是嗎?」

  他的眼眸不自在的閃動了下,避開鏡子裡的那道冷光。

  事實上,他說得沒錯,這場比試,四家師尊的確各有各的心思,偷家想藉機鑽探一條通往皇宮藏寶殿的暗道,騙家那些暗著來的心思從來就沒少過,大賺一票當然只是表面上的獲利,搶家肯定是最單純又最爛的,反正只要把寶物搶到手、證明搶家是四家第一就好,而他們拐家嘛……

  他再看對方一眼。唉,他只能說,出來混,總是得還的。

  誰教師尊三年前讓這個「麻煩」進了拐家,所以三年後他們也只能想辦法把這份「舊債」還清……唉,真的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誰教他們倒楣,被這一尊恐怖的武林邪神給纏上了呢!

  哎,如果三年前那場比試將欲奪取的寶物從「武功秘笈」改成「人」,那他們拐家可以算得上是奪得第一呢!雖然這個「人」其實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而且他們根本抵拒不了……

  唉,就因為是這麼丟臉的事,縱使他們拐家的人臉皮多如牛毛,還是什麼也不能多加聲張,只能默默咬牙收了這尊惡神,認了。

  「這些日子,你該不會是去了浩然山莊吧?」他試探著問。

  看著那一身貌似大戶人家裡頭的丫鬟裝扮,他老早就這麼猜測著,但誰教自己武功不如人,就算想跟蹤,也跟不到半條街就輕易被擺脫了。

  其實這個寧掌天還挺讓人佩服的,短短三年,他就已經將易容術學得爐火純青,尤其如果單單只是臉孔的易容還算是簡單的,若想轉換性別或年紀,就必須習得能夠改變體格的縮骨功,以及轉變音色和聲調的技巧,若不是天賦異桌或者毅力過人,這些難度極高的功夫,可不是短短三年就能夠練就的,但他卻辦到了,而且無懈可擊。

  「是又如何?」

  寧掌天看著鏡中的女子面容,仔細檢查臉皮上的細微之處,不遺漏任何一絲可能的破綻。

  「你去浩然山莊做什麼?」

  他猜想,寧掌天之所以來到這個城鎮,恐怕跟慕容家脫不了關係,畢竟他和慕容家之間的恩怨糾葛還沒了結,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圖,是打算把慕容家的人全滅了?還是學他那個魔頭老爸大開殺戒一番,然後利用易容術嫁禍給某個張三李四?

  其實不管寧掌天打算做什麼都無所謂,但畢竟他已經算得上是拐家人,如果當真要大開殺戒,就有可能連累拐家。易容術可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學得會的技巧啊,沒被發現就算了,萬一不小心被識破,拐家人絕對難脫罪嫌。

  所以,為了避免被江湖中人追殺,他們這些道道地地的拐家人可得隨時準備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們四家早已經習慣被江湖中人追殺,也不差這一次,只是能逃快一點就得快點逃,所以拐家才會另外派他跟著寧掌天,掌握寧掌天的行動與意圖,雖然他總是跟丟了人,唉!沒辦法,功夫不如人啊。

  梳整好儀容,寧掌天站起身。此刻沒有外人在場,他也就不再特別收斂原本的眼神與姿態,斜著眼,微勾起唇問道:「你想知道?」

  「啊?呃,這……」

  看著那抹只微微勾起一邊唇角的邪冷笑容,他真的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才好,這個人的脾氣向來陰晴不定,也不知道若是回答得不順他意,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父仇不報,枉為人子。」寧掌天微勾著唇,卻是不含半絲笑意。

  雖然是一張易容後的平凡面孔,卻因為沒有刻意掩藏,他眉眼間所流露出的是一種令人森寒的陰邪之氣。

  「我也該去慕容家好好答謝他們對我寧家的照顧,不是嗎?」

  看著與那張尋常臉孔完全不相稱的邪惡神色,老者只能默默在心裡替慕容家和那些江湖中人哀悼一下。

  出來混,總是得還的。

  六年前,那些人逼死了寧掌天的親爹,雖然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爹畢竟是爹,六年後,看來寧掌天似乎是想血債血償。

  他是無所謂,反正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和他們拐家無關,但四家的比試還是得繼續啊!

  雖說師尊們對這場比試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徒子徒孫還是得好好分出個高下吧,不然他們拐家以後還有什麼立場跟其他三家平起平坐?

  看著說完話後就走出客房離去的身影,他只希望他們拐家別不戰而敗,把這次比試的結果拱手奉送給其他三家就好。

  ※※※※

  傅覺遙離開之後,慕容華走出書房,緩步走向院落一隅的隱密角落。

  那裡有個巨大的庭石造景。

  因為這裡是屬於慕容華的院落,少有人會來到這個偏僻的角落,也沒有人會特別來整理,所以這兒十分荒涼,只有那塊比人還高的岩石兀自靜默矗立,更顯得荒僻而蕭索。

  在灰沉的岩石表面,剛巧就在人臉的高度之處,有一個不太起眼,約莫半個巴掌大的深色紋路,乍看之下像是人的耳朵。

  她抬起手,伸指輕觸那個耳形石紋,在粗糙的岩石上來回輕撫,眼眸深處擺盪著回憶的流光。

  一個無聲的嘆息後,她輕輕地開口:「前三年,後三年,也已經過了六個年頭了啊……」

  當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如此情意深陷……

  ※※※※

  六年前,江湖中有個大魔頭,名叫寧圖天。

  他性格乖戾,冷酷無情,殺人無數且作惡多端,武林各門派人人亟欲誅之,但因為他武功實在太過高強,所以一直沒有人有辦法將之剷除。

  當時的武林盟主慕容賦便集結各大門派,率領群雄一同圍剿這個魔頭。

  此計奏效,即使寧圖天武功再高強,也敵不過眾多門派的共同圍剿,經過七天七夜的輪番追擊,終於將他逼到深山中,當時,他身旁還帶著他唯一的兒子,寧掌天。

  寧掌天當年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樣貌與寧圖天完全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格看來也似乎同樣冷戾乖僻,武功雖不及他爹,但身手與氣勢皆已不容小覷。

  慕容賦與眾門派認為有其父必有其子,殺人魔頭的兒子也肯定是個邪惡到骨子裡的壞胚子,所以決定將父子倆一併誅殺。

  經過多天累戰,眾門派的人馬死傷無數,寧圖天也身負重傷,被逼往山巔,之後,眾門派隨即兵分數路,一面阻斷他下山逃逸的可能,一面往山頂繼續包抄進擊。

  當時,由慕容賦所率領的慕容家眾人首先追查到寧氏父子的蹤跡,慕容華當時也跟隨著眾人前往。

  雙方對峙,又經過一番苦戰,最後寧圖天終究不敵人多勢眾,被逼往一處斷崖的邊緣。

  站在險峻高聳的懸崖邊,寧氏父子皆是一身刺目的殷紅,除了他們自己的血,更多的是別人的。寧圖天一臉陰鷙的冷笑,目光邪厲而妖詭的看著眾人,而寧掌天自始至終都是一臉陰冷漠然,彷彿多天來的血戰根本與他無關,結果會如何,他也全然無所謂似的。

  突然,寧圖天仰頭狂笑,凝著暗紅血珠的散亂髮絲迎風飛揚,像妖魔狂亂大張的黑色細長骨爪,就在眾人又欲上前追擊之際,他忽然轉身一掌擊向寧掌天的胸口,氣力之重,狠狠將寧掌天打得口吐鮮血。

  在眾人一片驚駭震詫中,他更連續出掌擊向自己的親生骨肉,掌掌幾可致命,而寧掌天不知道是無法反抗還是根本不想反抗,只見他鮮血滿佈的臉上依舊一片陰冷漠然,雙眸也早已被鮮血覆蓋,看不出他的情緒與想法。

  寧圖天的動作絲毫沒有半點遲疑,依舊掌掌狠毒,甚至最後一掌竟是往寧掌天的天靈蓋狠狠一劈。

  所有人皆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震驚得只能瞪大雙眼,無法言語也無法動作。

  看著眼前的事態,慕容華心中同樣驚駭萬分,但心中的一股正氣驅動著她的意志,她舉步上前,打算出手救下寧掌天。

  就算他是惡人之子,就算他滿手血腥,就算救下他也可能仍保不住他的性命,但他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啊!為什麼必須承受父親所犯下的罪愆?又為什麼必須遭受親生父親如此狠毒的殺害?

  她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名少年被自己的父親活活打死!她本就不贊成將寧掌天也一併誅殺,當下一股凜然的正氣與憤慨之情更是熊熊熾燃於心。

  然而就在她踏出腳步時,寧圖天忽然抓住幾欲昏厥的兒子,轉身往崖下一跳。

  慕容華想也沒想,一運氣,便如飛箭般疾奔向前,伸出手,在斷崖邊緣抓住了寧掌天胸前的衣襟,然而寧圖天往懸崖墜去的力道過猛,因此,她也跟著寧氏父子往崖下墜去。

  驚險的瞬間,是福大,更是命大,在跌墜而下的當兒,慕容華空著的那隻手往峭壁一伸,抓住了垂落在崖邊的一條老藤,她的手臂立即緊緊纏住藤枝不放,雙腳一個蹬踏,便穩穩地懸在崖壁上,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運,而她另一隻手當然仍舊牢牢抓握著寧掌天的衣襟,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事情發生在短短不到一眨眼之間,寧圖天根本沒有料到有人會出手救他兒子,抓著寧掌天的手並沒有多加使力,隨著寧圖天迅速墜落的勢子,只聽見一聲很快消散在風聲中的衣料撕裂聲響。

  「嘶——」

  隨著這道聲響,半片衣袖從寧掌天手臂上裂開,整個人也脫離了他父親的掌握。

  寧圖天帶著那半片飄飄衣袖,如一顆流星疾然墜落,轉眼間消失在懸崖下那片濃密的樹林中。

  慕容華緊緊纏著老藤,身子半懸在峭壁邊緣,膽戰心驚的看著底下的萬丈懸崖,接著,視線從寧圖天消失之處轉向她手臂下方的少年,發現少年也正朝她看來,往上抬的目光穿透一片血紅,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兩人視線對上的第一眼,也是往後的一、兩年,寧掌天唯一算得上是清楚明確的一眼。

  毫無預警的,那眼神就像拿了把鐵槌往她心口一擊,教她莫名地一痛。

  她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冷、那麼沉、那麼孤寂、又那麼絕然棄世的眼神。

  一種比死人的雙眼更加令人悚然的眼眸。

  為什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會有這樣的眼神?

  但她來不及深思,也來不及探究,寧掌天就只看了她那麼一眼,便閉上眼睛,昏迷了過去。

  那一刻,看著那滿身滿臉盡是猩紅血跡的少年,她緊緊揪纏住他衣襟的手更加牢握,心中的決定也更加堅定不移。

  即使受到所有人的反對與質疑,她仍堅持將他帶回浩然山莊醫治,並決定收留他。

  ※※※※

  寧掌天被帶進浩然山莊後的前三個月,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日日在生死邊緣與閻王角力。

  在這三個月中,慕容賦卸任武林盟主之位,改由慕容華接任。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慕容華並沒有太多的感覺,而且,比起接掌武林盟主之位,更教她心心念念的是寧掌天的生死。

  他一直昏迷不醒,氣若遊絲,她請來了最好的大夫為他醫治,替他找來最上等的藥材,他卻始終沒有什麼起色,連江湖上有名的神醫閻王哭都對她搖頭。

  然而三個月後,就在她以為可能救不活寧掌天的某一天,他忽然醒了,就像只是睡了一場極長的覺那般,幽幽醒了過來。

  所有人均詫異不已,她更是又驚又喜,然而不知道是老天故意作弄,還是他真的傷得太重,醒來之後的他雖然脫離了險境,但神智卻顯得混沌,不但面無表情,無法言語,對任何人、事、物也都沒有反應,近乎癡傻。

  慕容華一顆心從大喜又瞬間落入大悲。

  她原本以為這只是因為寧掌天昏迷太久,乍然醒來之後才會暫時癡傻,然而又過了大半年,寧掌天仍舊對所有的事毫無反應,連眼眸裡也只是一片晦暗,不見半點感官知覺的反應,只憑著本能吃、睡,除此之外,他根本等於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加上他全身筋脈盡斷,武功全失——寧圖天那些重掌顯然是為了廢去他所有的武功,而天靈蓋上的那一掌,無疑將他打成了廢人。

  寧圖天為什麼要那麼做?

  慕容華始終不解,虎毒不食子,即使是萬惡魔頭也不可能想親手打死自己的骨肉,難道寧圖天真的是喪心病狂,竟然臨死到頭也要拉著兒子陪葬?難道就因為有那樣的父親,所以寧掌天才會有那般絕然棄世的眼神?

  所有人都相信寧掌天成了廢人。

  而他也千真萬確成了個廢人。

  所以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多加理會慕容華要如何安置他。

  畢竟,一個廢人是無法再傷害任何人的。

  但慕容華並沒有放棄他,從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救下他的那一刻,她就沒想過要放棄他。

  成為武林盟主之後,她在浩然山莊中擁有了自己的院落,便安排寧掌天住進來,派人照顧他的起居,並每天為他準備上等的補身湯藥,無微不至的關照著他的狀況,就算所有人對她的行為嗤之以鼻,甚至不時冷眼以對,但她仍舊沒有放棄他。

  而且只要一有空,她就會去探看他的情況,有時候也會和他一起吃飯,帶著他在院落裡四處走走,甚至為了幫助他恢復神智,她不時念書給他聽,或者對他說話,告訴他日常所發生的瑣事,避開他的身世與過往,偶爾也會說些江湖上的奇聞軼事給他聽,就像照顧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諄諄教導著他關於生活上的一切。

  雖然寧掌天仍舊一副癡傻的模樣,但慕容華始終如一的對待他,而且她相信,就算得這樣照顧他一輩子,她也會堅持下去。

  事實上,有時候連她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對寧掌天這般堅持。

  傅覺遙曾經以相當訝異的眼神看著她的所作所為,雖然他沒有多說什麼,但他的眼神已經足以讓她明白,她對寧掌天的堅持真的已經超乎常情,畢竟,這樣的執著與她原本的性子全然不相符。

  到底為什麼呢?

  她也曾經問過自己。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出手救了他,就該負起責任承擔到底,也許是因為她太過同情他的身世與遭遇,無法棄他不顧,但無論是何種原因,她從來不覺得照顧寧掌天是件辛苦的事,甚至有時候與他相處,即使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也能讓她感到莫名的平靜。

  寧掌天癡傻的情況過了整整一年有餘之後,慕容華察覺他漸漸有些好轉,隨著時間過去,他的神智已慢慢地恢復,會開始自己四處走動,也會自己處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雖然都只是一些細微的、毫不起眼的轉變,但已足以讓她開始相信,他一定會漸漸復元。

  也許他無法完全恢復原本的狀態,或者恢復原本的武功,但至少她希望他能夠擁有平凡且平靜的未來,把身世、過往全部拋棄,即使只是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也已經是一種無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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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7 PM


第三章

  「……為什麼每次都要我去收拾那種爛攤子?明明當初是他自己固執己見,硬是執意那麼做的,結果出了事情就只會把我推出去當箭靶,永遠那麼剛愎自用,死不聽勸……」

  庭院一隅隱密的角落,就像蚊子嗡嗡低鳴般,迴盪著非常細微的說話聲,就算仔細聽也不容易分辨清楚,近乎耳語。

  在一座比人還高的造景庭石前方,慕容華雙手抵著大石,微微曲成拱狀圈擋在嘴旁,就像偷偷傾訴著不能對別人訴說的秘密,她整張臉幾乎貼在石頭上,鼻尖甚至已經抵在上頭,隨著小嘴的張閤,也不管粗糙的岩石表面正摩擦著她的皮膚,只顧著朝一個耳形的深色石紋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語。

  「每次就只會利用我,吃定我不會反抗……多勸他一句就馬上被訓斥,老說我考慮事情的方式就像個女人家……說那是什麼廢話?我本來就……反正這一切我早就已經沒有選擇餘地,到時肯定也只會被利用完就丟……老奸巨猾,城府深沉……沒錯,我就是個棋子,只能被任意擺佈,但棋子也有身為棋子的尊嚴啊……」

  她吐出心中的不滿與怨氣,忽然,眼角餘光幕地察覺一抹黑影,她倒抽一口氣,趕緊閉上嘴,猛然轉過頭。

  寧掌天?

  他正面對著她,與她相隔不過數步。

  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她竟然一點聲息都沒有察覺到!她明明向來很謹慎啊,居然對他的接近毫無所覺?怎麼辦?竟然被他發現她這種樣子……

  「你……」慕容華瞪圓了眼,直直看著他,心中驚惶不定,躁急的大聲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剛聽到了什麼?你站在那裡多久了?為什麼不出聲?你……」

  寧掌天當然沒有回答她,也沒有應聲,更沒有半點反應。

  然後,她低呼一聲,閉了閉眼,暗罵自己的胡塗與失態,她怎麼會以為寧掌天有可能回答她的問題?

  她真的是一時被嚇傻了,寧掌天現在雖然已經會開口說話,但頂多只會一些像是與不是、對與不對這類簡單的應答而已,而且還必須與他所熟悉的日常習慣有關,比如吃飯、睡覺等等,根本無法進行比這些事情更複雜的對話。

  更何況他的眼眸依舊是無神的,雖然面對著她,但就像只是看著空氣一般。

  想到這一點之後,慕容華大大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深深的愧疚感。

  她實在太過大驚小怪了,竟然以質問的惱怒語氣對寧掌天說話,完全沒有顧慮到他的感受——她相信他是有感受的,只是無法明確的表現出來。

  她知道在她沒看見的時候,山莊裡的下人們雖然不至於故意欺負他或對她的命令陽奉陰違,但從來不會多給他什麼好臉色看,所以她總是更加仔細注意各個小細節,不希望他受到更多的鄙視與冷然對待。

  然而她現在竟然因為一時情急就對他大呼小叫,實在太不應該了。

  雖然說起來只不過是她不小心脫口大聲質問了他幾句,但事實上她從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把自己真正的情緒表現出來,此刻這樣的失控是第一次。

  而且竟然還是對一個她應該付出更多耐心與體貼的人如此,即使是因為一時情急,但對她而言已經是犯了個相當嚴重的錯。

  「呃,我……我只是……只是被突然嚇了一跳,我不是故意對你那麼大聲說話的。」

  慕容華不自覺開始解釋起來,也不管寧掌天聽不聽得懂,就是忍不住想解釋給他聽。

  「其實我從來不會這樣情急失控的……呃,可能是因為被你看見我這種怪異的模樣,才會這麼失常……我剛剛看起來真的很奇怪對吧?其實只要多想一下就會明白,你根本不可能把我這種樣子說出去,也不可能聽見我所說的話……你有聽見嗎?嗯,其實被你聽見也沒關係,其他人絕對不行,但我想你是沒關係的……你會覺得我這樣很奇怪嗎?」

  她說了一大堆,寧掌天依舊沉默著,只是站在那裡靜默的看著她,或者該說,只是面對著她。

  她只好又繼續道:「其實我知道我這樣很奇怪,我也不想變得這麼奇怪,但有時候實在太生氣了……」她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左右看了下,「我這個武林盟主啊,事實上只是我叔父的傀儡……雖然這件事全江湖的人都心知肚明,但這樣的話根本不可能對誰說出口,萬一被別人聽見了更是不得了……但有時候積壓在心裡頭的情緒沒辦法宣洩,又沒有人可以讓我放心傾訴……啊,這裡,你看。」

  慕容華指著那個耳形石紋。

  「這個紋路的形狀很像個耳朵,對吧?自從成了武林盟主,住進這個院落之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個石紋,就忍不住開始對著它說話……唉,看起來肯定很奇怪啊,我知道,但奇怪是一回事,被當作怪人其實也還好,萬一被別人聽見我的話,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哎,江湖上啊,很多事情明明知道也不能說出來,明明不知道也得裝作很懂,就是這麼個矯情又虛偽造作的世界……所以你剛剛突然出現,才會把我嚇了一大跳……總之是我不對,我真的不是故意胡亂對你發脾氣的。」

  雖然是有些七零八落的說詞與解釋,甚至也不太像是道歉,顯示她不太擅長這樣對人剖白,但她始終一臉誠懇,看得出誠意十足。

  慕容華也不知道寧掌天到底聽進去多少,而且他始終沉默著,簡直就像她旁邊那塊巨石般沉肅而靜默,所以她忍不住朝他跨去一步,看著他依舊昏幽不明的眼眸,半晌後又忍不住開口。

  「你瞧,我的笑臉看起來很沉穩吧?」

  說著,她刻意揚起很優雅、很沉穩的笑臉給他看。

  「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叔父一直暗中計畫著要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並且決心將慕容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推向頂端。但是只做一任武林盟主是不夠的,他要慕容家繼續守住武林盟主之位,而他看中了我,主要是因為我能夠受他操控……」她微微苦笑了下,「所以,從小我就被迫接受各種訓練,等著接任他的盟主之位。」

  她沒說出口的是,慕容賦城府極深,就是因為計畫將武林盟主之位繼續留在慕容家,當初才會率領群雄追殺寧圖天,只要成功除去這個人人痛恨的大魔頭,自然可以贏得江湖中人的敬重。

