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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8 07:25 PM

星野亮 -【THE THIRD.五】迷惑的空之折翼天使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20 02:18 PM 編輯


【內容簡介】
第10屆富士見書房長篇奇幻小說大賞準入選,日本銷售量突破150萬本的豪邁冒險物語!

「我想知道誕生到這世界上的意義。如果有不靠殺戮也能存活下去的方法,我希望自己能尋覓到……」

在寂靜的夜晚中,意料之外的訪客——
蒼藍殺戮者現身火乃香面前。
它請求火乃香保護一名失去翅膀的少女。
於是,席捲安波隆商城的大騷動就此爆發!
【作者簡介】
星野亮(1967~),日本輕小說家。被編輯稱為「輕小說界首位肌肉派作家」的魁梧好青年,興趣為電玩遊戲。1998年,作品《THE THIRD 蒼瞳的舞刀使》(ザ・サード 蒼い瞳の刀使い)羸得第十回ファンタジア(Fantasia)長編小説大賞準入選而出道。喜歡邊聽音樂邊寫作。據WIKI,父親是前佐伯市市長小野和秀。作品有《THE THIRD》和《オッド・アイ》等。


原日文書名:惑いの空の凶天使(ハーフ・ウイング)―ザ・サード〈5〉原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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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1:48 PM

  序章   天使的胎衣

  邊境——廣大的不毛之地。

  名為人類的這個種族,過去曾居於生態系的頂端,然而他們就像是想要證明高知識水準未必就不會伴隨愚蠢一般,在這個星球上引發了大規模的戰爭。邊境正可說是那場大規模破壞——也就是所謂的「大戰」遺留下來的巨大戰場遺跡。戰後經過數世紀演變,邊境呈現出各種不同的面貌。

  有以六號沙漠為代表、黃色沙塵所覆蓋的沙海,也有裸露出堅硬的灰色巖盤荒野。至於白色鹽層所構成的平原,恐怕是在戰前的舊世界中被稱為「海」的地方吧。在「大戰」中所使用的超兵器,釋放足以使一部分海洋被蒸發的龐大能量。

  在緩慢的時間洪流中,刻畫在大地上的殘虐爪痕逐漸成為極為自然的風景,好似從這顆星球誕生時便存在似的。荒蕪的世界重新構築成一個獨特的生態系,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人類,也試圖在那全新的體系中尋覓新的生活型態。

  這顆星球儘管受到不可抹滅的傷害,但仍在沒有受到任何人的請求,也不要求任何回報的情況下,將眾生物輕輕擁入自己的懷抱裡,默默治癒著他們。

  當然,距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統治者「THE THIRD」在為了恢復世界秩序,對這個星球的生態系及循環系統進行綜合性調查之後,或許會如此表示也不一定。但他們也認為,自然環境遭受如此徹底破壞,原本就不容易回復安定的狀態。

  極少降雨的氣候、常有突發性大規模吹拂的沙塵暴,以及生物具有強烈攻擊性等等,對於人類的生活而言,過於嚴酷的要素無以計數。戰爭的後遺症確切地留存在大氣中、地殼裡,以及遺傳基因內。有許多人由於天災或是在沙漠中所發生的意外事故,甚至由於先天性遺傳性疾病而失去心愛之人,而這些人大概都抱有同樣的想法。

  也就是,戰爭尚未結束——

  但另一方面,即使事實擺在眼前,卻也有不少事物讓人一時難以相信那是「大戰」的產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即是以最初造訪的學者為名的米德蘭格谷。不過那充其量只是地圖上的名稱,實際上有另外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

  通稱「鋼之谷」。

  鋼之谷位於六號沙漠的深處,很少人知道這座離人類主要活動範圍稍有距離的巨大峽谷,是在戰火最為旺盛之時,由於某種時空破壞兵器於此地被使用所造成。雖然時有口耳相傳,但當時目擊了破壞發生瞬間的人類早已不復存在,因此看到這向兩方蔓延、不見盡頭的地裂,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人為造成的產物。反而若是將之當成地殼活動所造成的自然結果還比較容易使人信服。這個峽谷就是如此狹長、深邃卻寬廣。

  只是,關於那裡還有另外一個「傳說」。那個傳說,造成人們將之稱為「鋼之谷」,並盡可能避免接近那附近。姑且不論其成立經過,但人們似乎在潛意識之中,都知道那裡絕對不是普通的峽谷。

  不,那個「傳說」並不純粹是想像出來的產物。首先,事實確實存在,但由於沒有瞭解真相的手段,因此在以訛傳訛中出現了超出臆測的說法,改變了事實原本的姿態。與鋼之谷「傳說」相關的場所,至今仍有「THE THIRD」所設置的封鎖線,因此更加煽動人們的想像空間。

  米德蘭格谷——「鋼之谷」,沒有任何一名試圖接近卻能平安歸來的人;另一方面,它也絕不將自身的樣貌呈現在人們面前,可說是邊境的黑洞,是禁忌而不可接觸的領域。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並不會提起該地,但也正因如此才對它一無所知。包含「鋼之谷」的威脅到底所為何來,以及其威脅已然消滅一事。

  同時,就在邊境某個一如往常的日子裡,任誰也無法想像的歷史新頁開啟了,這個事實同樣也無人知曉。

  蔚藍的天空萬里無雲。身處於阻隔直射陽光及紫外線的空氣調節區,那名男子反倒想要走出戶外,讓自己短時間沐浴在陽光下。

  空氣調節區可以製造出一層空氣薄膜,強制性地控制大氣狀態。只要在適當的位置設置空氣膜產生機,覆蓋住一個區塊,即使位於沙漠的正中央,也能製造出跟在空調設施中一樣的環境。

  而那名男子卻不太喜歡這種人工製造出的舒適感。他覺得只要控制大氣的折射率,稍微緩和一下陽光就夠了。但空氣調節區當然不能依他個人的希望控制,因為在裡面的不只有他一個人。

  男子思考著是否要離開這個「防曬措施」。「那個」就在距離稍前的地方。「那個」不管看幾次都不厭煩,總是不禁令人興起感慨及戰慄。

  「索峰主任。」

  男子將視線從頭頂上的太陽栘到逐漸靠近的聲音來源上。

  「是瑟莉娜嗎?」

  「原來您在這裡啊。」

  聲音來源是一名年輕女性。女子穿著白色連身沙漠工作服,樣式跟男子穿的一樣,但尺寸似乎大了一些。她本人多半也很清楚,所以頻頻拉扯手腕及大腿上的皺褶。

  「請問……怎麼了嗎?」

  男子頓了一下是在思考是否要提起衣服的事,結果還是選擇漠視。因為跟稍大的衣服進行一番苦戰的她,看起來意外地有些可愛。

  「首次地域調查的感覺如何?」

  「很有趣喔,真的。」

  「是嗎,很有趣啊……」

  瑟莉娜「啊…」地輕呼出聲,以一副很抱歉的表情問道:

  「我造成您的困擾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索峰突然面露苦笑。

  「畢竟,也很少機會能做這種調查活動呢。」

  「但是主任……」

  「我沒有吹噓的資格啦。我只不過是有幾次到『古戰場』的經驗而已。」

  「我是因為想要從事更多那方面的工作,因此才會自願參與這次的調查任務。」

  瑟莉娜一口氣說完後,金黃色的瞳孔閃耀著光彩。不僅如此。後頸的銀色長髮以及鑲在額頭中央的第三隻眼——深紅色的天宙眼也閃閃發亮。

  「說不定,你很適合地域調查呢。」

  索峰注意不讓自己內心的想法透過天宙眼傳遞給對方,喃喃自語道。

  天宙眼是「THE THIRD」特有的器官,擁有某種通信機能,不管在多遠的距離下部能進行思緒的傳遞。只不過,在將腦波轉換成有意義語言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參雜一些說話者本身的情感在其中。就算並非是通信過程,只要在面對面的近距離內,都有可能看穿對方的心思。尤其如果當對方是親近之人,或是平常就很信賴的對象時更是如此。

  索峰身為被派遣到邊境的「THE THIRD」調查主任,對於瑟莉娜的工作態度十分滿意,但對於她還殘存著新人的青澀這點,給予那樣的評價還太早了些,所以才刻意隱藏住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常任議員的話……)

  在少數種族「THE THIRD」中,有一群為數極少的評議會常任議員,他們天宙眼的各項機能都是其他「THE THIRD」所無法比擬。他們不僅不會洩漏出自己的意識,甚至可以若無其事地放出假感情混淆對方。

  索峰不會特別羨慕他們突出的能力。因為伴隨卓越能力而來的,是相對應的責任。只要想到那些人在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中每天所進行的龐大工作量,儘管讓他不禁肅然起敬,但絕對不會心生羨慕或忌護。

  「那麼,進行的狀況如何?」

  「啊,是的。」

  瑟莉娜額頭上的天宙眼開始閃爍,她直接透過天宙眼進行調查數據的傳送。數秒後,收到報告的男子回應:

  「有隨時進行安全確認吧?」

  「當然。有利用對地觀測衛星的支援來進行過徹底掃瞄了,確定動力系統已經完全停止運作。而就能源供給能力以及經過時間兩方面來考量,防衛系統也幾乎毫無殘存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機率不為零囉?」

  男子冷靜地說:

  「純論目標物的外殼原料以及構成,衛星的掃瞄能力所不能及的案例並不算少。」

  「確實如此……」

  「不要小看舊世界的技術,否則會嘗到苦頭喔。」

  「真…真的很抱歉。」

  或許是因為遭受索峰意想之外的嚴厲斥責,瑟莉娜感到心虛起來。不過索峰似乎不打算解釋這個誤會。

  「在進行到新的調查階段時,二正要先配置好護衛的自動步兵,知道了嗎?」

  「是!」

  瑟莉娜的眼神很認真。就年齡上而言,她還只有十五歲。假使跟同年紀的人類比較「THE THIRD」明顯成熟許多,這是由於單位時間可以處理的資料量有極端的差異所致。

  雖然如此,透過自己的身體或知覺所獲取的經驗是無法數據化的資料。跟方程式不同,即使經歷過同樣的體驗,也沒有人會導出同一個解答。在像這樣的地域調查中,或許能夠找出研究機關及假想情報空間中無法尋獲的價值。

  索峰懷抱著稍微複雜的思緒,注視著年輕的部下。

  「THE THIRD」藉由與生俱來的天宙眼機能來決定在種族中的地位。就像先前所說,索峰和瑟莉娜絕對無法勝任評議會常任議員的職務。兩人都有其各自適合的職務,而在同樣層級的工作中也有些許的彈性空間,就像是瑟莉娜能自願參加這次的調查一樣。

  問題出在並非經常都能依自己的想法選擇職務這一點。「THE THIRD」的人數稀少,工作卻多歧。即使現在於此對瑟莉娜述說調查活動的心得,但也說不准什麼時候才會再有同樣的任務。

  瑟莉娜的天宙眼發出紅光,似乎在接收外部而來的資訊。

  「——是現場作業組傳來的消息,似乎要開啟防空洞的氣閘了。」

  「那我們也過去吧。」

  正當索峰打算和瑟莉娜一起踏著堅硬的岩石前進時,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背後。

  「主任?」

  他不顧瑟莉娜疑惑的語氣,瞇細了雙眼,緩緩移動視線。

  從他所在之處往南走數十公尺,茶褐色的巖地以接近直角的角度急遽陷落,消失在視野中。這個唐突的變化,幾乎給觀者帶來視覺上的物理衝擊。

  應該存在的東西消失了——這樣的事就能使人們陷入精神上的混亂。更何況消失的是理應值得信賴的磐石所構成的大地,這並非輕微的異樣感就能解釋。

  注視「鋼之谷」的威容,一股不安突然湧上索峰心頭。這股不安恐怕就是在那樣的心理背景下所誕生的短暫動搖吧。他像是要消除暈眩般搖了搖頭,重新面向瑟莉娜。

  「——您還好嗎?」

  「嗯。」

  在兩人前進的方向,盤踞著數架巨大的無人操作機械。那是能鏟沙、粉碎巖盤、挖掘地面用的超大型重型機械。在數小時前發出轟隆聲響運作著,但現在已經停止不動。

  在作業用機械群的另一方,有個帶有金屬質感的巨蛋型充氣帳篷,高約六公尺,直徑則是高度的兩倍,簡單形容,就是個完全的半球體。銀白色的表層正反射著因為空氣調節區而減弱的陽光。

  一進入帳篷內,地面不再裸露,取而代之覆蓋著為了不使地面在挖掘過程中崩塌的硬化原料,感覺就像是走在金屬地面上。

  地板的中央有一個圓形的洞,大概足以讓一個人通過。洞的內側施裝了保護用的柱狀圓筒,上方蓋著氣密式的蓋子。

  「——主任。」

  兩名作業員操作觀測機器的感應器深入洞穴內部,注意到索峰的到來而抬起頭。兩個人都很年輕,但稍為比瑟莉娜年長一些。當然,兩人也都有「THE THIRD」的外表特徵。在這次的調查活動中,被派遣來的「THE THIRD」包含調查主任索峰、助手瑟莉娜共有四名,其他都是無人操作的機械。

  「現在即將開啟氣閘。」

  「動力呢?」

  「根據目前為止的調查結果,動力爐已經完全停止作用,所以會用我們自行準備的外部電源連結。」

  「有因為通電而導致什麼防衛系統開始運作的可能性嗎?」

  「沒有。已經調查過氣閘週遭的能源回路,僅會針對開關氣閘的部分供電。」

  「很好,開始吧。」

  索峰阻止了準備起身動作的瑟莉娜,取而代之,洞穴的周圍由數具全副武裝的自動步兵——軍用機器人兵器包圍。

  雖然似乎小題大作了點,但就這樣吧——索峰如此心想。如果等到真的發生什麼再行動就太遲了。身為調查主任,必須確保全體人員的安全,慎重行事絕對沒有什麼不好。

  (再說,「這裡」可是……)

  此時瑟莉娜出聲:

  「——打開了。」

  當全體人員露出緊張神情的一瞬間,只有索峰一人想起剛才在帳棚外所感受到的莫名不安。

  在「大戰」自然終結後,掌握著星球實質統治權的「THE THIRD」,將調查隊派遣到世界各地。他們進行的調查並非遭受破壞的自然環境,或是種族優勢銳減的人類實態,而是別有目的。

  也就是將「大戰」的痕跡「抹滅」。

  在戰前的舊世界中,人類追求物質與科學文明的極致發展,而那些知識財產,卻幾乎都被以破壞這唯一的目的投注於「大戰」當中。雖然就結果而論,人類定向自取滅亡一途,但問題在戰後卻仍然未止息。

  當然,人類本身並沒有再次引起戰爭的力量。但對於已經可以獨立思考,甚至發展出自身情感的人工知能所控制的無人兵器,以及自身並沒有明確思考能力的細菌、病毒等生化武器來說,戰爭結束是個沒有意義的詞彙。

  「THE THIRD」動員他們所持有的一切力量,消滅一部分殘存的戰火。他們害怕舊世界的技術流出,所以就算是完全毀壞的兵器殘骸也要徹底回收、銷毀——反覆執行著這樣的工作。

  之後他們制定了以抑制人類技術發展為目的的法條,被稱為「技術禁止令」。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對於人類這種知性生命體的自我控制能力嚴重懷疑下的產物,即使這麼說也絕不誇張。

  索峰等人所造訪的地方,是在「大戰」中所建造,末遭到破壞而殘存下來的一問地下防空洞。雖說是「殘存下來」,但戰後已經過了數世紀,應該完全喪失機能了。

  不,根本不用調查,機能停止作用應該是事實。因為根據從舊世界繼承的資料來看,「THE THIRD」不僅知道那防空洞的正確位置,甚至也幾乎完全掌握內部收納的兵器系統概要;而防空洞的構造,包含動力系統等也都很清楚。不用說數世紀了,這樣的設施光是要撐過十幾年都很勉強。

  在如此清楚瞭解的情況下,他們一次都沒有進行過調查的理由則是——

  「這樣的防空洞,竟然能在無人使用的情況下留存至今啊……」

  跟在索峰身後進去的瑟莉娜,語氣中透露出興奮之情。將氣閘從外部打開後,索峰首先確認內部空氣有無混雜有毒瓦斯或細菌,接著便跟瑟莉娜兩人攜帶著情報收集用的小型光電子掃瞄裝置進入內部。剩下的兩名人員則在防空洞外繼續進行系統解析。

  氣閘過於狹窄,使護衛的自動步兵無法隨行。雖然理論上應該還有其他的出入口,但總之索峰先開始僅有調查員的初步調查。雖然他在瑟莉娜面前保持嚴肅態度,但其實索峰自身並不覺得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

  「不要一個人擅自行動。」

  索峰帶著苦笑,看著好奇心十足的部下用手電筒照著四面八方。會選擇經驗尚淺的她做為初步調查的夥伴,是基於索峰想要有效地藉由鮮少的機會帶領新人,這也是他的一種親切表現。

  「道路真狹窄。」

  瑟莉娜不知有沒有把索峰的話聽進去。通路的內壁大概是為了承受外部壓力,呈現出緩和的彎曲狀,無論高度或是寬度都剛好夠讓兩人並肩同行,沒有多餘的空間。

  「因為這裡只是緊急情況中才會使用到,倉庫的入口在別的地方。」

  這個防空洞收納著當時最新技術的隱形轟炸機。雖然只有一架試作機,但似乎終於有了量產的計畫。要挖掘出轟炸機的人口還必須花上一些時間,所以索峰等人才先將小型的氣閘打開。總有一天還會導入更大型的機械,將轟炸機回收或是破壞吧。

  「地上作業組。」

  索峰對著有線通信機問道:

  「能使用照明嗎?」

  (請再稍等一下,能源回路還有未解析的部分,在充分解析完成之前……)

  這個防空洞的動力爐在戰後不久就已不敷使用,因此若要使用其內部裝備,必須完全依靠他們所帶入的外部電源。問題在於外部防衛系統及侵入者防止機制,尤其是後者,僅僅一點點的電力供給都有造成它重新啟動的可能性。

  「主任。」

  操作著光電子掃瞄裝置的瑟莉娜用生硬的聲音叫喚:

  「請看看這個測量資料,構成這裡的原料是……」

  「一種生物建材。」

  「您不覺得奇怪嗎?幾乎沒有衰退的跡象耶…」

  「——你說什麼?」

  索峰確認了一下資料。

  「在動力停止下的活性化降低,確實是造成末端開始壞死的現象。但是……若就這個設施被建造至今所經過的時間來考量……」

  「理應早就該完全崩壞……」

  索峰的天宙眼閃爍著,他正將已輸人生物腦中記憶區的防空洞數據調出表層意識。

  「——等一下,這個防空洞並沒有使用生物建材的紀錄。」

  「怎麼會……」

  瑟莉娜慌忙再次操作光電子掃瞄裝置——

  「沒有錯,我認為光電子掃瞄裝置並沒有故障。」

  索峰用自己的光電子掃瞄裝置調查,再將結果對照瑟莉娜的數據。正如她所說,原料是生物建材。

  「這麼說來,這裡直到最近為止都有能源供給?」

  「主任?」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從動力爐的使用年限就可以判斷。」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後來被誰侵入,維持著系統呢?」

  「那種機率是零!」

  索峰的語氣不自覺粗暴了起來,使得瑟莉娜不禁感到戰戰兢兢。由於出現與認知不符的事情,令索峰變得過於敏感。他察覺到瑟莉娜的情緒後改了改口氣:

  「抱歉,我沒有要對你大吼的意思。但是瑟莉娜,你剛才所說的狀況是無法納入考量中的。」

  「為什麼?」

  「這個場所——嚴格來說雖然和居住區隔著一段稍遠的距離,但因為某種理由,在過去被軍方完全封鎖。不,雖然規模縮小,但至今封鎖也仍舊持續著……」

  「那個理由是?」

  「因為這裡是特異點。」

  索峰不用看就知道,在手電筒沒照到的黑暗中,瑟莉娜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詳情。恐怕只有常任議員等級的『THE THIRD』才能掌握到一切的情況。」

  ——那就是從戰爭結束至今,從未對這個防空洞進行過任何調查的理由。被稱作「特異點」的地方,就在距離這裡僅僅數公里之隔的場所。以其為中心的一定範圍被軍方完全封鎖,任何人都無法在未獲得許可的情況下進入。