  「我從小就被迫必須接受這樣的命運,而這麼多年以來,也不得不持續扮演一個溫和穩重的山莊公子角色,我一定要表現出明智沉穩又從容不迫的樣子面對所有人,無論待人處事、應對進退都得具備一個山莊公子應有的風範與氣度,就算被當成箭靶,也還是得微笑以對……我一直像戴著面具,甚至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幾乎忘記我真正的情緒與想法,並且相信我原本就是那種性情的人了……」

  但事實上她也會感到憤怒,感到恐懼,有心生膽怯與懦弱的時候,更會因為受質疑或譏嘲就想轉身逃避一切,她並不是凡事都那麼從容的人,更沒有聽明睿智可以看穿所有險惡的人心,她只是個有血有肉的平凡人,跟傅覺遙那種天生的悠然氣度與聰明靈敏完全不同。

  她原本的性情說好聽些是隨遇而安,說實話就是隨波逐流,凡事不刨根問柢,只順應眼前的現實,沒有目標和原則,任憑他人擺佈,所以也才會任由叔父決定她的命運,操控她的人生。

  但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生存下來的。

  而收留寧掌天,大概是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唯一一件異常堅持的事了。

  「而且叔父之所以看中我,除了我容易受操控,更因為他知道我絕對不可能反抗他,甚至卸任盟主之位後,也絕對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她又淡淡的苦笑了下,「也許你會覺得我這樣很沒出息……但就算有出息又能怎麼樣呢?」

  慕容華輕嘆口氣,看向寧掌天。

  「你……」見他依舊沉默,她又不自覺向他走近一步,仔細看著他的臉,「你聽我說了這麼多,不會覺得厭煩嗎?」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回答她,畢竟這個問題超出他平常的認知之外,但也許就因為知道他不會回答,所以她才這麼問。

  忽然,一個想法掠過腦海,她霎時恍悟自己為什麼會越來越喜歡和寧掌天在一起的原因了。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會感到無比的安心與平靜,因為他不可能像江湖上那些人一樣總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不會想要利用她或者操控她。

  雖然傅覺遙也不會那樣對待她,但和傅覺遙相處其實很累,因為他太聰明也太悠然從容了,他們倆表面上看起來一樣,但骨子裡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的從容是強裝出來的,傅覺遙卻是天生的,所以和他相處反而必須承受另一種壓迫感,而那樣的感覺,並不會讓她比跟其他人應對時輕鬆。

  但和寧掌天在一起,她就真的能感受到純然的放鬆與平靜,不必時時處於謹慎警戒的狀態,更不必時時戴穩面具。

  而此刻她更發現,跟寧掌天在一起,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必多加考慮,什麼應對進退與教條規範也都不必顧慮,她可以想說什麼就說,想有什麼樣的表情就放肆的展現,有什麼樣的心情就盡情抒發。

  寧掌天就像那塊庭石一樣,可以無條件的承接她所有的情緒與心情。

  和他在一起所得到的平靜與安穩心境,是無法用任何事物衡量與取代的,而單就這一點,已經讓她更加堅定,她願意照顧他一輩子。

  ※※※※

  又過了半年左右的某一天。

  夜晚,慕容華剛回到她的院落,腳步有些不穩,臉上有著不自然的潮紅,雙眼迷茫,硬撐著所剩無幾的清醒意志,緩步走向寢房。

  之前在筵席上,她被強迫喝了些酒,而此刻她很明顯的醉了。

  她的酒量其實相當差,不能喝太多酒,而且可能是天生體質的關係,無論怎麼練都無法練出多好的酒量,甚至一酒醉就容易意識散,失去應有的警戒心,相當糟糕,所以她總是能夠不喝酒就不喝酒。

  但剛剛那場筵席中,一些武林前輩偏偏故意倚老賣老,硬是向她灌酒,還吵嚷著不允許她拒絕,幸好後來叔父到場,便託辭要她先離席,當然是因為不能讓她這個武林盟主當眾出醜,而叔父那樣明顯的命令自然沒人敢再多說話,她才終於得以順利脫身。

  但強撐著最後的清醒意識離開筵席回到浩然山莊,她的體力與意志力都已經到了極限。

  慕容華在山莊大門口就直接命令所有僕傭不准到她的院落來,她不能讓別人看見她這個樣子,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可能會說出什麼話或做出什麼事情,而且最可怕的是,隔天醒來,她總是會忘記自己酒醉之時所發生的事。

  在昏暗的夜色中,她摸索著回房的路,模糊之中,她以為已經走到房門口,想推開門,伸出手,卻有些掌握不了門板與她的距離,一個空推,她腳步踉蹌,整個人往前傾倒,幸好一隻手臂忽然穿過她身子下方,將她穩穩地撐扶住,免去她跌個狗吃屎的慘狀。

  「呀?」

  慕容華半掛在那隻手臂上,抬頭對上一雙冰冷淡漠以及越來越明顯浮現出邪氣的眼眸,卻是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然後,她放鬆的笑了,「是你啊……」

  寧掌天什麼都沒說,只是多看了一眼手臂所碰觸到的平坦胸膛,然後改摟住她的肩膀,將她帶往隔壁的房間。

  「我走錯房間了嗎?」她迷迷糊糊的問。

  寧掌天沒有回答,只是帶著她往她自己的房間走去——其實就在隔壁。

  慕容華大大鬆了口氣,將身體全部的重量全放在他身上,咕噥著:「呼,太好了……有你在,我……可以放心了……」

  現在的寧掌天,大致上已經和尋常人相同,能吃能睡,能說話能動作,也能應答,只是可能因為性情偏冷,他既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麼情緒或想法,每天只是一如既往的規律生活著。

  而且他無法回想起關於自己的過往,就像被廢去的武功一樣,那些記憶一丁點都沒有留下來,他也不曾追問自己的過去,對於所處的現況更沒有任何想法或疑惑,無感得就好像打從他出生起就已經在這裡,並且就這樣生活著,平和沉靜得就像一潭深山裡無人踏足的湖泊,無風無浪,更無半點波瀾。

  這段期間,若要說寧掌天生活中唯一的連漪,大概就只有慕容華了。

  自從被他看見她對著石頭講話、發洩心裡的情緒之後,他就轉而變成專屬於她的那塊庭石,負責聽她說話,承接她的情緒。

  而且這樣的情況在這半年間越來越頻繁,甚至到後來,也不管是高興或者不高興的事,只要她想找人說話,就會跑去說給寧掌天聽,所以為了找人方便,便要他住到她隔壁來,更不管他聽得進去多少,反正只要有他在身邊,就可以讓她感到安心。

  幸好寧掌天真的就像那塊庭石,始終只是靜默的聽她說話,沒有什麼反應,但也因為這樣,她更加變得越來越依賴他。

  她自己也很清楚,在心裡的某塊地方,她其實非常依賴著寧掌天。

  「呵呵,我喝了酒喔……」慕容華忽然朝他咧開嘴笑道,很高興看到他,迷茫的眼裡有著點點晶燦的光亮,笑起來的模樣更是單純又天真,像個孩子,與她平日的模樣相距十萬八千里。

  寧掌天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又看了她一眼。

  「我好像醉了啊……」她笑得更開懷,簡直像平白獲得什麼天上掉下來的寶物。

  事實上,一看見寧掌天,她整個人便瞬間放鬆了下來,而突然放鬆的結果,剛剛一直強自壓抑的醉意便瞬間翻湧,將她的意識盡數淹沒,她整個人醺醺然又輕飄飄的,無法抵抗卻也無比開懷的陷溺於醉意中。

  簡而言之,她已然醉過頭,分不清東南西北,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又究竟是何許人也了。

  她一隻手臂勾上寧掌天的肩頸,半個身子靠向他,雙腳也懶得使力,整個人幾乎等於是掛在他身上,被他半摟半托著往前走。雖然她身高略高於寧掌天,但身子骨比他纖瘦許多,還不至於壓垮他這副少年的身軀。

  寧掌天在兩年前被他父親打中天靈蓋墜崖時,就像停止了生長,身高與外貌一直沒有改變,看起來就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是成長得最快速的,但他在這兩年間卻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你聽我說……那些臭老頭全都是王八蛋,竟然猛灌我酒……明明就說不要了還是硬要敬酒……不安好心,根本是想看我出醜……他們從來不肯承認我的努力,真是氣死我了……」

  慕容華一邊拖著蹣跚的腳步一邊不停叨唸,從寧掌天的房間到她自己的房間,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兩個人卻是半拖半拉的走了許久。

  「我告訴你喔……你以後絕對不要變成那種臭老頭,不然我會很傷心的……你以後……等等!」她突然想到什麼,猛地頓住腳步,在房門前轉過身,搖搖晃晃的面對著他,雙眼努力對焦,以嚴肅的語氣道:「讓我看你……我要看清楚……我要確定你是寧掌天……」

  就著朦朧的月光,慕容華微皺著眉,半瞇著眼,仔細端詳他的臉孔。

  「你是誰?啊,你別跑……你……我教你別跑……」她抬手抓住他的雙肩,用力拉住他,微惱的抱怨著,「你別跑啊!」

  「我沒有跑。」寧掌天終於開口。

  其實他根本沒有動,是她醉得太厲害,看任何東西都是搖搖晃晃的。

  「你還跑……教你別跑啊……」她根本沒聽進他所說的話,好氣他一直動個不停,雙掌忍不住壓住他邪氣又冷峻的臉孔,用力將他的臉龐定住,然後自己的臉孔靠向他,又認真的看了好半晌。

  寧掌天動也不動,任由那雙溫暖且細緻的漂亮小手胡亂揉捏著他的臉,靜默的注視著那張清靈並帶著純真氣息的酡紅小臉不斷逼近他。她的鼻尖幾乎碰到他的,他仍然動也不動,月光下的瞳眸深處依舊顯得曖昧不明。

  「你……」慕容華又瞧了他好半晌才確定道:「啊,對,就是你,寧掌天……沒錯,就是你……」

  確定他真的是寧掌天之後,她高興的笑了,眉眼彎彎,瞳眸燦燦。

  「好,我可以說了……嗯,我說了喲……」

  再次安心之後,睏意驀地湧上,她忽然覺得有點想睡了,於是雙手便順勢環向他頸後,整顆頭顱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邊喃喃說著話。

  「我告訴你,其實我酒量很差的,呵呵……嗯,這不是什麼秘密,也不好笑,我要說的是……是什麼……」

  慕容華的醉言醉語越來越小聲,顯然真的快要睡著了。

  接下來,一直沒停過的醉話終於停歇,夜晚的寧靜霎時籠罩著兩人,淡淡的月光照出地面上兩人相疊的身影,晚風輕輕吹著,微微的酒香隨風飄散。

  寧掌天等了一會兒,之後便將她攔腰抱起,走進房門,將她放在床舖上,微微傾身準備拉來被子替她蓋上。

  「等一下!」慕容華已經閉上的眼眸又倏地張開,睜著眼急切的叫著,手也趕緊用力拉住他的衣袖。「你不要走啊……」她聲音裡有著哀怨,眼眸閃爍著迷濛的水光。

  「……我沒走。」

  「你在動……」

  「那是因為妳醉了。」他只是伸手去拉被子,腳步根本動也沒動。

  慕容華忽然又咧開嘴笑了,「呵呵……對,我醉了……」但雙手還是緊緊拉著他,像是怕他會突然跑走。

  「所以睡吧。」寧掌天將被子拉來,蓋在她身上。

  酒醉之後的她,情緒忽悲忽喜,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哀怨,醉話連篇,簡直比三歲小孩更加孩子氣,她這迷糊、耍賴的模樣與她平常穩重溫雅的神態截然不同,要是被其他人瞧見,肯定會受到不小的驚嚇。

  不過,說不定這才是她真實的性情。

  「不要走……」她哀怨的瞅著寧掌天,牢牢抓住他整隻手臂不放。

  「我沒走。」

  「你在動……」

  寧掌天看她一眼,乾脆跟著躺在她身旁。喝醉的她簡直變成了一個纏人精,又耍賴又黏人,對她說什麼話都沒有用,她根本聽不進去,他不想重複這種繞圈子的對話直到天明。

  看見他躺到她身邊來,她高興的一把抱住他,就像小孩子拿到心愛的玩具再也不肯放手那般,緊緊抱住他不放。

  「呵呵呵,我好高興……你在這裡……」

  寧掌天沒有回應,只是平躺著任由她抱個過癮。

  「呼、呼……你不愛說話,對不對?沒關係,我會說給你聽……一直說給你聽……」

  慕容華放心的將頭枕靠到他肩上。他的身軀冰冰涼涼的,偎觸著她過燙的臉,讓她覺得好舒服。

  她睡意迷濛的喃喃低語,「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沒聽見他回答,她又問了一遍,堅持要得到他的回應。「好不好啊?」

  「憑什麼?」寧掌天涼冷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

  「咦?憑什麼……什麼呢……」她想了又想,腦子裡仍是一片混沌,「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走……」

  她想靠到他耳邊說話,卻發現越來越疲軟無力的身子實在很難移動,於是只好伸手捧住他另一邊的臉頰,將他的頭拉靠過來。

  「你過來一點……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成功的將他的耳朵拉近她的嘴,然後就像在說著一個天大秘密那樣小心翼翼的悄聲道:「其實我是女人喲……」

  寧掌天只是聽著她說話,沒有轉過頭看她,也沒有顯現出什麼反應。

  「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喲……」她又說了一遍,大大彎起雙唇,天真無邪的笑著,充滿女孩兒家的純真神態。

  寧掌天還是沒有反應,只是感覺著她溫熱的氣息吹拂著他的耳朵,酒香飄散四周,混合著她的身子獨有的、只有如此近身才嗅聞得到的淡淡香氣,縈繞在他的鼻端。

  放鬆下來之後,她的身軀嬌軟而細緻,與男子的身軀有著極大的差異,而此時此刻,她這樣的神色、這樣的姿態、這樣的氣息、這樣的輕言軟語,任誰看見了都絕對不會懷疑,慕容華當然是個女人。

  「這是天大的秘密喔……你不要走,我告訴你了……」她舒服的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咕噥著。

  「妳這個樣子,別再給別人看見。」

  「嗯……」

  「也別再喝酒了。」

  「呼……呼……對,我醉了……」

  「而且醉得不輕。」

  「醉了……想睡了……你不可以走喲,我把秘密告訴你了……」

  她喃喃叮嚀著,濃濃的睡意襲來,這一次徹底將她帶往香甜的眠夢中,緊抱著寧掌天,她無比安心的沉沉睡去。

  寧掌天靜靜聽著慕容華淺淺的呼吸聲,感覺身上就像是掛著一隻八爪章魚,她的鼻息規律的吹拂在他頸子上,騷動著他的感覺知覺,黑暗中,他的唇角緩緩浮現一抹邪氣的笑。

  他早就知道慕容華是個女人,自從她不斷找他說話那時開始,他就知道了。

  因為只有女人才會那麼愛說話,總是喋喋不休的把事情一遍又一遍的說給他聽,就算說到天昏地暗也不會口乾舌燥,這是女人的看家本領。

  而且,她喝了酒就變得像個孩子。

  這是他的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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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8 PM


第四章

  「少爺。」

  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了過來,像是很遠又好像很近,顯得空洞而不真實。

  手掌依舊輕撫著那個耳形石紋,深深陷在回憶中的慕容華一時回不了神。

  「少爺?」對方又略微遲疑的叫喚了聲。

  「咦?」

  慕容華一愣,眨了下眼,眨回清醒的神智,也想起自己正在何處。

  將手放下,她訝然的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丫鬟。那名丫鬟正站多年前寧掌天所站立的那個地方,莫名的巧合。

  「妳……」

  慕容華本想問她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畢竟這個隱密的角落,傭僕們甚少會找人找到這裡來,但話到唇邊便改口問道:「有什麼事?」

  「老爺找您,要您立刻前去書房。」

  她點頭,「嗯,我知道了。」接著她看丫鬟一眼,吩咐道:「以後沒事別再到這裡來。」

  「是。」丫鬟恭謹地應道。

  慕容華向外頭走去,丫鬟立刻閃身退避到一旁,讓出路來。

  經過丫鬟身旁的時候,一抹似有若無的氣味不經意掠過鼻端,像一根又細又長的針倏然紮進慕容華的記憶最深處,她的腳步霎時一頓,猛地轉過身,用力抓住那名丫鬟的手。

  「少爺?」丫鬟低聲訝呼,神情驚詫而無措。

  慕容華眼前的只是一張尋常的女子面容,完全不是記憶中那張冷銳又邪氣的臉孔。

  「啊……抱歉,失禮了。」她慌忙放開手,但雙眼仍舊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名丫鬟。

  丫鬟受到了驚嚇,抽回手,往後退了一步。

  「妳……」應該不可能是寧掌天吧?慕容華定定注視著眼前這個比她矮上一個頭,身形嬌小的丫鬟。

  她的身形比一般女子來得高些,當年少年身形的寧掌天,身高已經與她差不多,而眼前這個丫鬟的身形嬌小玲瓏,怎麼看都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女,她怎麼可能會是寧掌天?

  是她多心了吧?而且就像來時那般突然,那抹熟悉的氣味轉瞬間已經消散無蹤,彷彿不曾存在。

  這果真是錯覺,因為太過思念所以導致她終於產生了幻覺……

  寧掌天怎麼可能會回來?

  「少爺?」見慕容華開口起了個頭卻遲遲沒有說下去,神情還異常嚴肅,丫鬟忍不住喚了聲。

  她又眨了下眼,搖搖頭,自語般低聲道:「沒事,是我想太多了……」

  都怪傅覺遙突然提起寧掌天,還說要將他找出來,教她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湖又再起波濤。

  三年了,她早就不再存有任何期待,寧掌天根本從沒把她放在心上,說不定也早就忘記她了……不是嗎?

  而且,她壓根不相信寧掌天會被傅覺遙這一招引出來,就算三年前他真的是被拐家的人帶走,那也已經走了呀,還回來做什麼?已經獲得自由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想回到這個形同囚室的地方?

  慕容華移開眼,又搖了下頭,揮去心口那股凝滯感,道:「我只是在想事情,沒事的,我現在就去書房。」

  然後她便轉身快步離去,匆匆離開這個越來越荒蕪的角落,也離開像冰塊一樣壓在她胸中越來越冰冷沉重的回憶。

  因此,慕容華並沒有注意到,站在原地看著她背影的那個丫鬟,那看來平凡且毫不起眼的眼眸中,忽地掠過一抹與她那尋常的樣貌完全不相符的詭譎神色,然後隨即隱去。

  ※※※※

  「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聽聞突然提高的音量,慕容華從容的抬起眼看向慕容賦,溫雅地道:「當然有,叔父。」

  就算沒有也得說有,反正最近叔父會找她談的事情就只有那麼一件,不必聽也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也幸好這裡是書房內的暗室,叔父才把話講得那麼大聲,不然慕容家所有的秘密怕不全都被叔父的大嗓門洩漏出去了?

  「那妳明白之後該做些什麼吧?」

  「是,小姪知曉。」

  「再過不久妳就要卸任盟主之位了,得趁這段時間四處多向別人提起妳之後的打算,當然,得說得不刻意、不經意,絕對不可讓他人起疑心。」

  「是,小姪明白。」

  她表面上恭謹的一一應答,事實上卻是有些心不在焉,腦中始終一直縈繞著不久前所嗅聞到的那絲氣味,那紮根在腦海中,越是試圖抹滅就越揮之不去的氣息。

  「事情收尾時是最需要謹慎的,絕對得加倍小心應對、處理,萬一被發現什麼破綻,走漏了什麼風聲,那怕只是一丁點,都有可能被渲染成無法挽回的結果,那無論之前多麼辛苦建立的名聲和信譽,也絕對只會毀於一旦。」

  「是,小姪一定會注意。」

  反正說到底,叔父的意思就是要她謹言慎行,她當然明白。當她卸任武林盟主之位時,就是「慕容華」徹底消失的時候,讓「慕容華」去雲遊四海是最好的結果,然後終其一生就不必再回來了,什麼風聲、什麼破綻、什麼天大的謊言、什麼絕對不能傳出去的秘密,都會隨著「慕容華」的離去而煙消雲散。

  然後,再過幾年,大家就會忘記江湖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慕容華?誰啊?啊,對了,他曾經是武林盟主,但也可能是歷任武林盟主之中最溫和的一個,他做了些什麼事?嗯……做了什麼呢?反正還不就是慕容賦的棋子,能有什麼值得讚揚的作為?他在任的那六年還不等於是由慕容賦掌權?