  以索峰的地位所能獲得的資訊只有這樣。他對於「特異點」的真面目以及軍方進行封鎖的真正意義一無所知,因為那是最重要的極機密。

  雖然說是封鎖,但軍方也僅有對其周圍進行警戒,並沒有在該地座標上駐留。正確來說,是因為做不到。評議會常任議員菲拉·梅麗奇曾經下達過一次封鎖「特異點」的命令,而派遣了她的一部分直屬部隊過去。軍方的封鎖範圍大幅縮小就是在那之後。

  而這個地下防空洞就在那禁止侵入的地區之下。

  換句話說,防空洞本身不具重要性。即使到了可以進入調查的現在,索峰等人也只要依據舊世界的紀錄挖掘出氣閘,接下來就只要按照項目進行確認即可完成工作。那是只需要四名「THE THIRD」即可完成的工作。

  「——怎麼辦呢?」

  索峰回過神來。

  「繼續調查吧。因為這記錄很舊,所以跟實際情況可能多少會有些出入。」

  「但是……」

  瑟莉娜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若是把紀錄的一部分當成錯誤資訊來看待,也就代表其他地方也有錯誤的可能性。」

  「不折返嗎?可以從外部盡可能地收集情報,掌握到防空洞的概要後,再——」

  瑟莉娜的提議再正確不過。有什麼東西?以怎麼樣的狀態?位於什麼地方?當初正是因為清楚掌握到整體狀況,才能判斷出沒有太大的危險。然而現在事態已改變。

  「沒錯,應該那麼做才對。」

  「那麼……」

  「這樣說或許會讓人懷疑我是否適合擔任調查主任的職務,但該怎麼說呢…那個…」

  索峰內心猶豫了一下。姑且不論瑟莉娜這位新人,但他接下來所要說的,的確不是有經驗的自己該說的話。在短暫猶豫過後,他低聲說道:

  「我有不好的預感。」

  「預感……嗎?」

  「你儘管笑我沒關係,但對我來說,只想要盡快瞭解事情的真相。」

  索峰從開始進行「鋼之谷」的調查活動起,內心深處就盤據著茫然的不安。即使他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單純的任務,仍舊無法使自己信服,而那股不安似乎又在這個時間點升起。

  「我要繼續往前觀察,你先回到地面上吧。」

  「我…我也要去!」

  瑟莉娜慌張地緊接著說出:

  「我不懂主任所說的『預感』是什麼…但都已經來到這裡了,『其實』我也無法接受折返。而且根據調查活動的守則——」

  「在護衛無法隨同的行動中,兩人一組是基本原則——你是想說這個嗎?」

  「對,就是那個!」

  「——你要跟來是可以,但一定要小心。還有你不要碰武器。」

  為了以防萬一,兩人都有配備著槍。槍上裝有簡易型的人工知能,是一種在一定程度內,可以藉由感應器決定是否要射擊的半自律判斷智慧型步槍,必要的時候,對於槍械完全不熟悉的門外漢也可以輕易上手。但是最終決定是否要拙下扳機的仍舊是持槍者本身。不管是索峰或是瑟莉娜部沒有接受過戰鬥訓練,考慮到在黑暗中有擊中同伴的危險性,不要使用是最好的選擇。

  索峰對地上作業組傳遞繼續調查的指令,緩慢走在以平緩角度深入地下的通路。

  他們走了約直線距離一百公尺後,到達通路的盡頭。到目前為止都跟防空洞的構造圖符合,這點稍微減緩兩人的緊張感。

  「在這個氣閘的另一端,應該就是儲藏室了。」

  「如果構造部正確無誤,果然只有原料的資料被更換了吧?」

  「但還有動力的問題……」

  「也是。」

  可說是模擬生命體的生物建材,在得以活性化的合適條件下,比金屬原料等更能長時問保存。若是保持在接近休眠的活性狀態下,只要持續著些許的能源供給,或許就能撐過至今為止的空白時間。

  「只要動力爐的容量不同,防空洞整體的規模應該也會有所變化。」

  「若是事前的對地觀測能夠得到再詳細一點的數據就好了。」

  觀測衛星雖然可以鎮定防空洞的座標,卻無法剖析其面積及內部構造。除了防空洞位於地底之外,再加上「鋼之谷」的附近有著顯著的地磁千擾,光學系以外的非接觸性感應器的精確度必然會因此下降。

  (主任。)

  地上作業組傳來訊息。

  (能源回路的解析已經完成,主任現在所在位置的氣閘也能藉由這邊的操作開啟。)

  「確認過內部環境了嗎?」

  (已經啟動環境雷達,沒有發現特別危險的東西。)

  「那麼請立刻打開。」

  (在那之前,有件事想要先報告……)

  聽到地面上的操作員語氣中含帶緊張,索峰不禁皺緊眉頭。

  (我們剛才對你們所調查的結果再次進行解析,那確實是生物建材沒錯。而且從衰退的程度來看,動力爐停止運作的時間,包含誤差值,大概就在這二年之內」。)

  「一年啊……!」

  意外地接近現在。若以戰後至今的時間為基準,幾乎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

  「只有這些事要報告嗎?」

  (不,在調查能源回路的過程中,我們對於內部的狀態得到相當詳盡的數據。)

  從操作員的話語中可以聽出些許顫抖。因為並非透過電纜的有線通訊,而是藉由天宙眼直接通訊,所以對方的恐懼更真切地傳達過來。

  (我從結論開始說。這裡並不是我們要調查的那座防空洞。)

  瑟莉娜倒抽了一口氣。

  「你在……說什麼?」

  (這裡沒有試作型的轟炸機,也沒有儲藏室。動力爐的發電容量是我們資料中的型號的一千倍,但是防空洞的容量空間卻不到其十分之一。)

  「你是說我們搞錯地方了嗎?」

  (不,並非如此。座標沒有錯,地點的確「是這裡」。)

  索峰愕然無語。不僅僅是通道的原料,連記錄下來的一切資訊都相異,唯一相同的只有這條通道的長度而已。

  (主任,這種情況是當初始料未及,繼續調查的危險性太高,請馬上回到地面——)

  「裡面收納著什麼?」

  (啊?)

  「我在問你,這個防空洞裡沒有轟炸機,那到底有什麼收納在裡面?」

  (關於這點還未……)

  「就在這扇門的後面對吧?」

  瑟莉娜臉色驟變。

  「主任,我們應該要折返!請求增援,然後在軍方的護衛下——」

  「回答我!是不是就在這裡……」

  (應…應該沒錯…)

  「我知道了,請立刻打開。」

  「主任!」

  索峰扯開瑟莉娜抓著自己袖子的手。

  像這樣的地下防空洞,也就是舊世界的「遺跡」,幾乎部已在「THE THIRD」的掌握之中。眼前這裡恐怕就是最後一處保持原狀留存下來的遺跡。而在這之中,收納著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某樣東西」。

  那個——收納在這前方的那樣東西,索峰想要親眼見證。這並非單純的好奇心使然,也不是學者般的探求心,而是他以「THE THIRD」身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近似本能般的強烈責任感。

  門沒有打開。索峰知道地上作業組的人在猶豫,於是便將意識集中在天宙眼。他以調查主任的權限侵入地上的控制系統,進行遠距離操控。

  氣閘打開了,空氣的流動聲也隨之傳來。瑟莉娜吞了一口口水。看來是內部的氣壓原本就比較低,內外的氣壓差生成了風。

  索峰不顧一切地鑽了進去,同時照明亮起。突然的白光充斥著視野,兩人以手掌遮住雙眼。

  ——那並不是儲藏室,只是個狹小的空間。別說轟炸機,就連一輛戰車都無法容納。毫無接縫的內壁彎曲成卵的形狀,發出白色的光芒:在那牆壁的外緣,大概有著維持整個防空洞(包含動力爐在內)的裝置吧。

  兩人踏人了發光的空問中。卵的長徑,也就是房間的高度大約六到七公尺左右,而圓形的地面直徑比那稍為短了一些,房間的中央直立著一個高約兩公尺的圓柱狀物體。

  「主任……?」

  瑟莉娜感到害怕。索峰雖然沒有顧及她的空閒,但仍舊將手輕輕放在部下的肩上。不過視線卻沒有離開圓柱。

  「那是什麼?」

  「看起來像是密封的保護盒……」

  是剛好容得下一個人的尺寸。不,如果以成年男性為標準的話大概稍嫌有點窄小。容器表面平滑地覆蓋著一層黑色無光澤的原料,沒看見有任何與外部連結的電纜類物體。

  「要……打開看看嗎?」

  瑟莉娜意外地恢復冷靜。看來當未知的物體在面前時,好奇心反而戰勝了恐懼。索峰想起她自願參與這次調查的動機,下意識地露出微笑。

  「地上作業組。」

  索峰命令瑟莉娜將光電子掃瞄裝置的鏡頭對準密封保護盒,然後再由地面上的人對影像進行分析。

  「看得出這是什麼嗎?」

  (請稍等一下——以型式看來,是一個以液體填充物保護內部的密封保護盒。是用於生化產品的型式。)

  「生化產品?從尺寸看來,是有機質機器人之類的嗎?」

  (關於這點目前還不清楚,因為記憶分子有部分缺損,現在正在進行復原工作。還有,密封保護盒內部的環境探測系統並沒有正常運作。)

  「打得開嗎?」

  (可以,不過……)

  「請打開!」

  瑟莉娜插話進來。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也不差把這個打開!我無論如何都想看看這裡面,拜託!」

  「就是這樣。」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

  (——明白了。現在就解除封鎖,請稍微後退一點。)

  索峰將瑟莉娜護在自己身後,並且取下扛在肩上的步槍,將槍口瞄準密封保護盒。

  (填充物的排出完成。解除封鎖。現在開始打開表面。)

  噗咻——

  容器發出洩漏空氣的聲音。看起來一體成形的密封保護盒表面出現裂痕,兩人面對的那一側靜靜地朝左右兩方打開了。

  瑟莉娜嚥了一口口水。自己也跟她一樣興奮——索峰如此心想的同時,調整槍口瞄準的方向。

  「——咦?」

  表面開啟的瞬間,瑟莉娜不自覺張大了嘴。她像是要推開索峰似地跑近密封保護盒,頻頻環視內部。其實密封保護盒小到不足以環視。

  「是空的……嗎?」

  填充物完全排出的密封保護盒內壁,跟外側一樣覆蓋著黑色的表層。索峰將光電子掃瞄裝置接近一會兒,沒有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因為就如同瑟莉娜所說的,密封保護盒中空無一物。

  「什麼嘛……」

  跟鬆了一口氣的瑟莉娜不同,索峰用銳利的眼神掃視四周。

  「——對面也有一扇門啊……」

  他在進入這間房間時就注意到了,在對面的牆壁上,也有一扇跟兩人侵入的氣閘相同的門。瑟莉娜意會到後也跟著抬起頭來。

  「那是……」

  「我想這裡面應該不可能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否則就失去供給能源維持這個地方的意義了。」

  「可是動力已經停止供應。」

  「正因為如此,原本位於密封保護盒中的東西才不得不離開——」

  索峰單手拿著步槍,慢慢接近另外一扇門。他在不聯絡地上作業組的情況下,再度利用天宙眼的力量打開氣閘。

  推開門後,一股熱氣流入。跟索峰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呼吸到的空氣相同。

  「是外面的空氣。」

  這扇門直接連接到戶外。

  「你留在這裡。」

  索峰用不容辯駁的強硬口氣留下瑟莉娜在原地,自己走向跟來時相似的通道中。只不過,這一側的牆壁內側有很多傷痕。這就是密閉通道與曝露於外部空氣下之牆壁的差別。

  索峰直線前進了一會兒,繞過一個彎道後看到白光。與背後房間裡的人工光線不同,很明顯是自然光,也就是太陽的光芒。

  (主任?)

  天宙眼中傳來瑟莉娜帶有顫抖的思緒。索峰僅回傳自己沒事的訊息,便繼續朝著光源前進。從出口吹進強風,不時也能聽到類似耳鳴般的聲音。

  「該不會……」

  今天是第幾次有這種想法了呢?為了確認浮現在腦海裡的景象,索峰趕緊加快腳步。

  「!」

  視野變得寬闊,索峰眼前出現一道茶褐色的巖壁,垂直佇立在面前。這跟他所預想的景像一模一樣。

  「是『鋼之谷』——!」

  從地下防空洞延伸出來的另一條通道,在巨大的峽谷壁面前有一個小小的出口。

  索峰感到一陣暈眩。他腳下是有著數百公尺高度的高聳巖壁,距離頭上的地表雖然只有數十公尺,但若沒有工具仍無法爬上去。龐大破壞能量下的產物「鋼之谷」,壁面就像是被高溫、高壓研磨過的金屬板一樣硬化,經年累月卻幾乎沒有任何風化的跡象。

  「是怎麼離開的……?」

  自密封保護盒中出來的東西是從這裡離開——難道他這樣的推測錯了嗎?

  索峰轉身回到原本的房間裡,對因此心安的瑟莉娜下令:

  「對這個地方再次進行全面搜查,特別是記憶分子要徹底重新檢視。如果資料毀損就復原它,知道了嗎?」

  「是…遵命!」

  「地上作業組!打開衛星通訊回路!」

  索峰朝地表走回去,同時迅速下達指示。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承擔的問題。不管是他,還是包含瑟莉娜的其他三人,恐怕對這件事的接觸就到此為止了。

  雖然對鼓起勇氣來到這裡的瑟莉娜很不好意思,但「THE THIRD」有比個人意識優先的課題。他深深吐了一口氣,說出接下來的話:

  「——請求中樞統閤府給予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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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1:52 PM

  第一章  天使的飛行軌跡

  一直以來都是孤獨一人。

  以前——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曾跟誰在一起過。不記得對方的面貌及聲音,就連性別都想不起來。

  只有一點,有一個字清晰地重複著,就像是要對誰述說一樣。大概是曾經在一起的那個人所說的吧。但就連這件事,也懷疑是否是自己內心所捏造出的虛偽記憶。或許這記憶只是在不安定的精神中偶然誕生而出、如同春天熱氣般的幻影。

  即使如此,那個詞彙確實存在。不管在用力踏出的腳底、伸出的手指,或是在天空拍打著的純白羽翼上。

  ——那就是……「靈魂」這個字。

  轟——!

  大氣震動著。以三具為一隊的Ⅳ式自動步兵,藉著沙漠迷彩色的裝甲面吸收強烈的沙漠陽光,來提升裝置在背上的高功率推進器的馬力。微調形狀複雜的飛行裝置的安定翼,保持頭下腳上的姿勢減弱動力,然後在快要撞擊地面的瞬問拉起機身,改以幾乎要碰觸到地表的低高度進行水平飛行。.

  設置在機體各部的復合感應器,在某種程度上都能夠藉由預測,掌握從大氣的狀態到地形的變化。自動步兵向飛行裝置傳遞著指示,讓機體保持一定的高度,沿著大地的起伏飛行。要是從正上方俯視三具自動步兵,大概會有他們恰好緊貼著地面移動的錯覺吧。

  咻——

  一具背對太陽的裝甲體穿越強風,從接近三具自動步兵正上方的位置猛然垂直降下,襲向自動步兵編隊。

  嗡……

  襲擊者所攜帶的短槍身智慧型步槍,在槍口裝有高效率的消音裝置,吐露出被壓抑的槍聲。

  碰——!

  編隊中的一具自動步兵被襲來的穿甲彈破壞了一部分的飛行裝置和裝甲,失去平衡撞向地表,由於撞擊的力道變得四分五裂。

  在掀起的沙塵中,剩下雨具自動步兵改採機動迴避模式向左右飛去。兩人勉強躲過從頭上迎來的子彈,各自描繪出不同的軌道上升。

  如此一來,與襲擊者的上下相對位置應該會改變才對。伴隨著降低動力而來的慣性並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解除的。兩具Ⅳ式自動步兵從子彈的角度推測敵人降下的路徑,像是要擦身而過般上升,緊接著再以小迴旋確實繞到敵人背後的位置。

  在結束預定的動作後,採取攻擊姿勢的自動步兵人工培養腦感到些微不安。在預測的座標上沒有看到敵人。於是復合感應器切換到索敵模式,捕捉敵人的反應。

  ——敵人在正後方。

  感到愕然的同時,右方自動步兵的多層裝甲被穿甲彈貫穿。就在無法理解敵人是如何到達自己背後的情況下,失去推力的機器人兵器墜落在土黃色的沙海中。

  最後一具自動步兵裝甲上刻著小隊長的識別記號,在夥伴被擊墜的短暫時間內抓到反擊的時機。

  在空中的敵人,其運動能力遠遠凌駕於自動步兵的平均標準之上,但也絕對不是超自然的怪物。再怎麼說都不過只是一個具有質量的物體,必須遵守物理法則移動。剛才對方出奇不意的襲擊動作,也不過只是擦身而過後的反應比預想還快而已,不可能是無視於慣性的瞬間移動。

  以CCV機能往正側面滑行的小隊長閃過敵人的子彈,感到勝利的可能性。若是進行格鬥戰就一定會贏——因為他們的裝甲體是將一般的Ⅳ式進行空戰特殊處理後的成果,無論是身體的空力特性、飛行裝置的推力、迴旋性能、飛行程序,甚至於感應器,都只為了一個目的——在空中戰鬥。

  轟嗡嗡嗡……

  推進器解除限制,在接近極限的大推力下震動著。小隊長利用安定翼的動作抑制住細微的搖晃,來到敵機背後。

  碰!