  最終,她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包括「慕容華」這個人的一切,都將不復江湖中人的記憶。

  這就是「慕容華」對慕容家所存有的利用價值。

  「還有,慕容煙那兒也得安排一下。」

  「是。」

  沒錯,處理完「慕容華」的事,還得處理「慕容煙」的事。

  「最近我會安排下人們慢慢放出些風聲,說慕容煙身子已經好多了,妳那裡當然也得多少對別人透露一些。」

  「是。」

  「我也會要傅家讓傅覺遙多過來走走,這段期間得讓慕容家與傅家即將聯姻的消息徹底傳出去,讓所有江湖中人明白,就算沒有了武林盟主之位,慕容家依舊能夠在江湖上屹立不搖。」

  「是。」

  「她雙親早逝,婚事拖了這麼多年,她也老大不小了,早一點成親,也好告慰她雙親在天之靈。」

  「是。」

  「幸好傅家守約,不計較她的年紀,還願意接受這門親事,不過,這當然也是因為兩家聯姻對彼此的未來都是一大助力。」

  「是。」

  「而且傅覺遙是次子,應該不急著立即傳宗接代,慕容煙她……」慕容賦忽然看了她一眼,「雖然是這個樣子,但嫁過去之後,還是得好生伺候著傅家那些人,千萬別丟了慕容家的臉。」

  她幾不可察的頓了下,然後仍舊維持著從容的笑臉,回道:「是,我會注意。」心中卻是感到怨憤不平。

  竟然這麼說她,什麼叫「這個樣子」?所謂「這個樣子」,又是什麼樣子?就算她是「這個樣子」,那又怎麼樣?

  再說,她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正是叔父一手造成的嗎?

  事實上,她根本沒有什麼孿生妹妹,她的名字本就叫作慕容煙,五歲那年雙親驟逝,被叔父收養之後,她就有了另一個名字,慕容華。

  慕容華就是慕容煙,確確實實是同一個人,只是被塑造成不同性別,具有不同的利用價值。

  慕容煙自從五歲之後便一直生病休養,見過她的人不多,改而代之的,是慕容華五歲開始就被叔父培養為武林盟主的接班人,六年前,慕容華終於當上武林盟主之前,山莊裡所有的僕傭更是全部重新換過,只留下少數心腹,為的就是不讓慕容煙的存在被發現或懷疑。

  就因為她是女子,就因為她雙親早逝,就因為她只會隨波逐流,所以就算接任武林盟主之位也不會忤逆叔父的任何決定,更絕對不會對叔父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脅,這是叔父一開始就打著的算盤。

  而沒有徹底抹去慕容煙的存在,更是叔父早就預留的伏筆——慕容華卸任武林盟主之位後,再將慕容煙嫁進傅家,與傅家聯姻,一箭雙鵰,將她利用個透徹。

  老奸巨猾又野心勃勃,這就是她的叔父。

  「傅覺遙剛剛是不是來過?」慕容賦問道。

  「是。」

  「哼,我原本還以為傅家那個浪蕩子不會願意安定下來,那傢伙不容易控制,不過幸好從小就讓你們玩在一起,他對妳應該也有幾分感情才對。」

  「是。」

  「讓你們自小訂親果然是對的。」

  「是。」

  慕容煙一貫恭謹的應答,沒說出口的是,存在她和傅覺遙之間的,並非男女之情,而是兄妹情誼。

  而且,傅覺遙已然離開了逍遙山莊,想要找到他,即使動用他們兩個山莊所有的人手,恐怕也不容易。

  沒了新郎官的婚事,辦得成嗎?

  但她一點都不在乎,辦得成也好,辦不成也罷,她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反正寧掌天不可能會回來,她的心也將永遠飄泊無依。

  說不定到最後,失蹤的傅覺遙永遠失蹤,不會回來的寧掌天永遠不會回來,然後慕容煙誰也嫁不成,只好真的去雲遊四海,最後孤身終老到死。

  總之無論是誰,都不會記得慕容華或慕容煙,一個是即將永遠消失的假身分,一個是不曾出現過的人,誰會記住?誰會想起?

  她不在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

  夜深人靜,這是個無月無星,沒有半點風,黑沉得讓人如置身地底洞穴般的夜晚。

  一道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房中,無聲的走向床舖,站定在床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靜靜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慕容煙。

  她正皺著眉,看來似乎睡得相當不安穩,嘴唇微微張閤,像是作了惡夢,正無聲的囈語著。

  半晌後,他忽然傾身覆在她身上,吻上她的唇。

  慕容煙倒抽一口氣,悚然驚醒,毅然地低叫一聲,「誰?」

  她正要伸手抵抗,發現手腳與身子皆已被一具結實的男性軀體牢牢箍住,動彈不得,而黑暗中驀然響起的男性嗓音,更是讓她有如霎時化為石雕。

  「忘記我了嗎?」沒有溫度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邪氣冷笑,「不過短短三年,就已經把奪去妳清白的男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慕容煙啞然,瞪著眼前模糊的黑影。

  這……是夢嗎?

  自從三年前寧掌天驟然失蹤之後,她總是失眠,就算能夠睡著,也總是容易作惡夢,三年來沒有一天好眠,而現在……是夢吧?是她在作夢吧?他怎麼可能會出現?他總是入她的夢,只會在她的夢中出現,不曾真的回來過……難道這次又是她在作夢?

  然而他身上的氣味太熟悉,也太清晰,教她迷茫的腦子更加混亂。

  而且,他薄涼卻熾烈的唇正吻著她,記憶中那如夢似幻的觸感,此刻仍舊是如此如夢似幻……

  記憶太遙遠,夢境太真實,她曾經以為的夢……果真只是場夢嗎?

  「寧……掌天?」彷彿怕發出太大的聲響就會把夢敲碎般,她微顫著聲音輕喚。「是你嗎?」

  黑暗中,他臉龐的輪廓是她記憶中的那張臉,卻又似乎不同,她無法確定,經過了三年,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沒變的,是他的氣味與聲音。

  「難道除了我,還有別人能上妳的床?喔,對了。」他的聲音仍舊不帶半點溫熱,只是邪氣更甚,冷冷地道:「還有傅覺遙。」

  「什……什麼?」

  「這三年來,傅覺遙已經上過妳的床了嗎?」

  「他……他不是那種人。」

  沉默了片刻,寧掌天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也是。」他邪冷的一笑,「只有我是這種沒有廉恥之心的惡人。」

  「你不……」

  慕容煙正要否定,他已經再度吮吻上她的唇瓣,雙手更是肆無忌憚的往下探向她的身軀。

  「啊?」她輕訝,感覺他的手探進了她的衣內。「你……要做什麼?」

  她微微喘息,身體的熱度漸漸升高,他已經沒有強迫性的壓制著她,但她的身體卻依舊動也動不了,神智也更加迷亂。

  「都到了這個地步,妳還看不出我想做什麼?」寧掌天拉開她的衣服,摸到她胸前一圈又一圈緊緊纏綁著的布條。

  他的手掌隔著布料撫摸她胸前微微隆起的曲線,教她忍不住低低抽氣。

  「你……」

  「還是跟以前一樣,連夜裡都纏綁著。」他冷哼,然後毫不憐惜的扯去她胸前的布條。

  「我……啊!」

  他的動作既強勢又放肆,而且太過理所當然,彷彿她本來就是他的所有物。

  和三年前那次一樣,她無力抗拒……或者,她根本不想抗拒?

  反正這只是夢,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都是一場夢……

  扯去布條,寧掌天微涼的大掌覆上她胸前的渾圓,不掩情慾的揉捏了起來,邪氣地道:「這裡的觸感也和以前一樣。」

  「啊……」

  在慕容煙喘息的當兒,他已經俯身吮吻上她胸前的花蕾。

  她忍不住咬住唇,低低呻吟,酥麻感從腳趾攀上,蔓延她全身。

  他時而輕咬,時而吸吮,時而舔弄,時而揉捏,仔細而熱切的品嚐著她的蓓蕾,舔嚐揉弄過一邊之後換另一邊,直到雙峰同樣蕾瓣顫動,潤澤而挺立。

  視線不清的黑暗中,他舔吮的聲響顯得更加清晰,教她全身的感官知覺變得更加敏感。

  慕容煙不自覺的微拱起身,感受這意亂情迷的酥麻滋味,全身酥軟如一攤春泥,腦中更早已迷亂,無法思考其他,就連他動手褪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她都只能任憑他恣意擺佈。

  寧掌天的唇滑上她的頸項,一邊舔吻著她的耳垂與耳後的敏感處,一邊道:「我要聽妳的聲音。」

  「什……什麼?」

  他使力扳開她的雙腿,手掌撫過她細嫩的大腿內側,烙下一道道情慾烈焰,最後來到她腿間柔嫩的蕊瓣。

  「我要聽妳發出女人的聲音。」

  「什……啊,不……」慕容煙羞臊不已,不禁輕呼出聲。「不行,有人會聽見……」她用力咬著唇,克制難耐的呻吟。

  「那又如何?」

  寧掌天火熱的滑舌密密舔吻著她雪白的酥胸,手指更一圈又一圈逗弄著她腿間的蕊瓣,由外而內,火熱而需索,最後深深探入她早已濕濡的體內。

  慕容煙忍不住張開唇,再也無法壓抑的放聲呻吟,雙臂緊緊攀住他的身軀。他男性的結實胸膛摩挲著她屬於女性的細緻肌膚,如此不同的觸感教她情迷而銷魂。

  他的手指開始來回抽送,更加挑引起她體內的情潮烈焰,她無法自拔,隨著他的動作輕扭腰身,渾身輕顫不止。

  慕容煙不斷嬌吟,理智早已煙消雲散,身體像著了火般熱切難耐,渴求他的撫慰。

  寧掌天的手指在她柔嫩濕滑的體內進出,或快或慢,或深或淺,不斷騷動著她的感官。

  「跟著我,晃動妳的腰。」他沙啞地低聲道,吻上她的唇,舌頭竄進她嘴中與她的小舌共舞,配合著手指的動作,挑引出她更激烈的情慾。

  她的腰臀更加無法克制的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款擺,而且越來越快。

  情慾太熾烈,他突然往她體內深深一刺,一陣戰慄的酥麻立刻貫穿她全身,她在快感頂端不禁輕喊出聲。

  寧掌天的唇放開了她的,手指也在她顫動過後隨即退出。

  慕容煙低低喘著氣,當他的手指離開她體內,突如其來的空虛感教她感到一股難言的失落。

  他忽然往她的纖肩用力咬了一口。

  「呀?」她微微吃痛,拉回些許迷亂的神智。

  「妳啊,還是一樣天真……既天真又愚蠢。」

  「什麼?」她迷茫地低語。

  寧掌天將昂然的硬挺抵在她腿間,在她耳畔邪冷的低語:「妳在身旁養了頭惡獸,還天真的不知道總有一天會被吞食。」

  「我不……啊!」

  他立即深深挺入她體內,消去她所有在此刻並不需要的話語。

  慕容煙嬌吟輕喊,他硬挺的昂揚深深填滿了她,教她因體內瞬間再度充盈的感覺而深深一震。

  「妳還是這麼緊……」寧掌天沙啞的低語聲中,有著難以察覺的滿足與快意。

  他停住不動一會兒,感覺她深深將他吸入體內,緊緊將他包裹住,溫熱的蜜液充滿兩人結合之處,毫無縫隙的黏合著彼此,教人銷魂。

  「寧……」慕容煙忽然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像是想確認他的臉孔似的,深深凝視著他,顫抖的輕喚:「寧掌天?」

  黑暗中,他的黑眸變得更加幽暗。

  「是我。」他低聲道,然後吻上她的唇,重重吸吮她的唇瓣,綿綿纏捲她的舌,狂放而激烈。

  「寧掌天……啊!」

  他同時開始律動,不斷用力撞擊她柔嫩的蕊瓣,摩擦她細緻的蜜穴,深深的挺入她體內最深處。

  慕容煙迷醉的低吟,無法再多說什麼,只能緊緊攀住他的身軀,隨著他深入挺進的動作不斷搖晃腰臀。

  寧掌天用力挺進,深深填滿她,房中迴盪著兩人愛慾交纏的聲響,以及她迷醉銷魂的呻吟聲。

  感覺她的蜜穴開始收縮,寧掌天捧握住她的雪臀,朝她體內用力作最後的衝刺。

  他的動作不斷加快、加深、加重,然後在她震顫收緊的同時,他深深將自己挺入她最深處,射出火熱的熾流,同時達到極致的歡愉境界。

  慕容煙目眩神迷,低喊出滿足的呻吟。

  寧掌天環抱著她,感覺她的蜜穴輕輕顫動,然後逐漸放鬆,卻仍舊緊緊吸裹著他。

  又稍微等了一會兒,他伸出舌頭舔弄她的耳垂,低語道:「還不夠。」

  「嗯……什麼?」慕容煙微微喘息著,身子隨著他舔弄的動作又忍不住開始輕顫。

  「三年了,妳以為一次就能夠滿足我?」

  「咦……啊!」

  寧掌天忽然抬高她的雙腿,讓臀部懸空,使得她的蕊瓣更加密合的緊貼住他硬挺的部位,沒有退出的昂然也同時在她體內不斷脹大。

  隨著慕容煙的低吟,他更加火熱纏綿的又開始抽送,彷彿要不夠她似的,不斷的將自己深深挺入她最深處,佔領這本就屬於他的甜美。

  在烈焰般的激情中,她只能不斷擺頭呻吟,意亂情迷得不能自已。

  寧掌天並不溫柔,但也不能說是粗暴,他只是很激烈、很熾熱,毫不遲疑的索求著她的身子。

  他的動作像一把烈火,言語卻又冷若寒冰,她已經不知道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為什麼性子會有這麼巨大的轉變,又或者,他只是變回了他最初、最原本,也最真實的樣貌?

  慕容煙不明白,也想不懂,在迷亂銷魂之中更不可能想得出任何答案,她只能陷溺,只能沉迷,只能徹徹底底的被他焚燒殆盡。

  一整晚,寧掌天要了她一次又一次,正如他所說的,彷彿要她把這三年來的分量一次償清般,他貪婪的不斷向她需索,熾熱而猛烈。

  當他終於饜足,慕容煙也疲累的倒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是這三年來她第一次無夢的深眠。

  只是,在意識完全沉入幽深的眠夢之前,她抓握住他的手,嘆息著低語,「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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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9 PM


第五章

  三年半前

  慕容煙頭痛欲裂的醒來。

  「嗯……」她乾燥的雙唇逸出痛苦的呻吟,還坐不起身,抬手按向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額頭。

  她在心裡哀嘆,頭這麼痛,而且很可能會就這樣痛上一整天,幸好今天沒什麼事得辦,貪懶休息一下也好,反正也一段時間沒和寧掌天說些話了,雖然頭痛,但和他在一起,應該可以稍微感到舒緩一些。

  慕容煙這樣想著,緩緩撐坐起身,望向空盪盪的房間,忽然有種像是忘記了什麼事情的失落感。

  她忘記什麼事情了嗎?

  皺了下眉,她一一回想昨晚的情況。

  昨晚她被灌了酒,撐著僅剩的意識回到山莊,回到房裡睡下……應該就是這樣了,她遺漏了什麼事情嗎?她吐了嗎?還是做了什麼事?

  唔,之前是不是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狀況?

  上一次被迫喝了酒好像是半年前吧?那次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撐著最後的清醒意識回到山莊,而隔天醒來之後,她也曾經感到某種若有所失的莫名怪異感,那時候她沒想太多,而這一次……

  一絲氣味微微飄散在空氣中,慕容煙馬上就認出,那是寧掌天的味道。

  他來過她房裡?什麼時候?來這裡做什麼?是昨晚進來的嗎?是在她酒醉的時候嗎?那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這麼說來,半年前那一次難道也發生過什麼事,只是她全都忘記了?這麼糟糕,她竟然完全想不起來……

  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與可能性,讓她宿醉的腦子更加刺痛不已。

  慕容煙咬咬牙。不行,頭真的很痛,還是別再想了,乾脆等一下直接問寧掌天。

  他應該會告訴她吧?

  最近,她覺得他似乎越來越有屬於他自己的想法與個性了,雖然一樣冷然少言,也完全不在乎任何事情,但有時候她會想,在受傷失去記憶以前,說不定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少爺。」房門外忽然傳來傭僕的叫喚聲。「少爺,您醒了嗎?傅二公子來找您了。」

  ※※※※

  「那是……」

  坐在庭院的涼亭中,傅覺遙的眼角不經意瞥見一道少年的身影從庭院另一頭走過,心中微訝,站起身跟了過去。

  對方像是沒有發現有人跟隨,直到傅覺遙已經走到他身後數步的距離,他才停住了腳步,回過頭。

  「你是寧掌天?」傅覺遙一臉優雅的淺笑,開口問道,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他。

  寧掌天沒有回話,只是冷然的看著他。

  「你看起來……還不錯。」傅覺遙語帶保留的說。

  當年傅覺遙並沒有參與圍剿寧圖天的事件,只在寧掌天昏迷不醒被帶進浩然山莊那時見過他一次,然後是他剛醒來那個時候,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當寧掌天醒來,所有江湖中人確定他不但失去記憶,更武功全失,等於是個廢人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多加關注他的狀況。

  而慕容家也從未再傳出關於寧掌天的任何消息,於是所有人都以為寧掌天仍舊是癡傻愚騃的狀態,等於當年就已隨著寧圖天消失於人間了。

  所以,當傅覺遙看見寧掌天竟然好端端的站在眼前,神色樣貌看起來就是個正常人,心中其實感到相當訝異。

  但他訝異的並非寧掌天的狀況已經好轉,而是詫異這件事慕容煙竟然對他隻字未提。

  兩年多未見,寧掌天的氣色看起來相當好,不過,讓他感到疑惑的還有另一點──寧掌天看起來似乎毫無成長,還是當年的少年模樣。雖然多少有些變化,但,他醒來也已經過了兩年多,怎麼可能還是十五、六歲的樣貌?簡直就像是時間在他身上停止了似的。

  寧掌天仍然沒有任何回應,冷然的眼眸也依舊冷然,而且像是根本不打算理會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又轉過身,逕自走了開去。

  傅覺遙並沒有阻止他離去,也沒有再跟上,只是一臉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漸漸走遠。

  然後,他又瞥見慕容煙緩步朝這個方向而來,於是他直覺閃了個身,隱蔽在暗處。

  慕容煙一臉憔悴,拖著有點沉重的腳步與依舊疼痛的腦袋,緩步往庭院涼亭的方向走去。

  忽然看見寧掌天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她臉上的神情瞬間一變,多了些歡喜,臉色也霎時紅潤了些。

  「用過早飯了嗎?」她走向他,關心地問道。

  他現在個頭與她平齊,雖然緩慢,但他終於開始有了成長,她相信他會慢慢恢復原本該有的成長速度與體態。

  寧掌天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但她已經十分習慣他的回應方式,他不需要開口,她也看得出他的答案,他吃過了。

  「我……」慕容煙忽然想到昨晚的事,神情一變,話起了個頭便頓住。

  「什麼事?」反而是他開口詢問,看著她明顯欲言又止的表情。

  「啊?呃……」她支吾著,小心的看他一眼,「嗯,那個……就是……昨晚,你有看到我回來嗎?」

  「嗯。」寧掌天淡然地應道。

  慕容煙睜圓了眼,「你有看見我酒醉的樣子?」天啊,真的有!而她竟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嗯。」他淡然的神情染進一抹似笑非笑的邪氣。

  她驚得不由得退了半步,「難不成……你還把我帶進房裡去?」所以房裡才會有他的氣味?

  「嗯。」

  相對於他淡然的神態,她簡直快被嚇昏了,就像有幾百個人同時在她腦袋裡打鼓,震得她神智昏亂,一顆心也懸得老高,七上八下的直跳。

  她瞪直了眼,害怕的問:「我……我有說什麼話嗎?」

  「說了妳喜歡我。」

  「咦?」慕容煙立刻嚇傻在當場,整個人頓成石雕,但她很快的回過神,「開……」

  她本想開口駁斥他開玩笑開得太過火,她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她……慕容華可是個男兒呀!