  三連射槍身的機關鎗發出怒吼。馬力全開的射擊控制超越了空戰型Ⅳ式自動步兵的規格。伴隨著大幅度的上下晃動,自動步兵的姿勢失去控制,於是限製器自行再度起動。

  小隊長急遽降低速度,恢復穩定後,在精密瞄準的情況下進行射擊。像是在嘲笑著曳光彈的軌跡似的,敵機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垂直升天飛去。

  「!」

  不給小隊長思考的時問,敵人用配備在裝甲上,如猛禽般的翅膀飛入雲端。在認知到敵機改變方向的同時,小隊長受到其多變化的機動力魅惑而動彈不得。無法瞄準、無法反擊、無法——躲避。

  在中樞系統被貫穿的同時,小隊長有一種似乎打從這場戰鬥一開始,就知道會有此般命運的錯覺。

  推進器的機能停止,感應器的精確度下降。自動步兵失去上揚的力量,在自由落體的同時,有一瞬間視野中出現了俯視著自己的敵人輪廓。就像是拒絕消融在萬里無雲的晴空般,那具自動步兵的裝甲是極為深沉且鮮明的藍色。

  巨大的投影銀幕上,映照著邊境獨特的硬質天空。追蹤著被擊墜的Ⅳ式自動步兵的影像被縮小,栘向畫面左方。取而代之,銀幕中央出現了被深藍色裝甲所包覆的另一具自動步兵。是小隊長最後一眼所看到的「那具」自動步兵。

  「0K,結束了。結束模擬實戰的連結,回到固定台上。」

  面對銀幕前的儀表板的男子身穿白色制服,額頭的天宙眼在他說話的同時不斷閃爍。唯一殘存下來的藍色自動步兵,將智慧型步槍的手動安全裝置撥到0N後瞬間消失。並不是飛走,而是完全消失蹤影。

  「結束機體的檢查後,開始進行心理測定。盡可能記錄下所有的數據,不要有遺漏,沒有例外。」

  男子的指示透過儀表板傳達到別的房間。他不使用天宙眼的原因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對方距離過遠,另一個是對方位於無法藉由思緒波直接通訊的環境中。

  男子關上銀幕的主電源。方才亮度被調低的室內照明就像獲得重生般,發出刺眼的光芒。在設置著數架VDT電腦終端機和儀表板的狹小管制室中,男子歎了一口氣,窩進半流動體椅子裡。

  「——這樣可以嗎?」

  有另外一名男子正站在他身後,凝視著銀幕上的影像。那名男子以冷靜的聲音回答:

  「就只是這點程度的東西嗎?」

  穿著制服的男子感覺到背後的人朝自己身旁移動,產生一股近乎反射動作的緊張感。

  「你叫做拉爾古θ(註:希臘字母,發音為叫了eta)……對吧?」

  「叫我θ就可以了。這個研究所裡的人都是這麼稱呼我。」

  穿著制服的男子——拉爾古θ盡可能使自己自然一點,仰望著對方。

  「不用那麼緊張。」

  θ面露苦笑。看來無論如何佯裝都會被看穿。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緊張,但是對我來說,這還是頭一次和評議會的常任議員直接面對面。」

  「我只是一名單純的『THE THIRD』而已。」

  對於像是自言自語般的男子,θ不由得萌生某種敬畏之意。那名男子身上找不到任何自負的要素,對於自身所背負的重責大任絕口不提,但仍舊充斥著自我的風格。與他所言相反,他不可能只是名單純的「THE THIRD」而已。才初次見面,這名男子就足以讓θ如此認可。

  評議會常任議員——淨眼機。

  「在假想模擬實戰中,不是無法充分發揮他的特性嗎?」

  θ回過神應道:

  「是可以這麼說。如果是標準的自動步兵,不管是假想或是實際戰鬥,結果上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甚至模擬實戰訓練的時候還比較能夠發揮。」

  兩人剛才所看的投影銀幕上的影像,全都是現場轉播的電腦畫面。雖然一眼看去與實際的風景如出一轍,但那是僅存在於電腦內部中的假想空間。不管是天空、地面,或是空氣、風,當然上演著火熱的空中戰的四具自動步兵也都只不過是沒有實體的CG罷了。只不過進行操控的,是與模擬系統直接連結的真正人工培養腦。

  以自動步兵為代表,「THE THIRD」的無人兵器上搭載的人工培養腦,從原料來看與生物的腦相同,為生化產品。但與生物不同的,是先生產出人工培養腦的本身後,再組合到適合的兵器系統中。不管那是具有實際質量的裝甲體,或是構築在假想空間中的CG,只要對於一定的刺激有幾乎相同反應的系統,對於人工培養腦來說幾乎都可以通用。

  總而言之,模擬空間中的四具假想機體在數據上,是可以與各自的人工培養腦實際搭載的機體完全互換的「硬體」。不僅僅是基本的樣式,就連裝甲上的細微傷痕、使用後所產生的個體差異都能忠實予以重現。

  「它——STW—9000『蒼藍殺戮者』很明顯得在實戰訓練中,才能發揮接近其規格數據的戰鬥力。」

  「接近?」

  「恐怕那傢伙只有在實際戰鬥的時候才能展現百分之百的實力。」

  「原來如此。」

  淨眼機深思熟慮後說:

  「話雖如此,但模擬實戰也有其相當的結果。這是……」

  θ閃爍著天宙眼,從儀表板上的VDT裡叫出數據:

  「這是模擬實戰的戰鬥訓練紀錄,在設定好條件、下達課題後,紀錄它將做出何種判斷,包含每一個狀況的反應速度、完成任務所需的時間,當然還有任務的達成度等。得靠模擬實戰才能掌握的數據,就是這次收集的目的。」

  淨眼機瞇細金黃色的雙眼,專心看著陳列出來的數值。那是門外漢難以理解的資料。θ考慮是否要說明數據的看法,馬上又在內心搖了搖頭。淨眼機的天宙眼以旁觀者無法目測的短暫間隔閃爍著,並以視覺掃視陳列出來的數字,同時檢索各式各樣相關連的數據,進而與眼前的資料相互比較檢討。光是想像他腦中所容納的情報量,θ就感到頭皮發麻。

  「——還真糟呢。」

  θ感覺似乎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實際上只有數秒的沉默後,淨眼機說:

  「這就是上限了嗎?」

  已經結束了嗎……壓抑隱藏著這樣的內心動搖,θ指出幾個數值:

  「嗯,剛才的訓練也比前一次的測量值下降。特別是它竟然給最後一具自動步兵反擊的機會,這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可是它仍舊擊墜了全體?」

  「那是理所當然的。我在那傢伙啟動至今約四年問,一直都擔任它的調整者。那傢伙即使能力低落,也還不至於會輸給Ⅳ式這樣的對手。」

  「看來你很中意它呢。」

  θ聳了聳肩:

  「唉,也算是段孽緣吧。再加上既然好不容易被分配到戰略研,當然也會想要著手相對應的對象嘛。」

  戰略研——特殊戰略兵器開發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員其中一人——拉爾古θ露齒而笑。但青年討人喜歡的笑容,仍無法融化淨眼機冷酷的表情。

  「既然你陷得那麼深,那我的『要求』是不是讓你不太愉快?」

  「——倒不如說……」

  θ慎重地選擇詞彙。淨眼機所說的有部分正確,但是對地位比起自己高出許多的那名上位男子,實在難以正面進行反駁。他也不是直覺性無法喜歡淨眼機。反而θ對於淨眼機這樣的人物竟會特地親自來到位於沙漠正中央的戰略研這個事實抱有好感。

  「不必顧慮,我有我的工作,而你也有你的工作。特別是關於『蒼藍殺戮者』的部分,是你的專門領域。」

  「請不要誤會,我並非對它不肯放手,畢竟那樣也沒有意義吧?自動步兵理所當然該被分配執行適切的任務。」

  「那麼,你是說那不適切嗎?」

  「或許這樣說很失禮,但若讓我把話說明白點,正是如此。」

  「確實說得很明白呢。」

  θ不敢置信,他似乎看到淨眼機的嘴角浮現些許的微笑。但下一個瞬間,淨眼機再度回復完美的撲克臉。

  「在這個研究所中不斷進行著實驗,開發了各式各樣的兵器系統。你的直屬部隊中所配屬的自動步兵也是以這裡所開發的機體為主。」

  「所以?」

  「對於已開發機體,配合實際的使用條件、生產成本等進行變更,然後送上生產線——這些並不在我的負責範圍之內,所以實際上你率領著擁有何種性能的自動步兵部隊,我並不瞭解具體狀況。」

  「但是可以猜想吧。」

  「嗯,大致上。大概就算是其中性能最高的機體,應該也不及『蒼藍殺戮者』的單體戰鬥能力,這一點我認同。」

  各個常任議員的直屬部隊概要,一般人幾乎不得而知。能確定的是,以單具自動步兵的性能來看,是在邊境中執行偵察任務的正規量產機無法相比的。而「蒼藍殺戮者」——那具藍色裝甲的自動步兵則更在其上。

  「但是,自動步兵本來就不是單獨運用的兵器。因此以集團來看,你所擁有的直屬部隊才能說是最強的。」

  「真是果斷的肯定呢。」

  淨眼機的語氣中沒有不快,也並非揶揄,只是淡淡地回應。

  「我說錯了嗎?」

  「不,我並沒有要唱反調的意思。那可是戰略研主任研究員所說的話啊。」

  「聽起來有點諷刺的感覺呢。」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受到冷淡的反擊,θ重新感受到對手的存在感。那名男子正是「THE THIRD」的象徵。如果要說能與他正面交鋒的人,姑且不論位居最高位的瑪奇納長者,大概也只有以菲拉·梅麗奇為首的少數常任議員了。

  「THE THIRD」這類種族全體的使命,就是保護因「大戰」而陷入瀕死狀態的星球環境,使之逐漸踏上回復之路。那名男子站在種族指導者的立場,其所擔任的職務、懷抱的糾葛與懊惱,都只能憑空想像。

  「所以呢?」

  「——啊,對。所以我不懂你的要求意義何在?為什麼需要一具雖然擁有卓越能力,但卻難以控制的自動步兵?」

  「為什麼我會需要呢……」

  淨眼機突然閉口不語。銀色的長髮更襯托出他白皙的美貌。拉爾古θ完全無法推測此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能凝視他的側臉。彷彿沒注意到那道視線般——不,就像是不知何時已將θ的存在從意識中消去一般,淨眼機保持著沉默。

  不久後——

  「蒼藍殺戮者」結束了戰略研的模擬實戰,接受數個事後檢查後,為了執行該日預定的特殊任務,獨自飛往空軍基地。

  自動步兵通常是以三具一分隊為最小的構成單位。在定期巡邏等單純的任務中也常有兩人一組的狀況,不過絕不可能有單獨進行的作戰行動。但被稱為「蒼藍殺戮者」的它,反而幾乎沒有組隊的例子。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就各種方面而言,它都跟一般的自動步兵相差甚遠。

  就如同先前的模擬實戰所顯示的結果,即使是針對空戰進行過特別處理的自動步兵也不是它的對手。具備如此突出的個體性能的機體,有瓦解整個部隊的連攜的隱憂。除此之外,它跟一般機體的相異點實在太多了。

  它對於單獨行動沒有不安或不滿。或許該說,它反而對群體行動感到麻煩。即使是僅僅三具所組成的分隊,也有隊長的區分及指揮系統存在。它很明確地表示過,自己並沒有照顧比自己弱小機種的閒暇。至少一年前的它,對於自己那樣的選擇意識毫無疑慮。

  但是,現在——

  它抵達目的地上空,從距離地面數千公尺的高空一口氣俯衝到數百公尺的高度,藉由高功率的推進器及安定裝置滯留在空中。它打開復合感應器,朝全方位開始進行搜索。

  (從區域D4到D5,沒有異常。)

  在將主要的對地觀測結果保存於內建的紀錄裝置後,提升推進系統的功率,再度飛上高空。

  逐漸上升的同時,左右的褐色岩層往下飛逝。

  那是片凹凸起伏的廣大荒野,奇形怪狀的巖群就像是人工的尖塔一般。實際上,那些是由於大規模的地殼移動,受到擠壓後隆起、固定的天然石柱群。

  這些石柱群所生成的最直接原因,就是一道將荒野一刀兩斷、極其漫長的裂痕。嚴格來說並不只一條,讓人不禁聯想到微血管的無數大小裂痕遍佈在荒野中。

  這座大峽谷的正式名稱是米德蘭格谷,但是邊境的人們很少那麼稱呼它。

  ——「鋼之谷」。

  它曾經接下一個極機密任務,當時帶著三十名部下一起造訪此地,然而生還下來的只有它一個。現在回想起來——在它現在認識「那名」給部隊重重一擊的「少女」之後看來,那或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運也說不定。

  被「THE THIRD」稱為「特異點」的地方正好就在那附近,現在正在進行極機密的調查計畫。中樞統閤府似乎派來大規模的調查隊伍,並且還設定了禁止飛行的區域。該地位於它現在所在之處往西的地方,與它的任務沒有關係。

  它維持固定的推進力,沿著狹谷緩慢移動,到達下一個調查地點。

  (————?)

  復合感應器出現反應——是人為發送的信號。它操控著飛行裝置,謹慎地降到谷底。它手上拿著以操控性及速射性為優先考量、空戰專用的輕量短槍身智慧型步槍,跟它方才在模擬實戰中使用的是同類型的槍。

  地表——從狹谷的邊緣開始往下數百公尺,兩側被藉由各式各樣主張自我形狀的岩石凸起給埋覆,阻隔了大部分的午後陽光。

  至今仍沒有人可以掌握「鋼之谷」的整體樣貌。雖然根據衛星軌道的對地觀測能夠得知大概的構造,但愈往底部前進,眼睛看不到的支流跟橫穴就持續增加。另一方面,在峽谷型成過程中產生的特殊巖質,也妨礙了感應器能夠進行的遠距離形狀探測,因此目前仍沒有詳細的地圖。

  它抵達了即使是白天仍舊昏暗的峽谷底部,謹慎地搜索四周,找尋斷斷績績的信號來源,再於確認之後移動。

  不一會兒,就在岩石與岩石的縫隙中找到目標物。那是個蹲坐著一動也不動的人型輪廓。

  它用內建的通信系統組合了數種信號向人影發送。

  ——沒有回應。

  看來那個人影——邊境查察軍的多用途Ⅲ式自動步兵,似乎除了遇到緊急狀況時會自動發信的定位標識之外,其餘機能已經完全停止。

  看起來似乎受到極大的力量撞擊。裝甲扭曲變形,右手和右腳都已經消失,全身也遍佈傷痕。不過卻沒有受到武器攻擊的跡象。難道是偶然的墜落意外嗎?

  考慮到中樞的人工培養腦可能還能運作,只是進入休眠模式,它從外部發出解除該模式的信號,但結果就跟前述一樣。

  它逐步接近自動步兵殘骸,突然發現腳邊有一個白色物體而彎下身。

  (——什麼?)

  它知道那是什麼。問題在於「為什麼那樣的東西」會在這裡?

  索敵雷達突然傳來警告信號。

  它拾起頭仰望,復合感應器從岩石間的凹陷處捕捉到了什麼。就在下一個瞬間,對方突然加速上升,消失在視野當中。

  (那是……)

  它刻不容緩地啟動飛行裝置,深藍色的裝甲體從陰暗處開始垂直上升,同時像是與空氣同化般消失了。那是遮蔽裝置。受到能躲過所有感應器的透明化裝置所保護,號稱邊境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追著離去的飛行體,進入尾隨模式。

  ——追過來了!

  這麼想的同時,突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不久前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是在幾天前嗎?還是幾年前呢?抑或是幾世紀前?

  時間沒有任何意義,至少對自己來說是如此。她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這樣的自覺。歲月的流逝並沒有什麼好去在意。她並不是中途才有這種想法,而是打從最初,當自己由空凋零的那一刻開始。

  ——啊啊,它來追我了。

  好想要唱歌。她在強烈刺激耳膜的風聲中試著張開雙唇,卻並未流露出任何歌聲,然後才突然想到,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會唱歌。於是取代歌唱,她這樣祈願著。

  ——來追我。

  ——不管到天涯海角都來追我吧……

  (那是什麼?)

  「蒼藍殺戮者」即使冷靜地分析狀況,仍舊感覺到一種揮之不去的驚愕。從它開始尾隨飛行體己經過了十幾分鐘,在那期間它利用了各種頻率的波長試圖發出警告及停止命令,但都沒有任何回應。或許對方沒有通信機能吧。如果飛行體不屬於查察軍,甚至根本不是「THE THIRD」的一員,那的確有此可能。

  那是人類的機械嗎——答案恐怕是YES。

  那麼就很明顯違反了「技術禁止令」。如此一來,它尾隨著那個飛行體,視情況而定讓其停止機能——破壞的權限就自然生效。

  如果追得到的話。

  「蒼藍殺戮者」已經將飛行裝置的功率提升到最高。它異於其他自動步兵的其中一個要素,就是出類拔萃的機動能力。不僅單純只是功率高,在推進器全開的狀態下,也仍能保持完美的安定性。如果是標準型的Ⅲ式或Ⅳ式,就算配備同樣的裝置,在最大出力的情況下連十秒鐘都撐不下去,因為它們的人工培養腦無法駕馭好安定翼。在模擬實戰中,就連空戰專用的機體都贏不了它。

  然而現在位於它前方飛行的物體,就某方面來看性能比自己還優秀——因為它無法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速度已經近乎音速。自動步兵不管怎麼說都還是自動步兵,不管裝備有多麼高功率的推進器,人型機械所能到達的速度從空氣力學來看還是有一定的極限。只要超過一定的速度,機體將會因為衝擊波而毀壞。

  不過這點對於前方的飛行體來說應該也一樣。

  它在進入尾隨模式之前,曾經瞥到對手一眼,是人型沒錯。雖然因為時間太短,無法獲得詳細資料,但可以確定的是體積比它小,可以說是小型的機械。恰好就是人類的未成熟個體——小孩子的體型。

  (————!?)

  突然出現一道銀白色的閃光。飛行體一口氣降低高度,「蒼藍殺戮者」也反射性地跟著降下。機體逼近音速,將速度持續上升接近可承受的極限。

  不能讓對方逃跑——取締違反「技術禁止令」的技術是查察軍的任務,即使它是在戰略研的管轄下也同樣有此義務。考慮到飛行體與在谷底發現的自動步兵之間的關連性,必須要確保能夠從對方身上取得情報——

  前方的飛行體被無窮盡延伸的大地裂痕吸入。藍色自動步兵毫無猶豫,維持著機體的速度進入「鋼之谷」。

  一進入狹谷,各感應器就傳來了警告信號,推進力自動減弱。姑且不論沒有障礙物的高空,但在左右都聳立著峭壁的半密閉空間中,保持接近音速的速度簡直就是自殺行為。形狀複雜的岩石表面所造成的氣流,就連高等的飛行管理電腦也無法完全解讀。

  (強制解除限製器。)

  它無視警告解除了限製器。雖然無法以最高速度前進,但至少可以維持八成的速度。

  兩具飛行體高速穿梭在險峻的峭壁問,如果對機體的控制有些微疏忽,馬上就會撞上兩旁的巖壁。

  不知何時,「蒼藍殺戮者」現出了其名所示的藍色裝甲體,因為不能再讓遮蔽裝置消耗能量。

  (怎麼辦?)

  目標物的速度絲毫不減,這樣繼續追下去,自己會有墜落的危險性。可能讓目標逃出自己手掌心的焦躁感正影響著它。它是「蒼藍殺戮者」,在同系統的機動兵器中,可以與它的單體戰力匹敵的機體屈指可數。那樣的自己竟然比不上可能不是「THETHtRD」的機械的對手。

  老實說,這並不是它第一次感到同樣的無力感。之前因為某個任務造訪這座「鋼之谷」時,它也被某人徹底打敗。但後來再次親眼見識過該對手的實力後,敗北的感覺則轉變成另外一種心境。那樣的心情變化,負責心理層面的分析師和研究員又是如何去判斷?它不得而知。

  ——現在不是回想的時候。

  在挑戰機體極限的空中運動中,它舉起步槍,調到連射模式。照現在的狀況不可能進行精密射擊,但若讓子彈全自動散射的話,又有因反作用力而失去平衡的可能性。連射模式拙一次扳機會發出三發子彈,相對而言比較好控制。

  與復合感應器及FCS槍炮控制系統連動的智慧型步槍固定了準線。「蒼藍殺戮者」將手指放在感壓扳機上,朝著高速移動的飛行體的預測位置——

  (——!?)

  視野突然彎曲,「蒼藍殺戮者」瞬間關掉推進器減速,接近失速般失去平衡。

  鏗!

  在即將撞上大幅度蛇行的巖壁的干鈞一發之際,它在絕妙的時間點蹬了一腳,反彈的機體利用安定翼的移動抓到平衡。下一個瞬間再度啟動推進器,它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回到尾隨模式。

  這過程只花了幾秒鐘。在極限狀態下還能發揮如此高度運動性能的機體及人工培養腦恐怕都很稀少吧。與其說跟內建的飛行程式有關,倒不如說是因為人工培養腦的本質。

  「蒼藍殺戮者」——邊境人們所懼怕的那具自動步兵,以難以置信的高層次維持著系統平衡。如果真如戰略研的θ所言,現在還算是它狀況較差的時候。

  它冷靜地確認索敵雷達,考慮到目標物的卓越機動性,只要有一瞬間的遲疑就有可能會跟丟。

  ——目標確認。

  小型飛行體仍舊在前方,與它之間保持的距離幾乎沒有變化。藍色自動步兵感到一種若有似無的異樣感。飛行體似乎配合著它的失速,自己也減低了速度,簡直就像是在等待它追上去似的。

  (——什麼?)

  它感到些微動搖。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它重新瞄準目標物。

  哇哇嚏——

  射擊。在目前的速度下,只要能擦過機體的任何一部分都會成為致命傷。

  (——!)

  飛行體回轉著,這舉動將從蒼穹降下的強烈陽光像是飛沬般揮灑著。那個瞬間,白色的光芒像是一層紗般覆蓋了整個空間。至少身為追蹤者的蒼藍機體這麼認為。

  在看到光的那一瞬間,飛行體閃過了高速彈的軌跡。難道它有裝設高精確度的後方感應器嗎?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預測射擊的時間點。

  ——是偶然?

  彷彿像要消除這個疑問,它持續拙下扳機。飛行體上下左右移動,一一閃避角度微妙不同的彈頭。與其說自己閃過子彈,倒不如說是身體隨著子彈所生成的空氣壓力擺動。

  每改變一次位置,飛行體便發出純潔的白色光輝。對方果然搭載著未知的光學感應器嗎?那個光的顏色——自動步兵有印象曾經見過。但是比起在記憶中搜尋,它更被眼前的飛行體吸引。

  飛行體就像能夠讀到風,滑翔在大氣斷層中的銀白色妖精。彷彿不被任何人所囚禁,將會永遠飛翔在這片天空上——

  (怎麼可能……!)

  無論那是妖精抑或其他存在,對於被藍色裝甲包覆的人工培養腦來說都無所謂,當務之急是找出制止目標的手段。由於解除限製器,系統中逐漸累積了超出許可量的負擔,它的機體也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轟——!

  它將推進器開到最大,瞬間加速的同時持續發射智慧型步槍。

  嚏…嚏…睫睫嚏——

  但目標仍舊閃過所有的子彈,採取跟「蒼藍殺戮者」相等的加速度,甚至在高速下仍完美地保持平衡。要有多麼高超的技術水準,才能打造出那樣的飛行機械?

  (到此為止了嗎……)

  追不上。不管要確保該飛行體的行蹤或是將之擊墜,它能做的都做了。現在所需要的是格鬥戰專用的戰鬥機,而不是有飛行裝置的自動步兵。

  正當它遵循著飛行管制系統的警告減速時——

  目標飛行體突然失去平衡,而且像是要閃避什麼似地轉身時,機翼的一部分碰觸到右邊的巖壁。

  「——啊……!?」

  自動步兵因風壓跟風聲而麻痺的聽覺也接收到那聲慘叫。飛行體就這麼以盤旋下降的方式失速落下,而其正上方的藍色裝甲體緊急加速離去。它就在那樣的速度下拉起機身,暫時一度遠離峽谷。直到距離目標物墜落的地點一公里以上的高度後持續減速,緩緩地迴旋,再以比剛才稍低的加速率往回走。

  它將索敵雷達完全開啟,然而落下的飛行體似乎沒有重新飛起的跡象。那是當然的,因為它確實目擊到飛行裝置破損的瞬間。以那樣的氣勢墜地,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奇怪。沒錯,就像它在地底發現的自動步兵。

  它靜止在目標地點的上空,藉由自我檢查再次確認全系統。雖然留有些許的負擔,但沒有致命傷。它確認完畢並更換步槍的彈匣後,降到「鋼之谷」的底部。

  「那麼,原因是什麼?」

  時間突然開始轉動,等待淨眼機回答的θ微微一驚。

  「你所謂的原因是指?」

  「『蒼藍殺戮者』的戰鬥能力明顯低下,這點我剛才也確認過了。」

  「喔喔……」θ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你總不可能只有觀察那些下降的數據,而沒有進行分析吧?」

  「當然有。」

  θ有些不開心,接著突然轉移念頭——

  「要喝點東西嗎?」

  在跟淨眼機對話的短暫時間裡,這位主任研究員的喉嚨已經干了。他似乎比自己認為得還要緊張。與其說是為了淨眼機,倒不如說只是想要潤潤自己的喉嚨。不過,他的對象臉上寫著效率第一,因此會有什麼反應很容易就能猜到——

  「我陪你吧。」

  令人意外的回答。θ馬上領略話中之意。淨眼機沒有說「麻煩了」或「不用」,反而明確地說出「我陪你」。θ發現自己的思緒透過天宙眼透露出去,感到有些懊悔。

  站菩的淨眼機俯視著他,雖然仍舊面無表情,眼神卻比想像中柔和許多,

  「你剛才已經吞了好幾次口水,是因為這邊的空氣太乾燥了吧。」

  「啊……」

  「何況我也想坐下來好好聽你說話。」

  那或許就是淨眼機一流的人心掌握術也說不定——θ如此心想。雖然他這麼想,但絕對沒有貶低的意思。

  ——十幾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研究所職員用的茶水間。雖然所裡的人員都知道淨眼機來訪,卻沒有想到常任議員竟然會出現在那樣的地方。θ感覺有數道視線投注在自己的訪客身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θ反而從只有兩人的緊張感中解放,開始有心情觀察對方。但只發現到,那名男子不管在哪裡、和誰在一起,都不曾有任何改變。

  「你怎麼認為?」

  淨眼機重新開啟話題。

  「有關性能低下這點,我設想了數個原因。首先是硬體的問題,但是並不符合這次的情況。」

  「怎麼說?」

  『蒼藍殺戮者』也算是一個實驗機種。雖然也會被派遣去做軍方的一般任務,但原則上還是屬於戰略研的直轄機,有關維持機體方面,我們比軍方更加留意。」

  「原來如此。」

  「接著就是人工培養腦的年限問題。比起無機質的原料,生化產品有著更長的耐用年限。但那傢伙的人工培養腦不同於一般,正如同你也知道的——」

  「是突變體。」

  「在複製的過程中,出現了現在還無法確定的一些要素,結果讓它成為最強的自動步兵。但也正因為如此,既知的資料一律不適用於它身上,關於年限也是。」

  人工培養腦也會衰退,若是不敷使用的時候也只能廢棄。即使是這個現在還無法複製、獨一無二的人工培養腦也一樣,其命運不會因此改變。

  「但是你並不那麼認為。」

  「令人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從剛才在管制室時,你給我看的數據中可以看出,你針對中樞神經系統的反應速度進行過多次實驗。根據我所見到的,神經的傳達速度並沒有衰退。」

  θ啞口無言。淨眼機不僅比較了數據,甚至更進一步地進行分析。他大概在栘駕至此的過程中也一直在思考吧。

  「納入考量的第三個埋由是?」

  淨眼機將雙肘撐在桌上,十指交叉在眼前。金黃色瞳孔稍稍朝上看,上方的深紅色天宙眼也發出微弱的光芒。縱使θ本身也有同樣的器官,但他還是不禁注視著眼前那藏著不為人知力量的「神之瞳」。

  「那恐怕……」

  「恐怕?」

  縱使淨眼機的態度沒有任何變化,但θ仍感到一股壓力。但儘管他查覺到這點也是無計可施。

  「唯一想得到的理由就是跟『蒼藍殺戮者』的精神有關。心理狀態的變化左右了它的行動。除了這麼想之外,要理解現狀的方法——一個也沒有。」

  ——你是為了飛翔而誕生。

  有人在說話。

  ——飛吧,飛看看吧!你有飛翔的力量。將這個靈魂送去我們所到不了的地方吧!

  (靈魂……?)

  那是她沒有聽過的詞彙。不管在「那時」還是現在,她都不瞭解這詞彙的意義,就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持續飛翔。她展開潔白的雙翼,朝著無垢的湛藍世界持續拍打著翅膀。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將在什麼時候結束呢?她就連這點也無從得知,只是一味朝著遙遠的地平線——

  嘎……

  有磨擦的聲音。十分細瑣,只要稍微分心就會疏忽掉。

  著陸的「蒼藍殺戮者」將步槍的槍口固定在前方,安靜地前進。它的步伐十分流暢,讓人連想不到那竟然是全副武裝的裝甲,而且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那是跟蹤模式,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接下來就會切換到殺傷模式。

  它就像是沒有重量般地穿梭在大小不一的岩石縫隙間,在一顆極為巨大的岩石後面停下腳步。

  嘎……

  確定聲音的來源並不困難。即使在距離地表數百公尺、陽光照射不到的地下黑暗中,也能用肉眼辨識到那模糊的白色輪廓。

  (是小孩子——?)

  嬌小纖瘦的身軀,背上是半毀的飛行裝置。因為兩人之間還有一些距離,再加上妨礙視野的東西太多,從它現在所在的位置還無法做出詳細確認。但那的確是它剛剛用盡全力追蹤的飛行體。

  就如同最初的判斷,對方的體型大概跟人類的小孩子差不多,正用伸長的雙手抓著地面爬行,開始緩慢移動,這就是磨擦聲的來源。對方似乎站不起來。雖然沒有當場毀壞,但果然還是受到相當的傷害。

  它展開飛行裝置騰空飛起,一口氣飛了將近一百公尺的距離。不,或許該說是跳躍。接著無聲無息地降落在對方眼前。目標停止動作,起初它還認為目標是不是終於停止了生命活動。

  「……嗚……」

  嬌小的人影發出聲音,看來還活著。「蒼藍殺戮者」將智慧型步槍拿在腰間,打算繼續往前進。

  「——對不起……」

  藍色的自動步兵靜止不動。那很明顯是小孩子的聲音,而且是女性。

  「對不起……很痛吧……」

  少女正在哭泣。她彎曲著裝有已經無法使用的飛行裝置的背,像是抱著什麼般對著懷裡竊竊私語。

  「蒼藍殺戮者」在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靜靜觀察少女及四周的狀況。

  少女穿著連身的白色防護衣。防護衣上的破洞、污漬應該是從高空墜落下來的證據。那是幾乎不會反光的材質。方才刺激它視覺的銀白色光芒,大概是飛行裝置的光輝。

  因為少女背對著「蒼藍殺戮者」,所以除了看起來很透明的及肩亞麻色頭髮之外,看不到她的臉型。年齡大概十四、五歲,但它並不確定。因為它沒有內建從外觀推測對方年齡的軟體。生化產品的人工培養腦可以在沒有專用軟體的情況下從經驗中學習,但它幾乎沒有累積那樣的經驗。

  它從不執行遵循正規手續的偵察活動。突襲目標且不分青紅皂白打敗對方,那才是它的作法,而賦予它生命的「THE THIRD」也默認這一點。何況判別即將殺害之對象的個人資料又有什麼意義?

  但此時它卻猶豫了。那名少女既是玩弄它的飛行體,也很顯然是違反「技術禁止令」的產物,因為人類並沒有能力自由飛翔於空中。本來它應該不用進行確認也不用裁定,在此時就拙下扳機。「蒼藍殺戮者」在官方不公開承認的情況下,獲得授與的獨立裁量權限就是這麼一回事。

  然而它卻沒有扣下扳機。它想要知道少女在對誰道歉,還有哭泣的理由是什麼。等到問完後再殺也不遲——大概。

  少女蹲坐在地上,雙肩持續微微發顫。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蒼藍殺戮者」的來到,就算注意到也無處可逃。看上去她果然無法自己站起來。即使沒什麼外傷,但骨骼及神經等內部構造想必受到相當重的傷害。

  當然,這名少女並不是人類。如果人類從那樣的高度落下,就算運氣好存活下來,也不可能意識清醒,更不用說爬行移動。再說,一般人類是不可能在毫無保護裝置的情況下撐過空戰。

  (是人工智慧體嗎……)

  擁有模擬人格的高度人工知能,其以人工神經回路為基礎的頭腦系統,跟直接複製生物腦的「THE THIRD」制人工培養腦不同。雖然性能上無法比較,但從與人類社會關係的不同來看,在感情表現這一點,大多比人工培養腦來得優越。

  話說回來,少女到底是為什麼而悲傷,為什麼而心痛?

  (————?)

  復合感應器的視覺捕捉到四散的黑色碎片,用形狀探查模式將之瞬間放大。

  (這是……)

  少女突然轉過身來。自動步兵在淚眼汪汪的雙眸凝視下動彈不得。

  ——少女以濡濕的雙眸仰頭直視著它。她的瞳孔是人類所沒有的深紫色,但它認為這顏色搭在少女身上無比完美。

  「怎麼了?」

  「蒼藍殺戮者」反射性地出聲。那不是責問也不是詢問的語氣。第一次聽到自己如此安穩的語調,連它都感到有些訝異。

  少女毫不害怕全副武裝的自動步兵,將抱在胸口的黑色物體拿到它面前。那是一隻稍大的鳥,傷痕纍纍,已經斷了氣。

  (是鳥擊啊……!)

  它瞭解部分狀況了。在巖壁上築巢、不知是什麼種類的鳥飛進了少女的路徑。與鳥的衝撞事故——也就是鳥擊。少女因此失去平衡,鳥則似乎已經斷氣。散落在地面的是有斑點的羽毛。

  「是我……是我殺了它……」

  在緊抱著鳥的屍骸啜泣的少女面前,自動步兵只能呆站著,什麼也不能做。它的思考部位一片空白,完全無法作用。它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狀況。

  ——兩具進行「鋼之谷」周邊巡邏工作的自動步兵失去音訊已經過了兩天,而「蒼藍殺戮者」被派去進行搜索工作是昨天的事。軍方目前仍認為是單純的意外,它會被派到這裡,也不是因為其特殊的能力,只是因為它當下沒有專屬的任務罷了。

  如果不是「意外」而是「事件」,到時候它的真正價值——將突變的人工培養腦裝進與軍方一般規格不同裝甲體中,再用最高等級的遮蔽裝置掩護——此番無人能及的自動步兵的力量才能發揮。不過——。

  半毀的機械少女沒有強大的武器,也沒有強韌的鍾甲;唯一凌駕於它的飛行能力,在現在的情況下也毫無用武之地。

  現在就算不是「蒼藍殺戮者」,不管是誰,只要用軍方的制式步槍瞄準少女拙下扳機,一切就結束了。只要數發就能使她的機能完全停止。

  至今它都是這麼做的。它所從事的偵察活動就是殺戮。所以才會被邊境的人們怨恨詛咒,而被稱為「蒼藍殺戮者」。

  嘎……

  少女開始移動,骨架因磨擦而發出聲響。她單手抱著死去的鳥兒,另外一隻手試圖撐起身體;但因為地面凹凸不平再加上她的身體已經傷痕纍纍,幾乎無法前進。她內部的損壞想必相當嚴重。

  「你想做什麼?」

  它終於開口問道。

  「我想要……埋葬它。」

  「埋葬?」

  「如果不那麼做……它就……回不到天上了。我想要……送它一程。」

  「蒼藍殺戮者」無法理解少女所說的話。它知道埋葬這種行為,是因為不能對屍體置之不理,所以燒了之後埋起來。大概也有避免讓屍體成為有毒細菌的溫床這種衛生上的顧慮吧。但也僅只如此。

  「它已經死了。回到天上是什麼意思?」

  少女停下動作,痛苦地拾起臉來,用水汪汪的紫色雙瞳注視著它。

  「你沒有……為死去的人送別過嗎?」

  「沒有。」

  下一個瞬間,它感到系統內部有一種空虛的衝擊。

  ——少女笑了,臉頰上還留著淚痕,但卻很開心地微笑著。

  「太好了。」

  「太好了?」

  「沒有經歷過悲傷的回憶,真是太好了。」

  少女很明顯誤會了。它不是至今沒有目擊過別人死去,不僅如此,還殺害了許多人。它個後悔,當然也不會感到疼痛。

  ——應該……沒有感到疼痛才對。

  「你是——」

  「『雫(註:日文漢字,為水滴之意)』。」

  少女再次露出微笑:

  「我的名字叫。」

  在自稱為「」的人工智慧體少女面前,自動步兵佇立著。它感覺到體內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情緒波動。

  「你知道『蒼藍殺戮者』為什麼會被認為是最強的嗎?」

  將玻璃杯裡的冰涼飲料一口氣喝完,無意識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他沒有流汗,似乎只是有流汗的錯覺。

  「機體的設計沒有問題,因為那是為了那傢伙的人工培養腦而準備的硬體。那麼問題在於異常的反應速度嗎?應該也不是。」

  「也是,已經證明反應速度並沒有衰退,但它的性能低下卻是不爭的事實。」

  淨眼機確實掌握事情的本質。就某種層面看來,θ得到了一名最棒的傾聽者,因而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雀躍感。

  「除了那傢伙之外,我也參與了這個戰略研的新型人工培養腦的開發,其中也有現在軍方所量產配屬的型號。」

  θ列舉了數個自動步兵的型號。

  「你也經手過V式啊?」

  淨眼機說出還在實驗階段的某次期主力自動步兵的代號。

  「嗯,因為除了這裡之外,還有其他幾個機構同時進行V式的開發,所以還不確定會不會採用我們的款式。」

  「菲拉似乎很熱衷這件事呢。」

  「『菲拉』?」

  「就是菲拉·梅麗奇。」

  淨眼機不知為何嘴角似乎浮現苦笑。或許他想到了同樣為評議會常任議員的那名女子眼睛上吊的表情也不一定。

  「她啊…似乎思考著該如何讓查察軍的整體戰力提升。她真正想要的恐怕不是V式,而是『蒼藍殺戮者』——或者是可以與其匹敵的自動步兵。但是就我看來,她並沒有看透事情的本質。」

  「喔?」

  淨眼機似乎感到很有趣。

  「『蒼藍殺戮者』最大的武器,就是像動物般的戰鬥敏感度。非科學性的用詞表現,大概可以說是直覺吧。」

  「可是,這不是也能用在形容任何培養腦身上嗎?」

  「是的。將培養腦使用於生物腦的中樞,而不是使用在無機質的電腦系統上,就是為了讓所謂『直覺』這種無法數值化的要素去支援數學上的合理性。」

  θ突然有想笑的衝動。在這個戰略研中居於主任研究員地位的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變成像是被派到這裡來的新人一樣,認真地說明著基礎概念。他認為自己或許是被測試了也說不定。雖然淨眼機就外表看來年齡跟自己相仿,精神上卻老成許多。

  「但是那就決定了生死——說起來,似乎只有在瀕臨極限狀態的時候才值得期待,平常不管是哪種無人兵器,都是依據情報支援部隊的戰鬥情報來判斷狀況。」

  「那它呢?」

  「那傢伙——『蒼藍殺戮者』會讀取戰場的氛圍。即使做出違背戰鬥理論、無法解釋的行為,最後那傢伙還是會存活下來。就像是……就像是一股支配著戰場、看不見的力量冥冥中幫助著它。」

  θ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起了至今所進行過的無數次模擬實戰,就算居於絕對的劣勢,「蒼藍殺戮者」最後仍舊會取得勝利。藍色裝甲的自動步兵不管是自動步兵、反戰車直升機,還是掃蕩型白兵戰車,各種陸戰兵器都能順利擊敗。

  不知不覺中,拉爾古θ被它那魔力般的強大給吸引。至於其他開發中的V式等,老實說他根本不在乎。所以當他聽到淨眼機提出要求想將「蒼藍殺戮者」納入自己的直屬部隊時,在情感上反對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如果就如同你所說的,它能憑直覺掌握整體戰場情況,那個特性能不能說是適合擔任指揮官的職務?」

  「您在說笑嗎?」

  θ臉上浮現淺笑:

  「那傢伙的興趣就只有把敵人擊斃。殺了敵人,然後自己活下來;如果活下來就繼續殺人,就是這樣的輪迴。就算替它組成部隊,它也不會有任何同伴意識。」

  「蒼藍殺戮者」為了使自己生存下來,會對部隊見死不救;甚至根據情況還會把夥伴當成盾牌。那就是它的戰鬥方法——θ肯定地告訴淨眼機。

  「就算夥伴全死光了,只有它獨自存活下來,那傢伙也會判斷為『勝利』。那樣的傢伙可以擔任指揮官嗎?」

  諷刺的是,對於這點有切身體會的不是θ,也不是淨眼機,而是不在現場的菲拉·梅麗奇。她曾經將三十多具自動步兵交付給「蒼藍殺戮者」指揮,最後一具都沒有回來。就如同所θ說的,菲拉·梅麗奇的直屬部隊對「蒼藍殺戮者」來說,只是為了達到目的而使用的棋子罷了。只不過,雖然生存下來,但要是θ知道作戰行動本身卻是以失敗收場,不知會作何反應?