  然而她才開口,寧掌天又道:「還有那句老話,教我不要走。」

  他說著這些話時的神情就像只是談論天氣那般雲淡風清,教她更加驚嚇,緩緩的倒抽了口涼氣。

  「什麼?為什麼是老話……難道我以前說過那種話?」

  「說過。」

  「可……可是我……」

  寧掌天忽然抬手撫上她的咽喉,在永遠高束的衣領下一片平坦,意味著她並沒有屬於男性的喉結。

  慕容煙瞬間白了臉,愣愣看著他好半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收回手,「有差嗎?」

  「可是……」她仍企圖掙扎,「你對我的態度明明沒有改變……」

  「有差嗎?」

  看著他始終冷然的神情,一股深深的悲傷驀地湧上她心口。是啊,的確一點都沒差,反正對他而言,任何事情都不具意義,他就像是活在一個只有他自己的冰封世界裡,冰層又厚實又堅硬,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都無關於他,所以當然也包括她。

  與他相處了這麼久,她當然深知他凡事無感的個性,只是在這一刻,她忽然尖銳的察覺並深刻的明白了一個事實——她也涵蓋在他「不具意義」的那一部分,這樣的事實教她……傷心。

  「是……沒差。」她深深地嘆口氣。

  她知道自己很依賴寧掌天,甚至,那種依賴隨著兩人相處的時光漸漸加深,成為另一種更深刻的情感。

  所謂酒後吐真言,她酒醉之後誠實的說出她喜歡他,其實並不算太過意外,那樣的情感,除了喜歡,還能有其他說法嗎?只不過,他並不在乎罷了。

  比起這個深冬寒冰一般的事實,剛剛所聽見的一連串驚嚇,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慕容煙的心口緊緊揪著。「但你怎麼什麼都不說?」

  「妳沒問。」

  她又嘆了口氣,「別對別人說,好嗎?」

  如此叮嚀他其實是多此一舉,畢竟他根本不可能對誰說些什麼,她只是找不到其他話可說,只好隨口這麼道。

  果然,寧掌天什麼話都沒有回,只是依舊一臉冷然的看著她。

  「那……有客人在等我,我先過去招呼他了。」

  說著,慕容煙便繞過他,往涼亭的方向快步走去,慌忙的模樣彷彿就像是正逃離什麼似的。

  而躲在暗處的傅覺遙已將這兩人之間的狀況盡收眼底,對話更是聽得一清二楚,心中除了感到詫異,還多了些憂慮。

  ※※※※

  傅覺遙比慕容煙早一步回到涼亭等著,心中快速思索著這件事情的各個層面。

  很快的,慕容煙也來到涼亭中。

  她已經恢復平時的從容神態,要不是傅覺遙親眼目睹剛剛的畫面,肯定也看不出來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她面對他時,多少還是戴著面具啊。傅覺遙心中嘆息。

  「傅兄。」慕容煙來到桌旁坐下。

  傅覺遙微笑以對。

  「傅兄來找我有什麼事?」

  「只是來瞧瞧妳,昨晚妳似乎醉得不輕。」他也出席了昨晚的筵席,知道她不勝酒力,所以今天特別來看看她的狀況。

  「多謝傅兄關心,現在已經好多了。」

  傅覺遙看著潛藏她在從容的表相下,那有些心不在焉又心神不寧的些微破綻,明顯是一種為情煩憂的悒鬱神色,他臉上的笑意更加深遠。

  果然是個女孩兒家呀……

  「我剛剛看見寧掌天了。」他狀似閒聊的這麼說。

  慕容煙眼中掠過詫然,「……是嗎?」她仔細注意著傅覺遙的表情,神色微微緊繃。

  「我有兩年多沒見過他了吧?」

  「應該是。」

  「他已經復元得相當好了。」

  「還好吧。」

  傅覺遙笑得玩味,「剛剛和他說了一、兩句話,他理都不理我,轉身就走掉了。」

  「是嗎?」

  「他一直和妳一起住在這個院落?」

  「只是習慣了而已。」

  「他復元得雖然緩慢,但非常確實,對吧?」

  「傅兄為何對他這麼有興趣?」

  傅覺遙一直話中有話,慕容煙受不了他的一再探問,乾脆直接把話說出口。看著他悠然的神色,她心中起了防備之意。以傅覺遙的聰明敏銳,很可能發現了什麼,但她並不打算對他解釋,寧掌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傅覺遙看她一眼,直接道:「他的武功恢復了嗎?」

  慕容煙警戒的回視他一眼,「沒有。」

  她那一眼,教他再度心生詫異。他們已經相識那麼多年,若要談到信任,他應該算是她最可以信任的人,甚至比起慕容家的任何人都還更加值得信任,但寧掌天卻有辦法讓她對他如此防備。

  如果不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他低估了寧掌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問題是,她知道寧掌天在她心中所佔有的分量嗎?而在寧掌天心中,她又處於何種位置呢?

  傅覺遙眼中多了些認真,「妳要小心寧掌天。」

  慕容煙也同樣認真的回道:「他與寧圖天完全不同,絕不可能對江湖造成威脅。」

  她當然知道傅覺遙的顧慮,任何江湖中人要是看見現在的寧掌天,肯定也會有同樣的懷疑,所以她從不對人提起寧掌天的狀況。

  為了避免自己的真實性別被揭穿,會踏入她這個院落的人除了固定的僕傭之外,江湖中人也只有傅覺遙,但他並不常來這裡找她,這次會被他發現純屬意外,她原本以為寧掌天的事可以再隱瞞久一點的……

  「妳何以如此肯定?」

  「他對過去仍毫無記憶,更是半點武功都沒有,他並沒有任何能耐足以對任何人造成傷害。」

  傅覺遙定定看著她,「妳說的這些話,我信,但,也只有我會相信。」

  慕容煙眉心微蹙,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說這些話是提醒她不能不正視的事實。傅覺遙是江湖中難得不戀棧權力與武功者,是她可以相信的人,但,正如他所說,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可以信任了。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出的兒子絕不會是隻飛鳥,寧掌天與生俱來的邪氣太重,任何江湖中人只要看見現在的他,絕對都只會將他和他父親重疊在一塊。」傅覺遙道。

  一旦被人發現現在的寧掌天竟然已經能走、能說話,更能用他那雙陰邪的眼眸直視著人,接下來絕對會是一場不問善惡的殘忍屠殺。

  慕容煙非常明白。

  「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她堅定地道。

  「我發現了。」

  「以後我絕對會更加小心謹慎。」

  「妳如何將他藏住一輩子?」

  她定定看著傅覺遙。「既然慕容煙可以隱藏身分這麼多年,那寧掌天當然也可以。」

  雖然她如此信誓旦旦的說著,但傅覺遙所問的問題,她早就不斷的反覆問過自己,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以及寧掌天雖然緩慢卻相當確實的復元狀況,她也越來越無法給自己肯定的答案。

  雖然他一直未曾走出她這個院落,但三、五年之後呢?難道他真的能夠忍受永遠被關在這裡嗎?

  她可以囚禁慕容煙,但怎麼能夠囚禁寧掌天?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如何,她一定會保護他到底,絕不再讓人傷害他。

  ※※※※

  幾個月後,果真應驗了傅覺遙的憂慮。

  但起因並不是因為寧掌天被哪個江湖中人發現了,而是那些極愛興風作浪四家人莫名其妙進行了一場奪寶比試,將整個江湖全捲了進去,而被挑中的無辜獻祭者就是寧掌天。

  四家人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寧掌天的存在,或許他們只是想藉此來胡搞瞎鬧一場,竟然放出消息說有人要奪寶,而寶物就是寧圖天所留下的武功秘笈。

  這不是等於向所有江湖中人宣告,武功秘笈就在寧掌天身上?

  消息一傳出,整個江湖乍然翻騰起一片搶奪絕世武學的疾風惡浪。

  最初,奪寶傳聞的起源還是個謎團,也沒有人立刻想到這根本是偷、騙、搶、拐那四家人所設計的胡鬧事,所有人都被「寧圖天一生的武功絕學」這種虛幻浮誇的假象蒙蔽了心智,一心只想奪取武功秘笈,練成蓋世神功,就這樣貪婪又愚蠢的落入四家所挖的胡鬧陷阱中。

  對於這樣的情況,慕容煙完全措手不及。

  那天,她一得知奪寶的消息便立刻趕回山莊,才一踏進她的院落,就看見屋子裡已經被徹底翻箱倒櫃一番,連庭院裡的花圃也都慘遭荼毒,整個院落可說是猶如暴風席捲而過,一片狼藉。

  這種沒品的手法,肯定是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敗類所為。

  她心頭猛然一驚,立刻想要找尋寧掌天。他人呢?被找到了嗎?難道已經慘遭毒手了?

  然而當她心焦如焚的正打算找人,慕容賦已帶著大批人馬出現在她院落中,而且除了慕容家的手下,武林中那些重要門派所派來的人更是一個也沒少。

  慕容煙看著眼前衣冠楚楚、看似道貌岸然的眾多江湖中人,打心裡感到厭惡至極,無論是暗著來的還是明著來的,目的全都一樣,都是一群貪婪之輩。

  但她不能表現出任何厭惡之情或者半點異樣,為了寧掌天,她必須更加冷靜的面對此刻的局面。

  「寧掌天人呢?」慕容賦劈頭便問,看見院落凌亂不堪的景象,皺眉又問:「這裡已經被找過了?」

  「看來是。」她強自鎮定,從容以對,「叔父跟我都晚了一步。」

  「寧掌天人呢?」

  「我也才剛到,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慕容賦看她一眼,抬手揮了揮,示意眾人分頭去找人,眾人隨即散開。

  「我已經問過那些下人們,妳為什麼從沒告訴我寧掌天已經復元,甚至已經恢復武功了?」他質問道,顯得相當不悅。

  慕容煙笑得從容不迫,「叔父,您誤會了,寧掌天怎麼可能已經恢復武功?他的身體狀況的確已經有些好轉,但絕對不可能恢復武功的。」

  「有些好轉?卻沒有向我稟報?」慕容賦尖銳的質問。

  「叔父莫怪,雖然我將寧掌天收留在這裡,但我也不常看見他,他在這裡都已經將近三年了,卻只是從癡傻的廢人復元為一般常人的狀態,而且連記憶都沒有恢復,更別說是武功,所以我才以為根本不必拿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去煩擾您,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已經恢復武功,怎麼可能還乖乖留在這裡?」

  其實她說的都是實話,卻必須以輕描淡寫又有點推卸責任的態度來說,因為她很清楚,在江湖上,越是誠懇的說明事實,反而越是不會有人相信。

  慕容賦微瞇起眼,思索著她所說的話,然後又問道:「那他現在的狀況到底如何?」

  「就我所知,大概就像個普通百姓吧,若真要說到他的身手嘛……呵,我看頂多也只能殺殺雞鴨而已。」

  「真是這樣嗎?那傳聞是從何而來?」

  慕容煙笑了笑,「叔父,傳聞不過是傳聞,空穴來風,怎能相信呢?」

  「哼,無風不起浪,浩然山莊裡竟然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看來我是太縱容妳了。」慕容賦大聲責怪,又道:「既然寧掌天已經復元為正常人的狀態,妳怎能確定他沒有恢復任何武功?」

  她很清楚叔父生性多疑,於是繼續說服道:「叔父莫氣,收留寧掌天時,他身上根本沒有什麼武功秘笈,而現在他連自己的身世和過往都想不起來,怎麼可能會記得寧圖天的任何一招一式?更何況,倘若他真的已經想起他是誰,又恢復了武功,恐怕我現在已屍骨無存了。」

  「哇!」

  院落某處突然響起一聲叫,打斷了她的話。

  「寧圖天?」

  「不!他就是寧掌天啊!」另一人跟著叫道,「趕快來人啊!寧掌天就在這裡!」

  聽見這番大叫聲,慕容煙心一悚,但表情仍舊維持著冷靜,腳步更是動也未動,只是靜靜看著眾人紛紛往叫聲來源飛奔而去。

  「看來似乎是找到人了。」她悠然淡定的道,像是沒什麼好緊張的。

  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破綻,叔父疑心太重,肯定一直注意著她的神情,萬一被他懷疑,那她剛剛所說的話絕對會立刻被全盤推翻,那寧掌天就危險了。

  慕容賦又看了她一眼,才邁步往叫聲來源處飛身而去。

  慕容煙壓下心中的驚惶不安,表現出不疾不徐的樣子,跟在叔父身後,暗暗祈求著寧掌天仍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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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0 PM


第六章

  轉過迴廊,來到院落裡的庭院,慕容煙一眼就看見了寧掌天。

  他正被眾多江湖中人團團圍住,成排的刀劍更是亮晃晃的直指著他,顯然是為了防範他逃走。

  所有人對當年寧圖天那些殺人如麻的行徑深感畏懼,看見此刻的寧掌天,雖然他還是少年的模樣,他們仍將他與寧圖天的外貌疊合在一塊,全都是一臉慎戒恐懼的神色,像是怕他會突然大開殺戒。

  而寧掌天的表情依舊冷然,對發生在他眼前的事態與陣仗既無驚也無懼,甚至流露出似是嗤之以鼻的輕蔑意味,使他渾身散發出的狂妄陰邪之氣更重,也難怪所有人看見他都會顯得恐懼,充滿戒備。

  慕容煙一方面因他仍安然無恙而放心,另一方面又必須更加謹慎警戒,現下的狀況就像走在高懸的繩索上,一個處理不好,寧掌天肯定沒命。

  「寧掌天,只要你現在立刻交出武功秘笈,我們就饒你不死!」有人大喊道。

  寧掌天只是冷眼以對。

  「你這小子!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別自恃過高了!以為練成了絕世武功就這般狂妄囂張,你只有一個人,別愚蠢得以為打得過我們這麼多人!」

  「我看也別跟他廢話那麼多,我們大家一起上!就不相信他敵得過我們所有人!」

  眾人開始鼓譟,寧掌天冷然又不發一語的倔傲模樣只是讓他們越來越感到憤怒。

  「既然當年我們殺得了你那個魔頭老子,肯定也殺得了你這個……」

  「各位英雄!」慕容煙突然站出來對眾人大聲道:「關於武功秘笈的傳聞只是空穴來風,寧掌天並沒有恢復任何武功,他現在只是一介平凡之輩。」

  她邊說,邊仔細注意著寧掌天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聽見剛剛那些話,他不知道有何想法?雖然應該不可能突然回想起過往,但聽見眾人那樣說,肯定會產生不少懷疑吧?

  「慕容盟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傳聞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寧掌天非但沒有恢復功力,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更沒有什麼秘笈可以讓他練就什麼不得了的絕世武功。」沉穩地笑道,掩在袖內的手心卻早已汗濕一片。

  「怎麼可能是假的?這件事我們早就有所懷疑了,現在整個江湖更是傳得沸沸揚揚,寧圖天死前留下了他一生自創的武功秘笈,怎麼可能會是假的!」有人大叫著質疑道。

  「慕容盟主,說起來……你收留寧掌天多年,難不成武功秘笈早已落入慕容家手中?」

  經這麼一提醒,眾人立即將矛頭轉而指向慕容家叔姪倆。

  「該不會當年你早就知道寧圖天留下了武功秘笈,所以才會『好心』收留他的兒子?」

  「如此說來,當年你故意和寧掌天一同墜崖,那奮力一跳,該不會就是為了保住武功秘笈?」

  這是他們一開始就有的懷疑,只是當年沒有半點證據,現在傳聞四起,他們可得好好向慕容家問個清楚,可不能讓那本武功秘笈讓慕容家獨吞了啊。

  所有人的眼神開始充滿了強烈的懷疑。

  慕容煙很清楚,造成這樣的情況,叔父一定會對她感到相當憤怒,但她管不了那麼多,她現在只想先護住寧掌天,只要矛頭指向她,那麼寧掌天就暫時是安全的。

  她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這些人根本不可能輕易放過寧掌天,但她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到底該如何阻止一群貪婪之輩所化身而成的惡鬼呢?她不住思索著。

  「各位英雄誤會了。」慕容賦出聲道,態度強勢,義正詞嚴,「寧掌天待在慕容家多年,當年他癡傻的情況是有目共睹的,更沒有什麼武功秘笈藏在身•上,就算是現在,他也絕對不會危害武林,慕容家絕對不可能養虎為患,我慕容賦更不可能做出欺瞞世人、背棄道義的行止。」

  說話時,他的視線微微掃過慕容煙,眼神中有著利刃般的殘酷光芒。

  慕容煙的心瞬間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掐住,她認得叔父那樣的眼神,他打算痛下殺手。

  她暗自吸氣,不著痕跡的走向他,巧妙的擋在他和寧掌天之間。

  然後,她看似氣定神閒的附和道:「慕容家一切行事皆以維繫江湖和平為首要,當年收留寧掌天只是我一時婦人之仁,絕無其他想法,如果我早知道當年的舉動會造成現今武林的不安,那我肯定會放手讓他葬身谷底。」接著,她以只有慕容賦聽得見的音量低語道:「叔父,若現在殺了寧掌天,慕容家只會永遠被世人懷疑。」

  聞言,慕容賦眼中閃過慎戒的神情,原本已經朝寧掌天伸去的手掌也緩緩收了回來。

  慕容煙當機立斷,小聲但確實的又對慕容賦道:「叔父莫心急,小姪明白這份功績當然還是得繼續留在慕容家。」

  話落,她便如箭矢離弦,竄向寧掌天,在眾人的訝異眸光中,她一掌重重擊向寧掌天的胸口。

  寧掌天就像突然被強風颳倒的脆弱樹木,整個人往後方的石牆飛撞,發出砰的一聲重擊聲響,然後又重重的墜落地面,隨即從口中嘔出大量鮮血。

  他頹坐在牆下,嘔著血,緩緩抬起臉,面無表情的冷然的眼眸看了慕容煙一眼,便昏迷了過去。

  那一眼,比起他胸前大片的鮮血,更教她怵目驚心。

  「慕容盟主,你究竟有何用意?」眾人詫異又不解。

  慕容煙壓抑著奔去察看寧掌天傷勢的衝動,逼自己轉過身面對眾人,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唇角揚起沉穩的淺笑。

  「各位都看見了,我只是想藉此證明,寧掌天真的沒有半點武功。若寧圖天真有什麼絕世武功秘笈留下,我以為,以他那種邪僻且行事極端的個性,說不定並不會將秘笈傳給他兒子,而是藏在哪個無人知曉的隱密之處。」

  她巧妙的將武功秘笈的來源引到其他方向,希望這些江湖中人能夠別再來找寧掌天的麻煩。

  眾人雖然仍舊感到懷疑,但事實擺在眼前,寧掌天只是被打了一掌就昏了過去,武功顯然並未恢復,也就沒有再加追究。

  事件結束之後,慕容煙被慕容賦責罵了許久,而眾多江湖中人也仍舊心存懷疑,並沒有對寧掌天擁有武功秘笈這件事完全死心,所以那段時間,許多江湖中人紛紛住進了浩然山莊,就是為了監視慕容煙與寧掌天的動向。

  而寧掌天雖然獲得醫治,但慕容賦對他的守衛與防範工作卻做得滴水不漏,慕容煙不但無法好好與他說話,就連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

  其實她也並未打算在眾目睽睽與層層監視下和他說話,所以只是去看過他一次,而且是在他仍昏迷不醒的時候,她只是去確定他會得到妥善的醫治,便沒有再踏入他的房間。

  自從那日傅覺遙提醒她之後,她便努力鑽研醫書與武學,練就如何打傷一個人,讓他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卻不會傷及筋骨,也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若是由她以外的人出手傷他,肯定非死即殘,所以她必須親自動手。

  慕容煙原本是想等事件過去之後再向寧掌天好好解釋,這是不得不為的下下之策,是她不希望派上用場卻還是無法避免的最後手段。

  然而,在事件發生過後半個月,寧掌天就突然失蹤了,毫無徵兆也毫無預警的徹底消失於人間。

  究竟是他自己離開的,還是有人將他劫走,至今仍是個謎。

  所以,慕容煙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可以好好向他解釋,不但來不及向他道歉,也永遠得不到他的諒解。

  後來,又經過一段時間,江湖中人得知這整個事件的消息來源是偷、騙、搶、拐那四家,便認定是四家之一奪走了武功秘笈,根本不願意相信寧圖天其實什麼也沒有留下。

  所謂江湖,不過就是由一群貪婪之輩所集結而成的殺戮世界。

  之後,慕容煙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確定寧掌天是真的失去蹤影。

  又花了一年的時間,確定他不會回來。

  接著再花一年的時間,不再期待他會回來。

  然後,到了現在,三年後的現在,他回來了。

  就像當初消失時那般突然,他回來了。

  為什麼?

  而他又打算做什麼?

  ※※※※

  清晨的微光照進房裡,慕容煙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她躺在床上,望著床頂,感覺著被子下自己的裸身與身旁空曠的冷意。她緩緩轉過頭。身旁當然沒有人。

  坐起身,被子滑下肩頭,她看見了赤裸胸前的點點紅紫淤痕。

  一股酸楚驀地襲上心頭。

  一樣。

  與三年前一模一樣。

  要不是身上有這些深深淺淺的淤痕與咬痕,她絕對會以為昨夜的歡愛只是又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境。

  三年前寧掌天失蹤的前一晚,他在深夜潛入她房中,佔有了她的身子,同樣的索求,同樣的熾熱,同樣的絕對,也同樣不給任何解釋,不留任何話語,而她更是什麼話也問不了,什麼事也抗拒不了,只能任由他奪去她的清白。

  然後就像現在這樣,隔天醒來之後,他就失去了蹤影。

  彷彿只是一場夢。

  但,如今寧掌天確實是回來了,千真萬確,她身上的印記就是證明。

  只是,他回來做什麼?

  找她歡愛?還是羞辱她?他要她,是因為他恨她嗎?

  慕容煙不敢問,不敢猜,不敢想,不敢知道答案,更不敢奢求他的原諒。

  對他而言,她一掌重傷他的行為絕對是一種背叛,就如同當年他父親在他天靈蓋劈下的那一掌。

  比起她在他心裡劃下的傷,她被他奪去的清白根本渺小得無關緊要。

  舌根微苦,對於寧掌天回來了這件事,慕容煙說不出嚥入喉中的滋味是悲是喜,心中五味雜陳。

  ※※※※

  又是一個無風無月的沉黑夜晚,慕容煙靜靜坐在自己的房中等待著。

  他還會來找她嗎?