  「我認為『蒼藍殺戮者』的戰鬥衝動,跟其生存本能和自我保護本能有直接關連。」

  「什麼意思?」

  「它的人工培養腦是由突變而來,所以其實它的心理層面十分不安,因為自己就算被當成缺陷品也不奇怪——會有這種思維的突變體不在少數。」

  「所以說,『想要戰鬥』這樣的目的意識支撐著它的情緒系統……」

  「那傢伙能跟外部進行交流,精神平衡能姑且保持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就是因為它那擁有強烈戰鬥衝動的模擬自我。」

  並不是——要殺了誰。

  也不是——為了什麼。

  自從誕生在這世上,「蒼藍殺戮者」就持續追著不特定的敵人。如果殺人是它的目的,只要在有對象的情況下,它就會繼續戰鬥。藉由那麼做以維持精神安定、存活下去。

  「現在,在那傢伙心中,生成了一股跟至今以來完全相反的衝動——盡可能避免戰鬥及破壞行為的意識。」

  淨眼機挑起單邊眉毛。

  「我不清楚原因。似乎是在先前的特殊作戰行動之後,它的心理產生劇烈變化,但依我的權限無法得知作戰內容。」

  θ有些不甘心地解釋。雖然管理權在戰略研手上,但根據作戰行動的守密層級,不告知任務內容的案例也很多。而對於主要負責人的θ來說,卻想要徹底對作戰內容和心理變化之間的相互關係進行分析。

  對於「蒼藍殺戮者」所參與的特殊作戰行動,淨眼機雖然知道內容卻沉默不語,θ則像是累了般閉上眼睛。

  「支撐著那傢伙存在的攻擊本能產生動搖,戰鬥能力會低下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有對策嗎?」

  「果然除了調查跟作戰內容之間的關連之外別無他法。就算知道原因,我也無法確定能不能讓那傢伙恢復到跟以前一樣。」

  「蒼藍殺戮者」用步槍槍桿當作工具,在谷底挖著墓穴。

  「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

  少女將鳥的屍骸橫放後,自動步兵打算用上覆蓋住。

  「等一下!」

  用纖細的雙手支撐著無法自由活動的上半身,環視著週遭。

  「我的翅膀……」

  少女的飛行裝置上,左右各有一片主翼,但卻不見了一邊。四周也看不到斷掉的翅膀。那原本就是製作成可以乘風飛翔的零件,所以有可能飛到相當遠的地方——「蒼藍殺戮者」如此告訴她之後,哀傷地歎了口氣:

  「我原本想要一起埋起來……」

  聽到這句話,自動步兵再次凝視少女。她背上殘存下來的翅膀,是它至今從未見過的形狀。其他還有數對輔助安定翼,全部都是小心謹慎製作出的成品——沒錯,看起來就像是手工藝術品一樣精緻。雖然不瞭解那銀白色的光芒到底是什麼,但這白色的翅膀具有凌駕於邊境最強自動步兵之上的飛行能力。

  現在翅膀已支離破碎,大概再也無法騰空飛翔了吧。儘管這是自己之前所希冀的結果,但它還是感到些微心痛。

  「已經不能飛了呢……」

  看著淺穴裡的屍骸,小聲道出後流下眼淚。從她的大眼睛滴落下的水珠,在昏暗的地面上刻劃出黑點。

  雖然為了保護人工的眼球,人工智慧體也會流淚,但「蒼藍殺戮者」沒想到居然有機械會因為感情起伏而落淚。它也無法理解,濕潤少女雙眸的是哀傷…還是悲憤?

  現在自己在這裡做什麼——它思考著。會挖掘埋葬的墓穴絕對不是因為受到少女的要求。是當看到抱著鳥努力爬行的少女後,身體自然而然就動作起來。

  當它將墓穴用土填滿之後,竟覺得有些閒得發慌。接下來要做什麼呢?正式的順序應該是——首先要先找出製造出她的人。該就地對她進行盤問嗎?還是帶回最近的查察軍基地?如果從她口中得不到有用的情報,就把她拆解,針對其生物神經回路或是原料、零件等全體構造一一研究,接著——

  「謝謝你。」

  說: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然後笑了。她機械做的身體靠在岩石上。白色防護衣四處佈滿裂痕,從皮膚上的擦傷滲出的半透明液體浸濕了衣服。那是傳導體嗎?還是冷卻液?

  「你怎麼了?」

  少女歪頭疑惑著。面對一語不發、凝視著其臉龐的自動步兵,少女雖然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卻不害怕。照理說,只要知道藍色裝甲的人應該都能猜到,多半會因此想起它的名字,然後因恐懼及戰慄而全身發抖,這點即使是人工知能也一樣才對。

  「你是誰?」

  「雫。」

  「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製造你的人是誰?」

  它終於恢復冷靜,開始類似質問的行為。只要做該做的事就好,其他不用多想。

  「那個……」

  少女似乎很困擾。

  「我不知道。」

  「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陷入沉思般低著頭,但她沒有拖延時間的意思,只是認真地思考問題的答案。

  「那是過去的事了,我記不起來。」

  「是記憶回路的機能不全嗎?」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她突然慌張地搖著頭:

  「這不是因為從高處落下造成,而是我從很久以前就不知道了。」

  她的意思是——在被製造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有記憶機能上的問題了嗎?不過這沒有任何值得相信的根據,她也有可能什麼都知道,只是在裝傻。

  「那麼,為什麼你只記得名字?」

  「是嗎……你這麼一說,對耶。」

  說到一半就噤口。自動步兵猜想她是不是因為言行不一被發現而不安,但卻用相同的語氣繼續對自動步兵說:

  「真是不可思議呢。」

  少女的眼神天真無邪。一看到那樣的雙眼,「蒼藍殺戮者」便失去再繼續追問下去的心情。對方或許真的一無所知。有可能是記憶機能的缺損,或者是為了讓她擁有更卓越的飛行能力,而將記憶容量的大部分用在飛行系統的學習能力上也說不定。

  「那個……可以問一下嗎?」

  畏畏縮縮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呢?」

 它無法回答。因為現已成為查察軍中正式代號的「蒼藍殺戮者」一名,原本也只是流傳在邊境中的俗名罷了。還有另外一組由數字和記號構成的正式登錄號碼——STW—9000,但不管哪一個,它都說不出口。

  再想一想,這似乎是自己首次被問起名字。在軍中,沒有人會特地問自己的名字,那裡只是個指派任務和報告結果的場所而已。而對於「THEETHIRD」來說,他們自動兵器群不過是單純的工具。至於對人類而言,它則是恐懼及憎恨的對象。

  「蒼藍殺戮者」之名,真的是在指自己嗎?

  被問到名字的瞬間,它感到茫然而疑惑。這名少女——自稱沒有記憶的少女,卻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而且能明確地回答。自己能夠以同樣的自信回答少女嗎?

  ——它覺得一片混亂……以及深沉的空虛感。

  雫望著它,持續等待著。在她那澄澈的眼神前,自動步兵產生強烈動搖。它至今未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不,只有過一次。有一名少女過去曾這樣跟它說過。

  (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自己的理由。)

  那句話有點難以理解,「自己的理由」指的究竟是什麼?當找到那個理由時,又會發生什麼事?

  「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

  「不。」

  聽到自動步兵的否定,安心地鬆了一口氣。這個動作像極了人類,它沒料到人類所製造出來的人工知能,竟然是能表現出如此豐富情感的機械。

  「可是……太好了。」

   雫閉眼細語。

  「什麼太好了?」

  「你沒有墜落真是太好了。你沒有像之前來到這裡的人一樣死掉,真是太好了。」

  雫聽到這句話,它終於將一切的事件歸納為一。它所發現的自動步兵殘骸,就跟「蒼藍殺戮者」一樣,也是在巡邏中發現少女,開始進行追蹤行動,但卻無法追上少女。超出空中機動極限的結果就是墜落在谷底。

  那個殘骸上沒有任何一個像是遭到他人攻擊而成的外傷,就像是現在的,只是因墜落的衝擊造成致命傷而已。

  「在我之前,你還遇到兩具對吧?」

  「嗯,就在和你相遇的地方,還有離那邊有些距離的地方。咦…是哪個方向呢…」

  在兩具自動步兵中,一具發生意外;而另一具比起搜索同伴,更優先選擇達成任務,但同樣也墜落了。若它在當時就放棄搜索、回去報告狀況,現在「蒼藍殺戮者」就不會被派到這裡來。

  「那個……『那朵花』是你放的嗎?」

  它在殘骸前看到的東西。那是在峽谷一帶看得到的白花,卻不是生長在地上,而是被誰摘起當成祭品。

  「嗯。」

   雫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原本沒有那麼做的意思,卻不知為何感到很開心……」

  「開心?」

  「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飛翔。那個人追上來的時候,讓我有跟誰一起飛的感覺,真的很開心。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那樣……」

  少女沒有感受到被追趕的恐懼嗎?難道她展開白翼、持續在沙漠空中刻畫飛行軌跡,並非是為了從追著自己的自動步兵手中逃脫?

  「我想,一定是某個人製造了我。雖然我記不起來,但是唯有這一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雫睜開雙眼,在有些恍惚的深紫色雙眸中,映照出藍色的裝甲。

  「飛看看吧——製造我的人是這麼說的。但我不知道理由。只是我回過神時,我的背上已經冒出翅膀,在天空飛翔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聽從不認識的人所說的話?」

  少女苦笑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要飛。」

  「因為我沒有記憶,只知道現在的事。為了知道我誕生的理由,還有那個人給我翅膀的理由,除了飛翔,我別無選擇。」

  某人賜予她翅膀,以違反「技術禁止令」的技術塑造出少女的形態。那個人寄托在少女身上的思緒現在卻無從得知。

   雫沒有記憶,但製造出她的人可能早已遠離人世。十五歲左右的外貌也只是就外表看來。既是人工智慧體,有可能已經度過更漫長的歲月,當然也有相反的可能性。

  少女明白如何憑弔他人,或許就是她自己送走製造她的人吧。

  ——但這都只是推測。這裡僅一名折翼的少女,以及以殺戮為目的誕生的自動步兵。

  「吶…」

   雫像是在耳語般低聲說道:

  「你知道靈魂嗎?」

  「——不。」

  「這樣啊,你也不知道啊……」

  語氣中沒有失望,甚至該說有些安心。對於回答不知道靈魂的「蒼藍殺戮者」,少女大概有一份特別的親切感吧。

  「不曉得能不能在空中的某處遇到……」

  「蒼藍殺戮者」等待接下去的話語。等了一分鐘、十分鐘……沉默的時間持續流逝,最後它終於注意到。

  ——只剩下它一個人了。

  它默默俯視已經沒有動作的少女。看來自己已經沒有其他能做的事。它無法一個人同時回收自動步兵的殘骸並帶走少女。只要回報位置,空軍基地就會派遣部隊前來吧。

  他展開飛行裝置,一口氣上升到可以俯瞰峽谷的高度。已經是傍晚時分。在被夕陽餘輝染紅的大氣中,它一瞬間迷失了回歸的方向。而為了確認方向,重新開始移動必須花上它些許時間。

  在淨眼機離開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之後,拉爾古θ在往自己房間的路上,思索著常任議員突然造訪的意義。他沒有力氣繼續工作,也已經得到所長的許可早退。雖然所長頻頻表示想要瞭解淨眼機和θ的對話內容,他也只說之後會提出報告,然後就離開所長室。

  他倒向床鋪前時曾確認過,「蒼藍殺戮者」還沒有返回基地。擁有獨立裁量權的藍色自動步兵超出預定時間返回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不太在意。

  正當他要閉上眼睛時,從天宙眼傳來通訊信號,是在他指揮下的複數工作團隊之一傳來的。比他年長的主任助理雖然明知會打擾到他的睡眠,仍舊沒有切斷連線的意思。

  交換了數則情報後,θ起身將脫掉的制服上衣重新穿起。此時的他睡意全消,甚至胸口有一陣如同騷動般的興奮。

  (要向所長報告嗎?)

  θ想了一下才回答助理的問題——

  (總之我先去親眼看看,並進行追加測驗……在那之後再報告。)

  通訊結束後,θ為了確認他所期望的研究成果而離開自己的房間,迅速走向研究區。他的思緒只圍著這件事打轉,所以沒有注意到,在與他前進方向相反的身後走道上,有一名男子靜靜佇立著。那名男子就像個影子般,身著全黑的長袍,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戰略研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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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1:56 PM

  第二章  天使的覺醒

  一旦太陽西沉,沙漠便會瞬間降溫。穿越廣闊沙海的旅人們,都會期望盡可能在夜晚降臨前抵達目的地;若是做不到,就只能在配有武器和裝甲保護的車輛中等待至天明。

  ——除了一部分的人例外。

  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盤踞在沙丘的背面。那是一輛主炮已鎖定,傳動輪位在待機位置的沙漠戰車。沙漠迷彩色的車體與四周風景融為一體,若是站在遠處,即使在陽光下也無法看清楚,更不用說夜晚了。

  如果戰車就這樣保持一動也不動,就算是夜行性的凶暴肉食生物,大概也會毫無所覺地從旁通過吧。就算被注意到,能夠破壞戰車裝甲的生物也極為稀少。不過也不能斷定絕對沒有就是了,畢竟支配邊境的生態系可說是危機四伏。

  寂靜的夜晚益發寒冷。在這片冰冷大氣的底部,有一股朦朧的紅光。雖然光源本身似乎受到遮蔽,但可以看到戰車表面反射的微弱光芒。

  「嗯……」

  光源旁邊傳出一陣含混不清的聲音。一個嬌小的人影坐在地上,背靠著巨大的戰車,正毫不在意週遭,一點警戒心也沒有地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

  那是一名綁著頭帶的少女。她長袖夾克的拉鏈拉起,領子也豎了起來,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不會覺得太冷。

  她時而搔搔後頸,或是目送頭頂上飛去的鳥兒們。不久後拿起兩腳間的保溫瓶,將內裝的茶倒入杯中。她用鼻頭接近裊裊升起的白煙,滿足地笑了。看來她很中意那茶香。

  『火乃香。』

  耳邊傳來只有她聽得見的冷淡聲音,但少女故意不理會,把杯子拿到嘴邊啜飲,緩緩喝了幾口,然後再次滿足地笑了笑。

  『火乃香。』

  又是同樣的聲音,沒有特別生氣的感覺,只是重複著少女的名字。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少女——火乃香沒有回應,只顧著享受雙手中的溫暖。

  『我要解除機槍的安全裝置。』

  「啊?」

  火乃香終於有反應。伴隨著馬達聲,戰車上的機槍轉台開始旋轉,看得她驚慌失色。

  「等…等…等一下!」

  從少女頭上的雙向通信器中傳來二貝的聲音。

  『沒有目標。瞄準連動系統0FF,以四十五度仰角鳴槍示威——』

  「波奇!」

  火乃香打翻手上的杯子,正準備往車體側面的氣閘奔去時——

  『原來你聽得見啊。』

  冷酷的語氣一如往常。

  『真遺憾。』

  「什麼遺憾!?」

  『如果你繼續裝傻,接下來就會輪到主炮登場了。』

  「——你這傢伙……」

  火乃香鬆了一口氣,回到原本的地方。她毫不遲疑就找到掉落在暗處的杯子,順手撿了起來。當然,裡面的飲料已經全部倒在沙子裡。

  「真是的…這可是很貴的茶耶!」

  『如果聽得到就馬上回答。主炮的子彈可是更貴。』

  「我才不要,反正一定馬上又要談到跟錢有關的事。人要活得自在一點。」

  『那就不用因為區區兩、三杯茶變臉了。』

  「那可不能相提而論。」

  火乃香淨說些不講理的話,一屁股坐在沙地上。附有遮光板的小型露營用紅外線暖爐,為少女的臉頰添上一抹淡淡紅暈。

  「那…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在那裡睡覺而已。』

  「怎麼可能在這裡睡覺啊!?我說你啊,該不會其實很瞧不起我吧?」

  『我原本想一直隱瞞下去的。』

  「那麼明顯!」

  明明是在拌嘴,火乃香卻開心地笑了。她的夥伴——操控著沙漠戰車全系統的人工智慧體·波奇,是跟火乃香一同生活將近十七年的好朋友。對於以專職「萬事通」身份孤軍奮戰的少女來說,沒有比波奇更能信賴的夥伴。

  『你想觀賞夜景我沒有意見,可是如果在外逗留到太晚,可是會招來一些害蟲喔。』

  「蟲?如果指是蟲……你看!」

  火乃香用手指捉起一隻一直潛伏在戰車下的「拍手蟲」拎到眼前。身長不滿兩公分的節肢動物拚命擺動著四對腳想要逃跑,火乃香則露出淺淺的微笑。

  「抱歉。」

  火乃香將拍手蟲放回沙地上,拍手蟲好像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愣在原地,接著馬上消失在夜色裡。在六號沙漠中隨處可見到拍手蟲,而現在隨風從四處傳來的聲響,就是他們特殊的關節所共鳴出的聲音,那也是它們名字的由來。

  「真是可愛的東西。」

  『那如果是幽靈呢?』

  火乃香突然背脊一陣寒意。

  「——這一點都不好笑。」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逗你笑,也不想跟那種東西牽扯不清。小心謹慎一點,如果一發現就馬上「夾著尾巴逃跑」。』

  「也是。」

  雖然不太情願,但火乃香還是同意波奇的說法。

  所謂的幽靈,是指邊境傳說中的某種「妖怪」。雖然大部分的人認為那只是一個民間傳說,但火乃香卻曾經實際跟它們戰鬥過。是種形狀不定、會攻擊人類的未知生命體。

  根據一名目前不在場的青年的說法,那似乎是「大戰」遺留下的產物——一種半流動體材料製成的戰鬥機器人。戰後,它們以休眠狀態度過漫長時間的結果,就是即使復活了仍無法回復原本的機能,僅以戰鬥本能及自我保存本能生存下來。

  與該種戰鬥機器人的完全體——萊恩交鋒的記憶,在兩人的腦海中依舊很鮮明。舊世界所製造出的未來型兵器技術的精髓,幾乎將她逼到鬼門關前。

  火乃香突然將手壓住右胸口。在那地方的深處至今仍留有細微的疼痛。如果萊恩所射出的,看不見的生物雷射光再往左偏一點點,就會直接命中心臟。

  『傷口怎麼了嗎?』

  「沒事。」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應該去讓醫生看看吧?』

  「就說沒事了。因為那傢伙一直有用治癒力幫我治療。」

  火乃香想起那覆蓋在傷口上的手掌觸感。金髮綠眸的青年從火乃香受到瀕死重傷的那天起,一直到沙漠戰車回到安波隆商城為止,每天都持續為她使用治癒力——一種運用氣的治療方式。而在他那透明得吹彈可破的臉頰上,也維持著一貫的安穩微笑。

  在那個旅程中,她沒有被異性觸碰的意識,因為名為伊庫斯的青年與火乃香正如同醫生跟患者般,是理想的亙信亙賴關係。

  但現在他並不在這裡。孤獨一人的時候,火乃香感到心底有一種跟傷口的痛不同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受,覺得很著急,又帶有些許哀傷,讓人無法理解。

  火乃香對這種苦悶的情緒束手無策,為了散心而離開戰車,來到夜晚的沙漠中,但她只告訴波奇說,想要呼吸—下外面的空氣。

  「吶…」

  火乃香以雙臂為枕,仰臥在地上,正上方的夜空被幾乎有些刺眼的光點覆蓋。

  「現在…不曉得會在哪裡呢…」

  『——你說妖精嗎?』

  「嗯。」

  擁有發光翅膀的少女——沙漠妖精,跟火乃香一行人道別後,從這個星球啟程了。火乃香一看到滿天星斗就想起她。

  妖精、萊恩、卡姆伊,甚至包含瀕死一事都是難得的體驗。能夠像這樣回到被工作緊追的日常生活中,也感覺像是某種奇跡。

  火乃香認為,自己能在這個夜裡、在這個地方呼吸,並感受著心臟規律的跳動,實在很不可思議。生物活著——「存在著」,這種現象難道不是某種無法控制的偶然嗎?她這麼覺得。

  (你覺得呢?)

  少女沒有出聲,在心裡呼喚著某個不在場的人物,然後臉頰就不自覺紅了起來。

  「那麼……也差不多——」

  該睡了嗎?正要這麼說的時候,火乃香突然轉動視線。她伸手握住放在裝甲旁的黑鞘,同時悄不作聲地起身。

  『捕捉到飛行物體,正急速接近中。』

  夥伴也在下一秒發出警訊。在戰車的遠距離雷達出現反應前,火乃香就以她超乎常人的感應能力察知到逐漸接近的東西。其實火乃香以前並沒有那麼敏感。她對氣的感應能力上升,是在追尋沙漠妖精的那趟旅行之後。

  『從尺寸跟速度來看,恐怕是配備著飛行裝置的自動步兵吧。』

  「數量呢?」

  『只有一具,筆直朝這裡過來。』

  火乃香確認自己所感覺到的跟波奇的情報一致。

  「你該不會出手千預了什麼不該碰的工作吧?」

  『我在法律上是你的「所有物」,因此所有的責任都由你負責。』

  「啊,那我們絕交。」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火乃香皺緊眉頭。如果自動步兵真的是以他們為目標飛來,目的就有可能是跟「技術禁止令」有關的強制搜查。雖然火乃香沒有明顯印象曾做出什麼違法行為,但若被指控沙漠戰車的一部分,或者人型機械鏝甲PSP強化連動甲冑等不合規定,她也無法辯白。對於這點微不足道的違法技術,原本幾乎沒有一一搜查的情況。

  不過,火乃香很在意飛行物的數量。自動步兵不可能單獨一具進行搜查行動。如果她猜得沒錯——

  「波奇,還在追蹤中嗎?」

  『嗯,再不到一分鐘,它的預測飛行路線就跟這裡重疊了。』

  「沒有使用遮蔽裝置?」

  『看起來沒有。雷達的反應很明顯——真奇怪。』

  波奇似乎也注意到了。查察軍的機動兵器所配備的標準遮蔽裝置,以人類的技術無法完全破解。若是等級高一點的,甚至根本束手無策。現在既然能如此明確地采知到對方,除了對方故意關掉遮蔽裝置之外別無他想。

  「嗯,總之來了就知道。」

  『要怎麼迎擊?』

  「交給你決定。不過我們不要主動出手,或許它只是經過而已。」

  火乃香反射性地移動到氣閘附近,接下來的行動就依狀況決定。會是不得不搭上戰車的狀況嗎?還是什麼都不會發生呢?

  「——來了。」

  火乃香喃喃自語。飛行體幾乎從他們正上方的位置緩緩垂直降下。那名自動步兵在降到地面為止都沒有啟動遮蔽裝置,就這麼將自己的裝甲體暴露在點點星光下。

  「『蒼藍殺戮者』……?」

  火乃香愣在原地,凝視著幾乎要與夜空融為一體的深藍色裝甲體。但其實火乃香沒有太意外,當她聽到是單獨一具飛行的自動步兵時,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就是那個名字。但毫無遮蔽這點還是讓人十分在意。

  自動步兵向前踏了一步,火乃香立刻做好拔刀的準備。但那只是單純的反射動作,其實沒有拔刀的意思,因為從眼前的對手身上完全感覺不到殺氣。

  但看到她警戒模樣的「蒼藍殺戮者」仍舊停下腳步。兩人之間保持五公尺左右的距離對峙著。那是個微妙的問距,以火乃香的速度,一個動作就可以攻擊到對方;但相對的,若對方開槍也無法躲過。

  此時,火乃香突然皺起眉頭,因為她突然注意到「蒼藍殺戮者」抱在手上的白色物體了。那看起來像是——人類。但無論是什麼,它都不可能用那樣的姿勢攻擊火乃香。

  火乃香站直身子,解除備戰姿勢……當然心理上還是不允許鬆懈。為了保護自己和夥伴,她將會毫不猶豫地拔刀——她時常抱持這樣的覺悟。

  「有什麼事?」

  「蒼藍殺戮者」沒有回答,沉默地站著。火乃香感覺那可恨的藍色裝甲體中,混雜一種無法言喻的糾葛。那名自動步兵正感到不知所措——或許說它現在一片混亂更適合吧。

  火乃香聳聳肩,覺得再這樣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便踩著愛用的軍靴,一派輕鬆地朝「蒼藍殺戮者」走去。

  『火乃香!』

  她輕輕舉起右手回應通信器中夥伴的聲音。沒有危險——她如此判斷。從現在的「蒼藍殺戮者」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攻擊火乃香的空隙。

  火乃香走到自動步兵旁邊,迅速觀察它手上抱著的物體。那是一名全身穿著白色防護衣的少女,年紀看起來比火乃香小,全身傷痕纍纍並緊閉著雙眼。只是單純失去意識嗎?還是已經死了——?

  「這孩子是?」

  「——。」

  自動步兵終於回答了。

  「『雫』?」

  「這個人工智慧體的名字叫做雫。」

  喔喔——火乃香表示瞭解地點點頭。這麼說來,「手感」的確跟人類不一樣。這裡指的並不是實際上的觸感,而是她運用氣採測時的感覺。火乃香瞭解少女真實身份的同時,注意到一件事。

  「啊,她還活著啊?」

  「還活著?真的嗎?」

  「嗯……大概吧。」

  火乃香突然伸出手來,將手掌放在少女的防護衣表層,從那裡送進氣,然後觀察內部狀況。

  「氣流有些阻塞,我猜一定是神經系統損壞了。因為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不清楚到底是哪裡怎麼了……但我想應該沒有完全死去。」

  「原來如此……」

  自動步兵簡短地回答。火乃香知道剛才一直圍繞著它的極度緊張感已稍微緩和,因此產生了某種疑慮——很顯然的,「蒼藍殺戮者」確認這個名為的機器人還活著後,整個人放鬆了。

  「是你仿的嗎?」

  「不——不過,大概也跟我有關吧。」

  火乃香摸不著頭緒地歪著頭。如果說,是「蒼藍殺戮者」在偵查行動中攻擊了這名少女,這樣整件事反而還比較好理解。少女的背上有疑似飛行裝置的殘骸,很輕易可以推測出她是違反「技術禁止令」的產物。.

  「我真搞不懂……」

  火乃香搔搔耳後:

  「你應該不會只是來讓我替她確認生死……的吧?」

  「你剛才說她還沒死。」

  「沒錯。」

  「在你們的城鎮上可以治好嗎?」

  火乃香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她雖然知道那絕對不可能是個爛笑話,但從它的表情也完全窺探不出真正的意圖。

  「這個名為的機器人在飛行中發生意外而墜落。雖然沒有外傷,但似乎因為撞擊的力道,造成內部構造相當的損傷。」

  「等一下。」

  「請把她帶回你們的城鎮,如果可以的話,請修好她——」

  「我叫你等一下!」

  火乃香用滿是懷疑的眼神抬頭瞪向自動步兵: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企圖?」

  「因為這不合理啊!若是因為意外或自然災害造成人類死亡,『THE THIRD』應該也不會過問。機械應該也是一樣吧?如果是有什麼隱情而想要補償,由你們直接把她修好不就得了?為什麼要來找我?而且為什麼是由你帶來?」

  火乃香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不合理。

  「還有,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去了一趟安波隆商城,從駐留查察軍的情報檢索網中推測出你的所在位置。」

  「哦……?」

  查察軍平時總是監視著居住區的情報網。如果從其中選擇性地搜集出關於火乃香的資料,的確有可能得知她的工作計畫。這個解釋本身沒有問題。

  「那…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想把那孩子交給我…是嗎?」

  「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

  「你該不會是誤會了吧?我跟你可不是什麼好朋友。雖然曾經合作過一次,不過那也只是工作,不是嗎?還有,如果是正式的委託,酬勞該怎麼計算?我可不是義工,不會接免錢的委託。」

  「是嗎……這樣啊……」

  「蒼藍殺戮者」望著懷中的機器人,顯然露出不知所措、十分困擾的模樣。因為它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事情。

  火乃香歎了一口氣。姑且不論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看來那個自動步兵真的只是單純想幫助這名擁有少女外觀的機器人而已。她領略了這點。

  「可以問一下嗎?」

  「什麼?」

  「看來你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理由,我不會深入追問。只要告訴我一點就好了,那孩子是什麼?」

  「是什麼……的意思是?」

  「對你來說,她是怎麼樣的存在?」

  「蒼藍殺戮者」再度陷入沉默。火乃香知道它並非無法回答,而是在找尋適合的字眼,於是靜待它開口。就在寒風刺骨的沙漠夜晚中等著。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回答你的問題……可以嗎?」

  「說說看吧。」

  「蒼藍殺戮者」遲疑了一會兒,不久後用沙啞的聲音這樣說道:

  「——另外一枚翅膀。」

  火乃香笑了。但絕對不是嘲笑或冷笑。她深邃的黑眸發出溫柔的光芒,就像是遇到懷念的友人似的,無聲地微笑。

  「0K,我接受。」

  「真的可以嗎?」

  「反正我接下來也要回去安波隆商城,就當作是救起一個遇難者吧。因為是善意的救助活動,所以不需要報酬。不過——」

  火乃香繼續說:

  「因為不是我在修理,即使把她帶去專門的醫院,我也不能保證能不能修好喔。」

  「那沒關係。」

  火乃香從自動步兵手上接下人工智慧體少女。她比想像中來得輕。還是說,這個年齡的少女大概都是如此呢?

  「蒼藍殺戮者」啟動了飛行裝置,沒留下任何一句話,逃跑般地離去了。火乃香目送它離開,嘴角還留有淺淺的笑意。

  ——這名機能停止的人工智慧體少女,身上還有一片折斷的白色翅膀。

  「淨眼機。」

  正打算踏入辦公室的男子,露出聲音主人看不到的苦笑,隨即面無表情地轉身。

  「最近你似乎常常一個人出去呢。」

  對方擁有跟淨眼機相同的美貌,語氣沉穩。那是菲拉·梅麗奇。她不僅有跟淨眼機如出一轍的臉型,也是擁有同等級天宙眼能力的評議會常任議員。

  「我沒有必要特地跟你報告。如果你那麼在意我的目的地,要不要乾脆在我的專用機裡設個指定席?」

  「你去了戰略研吧?」

  淨眼機用誇張的姿勢,仰望著發出白色光芒的走廊天花板。

  「看來你已經與我同行了呢。」

  「是你從一開始就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也是。」

  他在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結束與主任研究員拉爾古θ之間關於「蒼藍殺戮者」的對話後,就去進行別的視察任務,直到將近深夜才回到亥貝留斯市。不管是誰,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能得知這些情報。

  淨眼機進到辦公室內,菲拉·梅麗奇也理所當然地跟在後頭。淨眼機面對辦公桌,在半流動體椅子上坐下,啟動工作用控制台。

  「在這樣的環境裡,真虧你可以專心工作。」

  菲拉·梅麗奇環視了投影在辦公室內部的宇宙空間後這麼說道。這是投影宇宙望遠鏡即時傳來的影像而成的立體幻像。在這樣的狀態下,不管是地板、天花板或是牆壁,視覺上完全被一片星空覆蓋。三半規管比較不平衡的人,可能會出現類似太空適應症候群的暈眩感。

  「是嗎?你那像是森林的房間對我來說才無法接受。」

  「在那裡面,心情會很沉靜喔。」

  「所以說,在那樣的地方完全不會有想要工作的心情,倒是比較適合午睡。」

  「或許真是那樣也說不定。」

  她若無其事地回答。但不管由誰來看,這名女子都不像會在工作時打盹的人。

  「如果你是要來批評我的品味,那應該已經夠了吧。我想要趕快解決手頭上的工作,好好休息。」

  淨眼機用食指敲著控制台上的按鍵。即使在會話中,他的天宙眼也仍舊重覆著迅速閃爍,他已經開始工作了。以淨眼機的資訊處理能力來看,可以輕易在進行工作的同時應付菲拉·梅麗奇。

  「我也沒有那麼悠閒。」

  「那麼——」

  「『天使之翼』。」

  淨眼機的視線有如刀刃般刺向菲拉·梅麗奇。

  「你的眼神真是恐怖啊。」

  「因為你提了個恐怖的話題。」

  「但是這問題無法靠逃避來解決。就某種意義來看,那反而是現在最應該優先處理的懸案,不是嗎?」

  「所以才派遣那麼大規模的調查隊啊。」

  淨眼機就像是想要中斷會話一樣,把目光栘到控制台的VDT上。下一個瞬間,天宙眼停止閃爍。

  「這是……」

  他再次確認螢幕上所顯示的情報,然後打算調出相關資料。此時菲拉·梅麗奇悄悄接近他身旁。

  「你不在的期間,狀況出現了些許變化。」

  「——怎麼—回事?」

  「就如同螢幕上所顯示的。為了抹消『天使之翼』,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決定發動殲滅計畫,而這也已經獲得瑪奇納長者的許可。」

  「也就是說,要啟動『殲滅者』了……」

  淨眼機低聲說著。

  「對於這個決定,你也已經有一定的覺悟了,不是嗎?」

  「但我終究只是把那當作最終手段。」

  淨眼機停下工作,焦躁不安地站起身子:

  「殲滅計畫跟強制搜查的詳情不同。根據狀況,即使消滅整個居住區也要完全清除目標——這就是啟動『殲滅者』的意思。」

  「我知道。」

  菲拉·梅麗奇金黃色的瞳孔閃爍著堅毅的光芒。正如她所說的,她充分理解發動殲滅計畫的意義。

  「即使是正規的強制搜查也會出現死傷,難以避免人類社會情緒性的反抗。但至今這件事未發展成人類與『THE THIRD』致命性的裂痕,是因為他們仍認同搜查的必要性。」

  「當然,因為讓這個星球瀕臨毀滅的毫無疑問就是他們。」

  「不是他們,是舊世界的人類。」

  「都一樣。至少,為了阻止同樣愚蠢的行為再次發生,我們才訂立『技術禁止令』,設置查察軍,不是嗎?」

  「換個角度來看,那也代表『THE THIRD』對於人類這種知性生命體的潛在能力有相當的評價。」

  「誰知道呢。不過那又如何?」

  菲拉·梅麗奇面無表情地回應。統治種族「THE THIRD」對人類到底是輕視,還是恐懼?「THE THIRD」內部並沒有針對這一點進行過議論的紀錄。「THE THIRD」必須管理這星球的一切,而人類也僅只是那其中的一項要素——硬要說的話,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官方說法吧。

  「無論如何,我們一直都盡可能避免與人類產生摩擦。但如果投入『殲滅者』——」

  「那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

  菲拉·梅麗奇微微傾首:

  「即使發動殲滅計畫,也不代表馬上就會開始進行無差別破壞。如果『天使之翼』跟我們的資料相符,馬上就會結束了。」

  「『天使之翼』啊……」

  淨眼機再度閃爍著天宙眼:

  「果然是『歐帕茲(註:OOPARTS——Out of Place arifats的縮寫,意思就是「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出土的加工品」。有兩種說法:一種指的是由古老地層中所掘出、不符時空的人造物;第二種則是古代超文明遺物的總稱)』嗎?」

  「我們徹底調查過地下防空洞,甚至對殘存的記憶體碎片都進行過情報復原工作了,不會有錯。」

  淨眼機疲倦地坐臥在半流動體椅子裡:

  「那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嗎…」

  「所以才要消去。」

  「那麼為什麼會存在?過去又是如何逃過我們的監視?」

  「不知道。」

  菲拉·梅麗奇突然將白嫩纖細的手放在淨眼機的肩膀上。或許她也正感受著跟那名男子同等的疲倦。「THE THIRD」,特別是位居於種族頂點的常任議員們都是孤獨的存在。有時占極少數的他們必須決定足以左右星球存亡的事情;而一旦下了決定,接著就要靠「THE THIRD」這個系統盡全力解決。但常任議員所背負的重責大任不會因此減緩。

  「——不過,關鍵的『天使之翼』卻行蹤不明,對吧?」

  「其實就在剛才,傳來一個有力的情報。」

  菲拉·梅麗奇意義深遠地看著淨眼機。

  「似乎又跟那名勇敢大膽的小姐扯上關係了。」

  「你說什麼?」

  「目前還無法斷定,現在邊境查察軍正在收集情報。一旦確認,『殲滅者』就會…」

  淨眼機回以沉默。他瞇細的金黃色雙眸在注視著什麼呢?菲拉·梅麗奇可以猜想得到,但她什麼也沒說,優雅地點頭致意後便離開辦公室。

  火乃香佇立在風中。.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茶褐色荒野。她心不在焉地將視線往上栘,看到的是一片萬里無雲的晴空。火乃香在那個讓人屏氣凝神的藍色空間裡,毫無來由地開心起來,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嗯……讓我想想……)

  抬頭仰望天空的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卡在她心底,但火乃香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那是什麼,因而變得焦躁。雖然明知道這樣的自己就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但還是無法鎮壓住自己的焦躁感。

  (我是要去哪裡嗎……)

  似乎很接近了,但感覺還是有些不對。反正呆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於是火乃香打算踏出腳步。正要跨出時——停了下來。

  她面前的土地不見了。巖壁以唐突的險峻角度垂直地底,大地的邊緣就像是被刀切割過一般。看到那寬得望不見對岸的裂縫,火乃香心中萌生一個詞彙。

  (——是要飛翔啊!)

  沒錯,她曾想過要飛翔,卻完全忘記了。仔細一看,她背上的肩胛骨中間有一對巨大的翅膀,純白的羽毛迎風搖曳。

  她試著讓肌肉使力(至今未曾用過的肌肉),翅膀就隨著自己的意志開始拍動,火乃香越來越開心了。

  風力逐漸增強。背後的翅膀被吹動著,連要直立站好都變得有點困難。已經沒有必要站著了——火乃香心想。因為自己有對翅膀,有毫無疑問能夠飛上天際的工具。

  (飛吧!)

  火乃香沒什麼氣魄地下了決定。興奮的心情湧上心頭,她在風的擁抱中展露笑容。滿懷沒有極限的喜悅。人——生命就該活在如此開心的心情中,她毫無來由地確信著。

  (走囉——!)

  火乃香沒有助跑,整個人像是倒下般投身大地。剎那間,蘊含著風的純白翅膀便向左右展開,火乃香飛了起來。她不需要拍打翅膀,翅膀所產生的上揚力量就已經將她的身體朝上推去。

  (啊啊……)

  她從沒想過,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竟是如此愉悅的事,當下的解放感成為了她的囊中物。她不想把那快感讓給任何人,想要永遠沉浸在其中。

  (開始找尋吧!)

  她出現這樣的想法。若是現在,一定可以找到。這對翅膀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自己才會「得到翅膀」。

  (在某處……在天空的某處……)

  大概是突然出現亂流吧,身體開始下沉。她打算將力量集中於翅膀,然後這才發現,自己的背上並沒有翅膀。火乃香像是其中一腳被拖住般急速下墜,彷彿被宣告出生於地上的生物都必須遵從地心引力一般——

  咚——伴隨著重重的撞擊聲,火乃香醒了。她一時有些搞不清狀況,睡眼惺忪地思考著——為什麼自己的臉會貼在地上?車艙冰涼的地板分外舒服,於是火乃香打算再度閉上眼睛。

  『你的父母看到會哭的。』

  「啊?」

  火乃香一瞬間無法理解剛才聽到的話中含意,在腦裡反覆默誦了幾次,但腦袋好像還是無法好好運轉。

  火乃香就像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一樣從床上滑了下來。雖然她平常起床起得很乾脆,但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早晨。全身就像是泡在溫水裡一樣軟綿綿,使不上力來。

  「現在……幾點了?」

  『太陽已經燒到屁股了。在這世上唯一沒有在活動的,幾乎只有懶惰的「萬事通」而已。』

  「真多嘴……」

  就算是火乃香也沒有可以正面回擊的空間。舌頭就像是打結般口齒不清地回話。

  「唉唷!」

  『怎麼了?』

  「不知道為什麼……頭有點痛……」

  『因為你撞到地上啊。』

  「原來如此。」

  她果斷地接受這個說法。對她來說,只要知道原因就好——倒不如說,是因為痛覺已經麻痺了。雖然開始逐漸傳出微微的刺痛,但現在的火乃香並不怎麼在意。

  她習慣性地綁上頭帶,搖搖晃晃地走向控制室。陽光透過車艙罩刺眼地照了進來,她瞇細眼睛,茫然地看著外面的景色。

  在熟悉的安波隆商城公營停車場中,主要停著戰車或是裝甲坦克車等中大型車輛,都是無法進入居住區的尺寸。

  就在這時,一群傭兵從一輛車身特別低的裝甲車中出現,經過戰車面前。其中有一名高姚的女性,金色頭髮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她注意到火乃香,手稍微舉起打了個招呼後,用食指比了比自己的頭。在一體成形的太陽眼鏡鏡片下,露出微笑的白齒後大步走遠。

  「——什麼意思?」

  火乃香充滿疑惑地歪著頭。

  『叫你去照鏡子的意思。』

  隨即火乃香以踉艙到差點跌倒的步伐跑回車艙,從置物櫃中拿出鏡子來照。

  「!」

  剛睡醒的凌亂短髮朝四面八方亂翹,她連忙用手掌打算把頭髮壓平,但那似乎不是可以這麼容易解決的事。

  「被看到了……?」

  『廢話。』

  火乃香頓時睡意全消,全身冒冷汗。注意到的大概只有那名女性吧,但那一位就是個很大的問題。那是她熟識的傭兵團的:貝——坦雅。不僅她身為傭兵的實際功績,就連秀麗的面容、姣好的身材也廣為人知。竟然被那樣的人目睹自己昏睡的模樣——!