  她不知道,也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應該抱持什麼樣的心情,她只能等著。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也或許她只等了片刻,忽然,一絲涼風襲入房中,有道人影恍若鬼魅般映入她眼簾。

  慕容煙屏息,愣愣看著眼前挺拔的身影,瞬間發脹的腦子微微暈眩。

  緩緩站起身,她微顫著聲音低喚,「……寧掌天?」

  眼前的人足足高她一個頭有餘,而那張臉雖然肖似寧圖天,卻又有著不同處,是她記憶中所熟悉的寧掌天的樣貌,只是變得更加成熟了,完完全全是個不折不扣的成年男子,體格更加精壯,輪廓更加深邃,但眼神也變得更加陰邪冷僻。

  寧掌天走向她,唇邊有抹邪氣的笑,伸出手,一把攬過她的腰,低頭吻上她之前冷冷地道:「每見一次就要懷疑一次嗎?」

  「唔……」

  在她來得及說話之前,他已經頂開她的唇瓣,舌頭滑進她口中,侵略性十足的吻著她。

  「等……等一下……」慕容煙將手掌抵在他胸前,努力在意識陷入迷亂之前抓住空隙道。她當然抗拒不了他,也沒有抗拒的打算,只是……「讓我再看看你……」

  「我可不是來讓妳看的。」

  寧掌天將她抱上床,身體隨即覆在她上方,嘴唇滑至她纖細的頸項,舔吻她敏感的肌膚。

  慕容煙低低地抽了口氣,隔著衣裳,清楚感覺到他強健的身軀,昨夜歡愛的記憶隨即如浪潮席捲而來,教她意亂情迷。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她鼓足了勇氣趕緊問道。就算聽到的是會讓她難以承受的答案,她也必須好好面對。

  「我的意圖還不夠明顯?」寧掌天邪氣的低笑,大手往下探入她的衣內,理所當然的模樣儼然就像視察著屬於他的領地。

  摸到她胸前的布條,他使力扯去,冷哼一聲。

  「別再纏綿著這種東西了,礙事。」

  「不……我的意思是,你回來做什麼?」她不住喘息著。

  「妳說呢?」他手上的動作沒停,唇附在她耳邊,舔吮著她小巧的耳垂,邪氣的低聲回道。

  他的氣息隨著說話聲吹拂著她耳後的敏感處,教她情騷難耐。即使她終於有勇氣問出口,但不代表他會直接乾脆的就給她答案,她當然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但她還是必須想辦法問清楚。

  「你……你的身體……還好嗎?」

  寧掌天不禁低笑,「經過昨晚,難道妳認為我身體還不夠好?那我可得好好再努力證明一下了。」

  撕去她胸前的阻礙,褪去衣物後,他的唇沿著頸項一路往下滑至她雪白柔嫩的雙峰,張口含住頂端的蓓蕾。

  「不是……」慕容煙忍不住咬著唇,已經到嘴邊的話語全化成迷醉的低吟,身體的熱度隨著他的撫觸與舔吻不斷攀升,理智更漸漸被消融。「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以他今晚出現時的身手,絕對不像是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人,他當年的傷勢已經完全痊癒了嗎?難道他已經恢復了武功?那麼記憶呢?他回想起什麼了嗎?

  這一連串的困惑都是她想問卻又不敢問的,但至少她想知道他身子無恙。

  「放心,我會好好向妳證明,讓妳知道我的身體有多麼好。」

  寧掌天魅惑的低語,火熱的唇吸吮著她富彈性的渾圓雙峰,舌尖挑弄著粉嫩的蓓蕾,直到它們濕潤而挺立,不斷輕顫。

  「不,我不是……」理智彷彿被烈火熊熊焚燒殆盡,慕容煙已經無法拼湊出任何完整的話語。

  他微涼的大手撫遍她全身,灼熱的濕吻隨著手的動作同樣巡禮過她全身每一寸肌膚。他將她翻過身,沿著她的美背留下烈焰般的吻,引得她全身輕顫,她的手忍不住緊握住被褥,不住嬌喘。

  他的唇在她線條優美的頸肩與背上流連,深深吮吻。

  感覺他結實的身軀熨貼在她整個背上,摩挲著她的肌膚,刺激著她的感官知覺,教她迷醉銷魂。

  「不要……」慕容煙忽然開口,語氣顯得有些焦急,「那裡……會被看見……」

  他吮吻的部位太高了,衣服遮不到那裡,萬一留下痕跡,肯定會被看見。

  「那不是正好?」

  寧掌天吮吻的動作沒停,而且更加熾烈。他側躺著,將她從背後擁在身前,使得兩具身軀貼合得毫無縫隙。他的手掌環過她身前,愛撫著她的雙峰,手指揉捏逗弄她挺立的蓓蕾。

  慕容煙不由自主的隨著他的撫觸輕扭晃動,嬌吟連連。

  正好?正好什麼?

  她的神智已然迷亂,而且他的雙腿貼纏著她的,摩挲她腿間的敏感地帶,他的硬挺更昂然的抵著她,教她全身酥軟無力,根本無法再仔細思考。

  「妳說,妳想要我怎麼證明?」

  他邪氣地低聲問,滑舌沿著她的耳朵輕輕舔弄著,一隻手從胸前滑至她平坦的腹部,再往下探入她腿間,揉撫早已濕濡的蕊瓣。

  「不……」

  「說啊。」寧掌天稍微抬高她一條腿,將硬挺的前端抵在她的蕊瓣上,極盡撩撥的緩緩滑動,卻故意遲遲不再進一步。「想要我做什麼?」

  「不要……不要這樣……」慕容煙難耐地輕喊,身體的熱度像火焰來回奔竄,臀部無法克制的晃動著,渴求他的解放。

  「那妳要我怎麼樣?」他沙啞地問著,手指與唇舌同時不斷刺激著她敏感的部位。

  「快……快點……」

  快點什麼?」他低啞的聲音更加迷魅,愛撫的動作也更加狂烈,「說啊,想要我對妳做什麼?」

  慕容煙不停嬌喘,媚眼迷濛,緩緩轉過頭,伸出手輕輕圈住他的頭,將唇貼上他的,紅著小臉難耐情慾的低語,「佔……佔有我……」

  寧掌天冰涼幽深的眸子深深凝視她一眼,「沒問題。」

  他捧住她的臉,熾烈的回著吻她,深深糾纏她的唇舌,同時將壯碩的前端滑入她早已火熱濕潤的蜜穴。

  慕容煙輕顫著低喊出聲。

  寧掌天下身停住不動,吻著她的唇舌卻更加火熱狂猛,挑情地低聲問:「這樣夠嗎?」

  「不……不夠……」慕容煙忍不住往後挪動臀部,渴望他的撫慰。

  「再深一點?」

  「嗯……」

  「這樣嗎?」他啞聲低語,隨即深深挺入她體內。

  一陣銷魂的酥麻戰慄貫穿全身,慕容煙滿足地低喊,感受著他填滿了她的充實感。

  「還要再深一點?」寧掌天退出些許,然後再用力挺入。

  「再……再深……」

  「那就再深一點。」他開始展開抽送,緊擁住她的身子,從後方不斷挺進她體內,深深地填滿她。

  兩人的身子不斷碰撞,他不住熱切的律動,她則扭動著腰身熱切的回應著他。

  歡愉的呻吟聲、充滿情慾的喘息聲,以及兩人結合處所發出的愛慾激湧聲不斷在房內迴響,教兩人更加銷魂。

  最後,寧掌天深深挺入慕容煙最深處,將兩人帶往極致的銷魂境界。他將灼熱的種子釋放在她體內,她則緊縮著蜜穴,承受著他的熱源。

  高昂的激情過後,他緊擁著她,感覺她的蜜穴依舊緊緊包裹著他的壯碩,他附在她耳邊低語:「如何?我的身體還可以嗎?」

  「嗯……」慕容煙仍處於迷醉的狀態,無法確切地回應他的話。

  「如果還不滿意,那我去幫妳殺了慕容賦,讓妳自由,妳覺得如何?」

  什麼?慕容煙陷在愛慾餘韻中的迷亂神智瞬間清醒。

  眼眸倏地睜開,她愣愣看著眼前的灰藍色床幔,視線一時迷濛,眼前看見的只是一片陰鬱朦朧的灰藍色。

  復仇?

  這就是他回來的目的?殺光所有當年戕害寧圖天的江湖中人?

  他復仇的對象……也包括她嗎?所以才會強奪她的身子,當作是一種報復?

  是這樣的嗎?

  慕容煙的腦子霎時陷入另一種混亂的狀態,太多理不清、想不透的事糾結著,而她的情緒更被這些混亂纏繞的疑問、困惑拉進黑暗的深淵,讓她彷彿從雲端墜入谷底。

  見她遲遲沒有半點回應,寧掌天忽然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面對他,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陰邪冷笑,冰涼得沒有半點溫度。

  「要?還是不要?」

  「我的回答……有意義嗎?」好一會兒後,慕容煙才有辦法開口說話,聲音微微顫抖著。看著他的臉孔,她腦子一片暈眩,感覺彷彿快速失血一般,與沉醉在情慾中是完全不同的暈眩感。

  「妳說呢?」寧掌天還是笑得邪冷。

  要她說?說什麼呢?既然沒有意義,那無論她的答案是什麼,也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不是嗎?

  慕容煙迴避他的視線,心中苦澀。

  「妳怕我?」

  他直起身,從上方俯視著她。

  慕容煙搖頭,但眼眸仍舊低垂。

  她怕的不是他,她也從未懼怕過他,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沒有怕過。

  雖然她的思緒凌亂紛雜,但她可以清楚的明白自己此刻的情緒是悲傷的。

  苦澀吞入喉嚨,滲進胸腔,竄入了她的心。

  他只是為了報復,所以回來,所以要她的身子,這樣的事實,是她最害怕聽見與證實的,卻也是她深深明白的,最有可能的答案。

  她莫可奈何。

  當年,的確是他們這些江湖中人共同剿殺他父親,將他逼得傷重墜崖,只要是人子,都一定會報復的。

  寧掌天忽然伸手撫向她胸口,「妳不是想看我嗎?現在怎麼不看了?」

  慕容煙緩緩抬起眼,眼中有著酸楚。她再也不會以為他對她會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情感,肉體的碰觸、撫摸也只不過是單純的情慾表現。

  感覺他的手掌撫向她左胸,冷涼的掌心貼在她怦怦跳動的心口,她哀傷的想著,難道他……想殺了她?

  兩人對視半晌,寧掌天忽然又俯下身,覆在她身上,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她為之屏息,由於他靠得太近,她看不真切他眼中的想法與情緒,事實上,她也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

  然而,或許他對她無心又無意,甚至抱著報復的心態,但不代表她就有辦法就此抹殺對他的情感,他的靠近依舊會讓她感到意醉情迷,他的撫觸更是輕易就能夠讓她神魂顛倒。

  她根本抗拒不了他。

  「我回來,是為了妳。」

  什麼?慕容煙一愣。

  語畢,寧掌天又吻上她的唇,掠奪似的纏捲她的舌,雙手更是肆無忌憚的揉撫過她敏感的部位,火熱而需索。

  慕容煙已無法再說些什麼。

  他是為了她而回來?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到底是想要她的命?還是她的人?

  但接下來慕容煙什麼都無法再思考,因為寧掌天已經又扳開她的雙腿,揉撫她蜜穴外的蕊瓣,然後深深進入她體內,將她帶往愛慾翻騰的銷魂境界。

  她當然只能陷溺,只能……隨波逐流。

  凡事不刨根問柢。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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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1 PM


第七章

  客棧房間中。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老者睜大雙眼看著放在桌上的一個木盒,神色訝異又驚喜。「這真的是四家比試的畫軸?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他趕緊打開木盒,拿出畫軸,確認畫作的真偽。

  「浩然山莊。」寧掌天簡單地道,沒多加說明的打算。

  畫軸其實就在慕容煙房裡,而且還大剌剌的放在窗邊的桌上,看來她根本不把這個畫軸對四家的重要性放在心上,也或許,其實她就是故意要放在那裡讓他看見的。

  傅覺遙去找慕容煙那天,寧掌天便得知在偷家與騙家之爭間坐收漁翁之利的人就是傅覺遙。

  傅覺遙神不知鬼不覺的拿走了畫軸,帶來給慕容煙,目的竟然是為了引出他來,既然如此,他當然就沒有必要矯情推託,便把畫軸直接拿了回來。

  他不認為四家的比試會這麼快就有結果,但既然都已經有人把畫軸送上門來了,那他當然收下。

  「天啊!這個幅畫果然是真的!」老者開心得不得了,「東西最後竟然會落在我們拐家手中!哇哈哈!我一定要放鞭炮慶祝!」

  他高興的捧著畫軸,只差沒有手舞足蹈,根本不像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

  「你到底是怎麼拿到的?」他好奇的問寧掌天。

  「這不重要。」

  「也是,反正能拿到手最重要。」他也不以為意,把畫軸小心收回木盒中。「好啦!那這畫軸我就由我接手啦,我得趕快出發才是。」

  接下來只要把東西安全送到比試的指定地點,他們拐家就可以在這場比試中拔得頭籌、大獲全勝,這樣就能夠在其他三家面前翹高鼻子,給他囂張個數十年啦!哇哈哈!

  「拐家人的特質是什麼?」寧掌天突然開口問。

  「咦?」已經仔細收好畫軸並準備往門口走去的老者回過頭,有些訝然的看著他。

  沒料到寧掌天竟然會主動開口,而且是問這樣的問題,著實教他感到意外,寧掌天在拐家的這三年間,為人、行事始終深沉難測,除了超乎常人的成長速度、突飛猛進的驚人武功與越練越精湛的易容術教人印象深刻之外,他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任何事情,所以也沒有人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寧掌天少言又冷性,既不與人來往,也不參與拐家的任何大小事,絕大部分時候就只是跟著三年前為了避禍而遠遁山中的師尊學習易容術,所以他們這些拐家的徒子徒孫們私下其實相當懷疑他進拐家的理由。

  但因為他渾身所散發出的陰邪氣息實在太讓人膽戰心驚,所以他們這些其實都有點膽小的拐家人沒有半個敢主動招惹他,也就無從了解他真正的目的與他真實的個性,然後也因為太少接觸,對於寧掌天是拐家人這件事,他們其實都沒有什麼真實感。

  他一直不懂師尊當年為何收留寧掌天,畢竟寧掌天會想成為拐家人的目的十分可議,他的身世更是個極明顯的標誌,足以招惹來各種麻煩,完全不符合拐家行事低調的作風。

  但師尊什麼也沒有解釋,只在收留寧掌天時說了一句意味深遠的話──他並不是寧圖天。

  這不是廢話嗎?寧掌天當然不是寧圖天啊!最多就是寧圖天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寧圖天本人?

  這樣的困惑一直到前陣子都還存在他心中,然而,由於要奪寶而必須和寧掌天相處的這段期間,他漸漸的也有些明白師尊的意思了——爹是爹,兒子是兒子,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說來寧掌天也沒真正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更不曾故意傷害任何人,父債子償這種事也只有那些江湖中人會那般斤斤計較。

  反正啊,既然收了寧掌天當拐家人,那就是收了,沒必要再想太多,他只希望寧掌天若真的打算大開殺戒,好歹事先通知他們一聲,畢竟逃跑也是需要時間的。

  不過,以寧掌天這段時間都沒有任何行動的跡象看來,他漸漸有些懷疑寧掌天想做的事並不是他們一開始以為的那樣,也許還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咳!嗯。」老者輕咳了聲,掩飾內心的思緒,照實回答道:「拐家以易容術著稱,奪寶時以精湛的易容術混淆視聽,乘機奪取寶物,但其實私底下的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為了奪寶,無論是騙、偷、搶都可以一併用上,反正最終目的就是要奪得寶物,你可以說我們拐家最沒有原則,但這也是我們拐家的特質。」

  「殺人也行?」

  老者認真地道:「不,殺人當然不行,那是四家的尊嚴,以殺人的方法奪寶,無疑是昭告自己技不如人,殺人等同於殺了我們四家的尊嚴。」

  「所以我也不能殺人?」

  老者看他一眼,「你殺不殺人,恐怕沒人攔得了你。」接著微頓了下,一臉認真,「但,你已經是拐家人了。」

  「是嗎?」寧掌天冷涼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想法。

  老者挺直了應該微微佝僂的背,認真地道:「你一日是拐家人,就永遠是拐家人,就算你自己不願意承認,拐家也會永遠把你當成拐家人看待,就算你當真殺光所有江湖中人,拐家也絕對不會把你往外推。」

  這就是他們四家之所以為四家的凝聚力,是跟尊嚴同等重要的力量。

  「是嗎?」

  「是啊!」老者有些惱了,大聲地道:「沒錯啦!就是這樣!不要每句話都用反問丟回來給我呀!」

  寧掌天的薄唇邪邪的一笑,「不然呢?」

  老者瞪著他,雙手忍不住用力捏握了下,有種想掐人脖子的衝動,不過他當然不可能那麼做,要是真那麼做,先被掐死的肯定是自己。

  「算了。」老者擺了擺手,「不跟你槓,反正畫軸已經拿到手了,接下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如果有什麼大事可能發生的話,記得先給個通知啊!」他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

  「什麼大事?」

  「我怎麼會知道?」

  「那我就應該知道?」

  「啊!」老者咬牙大叫,「不跟你說了,跟你說話實在累人!」

  惱怒的吼完後,他便轉身要離開房間。這傢伙真的很故意啊,他真懷疑有人能夠忍受得了他這種惡劣的個性!

  大步走到房門口,他突然又想到什麼,回過頭,滿腹狐疑的問:「剛剛問那些問題……你該不會有什麼想要奪取的寶物吧?」

  寧掌天陰邪的眼眸緩緩的轉過來,對上老者好奇的眼眸。

  唔?老者背脊一涼,感覺自己彷彿瞬間變成被蛇盯上的青蛙,趕緊擺擺手,「啊,算了,當我沒……」

  「也許有吧。」寧掌天似笑非笑的說。

  「咦?」老者大感詫異,沒想到寧掌天竟然會這麼坦率的回答,頓住的嘴一時忘了閤上,片刻後才道:「嗯,那……就祝你奪寶成功,拐家人!」

  丟下話後,他大步踏出房門,趕緊離去。他實在沒辦法忍受被那樣一雙邪冷眼眸繼續盯著,那種天生的邪惡眼眸,恐怕沒人有辦法一直注視而不避開吧!

  老者離開後,寧掌天冷邪的眼中緩緩浮現一抹玩味的神色。

  奪寶?拐家人?他?

  那麼,他是不是應該來做點拐家人會做的事?

  ※※※※

  浩然山莊大廳中。

  慕容煙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首位上,慕容賦也同樣坐在首位的另一把椅子上,面對著大門口,但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事實上,他們正等著傅家的人帶傅覺遙上門來解釋清楚目前的情況。

  前一陣子,失蹤了多時的傅覺遙回來了,當然不是被找到或被硬抓回來的,而是他自己回來的,而且身旁還帶著一名女子。

  這件事讓慕容賦相當不諒解,要求傅覺遙親自上門說明。

  慕容煙心裡想著,繞了一大圈,傅覺遙還是回到了逍遙山莊,而寧掌天也沒有去找傅覺遙,反而找上了她,而且他還拿走了那捲畫軸,證實了他這三年間真的是藏身於拐家。

  寧掌天說的那句「為了妳」,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不斷反覆想了又想,卻始終沒有答案。

  而且,她懷疑寧掌天的武功應該已經恢復,甚至更上層樓,恐怕就連記憶都已經恢復了……如果他真是為了復仇而回來,那他將會在江湖上掀起什麼樣的腥風血雨?一想到這樣的可能,她就感到非常憂慮。

  她當然不希望他步上他父親的後塵,成為一個武林中人人亟欲誅之的大魔頭,然而她也不希望叔父被寧掌天所殺,雖然叔父控制了她的人生,但畢竟還是她的親人,對她有養育之恩。

  只不過,如果寧掌天當真出手,她有辦法阻止他嗎?畢竟她也是他該報復的人之一啊……

  「老爺,傅家大公子跟二公子來了。」總管進來通報。

  「嗯。」慕容賦起身走出大廳,前去迎接來客。

  慕容煙也站起身,但因為心不在焉,使得腳步慢了許多。

  這時,幾名丫鬟從後廳魚貫走出來,捧著托盤將熱茶與茶點放在待客的桌上,然後逐一退下。

  忽然,一絲熟悉的氣味飄過鼻端,正走過桌旁的慕容煙心一動,直覺伸出手抓住那抹味道來源。

  「等一下!」出手後,她的目光隨即移向那個人,但她看見的不是寧掌天,而是一名丫鬟。

  「少爺?」被她抓住的丫鬟費吃驚的看著她,手上的托盤差點掉在地上。

  「妳……」慕容煙直直瞪著眼前的丫鬟。

  對方不是那天在庭石前遇見的那個,是另一張不起眼的臉孔,同樣無法與寧掌天聯想在一塊,但……

  「寧……掌天?」她壓低了聲音輕喚,眼中的確定比懷疑多了些。他身在拐家三年,極有可能已經習得一身精湛的易容術。

  丫鬟先是毫無表情,然後瞳眸緩緩浮現一抹令人膽寒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冷邪神色,勾起唇低聲道:「妳真的是每見一次就得懷疑一次呢。」

  「真的是你?」慕容煙不自覺更加用力抓緊他的手臂。

  「不然呢?」

  眼角餘光注意到慕容賦已經領著傅家兩名公子來到大廳門前,正要跨門而入,寧掌天更加邪氣的一撇唇,突然伸出手抓過她的衣襟,拉下她的頭,吻上她的唇,但在旁人眼中,他的動作看起來比較像是慕容煙強吻了他。

  這驚世駭俗的畫面當然令人震驚——「慕容華」正在做什麼?在大庭廣眾下親吻一個丫鬟?以什麼身分?又是以什麼性別?就算不談論舉止合宜與否的問題,她怎麼可以、又怎麼可能親吻一個丫鬟?