  「唉……」

  火乃香深深歎了口氣。她總覺得起床的時候若沒好事,一整天也會好不到哪裡去。下次來統計看看好了?她光是想著這類蠢事,然後——

  『差不多也該開始行動了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淋浴間狹窄得彷彿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就會溺死在裡頭。她半是自暴自棄地把汗沖掉,懷著遷怒的心情比平常更認真地洗頭。若是在沙漠旅行中有些許的汗臭味她也不太在意,但相對的,在城鎮裡就想要盡可能乾淨一點。

  『你也太脫線了吧。』

  火乃香沖完澡後,夥伴用一如往常毫無感情的口吻說:

  氣我覺得伊庫斯在的時候,你會比較拘謹一點。』

  「是嗎?」

  火乃香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她把毛巾蓋在濕發上,喝著寶特瓶裡的礦泉水。

  「嗯,對方好歹是從遠方而來的客人嘛,當然要展現自己好的一面。」

  到前一陣子為止,還有另外一名乘客也在這輛戰車上生活,那就是伊庫斯。他從火乃香面前消失已經十天以上了。之前他也曾有突然不見的狀況,火乃香不知道他去哪裡、做了些什麼,也不清楚他回來的時間跟方法。但因為基本上他不會參與火乃香的工作,所以就算不在也沒什麼大礙,頂多只是讓狹窄的車廂看起來變得寬廣一些。

  ——大概就只是這樣。

  「我作了奇怪的夢。」

  火乃香轉了個話題。

  『怎麼樣的夢?』

  「飛翔的夢。」

  『真是抽像。』

  「而且摔了下來。」

  『從床上?』

  「是因為那樣嗎……」

  火乃香蹙眉。在夢中拍動白色翅膀,浮在半空中那瞬間的快感,仍稍微留存在她的印象中。若要更合理解釋,就是「從床上滑落」這樣的現實體驗反而干擾了夢的內容吧。

  「你有作過飛翔的夢嗎?」

  『沒有。』

  「你會作夢對吧?」

  『當我關閉表層意識,在潛意識下整理資料的時候,有時候會看到情況不穩定的畫面。考慮到你們的腦會在睡眠時進行記憶區分動作,那或許可以稱為夢吧。』

  人工智慧體在記憶、整理資料的行為雖然跟人類的做法不同,很難進行單純的比較,但似乎也的確會作某種「夢」。

  「果然還是因為『那個』吧……」

  火乃香一面碎碎念的同時,套上坦克背心、軍用長褲、軍靴等平常穿慣的服飾。

  「今天的行程是?」

  『後天要出發,希望能早點完成補給。』

  「也是。也就是說,把你寄放在喬伊那裡,然後我去採買……」

  火乃香結束前一個工作,回到這個活動據點——安波隆商城是兩天前的事了。到離開這個城鎮進行下一個工作之間並沒有太多時間。但總比一回來馬上又得出發來得好。

  「事情部辦完後,我想去醫院看一下。」

  『去看嗎?』

  火乃香點點頭。那是在返回安波隆商城的路上,「蒼藍殺戮者」托付給她的人工智慧體少女——。火乃香將失去意識的她帶去醫院——那是這座城鎮最大的綜合醫院,從人類到人工智慧體等,看診對象的範圍十分廣闊。

  『又惹了件麻煩事。』

  「或許吧。」

  『它——「蒼藍殺戮者」到底打算對她做什麼?如果修好,它會來把她帶走嗎?』

  「天知道。」

  火乃香聳聳肩:

  「我想它應該沒有想過下一步該怎麼做,因為它是真的很困擾。而且那傢伙平常不可能在沒有遮蔽裝置的情況下出現在人前,可見它當時一定是一團混亂。」

  以強制搜查為名進行殺戮行為的「蒼藍殺戮者」,並不在「THE THIRD」的官方說法中受到承認。在沒有明確物證的情況下,「THE THIRD」矢口否認其存在。雖然明明知道「蒼藍殺戮者」的行動不在常規的範疇下,但仍無法葬送其卓越的戰鬥能力。那是

  「THE THIRD」的自相矛盾。

  「蒼藍殺戮者」除了偵查之外,不得現身於邊境的人們面前,所以它才只能將托付給唯一與它有所牽扯的平民百姓——火乃香。

  『那麼,我們就必須先決定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她的事。』

  火乃香聽到夥伴的話,雙手環抱胸前:

  「總而言之,必須先知道她的來歷。到底是誰製造出來的呢…如果有在哪裡被登錄,應該就能知道她的主人是誰了……」

  『那機器人的來歷肯定非比尋常,畢竟裝有飛行裝置。』

  「況且還是被那傢伙給帶來……」

  火乃香從置物櫃中選出一條鮮艷的頭帶,換下起床時綁的那條。她不想戴著不吉利的東西開始這一天,換條頭帶同時也能轉換心情。

  「嗯……總之必要的時候,就遵守邊境的規則吧。」

  『不聞不問……嗎?』

  「就算她是機械,也會有個人隱情吧?如果她沒有地方可去,就在工作的空檔替她想想辦法吧!既然接下來了,就要負責到底。」

  火乃香停下來等待波奇的反應。她的夥伴是徹頭徹尾的理論派和慎重派。跟這種來歷不明的機器人扯上關係,甚王有可能會招致與查察軍間的衝突。以波奇的性格來看,應該難以容忍這樣的事態。

  『——我沒什麼意見。』

  那個瞬間,火乃香覺得自己似乎窺見了夥伴隱藏在無感情語氣下的真正心意。姑且不論人工智慧體有沒有「種族」或是「同胞」這種意識,但波奇的確也很在意那個嬌小的機器人。火乃香毫無來由地確信這一點,然後笑道:

  「那麼,總之就請你先帶我到車輛維修廠吧!」

  『收到。』

  波奇啟動主引擎,並將傳動輪栘到行進位置。比較晚迎接早晨的沙漠戰車,低沉的引擎聲震動著空氣,車頭同時轉向。

  接近安波隆商城的中心,有一間雅致的露天咖啡簡餐店。就在那天的午後,店裡出現了庸俗的「機械城鎮」裡不太常見的情景。兩名女子隔著桌子面對面而坐,雖然兩人類型不太一樣,但都是連同性都會受到吸引、欽羨而發出讚歎的美人。

  位於右側的短髮女子,穿著樸素但剪裁良好的深色套裝,看起來十分端莊。雖然她在這個場合中算是比較放鬆,但端正的坐姿絲毫不變。並非她刻意那樣,這只是日常生活中自然養成的習慣。個性看起來也相當一絲不苟。

  她的名字是拉潔莉。只要知道她就是安波隆商城行政局最高負責人,行政長英格莉的第一秘書,每個人必定都會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為有那個精明能幹的上司——才會造就她現在的模樣。而實際上,她就像是行政長的左右手一樣,經手多樣事務,贏得其最大的信賴。

  而相對的,在她對面的另外一名則——

  「那個……」

  拉潔莉誠惶誠恐地開口:

  「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啦。」

  女子的聲音相當慵懶。不知她是因為才剛起床?還是只是單純因為心情不好?然而只要稍微認識她的人,就很瞭解兩者皆非。

  「但是你不會熱嗎?」

  拉潔莉撥了撥耳旁接近茶色的金髮,再用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安波隆商城從道路到建築物都採用生物建材,營造出一個讓人難以相信這裡競位於沙漠正中央的舒適環境。「活著」的建材能夠對溫度及濕度進行控制,藉以調節整座城鎮的空氣。但即使如此,也無法使直射的陽光威力減低,直到日落之前,仍保持著相當的熱度。

  就算不注意拉潔莉,只要看到那名全身癱軟靠在椅子上的女子,就會很清楚地感受到熱意。但那名女子卻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此說道:

  「不熱才怪吧?」

  「那麼……」

  「不管去哪裡都很熱。」

  「如果到店裡面的話……」

  「你明明知道我討厭冷氣。」

  女子穿著黑色緊身褲配上藍色薄夾克。她將遮蓋住半邊臉龐的黑髮用單手撥開。那樣隨意的動作讓夾克下的東西若隱若現——右肩下掛著皮革制的肩帶,似乎收有一把巨大的手槍。

  「而且在戶外也比較好講悄悄話吧?」

  「不,也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事。」

  女子半閉的眼瞼下透露清醒的視線,觀察著拉潔莉。眾所皆知,辦事能力分外優秀的行政長秘書則垂下了視線。

  「騙人。」

  「我沒騙你。因為今天只是非正式的探詢而已。」

  「隨便怎樣都好啦……」

  女子將腳換了一邊翹後,中筒靴上的裝飾描繪出銀色線條。

  「你可以不要用那種方式說話嗎?明明只跟我差一歲。」

  「也…也是呢。不過在白虎小姐面前,不自覺就……」

  拉潔莉不好意思地微笑。白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什麼眨眼。她也以同樣冷淡的黑眸迎接前往自己的職場——學校保健室的學生們。不過小孩子們倒是意外地不怕她。

  對話聽到目前為止,兩人似乎之前就認識了。拉潔莉雖然年紀比較小,但在白虎面前卻拘謹到有些詭異。看來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只是工作上認識而已。

  「進到主題吧。」

  「啊,好的。」

  拉潔莉再次用手帕拭去汗水,迅速說明這次的來意。在她說話的數分鐘間,白虎以一副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在聽的態度凝視著拉潔莉的嘴唇。

  「——就是這麼一回事。」

  語畢,拉潔莉像是要隱藏住內心的緊張一般,拿起了玻璃杯。

  「也就是說,『那個女的』又想到無聊的事啦?」

  「那並不是無聊的事:行政長有行政長的考量——」

  「部是為了這個城鎮……是吧?」

  「沒…沒錯。」

  「那跟我無關。」

  拉潔莉以為白虎會掉頭離開而慌忙地站起來。但她猜錯了,白虎只是默不吭聲地撥開頭髮。

  「但…但是希望白虎小姐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參與!」

  拉潔莉這次來找白虎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參加一個安波隆商城行政長英格莉在檯面下進行的計畫。簡單來說,就是成立一個危機管理團隊,宗旨是在緊急情況發生時,進行情報搜集及實務工作,並組織臨時部隊。

  「現在才弄這個?」

  「什麼?」

  「已經有了對吧?那樣的組織。」

  「當然。若是無法在危機處理方面讓民眾滿意的話,行政局就沒有存在意義了。」

  「既然有了,那請他們不就好了?」

  「行政局的官方活動必須跟駐留查察軍之間達成協議,自由度有所限制。這點白虎小姐應該也很清楚吧?」

  「也就是要非法進行的意思囉?」

  「是非正式。」

  「都差不多啦。」

  拉潔莉雖然瞪著白虎,眼神卻沒什麼魄力。她似乎真的拿白虎沒辦法。

  「從過去到現在,也多次委託過白虎小姐該方面的工作。但若沒有一個固定的組織,做事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拉潔莉為了讓白虎充分理解而墾切地詳細說明。但白虎不顧她的辛苦說明,茫然地眺望著街道。不管是萬里無雲的澄澈蒼穹,還是午後的陽光在城鎮裡刻畫出的濃郁陰影,或是寄宿於風中、偶爾隨著悄悄吹拂過巷道的光輝——在她細長的雙眸前,似乎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個……你有在聽嗎?」

  白虎一臉不耐煩地重新望向拉潔莉。

  「不管如何,這都不是立刻要執行的事吧?」

  「嗯,沒錯。現在正在挑合適的人選。除了白虎小姐之外,尚有數名候補人選——」

  「那孩子呢?」

  「什麼?」

  拉潔莉被反問後臉色突然一沉——因為她想到白虎所指的人選。

  「那孩子也是候補人選吧?」

  拉潔莉點點頭:

  「這尚未定案,接下來才要去詢問她意思。不過火乃香小姐跟『THE THIRD』之間關係密切,這一點讓人有些顧慮,所以……」

  「她不行。」

  拉潔莉露出詫異的眼神:

  「不行……嗎?」

  「那孩子不管跟『THE THIRD』還是行政局,都不可能合得來。」

  「恕我直言……」

  「就算行動的宗旨很偉大,我也瞭解危機管理團隊的必要性。但只要身為非正式組織的一天,就難保哪一天會被當成私兵…被當成用過即丟的棋子,這誰又能知道。」

  「那種事才……」

  「才不會發生,你可以保證嗎?就算不是為了英格莉,但你無法保證絕對不會為了安波隆商城,或許該說是為了行政局的利害關係而利用我們,對吧?」

  拉潔莉打算反駁,卻無言以對。因為她看到白虎的黑色眼瞳中閃爍著虛無的目光。那並非疑心論者的被害妄想。白虎——過去曾是社會黑暗面「殺手」的她,一直以來都看慣類事情背後的現實。

  拉潔莉再怎麼說還是活在依照正式手續辦事的世界。不論是她的理解力、思考力或是想像力,也都只能運用在她所屬的集團當中。也有無法以乾淨手段了結事情的世界——白虎的眼神無聲地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那…那麼如果火乃香小姐被捲入骯髒的工作中……呢?」

  「你一點也不懂她嘛。」

  拉潔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搖曳在白虎嘴角的陰影,難道是——微笑?

  「那孩子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會找到自己該前進的方向,誰都無法逼迫那孩子做事。所以想要拉攏那孩子根本沒有意義。」

  白虎突然停下來,望向直盯著自己的拉潔莉。

  「怎麼了?」

  「我…不知怎麼地有些忌護…」

  拉潔莉將眼神瞥開,並由胸口輕輕吐了一口氣: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白虎小姐那麼認真地解釋一件事。」

  「才沒有那回事。」

  「我說是就是。」

  「那我就是在你沒看到的時候認真過,抱歉囉。」

  白虎冷淡回應的同時,默默地站起身子,將幾枚銅板放在桌上後,一語不發地轉身。

  「啊,我來付就好……」

  「除了那個女的之外,我不想再欠行政局任何人情。」

  「這算不上什麼人情吧……」

  拉潔莉正打算起身攔阻,白虎就突然轉過身來,用惺忪的睡眼看著她說:

  「吶…」

  「嗯?」

  「可以親你嗎?」

  「——咦?」

  拉潔莉瞬間全身僵硬。

  「開玩笑的。你有正在交往的男人對吧?」

  白虎沒有等拉潔莉回答便掉頭離去。之後她一次也沒有回頭,悠閒地走在午後的陽光下。而被留在原地的拉潔莉,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無意識地將食指放到嘴唇上。

  白虎才走了一個街區,就幾乎把拉潔莉所說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她知道就算不特地把她選人正式的成員中,到了必要之時,那些骯髒工作還是會到自己手裡。而當然地,她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如果能當成一筆交易來處理,那樣還比較方便——她這麼盤算。

  (?)

  她突然停下腳步,本能地躲到身旁的小徑中,用單眼窺探著道路的前方。因為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太過於自然,所以沒有任何路人注意到她。

  (那個男的……)

  一名男子走過前方的十字路口。白虎對他的側臉有印象。她私下有所接觸的男性屈指可數,也就是說——

  男子很快消失在白虎的視野中,她一瞬間感到不知所措。就算因為過去的「工作」關係而有所接觸——不,正因為有所接觸,這樣偶然的相遇更該裝成陌生人。

  她開始若無其事地走著,到達十字路口後轉往男子消失的方向前進。與她停下腳步之前相比,她現在的姿勢跟走路方式都沒有特別的變化。不過在那一瞬間後,白虎開始盡可能不引起任何人側目,以彷彿影子般的姿態,悄悄尾隨在那名男子身後。

  在白虎和拉潔莉於露天咖啡簡餐店見面的稍早之前——

  安波隆商城郊外的車輛維修廠中,火乃香將沙漠戰車的保養維修交給一名熟識的少年維修員後,獨自前往綜合醫院。

  她在踏進大廳前,先從外面觀察了一下內部。醫院職員及病患來來去去,但似乎沒看到可說是她天敵的院長野留醫生。雖然擁有那種地位的人也不該在醫院裡隨意走動。

  (因為他都不工作啊……)

  野留醫生公開宣言退休後,除非舊識,否則幾乎不親自進行醫療行為。他沒事做的時候就在醫院裡神出鬼沒。據說他常常陪同女性患者回診,但傳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火乃香知道再這樣偷窺下去也不是辦法,便下定決心定向櫃檯。

  「——啊,你好。」

  有些無聊地坐著的女性職員,露出不同於職業笑容的親切表情。人工智慧體也會感到無聊嗎?火乃香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回想起保養中的戰車裡的夥伴。

  「明凜在嗎?」

  「你說護士長嗎?請稍等一下。」

  櫃檯的機器人搜索了由外部端子直接連結的院內監視器。從住院中的患者到訪客,只要來過醫院一次的人,不管是臉或個人資料她都很清楚。再配合院內的職員輪班時間表,便能即時提供適當的情報給前來詢問的人。

  但是這次並沒能讓她發揮能力。因為在開始搜尋後,火乃香要找的人馬上就出現在大廳裡了。

  「火乃香小姐。」

  穿著粉紅色制服的護士用溫和的口氣呼喚火乃香。即使是在大廳,明凜也秉持著絕不在院內大聲喧嘩的原則,就算要責罵新來的醫生或職員時也一樣。火乃香曾目睹過好幾次那樣的情景。她罵人時雖然很小聲,但不會囉哩囉唆講一堆大道理,不過被責罵的一方總是害怕得全身僵直。似乎那樣反而更加恐怖。

  老實說,火乃香不太知道該怎麼跟這位名叫明凜的人工智慧體相處。雖然從外表看來像是二十五、六歲,卻是現在少說也有八、九十歲的野留院長,自年輕起便當作助手帶在身邊的看護機器人。光是從她的動作和表情,在在能讓人感覺到她擁有豐富的經驗。

  穿著制服的明凜在大廳裡微笑,配上她那可說是完美的身材曲線,看起來就像是醫療用機器人型錄裡的照片一樣。

  「果然沒錯。」

  「嗯?什麼?」

  「我就覺得你也差不多該來了。」

  「真的嗎……」

  火乃香每次來醫院,都有相當高的機率會遇到明凜。根據明凜的說法,她似乎會有某種預感。但波奇則對於人工智慧體的「預知能力」抱持懷疑的態度。火乃香本身雖然也是半信半疑,卻無法完全否認。

  「嗯,但今天是因為那個……」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不,就是……」

  「你是來看那孩子的,對吧?」

  火乃香不自覺露出苦笑。姑且不論預知的部分,明凜敏銳的讀心術實在沒話說。大概是因為她至今遇到過太多各式各樣的患者,有的不願意說出自己的症狀,也有的雖然說了但無法切中要領,她為了確實地做出接下來的判斷,因此必須敏感一些,所以這也能說是職業造成的第六感吧。

  「這邊請。」

  明凜帶領火乃香到「機械科」的一間病房,房門口的名牌上沒有標上名字,只寫著「1009」這個房間號碼而已。

  「在跟那孩子說話的時候,請注意一點。」

  「啊,她可以說話了?」

  「嗯,是啊……」

  雖然明凜含糊其辭,但火乃香沒有察覺這點,只單純感到開心,因為那名少女在送到醫院時是失去意識的。

  「請盡可能小聲、慢慢地跟她說。她好像因為神經系統受到嚴重創傷,知覺系統還不太安定,就請你稍微注意這一點。」

  「我知道了。」

  明凜一敲門——

  「請進…」

  便傳來微弱的回應聲。這是火乃香第一次聽到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會在胸口淡淡融化一般,虛弱而寂寞。

  「我們進來囉。」

  火乃香跟在明凜身後進到病房。因為她沒有什麼機會進到「機械科」的病房,偌大的黑瞳充滿了好奇心。

  房間有些昏暗。做過霧化處理的窗戶大幅檔掉正午的陽光。接近房間中央的地方,有一張由可分解生物塑膠與金屬組合而成的床——放置著機器人用的密封保護盒。因為被流線型的蓋子蓋住,看不到裡面。