  寧掌天故意背對門口,看著慕容煙驚詫的眼眸,確定傅覺遙看見了這樣的畫面,邪氣的多舔吻了下她的唇,然後突然用力推開她。

  「呀!」他失聲驚叫,害怕的低喊著道:「少爺怎麼可以這樣?」隨即滿臉驚惶的撫著唇,往後廳飛奔而去。

  所有人又是一陣詫然,完全難以相信慕容煙真的強吻一個丫鬟。

  「慕容華!妳到底在做什麼?!」慕容賦率先發出一聲震天怒吼,氣得青筋直冒,滿臉怒紅。這種丟人現眼、敗壞門風的醜事,竟然被傅家的人看見了!她不要臉,他可還要啊!

  傅覺遙則是一臉意味深長的注視著那名丫鬟消失的方向。

  但慕容煙已管不了那麼多,更顧不得他們會怎麼想,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隨即跨步朝寧掌天奔離的方向追去。

  「慕容華!妳要去哪裡?站住!回來給我把事情解釋清楚!」慕容賦氣急敗壞的怒吼道。

  但慕容煙早已追出大廳,消失了蹤影。

  ※※※※

  慕容煙焦急的四下尋找,卻遍尋不著寧掌天的身影,又追過幾道迴廊,穿過庭院,忍不住喊道:「寧掌天!」

  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她不知道;他是存心來讓她難堪的?她不在乎;或者他其實是乘機想殺了慕容賦?她也顧不了那麼多。

  她只是想見他一面,只是希望在不是深夜無光的狀況下,不是在只有情慾糾纏時好好的看看他。

  「寧……唔?」慕容煙的唇忽然被人從後方緊緊捂住,身子也旋即被拉進一座假山後方的隱密處。

  「妳是打算把所有人都叫來殺我嗎?」寧掌天的聲音響起。

  「不,不是的。」她趕緊搖頭,低聲道歉,「對不起。」

  假山後方的隱密處相當狹窄,她的後背緊貼在他身前,他的氣息充滿她鼻端,她動也不敢動,一顆心怦怦狂跳。

  他將她的身子扳轉過來,與她面對面,然而她還是失望了,不是因為此處太過黑暗,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而是她見到的仍是易容過後的丫鬟臉孔,並非他原本的樣貌。

  「為什麼認得出我?」寧掌天自認為他的易容術已經天衣無縫。

  「咦?呃,是……」慕容煙有些羞赧,細聲道:「味道。」

  「什麼?」

  「我認得出你身上獨特的……氣味。」

  他眼中忽閃過一抹難測的幽光,道:「沒有人認得出來。」

  「咦?是嗎?」

  「妳覺得我的演技如何?」

  「什麼?」慕容煙一愣。

  「如果不靠氣味,妳還認得出是我嗎?」

  「我……不知道,也許沒辦法吧。」她誠實地答道,面對著一張陌生的臉孔,卻有著屬於寧掌天的氣味與聲音,教她腦子裡有些亂紛紛。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碰觸他的臉,「靠著一張人皮面具,就可以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很了不起的技巧,對吧?」

  慕容煙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指尖觸摸著那張冰涼又陌生的臉皮,愣愣的說:「是,是啊……很了不起。」

  「除了人皮面具,當然還得靠其他技巧輔助,比如說縮骨功,還有改變聲音的方法。」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這種事,可以這麼輕易的告訴拐家以外的人嗎?

  「除了妳,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認出我來。」

  「喔……」

  慕容煙的思緒更加紊亂了,為什麼他可以在這裡就這樣和她閒聊了起來?彷彿兩人之間沒有任何恩怨情仇的糾葛,就像正坐在庭院中閒話家常那樣平和安然?而且,當他談到他的易容技巧時,她能聽得出他語氣中有著得意的意味……他在拐家的那三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傅覺遙回來了。」寧掌天忽然換了個話題。

  「呃?嗯。」

  「妳要嫁給他嗎?」

  「什麼?」慕容煙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事實上,他問的所有問題都讓她感到有些錯愕。

  他突然伸手撫上她一片平坦的胸口,惹來她的輕聲抽氣。她微微量眩,就算他現在不是他原本的樣貌,但仍舊能夠使她心思紊亂。

  寧掌天邪氣地問:「妳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他還會娶妳嗎?」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無所謂。」接著她垂下雙眼,低聲道:「嫁不嫁人,無所謂。」

  「所以如果他願意娶妳,妳就會嫁?」

  慕容煙沉默了。嫁不嫁人有什麼差別?反正……寧掌天又不可能娶她。

  「哼!」他冷冷地道:「妳以前挺多話的,現在是怎樣?舌頭被貓咬走了嗎?」

  她還是沉默。不然要她說什麼?問他是不是已經恢復了記憶、恢復了武功?還是問他打算何時大開殺戒?又打算何時殺了她?

  無論哪個問題,她都不想聽見答案。

  兩人之間一陣靜默,好半晌後,寧掌天忽然又開口。

  「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在我十歲那年,當著我的面。」

  慕容煙心一震,抬起眼看他,卻只看見那張陌生的、毫不起眼的臉孔,而且完全無法從那張人皮面具上看出任何情緒波動,就連他的眼眸中也只是一片如寒冬深夜般的空冷靜寂。

  寧掌天的語氣毫無起伏,像只是拿了本書照著上頭的字句逐一唸著。

  「因為我的父親是寧圖天,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的大魔頭,雖然我母親深愛著他,但她無法忍受長期在刀光劍影、血腥殺戮中生活,尤其生下我之後,她不希望我步上父親的後路,在我十歲那年,毅然決然帶著我要離開父親,所以,父親在一怒之下殺了她。」

  聽著他訴說過往,慕容煙全身一陣寒涼戰慄,彷彿墜入冰寒的雪水,全身像被凍傷般刺痛不已。

  她張著嘴,試著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或者該說,她並不認為他會想要得到她的安慰,所以無論她說些什麼,他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不是嗎?即使她並不明白他為何要對她說這些事。

  「妳曾說過妳喜歡我。」

  慕容煙一愣。

  「現在呢?」

  她掀了下唇,卻只能發出一個字,「我……」

  寧掌天忽然伸手撫上她頸子,將她掐住。

  「我不再是妳記憶中的那個寧掌天了。」

  她驚詫的看著他,那雙不含任何情感的眼眸依舊沒有半點溫度。

  他緩緩加重手掌的力道,「如果我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殺了妳,妳還會喜歡我嗎?」

  慕容煙愣愣睜著眼,頸子被他掐得發疼,呼吸困難,但比起肉身的痛楚,她的心更痛。

  「少爺!少爺!」外頭忽然傳來陣陣腳步聲,以及急切的叫喊聲,「少爺,您在哪兒?老爺正在找您哪!少爺!」

  那些叫喊聲就像隔著數尺厚的冰層,喚著埋在冰寒深水中的慕容煙,顯得遙遠而空洞。她看著他,身子動也不動不了,嘴更是說不出任何話。

  寧掌天忽然放開手,眼中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去吧。」然後,他將她半轉過身,往假山外推了一把,「去面對妳的人生。」

  外頭刺目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閉了下眼睛,恍惚了下,回過神時,寧掌天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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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3 PM


第八章

  浩然山莊寬敞的大廳中正聚集了眾多江湖上各大門派的領導者。

  他們今日齊聚於此,是為了商討最近江湖上出現的種種莫名弔詭的事件,提出對策。

  「最近,江湖上很不平靜。」坐於首位的慕容賦開口道。「首先,武當派近來風波不斷,不但遭人惡意誣陷,名聲一落千丈,數名弟子在大街上與人發生小摩擦,竟然演變成重傷事件,掌門人更於前晚莫名身中數掌而亡,連兇手是誰都無從得知。雲波山莊名下的商號一夜之間全遭祝融吞噬,從引火源來看,肯定是有人蓄意縱火。凌雁山莊三公子無故發瘋,瘋癲之下砍傷山莊內數人,連妻兒都不放過。火霄門的鎮門之寶被竊,引發門派的內鬥。另外……」

  他一一道出最近江湖上的離奇事件,在場所有人皆一臉神色凝重。

  將事件列舉至一個段落,他停頓了下,看眾人一眼。「這些事件乍聽之下傷是沒有任何關聯,但在短短一、兩個月內接連發生這些找不出兇手與原因的災難,肯定不尋常。」

  「各門派間偶有摩擦是難免,會不會是有人蓄意尋仇?只是剛好同時發生罷了。」有人假設道。

  「就算是尋仇,也該有個原因,但這些都為突發事件,完全沒有任何預兆或跡象,兇手更是完全無從追查起。」

  「慕容老爺的意思是,這些事件背後真正的原因,難道是有人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這正是我所懷疑的。」

  「這些事件的幕後主使者是單獨一個人,還是一群人?或者是一整個門派?他們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有人急躁地問道,很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不管是一個人、一群人還是整個門派,也不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我們現今首要之務,就是想辦法將幕後主使者找出來,否則江湖恐怕難以平靜。」

  「慕容老爺,您有什麼線索了嗎?」

  「很遺憾,目前我沒有任何明確的線索,而這也正是我今天召集諸位的目的,除了提醒大家千萬要小心防範,別再受人任意挑撥之外,也是希望各位提出想法,看能否從商討中抽絲剝繭,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者,以及他們真正的意圖。」

  「慕容老爺,我認為兇手極有可能是……」

  有人提出了意見,接著眾人便開始熱切的談論了起來。

  而在大廳後方,慕容煙神情同樣凝肅的聽著眾人的談論。

  但她現在並非裝扮成慕容華,而是一名纖柔又體弱的女子。

  經過那天她在大廳上公然「調戲」丫鬟之後,慕容華的名聲已經蒙上一層陰影,加上慕容賦對她竟然漠視他的命令感到相當震怒,所以要她暫時先別以慕容華的身分出現,由他代替她主持這次的武林大會。

  反正一直以來武林大會的主持者實際上都是慕容賦,慕容華只是掛名,通常僅像個花瓶擺在那裡而已,加上慕容華武林盟主的任期將屆,人是否在場,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至於傅家那方面,前不久傅覺遙帶了一個身分不明的女子回逍遙山莊,還光明正大的宣稱那名女子是他的妻子,等於完全不給慕容家面子。傅家的長輩們當然不可能承認傅覺適和那名女子的關係,但這件事實際上已經在江湖上傳了開來。

  所以,為了同時挽救兩家的名聲,慕容賦便決定在這次的武林大會結束之後,正式向眾人宣佈傅家與慕容家即將聯姻的消息,藉此轉移眾人對兩家醜聞的注意。

  而且,他還要「慕容煙」露一下臉,所以教她恢復女子的裝扮。

  但她心情沉重的原因並非這門婚事已確定,而是她心裡很清楚近來江湖上那些離奇事件的幕後主使者究竟是誰。

  寧掌天。

  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證據就是,近來發生事端的這些門派,幾乎是當年圍剿寧圖天的主導者。

  叔父還沒聯想到這一層,但她想到了,因為她知道寧掌天已經回來了。

  而且她確定寧掌天已經恢復了記憶與武功,雖然還沒有真正見識過他的功力,但從他的態度以及近來發生的這些事件推測,說不定他想殺任何人都易如反掌——事件中的那些人武功都不弱,能夠神鬼不知的擊倒他們,還讓所有人逮不著,武功肯定相當高強。

  這就是他的復仇嗎?把江湖搞得雞飛狗跳?

  用「雞飛狗跳」來形容,其實並無不妥,畢竟她原本以為他的手段會更加殘酷血腥。

  慕容煙身為武林盟主多年,江湖上各門派之間的許多醜陋的黑暗面與私底下的角力鬥爭,她全都再清楚不過。

  武當派內部早就分崩離析,掌門人剛愎自用,與其他門派結怨頗深,就算哪天突然橫死也不算太意外;而雲波山莊的萬貫財富其實來自魚肉鄉民;凌雁山莊的三公子是個表裡不一的淫亂惡徒;火霄門的鎮門之寶原本就是從別處偷盜而來的……

  江湖上各門派行事看似正氣凜然,但事實上大部分都是金玉其外,每個門派都有其汙穢腐敗的一面,以寧掌天精湛的易容術,肯定能夠輕易混入各門派,得知其秘密,所以只要從最脆弱之處下手,便能夠將各門派鬧得天翻地覆。

  這樣的手法,和寧圖天殺人如麻的行徑截然不同,反而比較像是……偷、騙、搶、拐那四家的人會做的事。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把江湖搞得雞飛狗跳,這樣就算是他的復仇了嗎?

  自從被她發現他易容成丫鬟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只留下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一層又一層的迷團,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比起困惑,教慕容煙更難以忍受的是思念。

  如果寧掌天打算殺了她,那她還會喜歡他嗎?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其實,她曾經想過,如果能夠愛上傅覺遙,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簡單多了?

  她並不討厭傅覺遙,而且從小就被安排與他成親,她也就這樣接受了,一直依叔父的計畫行事,沒有多餘的想法,傅覺遙可說是她最佳的夫婿人選。

  然而,如今她的心已淪陷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她愛著寧掌天。

  這份感情不是一天、兩天的短暫迷惑,而是日積月累所堆疊而成的深刻愛戀,就算他已經不是過去的寧掌天,就算他是寧圖天的兒子,就算他有一天可能會殺了她,她也早就愛上了他。

  一旦愛上一個人,難道會因為他變了個樣子就不愛他了嗎?

  有那麼容易嗎?

  「小姐。」一名丫鬟走到她面前叫喚著,打斷了她的思緒。「老爺請小姐出去了。」

  慕容煙抬起頭,定定看著那個丫鬟,鼻端沒有熟悉的氣味,但……有沒有可能他已經想辦法消除了他的味道,故意讓她認不出來?

  她還是想見他啊!很想、很想……

  「小姐?」

  丫鬟的叫喚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搖搖頭,揮去心中的紛亂,道:「我這就去。」

  站起身,輕吸口氣,她刻意由丫鬟攙扶著,顯示她的體弱,緩緩走向大廳。

  當慕容煙來到大廳,傅覺遙已經站在首位旁,眼神頗具深意的看著她。

  她低垂著頭,避去眾人的注視。雖然現在她是慕容華的孿生妹妹,兩人面貌肖似是正常,但還是必須盡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她只要聯姻的消息宣佈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待慕容煙站定在傅覺遙旁邊,慕容賦便開口對眾人道:「各位英雄,雖然目前是多事之秋,但今天我要向各位宣佈一個好消息,逍遙山莊的二公子傅覺遙即將迎娶我慕容賦的姪女,慕容華的孿生妹妹慕容煙為妻,婚禮確定將在……」

  「且慢!」

  一道聲音突然從人群中響起,打斷了慕容賦的話。

  慕容煙心一驚,認出了那道聲音。雖然有些細微的不同,但那肯定是寧掌天的聲音!

  猛地抬起頭,她看見有名男子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來。

  不是寧掌天──相貌不是,但,當他走到她面前時,她便立即嗅聞到屬於寧掌天的熟悉氣味。

  「你……」

  「我來了。」

  他優雅從容的對她淺笑著,溫柔的目光教她看傻了眼。

  慕容煙愣愣看著眼前這個儀表堂堂,無論相貌還是風采都直逼傅覺遙的翩翩公子。

  寧掌天易容成這個樣子做什麼?

  回過神後,她不禁面露焦急。他易容成一個優雅的公子不是問題,對她展現出超乎想像的溫柔神情也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在這裡做什麼?縱然易了容,但萬一被揭穿了呢?就算他武功再高強,這裡這麼多武林中人,他一個人怎麼打得過眾多高手?

  萬一真的廝殺起來,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擔心哪一種狀況——擔心他殺人?還是擔心他被殺?

  「你是什麼人?」慕容賦皺眉問道。

  「在下萬榮樺,江南神隱山莊的二公子,人稱萬二公子。」

  聞言,慕容賦眉頭皺得更緊。那是什麼聽都沒聽過的鬼隱山莊?什麼萬惡公子?來這裡搗什麼亂?

  「你有何貴事?」他不甚客氣地問。

  「慕容煙不能嫁給傅覺遙。」寧掌天直截了當的說,優雅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從傅覺遙臉上偷過去似的。

  「為什麼?」

  「我與慕容小姐兩情相悅,怎能眼睜睜看著她下嫁他人?」他轉過身,朝眾人一拱手,「還望各位武林前輩做主,千萬別拆散了我和慕容小姐這美好的姻緣。」

  眾人聞言,不禁竊竊私語了起來。

  慕容賦惱怒地道:「萬二公子真是說笑了,我慕容家的千金怎麼可能隨便就與外人結識,更何況她自幼體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可能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可別在這裡惡意造謠,毀我慕容家的名聲!」

  「但她就是與我相戀了,妳說……」寧掌天側轉過身,臉龐突然靠向慕容煙,眼眸閃亮,笑得迷人,「是吧?」

  她不由得屏息,心口狂跳,腦子也有些恍惚。他的演技是很好,說出來的話教她難以招架,眼神更是迷死人不償命,但……為什麼偏偏不是以他原本的面貌對她說這些話?

  「你到底是哪來的囂張狂徒?」慕容賦怒道,將慕容煙往後拉,站到她前面,隔開兩人。「她已經確定要嫁給傅二公子了,容不得你在這裡撒野,你馬上給我滾出這裡,慕容家不歡迎你!」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那些手下們到底是在做什麼?真是一群飯桶!讓這種無恥惡徒也進得了山莊!

  寧掌天看向傅覺遙,唇邊依舊帶著淺笑,眼中卻透出渾然天成的陰邪光芒,涼涼的問:「我的女人,你敢要?」

  傅覺遙與他對視半晌,彎起唇,同樣笑得優雅,「不敢。」

  從慕容煙的表情和反應看來,這個公子哥兒樣貌的人肯定就是寧掌天,應該是易容之後的臉孔,他果然成了拐家人呀!

  對傅覺遙而言,無論在道義上還是交情上,慕容煙都算得上是他可以接受的女子,即使兩人之間只有兄妹情誼,但在沒有其他的選擇之下,他或許會和她成親生子,他相信她也是同樣的想法,然而既然他們都已各自有了心上人,他當然不可能娶她為妻。

  傅覺遙的回答惹來慕容賦的怒瞪,以及在場眾人紛紛的議論聲,而寧澤天則是笑得更加悠然愉悅。

  「既然傅二公子都這麼說了,這樁婚事肯定辦不成,所以……」掌天的視線越過慕容賦,直直看向慕容煙,「嫁給我吧?」

  「好。」她想也沒想便點點頭。

  「妳說的那是什麼蠢話?!」慕容賦怒氣騰騰的用力將慕容煙一拽,「妳馬上給我到後頭去!這裡沒有可以讓妳丟臉的餘地!」

  寧掌天眼中閃過一抹刀刃般的光芒,看著她有些狼狽的被推往後廳。

  慕容賦轉向寧掌天,指著他怒道:「你也馬上給我離開浩然山莊,永遠不要再讓我看……」

  「事實上,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他閒閒的吐出如一記驚雷的話。

  此話一出,眾人更加譁然,有些人瞠目結舌,有些人面露嫌惡,有些人則把這樣的場面當成正在看一齣好戲。

  慕容煙直覺撫向自己的腹部,「難道你……」

  他之前幾乎每晚都會到她房裡來,難道那些歡愛的夜晚,就是為了使她受孕?

  「慕容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慕容賦齜牙狂怒,青筋暴起。

  「我……」她看向寧掌天,不曉得他真正的用意為何。

  「妳怎麼可能懷了這個混蛋的種?妳給我解釋清楚!」

  寧掌天走向慕容煙,站到她身旁,姿態親暱的摟住她的腰,從容不迫的淺笑道:「那當然是因為我與她夜夜歡愛,情慾纏綿,她才會懷了我的孩子呀!」

  「什麼?!」慕容賦大聲怒吼。

  大廳中更是霎時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抽氣聲。

  一個女人還沒成親就有了孩子,慕容煙的名聲肯定從此一敗塗地、萬劫不復了吧?這樣慕容家和傅家還有可能聯姻嗎?

  慕容煙微嘆口氣,感到有些莫可奈何。這個男人,性格其實有點惡劣吧?但,如果這是他要的,那她會依照他所要的去做。

  「是,我的確懷了他的孩子。」她小聲卻清楚的說,即使根本不確定有沒有身孕,她也點頭承認。

  慕容賊聞言,氣得整張臉漲得通紅,「妳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他一揚手,準備往慕容煙臉上揮去,卻忽然在半空被擋住。

  「敢打我的女人,就得有丟掉性命的覺悟。」寧掌天抓住他的手,薄薄的唇吐出水寒的話語,微彎的唇角不帶半絲笑意,雙眼盯視著慕容賦,驚人的陰狠之氣彷彿冬夜的大雪,頃刻間漫天蓋地的籠罩他的眼眸。

  「你……」

  慕容賦心底驀地一顫,被抓住的手臂傳來尖銳的痛楚,但更教他感到詫異的是對方的眼眸。為什麼這雙眼睛陰邪得教人渾身發寒?不禁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殺人無數的魔頭……這個人和寧圖天的長相明明完全不一樣啊……

  「啊!」無法抑制的懼意從腳底蔓延,教慕容賦渾身一顫,猛地揮開寧掌天的抓握,反手出掌襲向他胸前,打算先制伏他再說。

  寧掌天早就預料到他的行動,隨即伸手一擋,另一隻手則將慕容煙護在後方,然後立即挺身出手朝慕容賦反攻。

  兩人當場打了起來,教所有人皆錯愕不已,但他們都只是在一旁瞧著,沒半個人打算出手相助,畢竟「教訓搞大姪女肚子的臭小子」這種家務事,應該不至於出人命。

  慕容煙眼看著兩人真的打了起來,不禁心焦如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很快的,包括她在內的人們均看出了這場打鬥的勝負。寧掌天的武功顯然高出慕容賦許多,隨便一出掌就將慕容賦擊退數步,並且招招狠辣,沒有半點手下留情的意味。

  當終於有人發覺情況似乎不太對勁的時候,突然響起一道驚呼聲。

  「啊!」

  在眾人皆措手不及的眨眼之間,慕容賦已經被逼至死角,完全被制住,寧掌天更是已經抬起手,欲朝他心口擊出一掌。

  「啊——」慕容賦驚駭地大叫。

  「不要!」慕容煙衝口而出。

  寧掌天倏地停手,緩緩轉過頭看向她,眼眸中閃爍著謎樣的光芒,「不要?」

  她微頓,然後搖搖頭,「不要。」她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叔父被殺,尤其還是寧掌天下的手。

  寧掌天看她一眼,乾脆的收回手,放開慕容賦,「好,妳說了算。」

  她詫異不已,沒想到他會真的停手,難道他……

  但慕容賦可不懂得什麼叫感恩,更不懂得什麼叫及時收手,這個「萬惡公子」突然出現在山莊裡頭,當著所有人的面敗壞慕容家的名聲已經夠混帳了,竟然還在眾多武林同道眼前把他逼往死角,教他顏面掃地,實在是不可饒恕!

  他惱羞成怒,隨手抓來一把利劍,憤而劈砍向寧掌天。

  「你這個無恥惡徒!看我現在立刻收拾你!」

  雖然攻守的局勢看起來像是倒轉了過來,但寧掌天根本不曾將慕容賦只是中上程度的功力看在眼裡,輕鬆俐落的一一避開他的攻擊,而且只守不攻的態度像是正耍著他玩,更教慕容賦感到怒不可遏,攻勢也更加凌厲,招招都像是想要將寧掌天千刀萬剮。

  一陣追打後,寧掌天突然一個後空翻,竟然閃避到慕容煙身後,如果不是巧合,那很明顯就是要拿她擋劍。

  慕容賦在盛怒之中,一心只想砍了這傢伙,根本顧不得姪女就擋在中間,動作與勁道沒有半點收勢之意,只是開口朝她大叫道:「讓開!」

  慕容煙看著朝她而來的利劍,感受著後方的那堵胸膛。她有時間可以躲,但她沒有躲,只是定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眼看那把利劍就要刺進她的心窩,而寧掌天卻完全沒有出手救她的打算,一直將這一切情勢看在眼裡的傅覺遙趕緊出手,在電光火石間及時替她擋開了那一劍。

  「你擋什麼擋?讓開!」慕容賦對傅覺遙怒道。

  「慕容老爺,請先冷靜一下!」

  「我教你讓開你是沒聽見嗎?」

  傅覺遙沒辦法,只得繼續與慕容賦交手。

  在兩人的打鬥聲中,慕容煙緩緩回過身,愣愣看著寧掌天,腦中千頭萬緒,紛雜而混亂,但是,她總覺得像是快抓到什麼頭緒,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的頭緒。

  她正努力思索的當兒,寧掌天突然開口。

  「這樣妳明白了嗎?就算妳不殺人,卻沒有辦法阻止別人來殺妳。」

  語畢,他便迅速飛身離開,留下滿廳莫名其妙看了場好戲的江湖中人,以及一臉深思的慕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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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4 PM


第九章

  夜深人靜,慕容煙坐在房中,等著。

  自從寧掌天大鬧浩然山莊那天之後,她就被軟禁了,慕容賦在她的飲食中下了軟筋散,教她無法運氣使力,施展不了任何武功或輕功,另外還派人守在她的院落外,讓她根本無法離開浩然山莊。

  慕容賦原本不斷逼問她萬二公子的真實身分,她當然不可能據實以告,一問三不知,縱使慕容賦心裡對萬二公子的身分產生了些許懷疑,但因為無法得到任何實證,所以也只好不了了之,也因為她閉口不談,慕容賦對她的信任已徹底蕩然無存。

  加上已遴選出下一任武林盟主,「慕容華」這個身分等於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所以慕容賦便將她軟禁,等著嫁入傅家。

  雖然傳出了那麼多醜聞,但慕容賦和傅家的長輩們仍舊決定結為親家,大概是因為他們都不相信她真的會和那個來路不明的萬二公子有染,傅家長輩們更對傅覺遙帶回來的女子沒有半點好感,再說,畢竟聯姻對兩家來說利多於弊,慕容煙和傅覺遙充其量只是親人的棋子,沒有半點自由。

  事實上,慕容煙暫時也沒有離開浩然山莊的打算,因為她要在這裡等人,離開了這裡,她不知道何處才能夠找得到寧掌天,所以倒不如守在原地等著。

  她都已經等了三年,不差再多等幾天。

  這些天,她反覆將寧掌天再度出現後一切的言行舉止想了又想,也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雖然仍然有許多疑惑未解,她唯一想知道的答案也必須由他親口證實才算數,但她相信他一定會來找她,一定。

  只是,等了一天又一天,明天她就要嫁給傅覺遙了。

  也就是說,今晚是她最後的機會。

  如果寧掌天今晚不來,那是不是就表示……她的推測是錯的?他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感情,既無心又無意?

  夜越來越深,慕容煙的心也越來越冷。

  忽然間,有道身影逐漸接近。

  起初,她以為只是因為自己太過期待,又每夜坐在這裡等了太久所導致的幻覺,當黑影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還恍惚了下,以為依然只是她的錯覺。

  直到寧掌天走近,來到燭光下,顯現出他沒有經過易容的真實面孔,鼻端更傳來屬於他的氣味,她才完完全全相信,他真的來了。

  慕容煙愣愣看著眼前的人,浮動不安的一顆心像瞬間穩穩的落在堅實的地面上。

  寧掌天一直悄無聲息,看見慕容煙正坐在桌邊,她面前的桌上擺了兩樣東西,左邊是一把利劍,右邊則放著一壺酒。

  他走到桌前,看了那兩樣物品一眼,然後與她隔桌而坐。

  她只是傻傻的看著他,好半晌,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對視。

  然後,當她確定自己已經有辦法清楚把話說出來之後,開口道:「你說過,你回來是為了我?」

  寧掌天沒有什麼表情,眼中邪氣依舊,冰涼地反問:「懷疑嗎?」

  慕容煙看著他,緩緩將放在左側的那把劍推到他面前,問:「為了我,是要回來殺我?」

  意思很明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一劍殺了她吧。

  他看也沒看那把劍一眼,「我是拐家人。」

  她一愣,「什麼?」

  「拐家人是不殺人的。」

  慕容煙微訝,「近來江湖上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嗎?」

  「是我,但我沒做那麼多。」寧掌天陰冷的一笑,「挑撥離間我承認,但沒有直接殺任何人,那些人啊,非常擅長將所有的惡行與罪過推給別人。」

  她更加詫異了,「你回來不是為了復仇嗎?」

  「把江湖弄得雞飛狗跳,這樣的復仇還不夠嗎?」

  「可是……」

  「我父親的下場,早在我母親和我的預料之中,他的血腥罪過,有那樣的下場可說是罪有應得,我這樣的復仇,夠了。」

  她有些意外他竟然會這麼坦白的對她訴說這些事,難道他真的……如她所推測?

  「你的記憶是什麼時候恢復的?」

  「很難確切的說出是什麼時候,我的記憶是一點一滴慢慢恢復的,武功也是,只是復元的速度變快,大約是從三年前開始。」

  「三年前,你是自己離開的?」

  「是,也不是,只是剛巧遇見了拐家人,而我需要學習易容術。」

  慕容煙深深看他一眼,「寧掌天……打算從此消失於江湖,對嗎?」

  自從他回來之後,皆是以易容後的樣貌出現在眾人面前,「寧掌天」從來沒有真正出現過,只有在夜晚來找她時,才會顯現出他的真面目,她相信沒有任何江湖中人發現寧掌天的存在,他的這份心思,肯定就是為了不讓「寧掌天」再出現於江湖。

  六年前,寧圖天魂斷萬丈高崖,三年前,寧掌天則徹底於消失於人間這就是他希望的結果。

  「不好嗎?」他淡淡地反問。

  慕容煙搖頭,搖去那滿滿的心疼。

  他真的和寧圖天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與他朝夕相處了三年,她一直相信這個事實,他也許性情偏冷,不喜與人相處,而且還有點惡劣,但絕對不像他父親那樣天生血腥殘暴,他……其實只是想過屬於他自己的平靜生活而已。

  她想通了這一點,並深深為此感到心疼。

  「你……恨我當年打你的那一掌嗎?」

  寧掌天沒有馬上回答,凝視她半晌後才道:「六年前在懸崖上,父親的重掌幾乎將我置於死地,而三年前,妳打我的那一掌讓我看起來身受重傷,這兩件事情背後的思慮,出掌的人當下就很清楚,而中掌的人……只是多花了點時間。」

  慕容煙聞言,心中詫異萬分。

  難道寧圖天六年前所做的事情,跟她三年前所做的……其實是一樣的?

  「難道你父親……」

  「妳三年前那一掌,讓我明白了我父親的用意,雖然,他也是在賭。」

  「賭?」

  「父親當年在我天靈蓋上那一掌,非生即死。」寧掌天冷然一笑,「若是生,等我復元後,以往的功力不但可以全數恢復,還會大增數倍,但若是死了,就是死了……哼,果然是那個性格極端的父親會下的賭注,如果當年妳沒有出手救我,帶我回山莊醫治,寧掌天存活的機會微乎其微。」

  慕容煙霎時想起當年她救了寧掌天的瞬間,那時,墜崖的寧圖天也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她始終不明白,因為寧圖天當時竟然在笑。

  她一直以為自己看錯了,現在想來,寧圖天那時的笑,是因為他知道他下在兒子身上的賭注贏了。

  「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墜崖。」

  寧掌天忽然伸手輕撫了下放在桌上的那把利劍,眼神微暗,「沒辦法見死不救?就算我不是我?」

  「什麼?」

  「妳的個性就是這樣,沒辦法見死不救,並且隨波逐流。」

  慕容煙有些錯愕。什麼意思?就算他不是他?隨波逐流?

  她沒有聽錯嗎?她沒有誤解嗎?他的意思,真的是她以為的那樣嗎?而他現在該不會是在……鬧彆扭?

  「你認為在那個當下,就算你不是你,我也一定會救?」

  「不是嗎?」

  「是啊,但是……」慕容煙看一眼他放在長劍上的手,心兒怦怦跳,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驚喜。

  「你在生氣。」她肯定地道,對於自己心中的推測是越來越篤定了。

  「怎麼,怕我殺了妳?」

  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她眼裡有驚喜的光芒。「你認為我救了你然後喜歡上你,是因為我總是隨波逐流?」她脫口問道,然後忍不住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不是嗎?」寧掌天照樣又反問。

  她眼中多了心疼,「你很討厭而且完全不擅長對人解釋你的所作所為,對吧?」

  「我現在不是在對妳解釋了嗎?」

  慕容煙深深看著他,「是啊,你現在就是在對我解釋……」

  她知道他總是習慣以反問來掩飾真正的心思與情緒,永遠是一張帶著邪笑的臉,永遠讓人無法捉摸他的想法,語氣裡永遠帶著譏誚與不同,旁人永遠猜不出他的真心。

  但事實上,這個人說不定其實很笨拙,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將真實的情緒與真正想要的東西表達出來,所以對待她的方式也總是七彎八拐,既迂迴又處處稜角,非得要她想破了頭,猜測他真正的心思。

  慕容煙深深吸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伸手拿起酒壺送到嘴邊,猛灌了一口,然後放下酒壺,定定看著他。

  「你回來,並非為了復仇。」她又深吸一口氣,「而是為了我?」

  「妳重複剛剛的問題了。」

  「你……要我嗎?」她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簡直像把這輩子的膽量全用上了。

  寧掌天看著她,「我不是一直在做這件事嗎?」

  「你要我,是因為你……喜歡我?」

  「妳說呢?」

  她雙頰泛起紅暈,大腦地道:「我當然希望你也是喜歡我的,因為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還是喜歡著你呀!」

  寧掌天邪冷的一笑,「就說妳向來隨波逐流,跟以前一模一樣,也只有在喝醉酒之後才會勇敢說出心中的想法。」

  她不理會他的嘲諷,又拿起酒壺灌了一口。開了第一次口之後,就像是堤壩開了道閘口,她已經可以放任心中的情意傾洩而出。

  抹去唇角的水滴,慕容煙大聲地道:「我如果真的凡事隨波逐流,只怕我早就愛上傅覺遙了,怎麼可能會愛上你?」

  「妳明天就要嫁給他了。」寧掌天提醒道。

  「如果我明天真的嫁給他,絕不會是因為我隨波逐流,而是因為等不到你來娶我。」

  「妳嫁人是我的責任?」

  「就是!」慕容煙理直氣壯的說。

  寧掌天微揚起眉,「妳喝了酒後不但變得勇敢,還變任性了呢。」

  她一嘆,顯得有點可憐兮兮的,「那也只在你面前啊……」眉一皺,她又拿起酒壺灌了一口,雙眼深情又迷濛的瞅著他,「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不可能留下來,跟妳在一起。」

  「那我跟你走!」

  「跟我走,妳只會落得像我母親一樣的下場。」

  慕容煙搖頭,「不,你不是你父親,絕不會讓我變成那樣。」

  他回來之後的一切作為就是最好的證據,不顯現真面目,不作血腥式的復仇,正如他所說,他回來是為了她,根本沒有其他目的,她相信他絕非兇殘冷血之人,甚至,應該是相反的才對。

  寧掌天又伸手撫向桌上的長劍,邪冷的回視著她。

  「誰能保證呢?那天妳不是已經明白了嗎?就算我不殺人,還是會有人來招惹我,只要我是寧掌天,就絕對躲不過江湖中人的追殺,更何況我體內確確實實流著我父親的血,到時候……我要不先殺了妳,要不就一定會拿妳擋劍。」

  慕容煙愣愣看著他,心在顫抖,但不是因為害怕或憤怒,而是心疼,深深的心疼。

  「為什麼要逼我放棄你?」她的聲音顫抖著,整顆心像被用力地擰絞。

  「我只是告訴妳事實。」

  「事實?」她低喃。

  寧掌天無語。事實是,他很害怕,怕江湖中人仍舊不放過他,怕他的身世連累了她,怕他們就算在一起,也終究有一天會被找到、被追殺,而他最怕的是,怕她會像他母親一樣再也忍受不了那樣的日子,怕有一天她終究會離他而去,所以,他用盡一切方法要她對他死心。

  然而他也想要她,就像她要他一樣,想到了骨子裡,他性格冷僻,內心的掙扎也極為迂迴,才會矛盾的反覆出現在她面前,一方面貪戀著她的身子,另一方面卻萬般抗拒著她的心。

  「就算……」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疼,才眨了眨眼,慕容煙的眼淚就倏地奪眶而出,撲簌簌的落了滿臉,但她仍舊堅定的哽咽道:「就算會變成那樣,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寧掌天神情一頓,彷彿被她的眼淚嚇著。

  「剛開始的那三年,我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你,和你說話,然後,你消失的那三年,我才發現,之前三年中的每一天,能夠見到你的每一眼,都是一種奢侈,那些奢侈化成之後三年的深深思念,教我念你欲狂。」

  淚水像潰了堤,慕容煙越說,眼淚就越是止不住。

  「我不怕你殺了我,不怕你拿我擋劍,不怕你滿手血腥,不怕江湖中人把我們逼到絕境,這些我都不怕……比起見不到你的痛苦,這些芝麻小事根本算不上什麼,我一點都不怕!」

  寧掌天定定注視著她有如傾洩而下的淚水,黯黑的瞳眸更加深不見底。

  「我愛你,我再也不願忍受想你想得幾乎發狂的每一天、每一刻!」她以嘶啞的聲音大聲說著。

  「妳何必愛一個奪去妳清白之後就突然失蹤三年的男人?」他向來冰冷的語氣出現了一道裂隙,顯得有些焦躁。

  「我就是愛啊!」

  「那個男人失蹤三年之後突然回來,卻還是只要妳的身子,而且從來沒和妳在白日見過面,就算見了面,也只用易容之後的樣貌見妳,甚至還拿妳來擋劍,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妳愛。」

  「你做的這一切,都只是要我對你死心,現在你知道了,也證實了那根本沒有用,我還是愛你,而且是更愛你了!」

  寧掌天的手又放到長劍上,眼眸陰暗,低啞地道:「妳該死心的。」

  慕容煙看見了他的動作,恍然明白這是他心緒不平靜時會有的反應。

  這個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性格?為什麼明明珍視某個東西卻越不願意承認,甚至只會以相反的方式抗拒?以為傷害她就能夠讓她離開他嗎?然而他明明不可能真正傷害她,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所謂對她的傷害,都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那些聽起來冰冷又殘酷的言語、陰冷邪惡的眼神,都只是讓她在思索過後更加明了,看透他心裡的矛盾掙扎,以及對她的無比渴望。

  是的,他渴望她,今晚他會出現在這裡,就和三年前離開之前要了她的清白一樣,是最昭然若揭的證明。

  想到這裡,慕容煙眼淚掉得更兇,對他大聲哭喊道:「我一輩子都不會死心的!」

  寧掌天張開手掌握住劍柄,眼眸更加深幽。

  她看見了他的動作,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三步便跨到他身旁,從他手中抓過長劍,抽出亮晃晃的劍身,毫無預警的就往自己頸子上抹去。

  寧掌天一驚,迅速出手,啪一聲拍去利劍。

  鏗鏘一聲,長劍落地。

  「妳……」他原本冰邪的眼眸燃起一簇熾熱的怒火,惡狠狠的瞪著她。

  看見他這樣的眼神,慕容煙立即跨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又高興又心疼的大哭,「你不是想殺我嗎?如果你真的想殺我那就殺吧!我寧願死在你劍下,也不願意不愛你!」

  然後,她又忍不住感動又開心的笑了起來,更加用力的抱緊他。

  「但是你愛我啊!你根本殺不了我的,你明明很愛、很愛我!嗚……你真的愛我啊!嗚嗚嗚……」

  她又哭又笑,說個沒完,跟她平時沉穩優雅的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寧掌天知道,這樣其實才更加貼近真實的她。在外人面前,她是一個舉止溫潤隨和,不輕易將感情外露的人,但真實的她卻正好相反,是個感情相當豐沛而且倔強又固執的人。

  「你最好有所覺悟,既然你殺不了我,那就愛我吧!嗚嗚……你就愛我吧!我知道你是真的愛我的!我知道的……」

  「妳怎麼還是這麼天真又愚蠢呢?」寧掌天又恢復冰冷的語調,但聽起來像是帶著嘆息。

  「那又怎麼樣!」慕容煙放聲哭道,「我就是這麼死心眼,不行嗎?覺悟吧你!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跟你一樣,都有人前人後兩種樣貌,但現在這種樣子就只會出現在你面前,你一定知道的呀!就只有你看過啊……」

  她哭得淅瀝嘩啦,像個孩子,彷彿想將這些年來的委屈難過一次哭個過癮,完全宣洩,也不擔心被人聽見,反正他一定徹底撂倒了外面那些看守她的人,絕不會有人聽見她的嚎啕聲。

  寧掌天聽著她的哭泣聲,感覺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片,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抱著他,這樣的感受在他心裡所造成的震撼,比起他強索她身子的每一個夜晚,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覺悟嗎?該有什麼樣的覺悟,才能夠像她這樣緊緊抱住他而再不肯放手,即使面對死亡也還是執意愛他?

  她愛他,用盡生命愛著他。

  那他呢?他有足夠的覺悟了嗎?

  他父親是個愛恨極端的人,性格乖戾難測,他從小跟著母親生活,然而母親也是個十分剛烈的女子,他從小就在這種缺乏慈愛與溫暖的環境中長大,導致他同樣冷情,甚至顯得無情。

  十歲那年親眼目睹母親被父親所殺之後,寧掌天就變得更加冰冷漠然,對人無法信任,漠視一切,所以即使父親在懸崖上對他下了重手,甚至欲置他於死地,他也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反正父親殺了母親之後當然就有可能再將他殺了,人的命本來就像螻蟻一般,當然也包括他的。

  在墜崖被慕容煙救起,從昏迷之中甦醒過來之後,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寧掌天無論感官知覺還是認知記憶都極為破碎,且沒有半點真實感,發生在他周遭的一切都像只是細碎的畫面與模糊的聲音,他對任何人事物都難以產生確切的感知,就連時間的流逝都沒有半點實在感。

  這樣的情況過了多久,他不知道,他一直像是活在地底洞穴中,既不再成長也沒有半點感覺,只是任憑時間流逝。

  後來,慢慢的,寧掌天覺得有個人似乎每天都會來探看他的狀況,確定他的生活起居一切周全,這個人的面貌在他腦中的認知又經過了一段時間才漸漸變得清晰,而當他終於可以確實辨認出她的面貌,知道她的名字,認得出她叫喚他時的聲音和語調時,就像是鐫刻在他腦海中,成了他那無感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慕容煙的確也是他重新獲得生命之後唯一的存在。

  在寧掌天還沒有想起任何過往的記憶之前,慕容煙始終陪在他身邊,隨著時間流逝,某一天,她突然開始變得多話,而且似乎越來越喜歡找他說話,之後某一天,她喝醉了酒,道出她是女兒身,接下來某一天,她說她喜歡他……

  那一刻,寧掌天忽然感覺自己的生命有了重量。

  與之前只是單純的存活著是全然不同的感受,當時他已經恢復了些許記憶,只是仍舊沒有實在感,然而每當她注視著他、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會感覺到自己是真實的存在著,而不是像一具空殼,這樣的感受又經過日積月累的堆疊,變成一種根深柢固的感情。

  後來,他選擇離開,不是因為她打了他那一掌,而是因為他想起來了,也知道他是寧掌天。

  世上所有的人,要不是對他懷著憎惡,就是對他心存恐懼,再不然就是懷疑他、鄙視他,就連他的雙親,也都只是冰冷漠然的對待他。

  只有慕容煙,只有她,把他當成一般人那樣的對待,甚至依賴著他。

  她的笑容,她的話語,她每一次注視他的眼神,對他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是建立並鞏固他這個人的重要力量。

  自從失去記憶之後,寧掌天對自我的認知就像是得到了重新建構的機會,慕容煙先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後來他才回想起關於他的身世,因為如此,他原本對自我的認知就像是被她連根拔除,她讓他深信,他的存在不是一種罪惡,不是一種多餘,更不是一種無所謂。

  雖然天生的性格很難改變,但寧掌天已經不會再否認自己存在的價值,更不會質疑自己存在於世上的必要。

  甚至最近這兩、三年來,由於慕容煙,他更慢慢想通了雙親對他的情感,他們的確愛他,只是方式不同於一般人,甚至是扭曲又不合常情的。

  所以他也開始思索,那麼他呢?

  他並不知道一般人的情感表現該是如何,他只知道,他想要她。

  他還能夠並且願意好好的活下去,都是因為她。

  他的世界就只有慕容煙。

  或者該說,他的世界就是她。

  他也許冷情,但並不是無情,他只是被厚重的冰層冰封住了內心情感的那一塊,在和慕容煙相處的那段時間,內心那份對情感的渴望被她打破,就像冰封的火山底下其實蘊藏著滾燙的熔岩。

  她是他唯一的渴盼。

  他想要她,並且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卻仍然沒辦法不將她往外推。

  十歲那年母親在面前慘死的記憶太過深刻,寧掌天無法再次面對那樣的畫面。

  慕容煙已經有了覺悟,那他呢?他仍害怕嗎?還是因為他的覺悟還不夠?

  「哇……」

  耳邊的哭泣聲依舊響亮,寧掌天低頭看著她的頭頂,道:「妳長相秀氣,哭起來卻是驚天動地啊。」

  「不行嗎?我就是這麼愛哭!可是也只有在你面……呀?」

  才一眨眼,慕容煙便感覺自己的身子霎時被打橫抱起,視線還定在寧掌天胸前,背部就已經貼躺在軟綿綿的床上,然後下一瞬間,他的唇已經吻上她的。

  「妳不止愛哭,喝了酒一講起話來更是囉唆,沒完沒了。」

  寧掌天熾熱的吻著她,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也吻得讓她忘了要掉眼淚。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忍看見女人的眼淚啊……

  「嗚……那也只在你面前啊……」慕容煙同樣熱切的回應他的吻。她根本抗拒不了他的親吻和撫觸,感覺身子被他緊緊擁住,心口漲滿的全是對他深深的愛戀。

  「妳喝了酒,醒來之後肯定就會忘記現在所說過的……」寧掌天忽然察覺某個異樣之處,離開她的唇,「沒有酒味?」

  慕容煙彎起唇,笑得有些羞怯又有些得意,「那是水。」

  「水?」

  「要是真喝了酒,我根本就沒辦法好好和你說話了,我得清醒的和你把事情談清楚。」

  寧掌天定定注視著她,「這也是妳的覺悟嗎?」

  雖然他並不認為她會真的在酒醒後就全數忘記所說過的話,但當他明白她從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讓他更加體悟她堅定的意志——這個總是隨波逐流,和他一樣對任何事情都不執著的人,唯一想緊緊握在手中永遠不放開的就是他。

  慕容煙同樣認真的回視著他。「如果我真的對你死心,你就會高興嗎?」她問道,然後馬上便替他回答,「不,不會,你絕對不可能讓我嫁給別的男人,更不可能忍受我的心裡沒有你,因為你的心裡同樣也只有我。」

  她說的是事實,寧掌天知道。

  慕容煙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心疼地道:「你只是太害怕失去我了,我明白,真的明白,而我更相信的是,你絕對不會輕易讓我死去,你易容,讓寧掌天從此消失於江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預防發生在你雙親身上的事情同樣發生在你我之間,所以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絕不會讓我有相同的遭遇,因為你是寧掌天,不是你父親,你一定能做到你父親所做不到的事。」

  寧掌天的眼眸顯得更為深邃,像是帶著渴望、遲疑、期盼和掙扎,更像是堆疊著這些複雜又矛盾的情緒。

  「今天如果立場對調,妳還會愛我嗎?」

  「當然愛!」慕容煙毫不考慮的大聲這麼說,教寧掌天有些訝然。

  「如果我是你,就算我怕死了你有一天會在我面前死去,我仍然不可能放棄愛你,如果沒有了你,我等於只是行屍走肉,而且說不定會空虛得恨不得死去,與其那樣痛苦的活著,我寧願帶著你一起亡命天涯!」

  寧掌天深深凝視著她好半晌,忽然俯下頭,深深埋進她頸窩間,雙手緊緊圈擁住她,緊得讓她幾乎以為他想要把她揉進體內,與他合而為一。

  感覺出他的掙扎與軟化,慕容煙的心不禁揪疼,也將他抱得更緊,溫柔地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放棄你的,我們要一起走,而你一定要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擁有屬於我們真正想要的未來。」

  她一直很孤獨,不論是慕容華或是慕容煙,她都是孤獨的,而寧掌天也是同樣孤獨。

  他們就像兩個被切割開來的半圓,各自孤獨的生存著,遇見彼此之後,就像終於遇見自身失去的另一個半圓,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分開。

  「被妳說得那麼慘,我又不是什麼江洋大盜,可沒打算帶著妳亡命天涯。」寧掌天的臉依舊埋在她頸窩中,低啞著聲音道。

  聞言,慕容煙聽出他在話裡終於軟化的允諾,心中乍喜,同時又極為感動,眼眸又不禁浮上淚霧,哽咽道:「無論你要帶我去哪裡都好,我們一起走,絕對不要再放開彼此了。」

  寧掌天抬起頭,深深凝視著她,「這就是我該有的覺悟嗎?」

  「沒錯。」她伸手拉過他的手放在她心口,堅定地說:「拿好,這顆心早就是你的了,我不怕你拿去,只怕你不肯拿。」

  他又深深凝視著她,掌心下是她熱切的心跳,清晰而充滿生命力的躍動像鼓聲般傳遞至他心口,震動著他的心,兩顆心一起跳動著。

  忽地,寧掌天勾唇邪邪地一笑,滑動手掌覆上她胸前的渾圓,「別人是藉酒壯膽,妳只是喝了幾口水就能夠變得這麼大膽?」

  慕容煙臉一紅,「也只有對你啊……嗯……」

  她剩下的尾音已消失在他雙唇裡。

  寧掌天深深吻著她,大掌探進她衣內,撫摸她胸前細嫩的肌膚,「很好,沒有再纏綿著布條了。」

  感覺他已經動手扯開她的衣物,她趕緊開口道:「等……等一下……」

  「不等。」

  「等一下……」她呼吸變得不穩,意識也開始有些迷濛,所以她必須趁神智還沒完全陷入迷亂之前對他說出她最想說的話。

  她用力抓住他的雙手阻止他的動作,雙眼定定看著他。

  「寧掌天,我愛你。」

  他也注視著她,微勾起唇,笑容裡有著細微卻確實的深刻愛意,「我知道了。」

  愛嗎?如果他的世界就是她,這樣無與倫比又無可替代的情感就意謂著愛她,那他當然愛她。

  除了愛,還有其他解釋嗎?

  也許,他真的該有所覺悟了。

  「我真的很愛你。」慕容煙又大聲說了一遍,「而且你也很愛我!」

  寧掌天笑得更加邪氣,再度俯頭吻上她的唇,「妳不是沒有喝酒嗎?怎麼還是這麼多話?」

  慕容煙當然知道他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說愛她,他根本不可能說出什麼甜言蜜語,但她不急,因為她已經確認他對她的感情,她絕對有足夠的耐性可以等到他親口對她說出愛意。

  「你這個人啊,就是嘴巴壞……」她在他綿密的吮吻中輕聲抱怨,語氣帶著一絲甜蜜。

  「妳確定?」他邪氣地道,更加熾烈的吮吻著她。「再嚐嚐看吧。」

  慕容煙當然只能舉白旗投降,陷進他撒下的漫天情慾羅網中。

  寧掌天一邊褪去兩人的衣物,一邊愛撫著她柔軟馨香的嬌軀,道:「我喜歡妳這樣的裝扮。」

  由於她現在的身分是慕容煙,所以是女子打扮,顯得清新素雅又端莊秀麗,與他天生邪惡又陰狠的樣貌,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嗯……」她喘息著低語:「還有呢?」

  他覆在她身上,讓兩具身軀緊緊相貼,吻向她耳後的敏感處,「我喜歡妳的身子。」

  兩人四肢交纏,這樣的親密感教慕容煙不禁全身酥麻,低低抽氣,「還有呢?」

  寧掌天的吻滑向她雪白的胸脯,纏捲住她渾圓上的蓓蕾,唇舌火熱的挑弄吮吻著,讓她忍不住喘息,嬌吟出聲。

  他的手更往下探向她雙腿之間,撫弄她嬌嫩的蕊瓣,手指順著溫暖黏稠的蜜液滑進她濕熱的蕊心中。

  寧掌天一邊貪戀的吮吻著她的蓓蕾,引得她全身輕顫,手指更開始在她體內抽送,熾熱而狂猛,佔有慾十足,邪氣地低聲道:「我喜歡妳的聲音。」

  慕容煙忍不住抓握住他的肩膀,膝蓋弓起靠向他的腰側,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摩擦著他。

  他回到她唇上,熱切的吮吻她,眼眸凝鎖住她的,「我喜歡看妳在歡愛時的表情。」

  她將腿纏向他腰間,雙手捧住他的臉,同樣熱烈的回應他的吻。「我也喜歡你……全部都喜歡……」

  寧掌天滿是情慾的眼眸深處有著愉悅的光芒,抽出手指,扳開她的雙腿,將火熱的硬挺抵在她正輕顫不已的蕊瓣上,沒有馬上挺進她體內,只是藉著濕潤的愛液緩緩滑動。

  「你……不要這樣……」慕容煙雙腿交纏在他腰後,雙手攀住他的身軀,不斷呻吟,全身火熱難耐。

  「不要我怎麼樣?」他來回舔弄著她的頸肩,低啞地道。

  「不要再折磨我了……」她雙腿收緊,拱起臀部,渴望他填滿她火熱顫動的蜜穴。

  「那這樣好嗎?」寧掌天將硬挺的前端推進她體內,然後又隨即退出。

  「不,不夠……再深一點……」

  「深一點?」他完全退出她體內,「到最裡面去,嗯?」然後猛力一挺。

  慕容煙全身顫動,蜜穴不斷緊縮,把他深深吸納入體內最深處。

  寧掌天咬牙,感覺她緊緊包裹著他,教人迷醉,更教人難以再按捺。

  接著,他便捧住她的臀,開始在她體內抽送。

  他不斷挺進,吮吻她的唇,狂烈的索求著她,隨著挺進的動作不斷揉撫著她的雪臀,每一次的律動都到達她體內最深處,火熱又激烈,更是酥麻銷魂,愛慾情潮在兩人之間不斷奔騰,引領他們攀向情慾的高峰。

  當火熱的種子深深灑進她體內,兩人在極致頂端同時發出滿足的高吟。

  寧掌天沒等她完全平復激情與喘息就直起身,並同時將她拉起,擁抱著她,讓她跨坐在他身上,與他面對面。

  「啊?這姿勢……」慕容煙迷醉酡紅的小臉顯得更加嫣紅。這種對坐騎乘的姿勢真是讓人害羞呢。

  「不喜歡嗎?」他吻著她的唇,捧握著她的臀將她壓向他的硬挺,讓他更加深入她體內。

  「喜歡,只要你喜歡……」她緊緊環住他的肩背,感受這種姿勢帶來的不同刺激。「你剛剛……說了那麼多喜歡,那就是……愛我了?」她喘息著問,不放過想得到他親口承認的機會。

  「妳說呢?」寧掌天將她的俏臀抬高,然後又將她壓下,引導著她開始在他上方擺動。

  「啊!你對我真壞……」慕容煙意亂情迷的呻吟著。

  「妳不是早就該有所覺悟了嗎?」他同時挺身深深刺進她體內,填滿她濕熱的蜜穴。

  她擺動著身子,雙手捧住他的臉,送上她的唇,飽含深濃愛戀的雙眼凝視著他,「那你也……也要有覺悟,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因為妳始終那麼天真又愚蠢啊。」寧掌天邪氣地啞聲道,深幽眼眸中的情感卻是昭然若揭。

  慕容煙注視著他眼中無須懷疑的深刻情感,為之情牽意動,「那我養的這頭惡獸……一定要一直陪著我喔……」

  寧掌天深深凝視她的眼,「妳養的,妳當然得負責。」

  聽出他話裡的堅定允諾,她整顆心蕩漾著無比的歡喜與感動,深情地輕語:「好,我……我會負責的……」

  緊緊擁住他,與他一同搖擺,在兩具火熱的身軀深深的結合之中,兩顆原本孤獨的心從此有了歸屬。

  夜還很長,兩人的愛慾纏綿越來越深濃熾烈,兩顆心也緊緊相繫……

  ※※※※

  隔天。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房裡,慕容煙從香甜的眠夢中醒了過來。

  還沒睜開眼睛,她便先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環擁在一具寬闊又溫暖的胸膛中。

  她霎時睜開眼,微抬頭往上看去,心深深一動。是他,是白晝日光下的寧掌天,她此生唯一愛戀的男人。

  她感動又深情的注視著他的臉,久久移不開目光。

  「看得夠了嗎?」他忽然張開眼睛,聲音微啞地道。

  「不夠。」慕容煙的眼睛仍動也不動。

  「以後會讓妳看到的。」他慵懶的邪笑,圈住她身子的手臂收緊了些。

  「不會膩的。」她根本不想移開視線。

  「再看下去,我們就馬上會被追殺了。」寧掌天提醒道。

  「啊?」慕容煙一愣,才恍然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對,我們得趕快離開。」

  「不,妳留下,我離開。」他低頭親吻了下她的唇。

  「什麼?」

  「妳得出嫁,今天。」

  「為什麼?」

  「因為我欠傅覺遙一份人情。」

  「人情?」

  「他幫妳擋下慕容賦的那一劍。」

  慕容煙微訝,「你早料到他會擋下,不是嗎?」

  「妳是我的女人,他替妳擋劍,我就是欠他人情。」

  她忍不住瞪著寧掌天,故意道:「所以就要把我嫁給他?償還這份人情的方式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寧掌天邪氣的一笑,又親吻了她一下,「妳只是坐上花轎出嫁,我不會讓妳嫁給他,他也絕不會娶妳。」

  「什麼意思?」

  「我已經教人到時得去把他搶走。」

  「那我呢?」

  寧掌天深深吻住她的唇,「妳當然就得跟我走。」

  ※※※※

  慕容家和傅家兩家聯姻辦得熱鬧非凡,長長的迎親隊伍從街頭至街尾,鑼鼓聲喧天,但這樣盛大的隊伍才沒走幾條街,就被一個土匪般的女子擋住了去路。

  坐在後方花轎裡的慕容煙聽見前頭的嘈雜聲響,便拉開轎簾往外觀望,一會兒後,確認傅覺遙正被「搶親」。

  就見來搶親的和被搶親的雙方展開一面倒的激烈打鬥,哀號聲此起彼落,場面一片混亂,絕不會有人注意她這兒的情況。

  慕容煙已經在轎內換上樸素的衣裳,又觀望了一會兒,便輕巧的掀簾離轎,混入只專注看著前頭好戲的人群中。

  當她走進一條小巷內,已經易容的寧掌天正在那兒等著她。

  「哇,好精采的搶親哪!」她有些酸溜溜的說,「搶親照說應該搶新娘子才對,怎麼被搶的反而是新郎官?我這個新娘子可真沒行情哪。」

  「那邊明著來,我們這邊得暗著走。」寧掌天拉起她的手,往城鎮外的方向走去。

  慕容煙看著他牽住她的手,掩不住唇角的甜笑,「那你什麼時候要娶我?」她真正想說的是這件事。

  「妳說呢?」

  「我說了算嗎?」

  「妳說呢?」

  「那就當是說定了喲!」

  「妳說囉。」

  「你根本不打算老實說吧?」

  「妳說呢?」

  「我不要說了!」

  「那妳還說?」

  「不然你說啊!」

  「說什麼?」

  「你喔——不是有覺悟了嗎?」

  「沒有嗎?」

  「不夠啊!」

  「那就用一輩子來證明吧,如何?」

  「什麼啊,用一輩子來證明?那不就一輩子都不打算娶我了?」

  「妳說呢?」

  「我都說了呀……」

  兩人的腳步漸漸走遠,偶爾抱怨,偶爾促狹,偶爾笑意盎然的對話聲也逐漸飄遠。

  無論是慕容華、慕容煙還是寧掌天,從此都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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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4 PM


尾聲

  在某個偏遠的小鎮上,一對夫妻在採買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後,駕著一輛老馬拉的車,離開了小鎮,緩緩往山邊的小徑行去。

  他們住在偏僻的深山裡頭,生活算是自給自足,偶爾才會下山到鎮上來採買東西。

  鎮上相鄰的兩間店家的掌櫃閒來無事,就在自家店門口閒聊了起來。

  「怎麼我每次看見那位婦人,她都挺了個肚子啊?也不是常看見他們,怎麼每回瞧見都是同一個樣子?」

  「聽說是第五胎了,可能是那個丈夫晚上很努力吧。」

  「努力?嘿嘿,也虧得那個丈夫,面對那樣一張平凡的麻子臉,還真得在深山裡頭沒有燈火的地方,才能夠那麼努力了。」

  「哎呀,反正他們是半斤八兩,一個鍋配一個蓋,剛好啊。」

  「不過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有時候看見那個丈夫的眼睛,背脊會突然一涼呢,連手心都冒出冷汗,明明是那麼不顯眼的臉孔,眼神怎麼會那麼詭異?」

  「是嗎?這個我倒沒注意,反而是他的妻子,雖然長得其貌不揚,但說起話來溫和又端雅,說不定是出身有教養的人家。」

  「這樣嗎?我怎麼看也不覺得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啊,就只有每次都大著個肚子,是打算生幾個啊?」

  「呵呵,反正人家夫妻倆高興就好,我們也管不著那麼多。」

  「也是啦,他們想生就生,也不關旁人的事……」

  小鎮人少,就算是大街上也只有寥寥數人行走著,兩名掌櫃的閒聊飄進風裡,飄散至朗朗晴空中,化成煙塵,從未有人注意,更從未有人記取。

  畢竟,無論是在這個偏遠的小鎮上,還是在只住著兩夫妻和一大群孩子的深山裡頭,江湖,已經非常遙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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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55 PM


後記 露茜

  終於把四家的故事寫完啦!

  不過,寶物最後難道真的就這樣落入拐家手中嗎?當然不。

  四家當中,若真的有哪一家贏了比試,那就沒得玩啦!所以四家誰也不能贏,這是他們秘而不宣的最高指導原則,哈哈!

  這個系列中,寶物其實只是個引子,我主要是想寫「偷、騙、搶、拐」這四家人的故事,能把性格截然不同的四家人的故事完成,我真的感到很高興。

  而關於寶物本身的故事,則會在這個系列的最後一篇故事中完整交代清楚,不把寶物的故事放在四家之中說明,是因為我還是認為畫中的神秘女子應該有屬於她自己的故事。

  請大家繼續支持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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