  「可以打開嗎?」

  在明凜詢問過後,藉由喇叭傳出跟剛才同樣的聲音,重覆了同樣的答案。明凜的手指碰觸開關,伴隨著洩壓閥如同歎氣的運作聲,蓋子緩緩敞開了。

  「啊……」

  火乃香自己也不瞭解為什麼會突然發出這麼一聲。在蓋子打開的瞬間——紫水晶般的瞳孔與她的黑瞳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浮現一幅景象。

  ——風…飛舞的…荒野:

  ——純白的翅膀夾帶著風…

  ——翻來覆去,又翻來覆去……

  那是在近乎於零秒般須臾的時間中浮現出的景象。與其說是畫面在腦海裡閃過,倒不如說像是被壓縮的情報一口氣在腦海中爆發。

  火乃香搖搖晃晃地走向密封保護盒,伸出了手。她的手掌並不大,而另一張更小的手掌則毫不猶豫地疊了上去。

  「——我們……之前見過嗎?」

  火乃香回過神來。她逐漸回到現實的意識,還無法完全理解那問題的意思,於是宛如求助般地看向背後的明凜。

  「這位火乃香小姐,就是把你帶來醫院的人喔。」

  少女穿著住院患者專用的白色殺菌衣,保持著橫臥的姿勢。她似乎正努力要回想起什麼似的,用紫色瞳孔直盯著火乃香看。少女特有的纖細、平滑肌膚,以及有透明感的亞麻色頭髮令人印象深刻。

  「你叫做雫,對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

  「啊…嗯……把你交給我的人跟我說的。」

  火乃香內心直冒冷汗。關於雫接下的狀況,她只跟明凜做了大致的說明,並沒有說出「蒼藍殺戮者」這名字。但問題是,那名字也有可能從口中說出。如果那樣,在她說出那名字之前——火乃香暗自下定決心。

  雫的臉上突然露出燦爛的表情。

  「你是說那個藍色,很大的人嗎?」

  「唔…嗯……」

  她對含糊其辭的火乃香說道:

  「我忘記那個人的名字了。他都幫我做了墳墓,我卻……」

  「墳墓」

  火乃香和明凜面面相覦。

  「沒錯,鳥的墳墓。」

  「你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了嗎?」

  「嗯。你的名字我大概也會馬上忘記吧。吶,可以再說一次你的名字嗎?」

  「火乃香。」

  「火乃香……火乃香……」

  雫閉上雙眼,像是唸咒語般覆誦著那個名字,不斷重複。看到她那麼認真的模樣,在密封保護盒外看著她的兩人都不忍心打斷她。

  「是又會忘記嗎……」

  過了一會兒,少女睜開雙眼,哀傷地說著:

  「你也知道那個藍色的人的名字嗎?」

  火乃香的心臟猛然跳了一下。當然,火乃香不知道「蒼藍殺戮者」實際上沒有跟雫說過自己的名字,只能相信雫「忘記了」的說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到底該不該跟她坦白?火乃香很猶豫。畢竟請明凜先迴避的話實在不太自然,何況當初是在不告訴明凜事情原委的情況下,將一個來歷不明的機器人交給她,這讓火乃香感到相當內疚。

  火乃香陷入進退兩難之際,明凜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今天就先這樣吧,雫小姐,因為你才剛恢復意識。」

  「嗯……」

  明凜確認了一下與密封保護盒直接連結的醫療監視器上的數值,做了些微調整之後對微笑道:

  「蓋子要就這樣開著嗎?」

  「關起來好了,讓我睡一下。」

  明凜關上密封保護盒的蓋子,催促火乃香離開病房。火乃香無論怎麼想,都覺得明凜是察覺到自己的猶豫而幫忙解套,更加感到心虛。

  「她比想像中還有精神呢。」

  「嗯……是啊。」

  「因為她神經系統有創傷,所以原本想讓她住進更高度的集中治療室。」

  正打算走向大廳的火乃香,看到明凜往反方向走去而感到不知所措。總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不太對勁,是在氣自己沒有把話說清楚嗎?

  「火乃香小姐也請過來。」

  兩人的目的地是一間看起來像倉庫的房間,保管著各式各樣有編號的機械零件。從每—件部帶行破損這點看來,大概是從患者身上取下的「患部」吧。

  「有些患者之後才會來領取,我們向它們取得許可,用來做研究。」

  就像是人類的「大體捐獻」之類的形式,明凜這麼說明。

  「在這裡。」

  在有著最近編號的架子上,放著一個火乃香也看過的機械殘骸。白色的翅膀——是的飛行裝置。

  「其實我們很猶豫到底要不要放在這裡。雖然在查察軍跟行政局的協定下,它們不能沒有事先通知就對這間醫院進行強制搜查。」

  不只是這間醫院,只要是在人類居住區中經過正規登錄手續的醫療設施,幾乎都適用同樣的特別處置。目前還沒有發生過軍方突擊醫院的狀況。

  「不過再怎麼說,這都是飛行裝置,要是被查到了,實在難辭其咎。」

  「THE THIRD」禁止人類飛行及製造飛行機械,制定了強制的法則——「先端技術製造及交易規範相關基本法」,也就是所謂的「技術禁止令」的關連法規。「THE THIRD」是想要限制人類的活動範圍。如果以車輛為交通工具移動,不管是多麼龐大的沙漠商隊,能到達的地方還是有限。

  「那個……對不起。」

  火乃香老實地低下頭來:

  「我也很擔心會對你們造成困擾,但我實在沒有其它可以帶她去的地方了…」

  明凜噗嗤一笑道:

  「不用道歉啦。不管那孩子的來歷為何,只要這間醫院接下之後,就是名單純的病患而已。醫院就是為了病患而存在。」

  火乃香聽到明凜溫柔的告誡,不禁鬆了一口氣。

  「不過,比起為了醫院,倒不如說是為了你,有一件事我想先問清楚。」

  「什麼?」

  「那孩子……到底是什麼?」

  「那個……」

  「我知道。有不能說的秘密是吧?也最好不要過問是誰把那孩子交給你的嗎?」

  火乃香低下頭。其實她很想對明凜把狀況說明清楚,但如果那名少女真的是擁有危險背景的人工智慧體,那麼到了必要之時,為了能夠以「醫院的人什麼都不知道」這理由來維護,她只能選擇三緘其口。

  「接下來的話,你就當作是我在自言自語。」

  「咦?」

  「那孩子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機械。」

  火乃香啞口無言。

  「你剛把那孩子帶來的時候,負責檢查的醫生相當頭痛。因為即使用這個醫院中最精密的內部光電子掃瞄裝置,也無法完全掌握那孩子的神經構造。」

  人工智慧體,特別是模仿人類外表的機器人,都擁有複雜的人工神經回路網。也就因為這一點,雖然是機械,在醫院中卻設有專門的「科別」。跟對待人類的方式一樣,醫生用超音波、核磁共振、X光等各式各樣的方法進行研究,製作成神經回路圖,幫助進行醫療行為。

  這間醫院的分析用電腦記憶體不足,我們也考慮過在必要的時候,要跟別間醫院的系統連結。」

  據說醫生們都對那個選擇感到猶豫。因為如果利用了外部網路,資料就會洩漏給查察軍。不管是誰看來,那都是牴觸了「技術禁止令」的機器人,如果遭到調查也百口莫辯。

  「但是院長生氣地大吼,說那種事之後再說。不過,結果沒有那麼做的必要……」

  「為什麼?」

  「因為那孩子醒了。」

  持續觀察著內部的醫生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雖然掌握的資料不完整,但根據已知的部分,那名少女的神經網絡確實四分五裂。可是隨著時間經過,分裂的神經網絡競自動連結了起來。雫在預計復原率達到七十%的時候恢復意識。

  「那孩子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力自我修復能力。」

  明凜繼續解釋,不僅僅是構造,就連一部分的原料也無法分析。

  「因為我們平常沒有看過這種機械,所以無法說得很明確。但從這個飛行裝置的損壞方式看來,應該是受到十分強力的撞擊對吧?如果我也受到同樣力道的撞擊,一定會變得支離破碎。」

  明凜將破損的翅膀拿給火乃香看後,又放回架子上。

  「……!」

  火乃香突然皺眉。

  「怎麼了?」

  她對慌張的明凜要求:

  「那個可以借我一下嗎?」

  火乃香將拿到的翅膀在手中翻來翻去。像是要切開空氣般往橫向滑去的時候——

  「啊!」

  火乃香確實看到了,隨著翅膀的移動,發出了藍白色的光芒。

  「它發光了。」

  「哪裡?」

  在滿臉疑惑的明凜面前,火乃香再做了一次同樣的動作。翅膀的邊緣就像是塗過藍色的螢光漆一樣,在空間中畫出鮮明的線條。

  「你看,剛剛發光了。」

  「發光了……嗎?」

  火乃香恍然大悟。原來那並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光。恐怕就連火乃香自己也不是用視覺看到的。

  「是氣……只要讓這個動,就能造成氣流。」

  就如同其話語所示,那是可以生成「氣流」的翅膀。火乃香感到愕然,因為即使擁有「機械的城鎮」這個別稱的安波隆商城,其技術也不可能製造出這樣的機械,更沒聽說過「THE THIRD」有這樣的技術。

  火乃香跟明凜茫然地注視著現已化為單純殘骸的翅膀碎片。到底是什麼?如果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機械,又是誰把她送到這個世界——

  「火乃香小姐,你還有時間嗎?」

  明凜叫住打算離開醫院的火乃香。

  「我幫你剪一下頭髮好嗎?」

  火乃香「啊…」一聲押住了頭。

  「不想要清爽一點嗎?」

  火乃香離開十五歲以前所屬的沙漠商隊之後,都是由這個醫療機器人幫忙剪頭髮的。因為剪頭髮必須要把頭帶拿掉,這樣額頭就會被人看到。

  「啊啊……可是——」

  「不用客氣喔,我這時間算是比較閒的時候。而且你又馬上要出發了吧?」

  明凜溫柔地撫摸少女的黑髮。她和院長野留醫生,以及將還是個小嬰兒的火乃香當作養女帶回商隊的養父沃肯是長年的好友。即使現在沃肯已經辭世,兩人仍持續守護著火乃香的成長。

  「火乃香小姐。」

  明凜突然換了個口氣:

  「這個頭帶也差不多可以拿掉了吧?」

  「拿掉?」

  「沒錯。因為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到醫院剪頭髮,怎麼想都還是有點奇怪。而且我也不知道可以幫你剪到什麼時候。」

  火乃香的黑瞳中搖曳著不安的光芒:

  「明凜……你要去哪裡嗎?」

  「傻孩子,我哪裡也不會去啊。但不管是人類還是機械,都總有一天要從這個世界退場,沒有什麼是可以永續生存的。從事這份工作,讓我更能體會這一點。」

  醫療機器人懷抱著超越人類的感情注視火乃香。她的眼睛並不是單純的視覺感應器,手臂也不是單純拿著醫療器具的操控器。她的系統是為了守護心愛的東西,為了擁抱心愛的事物而存在。

  「——謝謝。」

  火乃香打從心底感激。除了道謝之外,自己還能幫對方做什麼呢?身為孩子,該如何回應照顧並拉拔自己的大人們才好?

  「如果哪天我下定決心,一定馬上告訴你。」

  火乃香露出白晰的牙齒一笑,然後一口氣轉過身去。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今天有今天必須完成的事。將來總有一天非得要去面對的問題,火乃香決定暫且置之不理。就算是業界頂級的「萬事通」,有些時機對十七歲的少女來說還是很難判斷的。

  向時,在位於沙漠正中央的「THE THIRD」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的一隅,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興奮之情。

  一群人專心凝視著試作兵器的生產線,在組合好的零件堆前,發出無聲的歡呼。

  「——如何?」

  穿著白色制服的拉爾古θ用刻意壓低的聲音,詢問正確認著成品狀態的操作員。

  「根據第一階段的檢查結果,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人工培養腦和機體系統的相容性也跟對照的範本資料完全一致。」

  「成功了!」

  某人這麼說。θ雙手環抱胸前,表現出主任研究員的穩重態度點頭過後,朝同僚露出笑容。年輕的他比較適合這個表情。大家接連走來跟他握手道賀,而他在一一回應過後,故意甩了甩手腕,蹙起眉頭道:

  「雖然成功了——」

  他用充滿自信的眼神望著這個企畫團隊的每一分子:

  「但這只不過是第一步,只是增加一具實驗體而已。」

  「不過接下來就可以進行比過去高密度的實驗跟分析了。這麼一來,距離回應中樞統閤府期待的一天也更加接近。」

  「就是那麼一回事。」

  θ再次微笑。他將視線栘到剛完成的兵器系統上。

  那是一具自動步兵,還沒有任何武裝。雖然如此,那個機體卻散發出讓週遭空氣凝結的特殊氣息,而且似乎並不只是因為其深藍色的多層裝甲。

  「那麼,值得紀念的『蒼藍殺戮者』二號機,STW—9000改裝版——破壞者Ⅱ號……就這麼稱呼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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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2:01 PM

  第三章  天使的彷徨

  雫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頰是濕潤的,然後想起剛才那個哀傷的夢。

  ——她夢到自己失去翅膀。

  即使拍動翅膀……即使她多麼努力拍動翅膀,白色的羽毛還是在無法抵抗的暴風雨中一一掉落。少女細數著紛紛散落的羽毛而淚流不止。不久後,連數數的聲音都被吹散,少女落入昏暗無比的汪洋之中。

  為什麼會作那樣的夢呢?雫思索著。如果睡著就會哀傷,那她寧願永遠睜著眼睛。

  夢境實在太過哀傷,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她躺在一個昏暗、狹窄的空間裡,眼前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是彎曲的隔板。雖然印象中,好像曾經有人數過自己打開的方法,但記憶已經模糊。她在不確定的狀況下,試著用雙手推推看,隔板意外地很輕易就被打開。

  她坐起身來環視四周。房間裡沒有任何人。在自己所躺的密封保護盒外,只有一些機械的微小運作聲。

  「對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這裡是醫院,自己則睡在醫院的密封保護盒中。她也想起了打開蓋子的方法。在她手構得到的地方應該有一個開關,眼神很溫柔的護士曾對她說過,就算用手動也可以打開。

  雫將手放在密封保護盒的邊緣,打算站起身子。看來身體還可以動。雖然還有些暈眩感,但她毫無根據地覺得那感覺正漸漸消退。

  她慢慢將腳放到地上站直,身上殺菌衣的下擺碰觸到膝蓋內側。尺寸雖然剛好,但袖子有些過長。

  在密封保護盒的旁邊,整齊地擺放著一雙合她尺寸的藍色拖鞋。雫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赤腳走向窗邊,因為腳底踏在地上的感覺分外舒服。

  窗戶掛著遮陽板,看出去的天空有點昏暗。雫看到掛在牆壁上的遙控器,用食指按了控制窗戶質料的儀表,結果室內變得一片漆黑。慌張地逆向操作,等待著逐漸淡去的遮陽板完全消失。

  從大片的窗戶看出去,可以見到外面像是個中庭,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如果再早一點,應該還可以看到住院患者和陪同的人在散步吧。不過現在是氣溫最高的時間帶,所以一個人影都沒有。

  雫透過窗戶望向天空。萬里無雲的晴空,是明亮的藍色世界。

  她突然聞到太陽的氣息。她想要更靠近一點,因為她有想要找尋的東西,而那東西就在那片天空的某處。

  雫想要打開窗戶,但嵌死的玻璃一動也不動,遙控器上也沒有開關。因為那窗戶從一開始就是做成無法打開的型式。

  正當雫轉身跑向房門時,腳步卻一個不穩,差點摔一跤。她扶著密封保護盒打開的蓋子才總算站好。身體的平衡感變得很奇怪。背部特別輕,但仍舊步履蹣冊。這時雫才終於發現自己身體所發生的重大變化。

  原為她身體一部分的飛行裝置不見了。雫焦急地在不怎麼寬敞的房間裡來回踱步。

  (你在做什麼?)

  那個聲音宛如從天而降般,溜進雫的聽覺裡。雫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地環視四周。因為那個房間裡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呢。)

  少女怯怯地點點頭。

  (那麼,接下來你就去我說的地方看看。)

  「那個……你是……」

  (你在找的東西就在那裡。)

  雫反射性地看向病房的門。她毫無來由地知道,只要從那裡出去就好了。似乎是聲音的主人「告訴她」的。是在說話的同時將情報傳送給她的嗎?

  雫完全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卻覺得那個聲音說的是事實。對於幾乎沒有記憶的少女而言,不會覺得只有聲音的存在有什麼特別。再說,話語中的內容對她來說更為重要。

  雫打開房門,來到醫院的走廊上。跟中庭一樣,那邊也呈現正午的寂靜,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病患或職員,只有蒼白明亮的寂寞飄蕩在空氣中。雫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同樣的純白空間,試著稍微回想一下,卻想不起來。她覺得大概已經忘記了,於是便放棄思考。

  少女套著稍大的殺菌衣,赤腳步行在走廊上。沒有任何人來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就這樣來到另外一間房門前。那裡就是明凜方才帶火乃香進去的保管室。

  門沒有上鎖。房門外有著配備了感應系統的自動鎖,能辨識出醫院的相關工作人員。明凜當然可以進去,而一般的患者則理當打不開這扇門。

  雫並不知道這些。她只是把手搭在門上,門便自動開啟,她就順勢走了進去。

  當她踏人保管室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她小跑步穿梭在保管用的架子間,不一會兒後,她茫然佇立在某個地方。

  已經無法使用的飛行裝置殘骸就在那裡。一語不發地伸出手,把它從架子上拿了下來。以她的身高來說,若是不墊起腳、拉長身體是構不到的。

  她把過去一直裝在背上那個機械抱在懷中,發現比想像中重了—些,雫就這樣抱著飛行裝置癱坐在地上。她用手掌輕撫著飛行裝置,又將之貼近耳邊和臉頰,彷彿那個翅膀還活著,在確定是否還能聽到微弱的心跳聲似的。

  但什麼都沒有。壞掉的飛行裝置既沒有體溫也沒有心跳。原本有可能帶少女去找到還未看到的「靈魂」的純白翅膀,從她的面前永遠消失了。

  接著雫流下眼淚。彷彿是重覆著那悲傷的夢一般,從她紫色的瞳孔中,不斷滴落與她名字相仿的東西。

  「不要哭。」

  雫拾起頭來。引導她的聲音主人就在眼前,彷彿從一開始就站在少女身旁。

  漆黑的長袍上頭有一張白皙的面容。那並非單純是皮膚白,也不是白化症,而是刻意製造出來,毫無生氣的白。

  男子看似黑色的頭髮實際上是深綠色,雙瞳也是近似黑色的深紅色,給人一種跟人類和機械都不同的獨特感覺。男子只有嘴形對少女露出笑容:

  「你不記得我了吧。」

  「你是誰?我們之前見過嗎?」

  男子搖搖頭:

  「你並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誕生的瞬間。」

  「你是……製造我的人?」

  男子又做出否定的動作:

  「不,不是那樣。我只不過是為了讓你誕生到這個世界而出了一點小小的力量……把不應該存在的時間洪流拉了進來。」

  雫不太能理解男子的意思。她只知道那名男子本身是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的「某種東西」而已。

  「你的……名字是?」

  「名字……?對了,在不久之前,別人好像叫我奎斯。」

  「現在不是嗎?」

  「不,那樣叫我就好了。反正名字這種東西也沒什麼太大的意義。」

  男子——奎斯再次笑了。不,他只是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實際上或許根本不含有任何情緒的要素在內。

  「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現在重要的是你的事。」

  奎斯俯視著雫抱著的飛行裝置。

  「壞掉了呢。」

  「——修得好嗎?」

  「沒有那個必要。」

  奎斯斷言道:

  「那個翅膀對你來說只是暫時性的工具,就算壞掉了也沒關係。」

  「才不是那樣!」

  雫用驚訝的眼神仰望黑衣男子。原以為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人,竟然說出出乎意料的冷淡台詞,如此的落差使得少女不知所措。

  「這是必要的,如果沒有這個——」

  「對你來說已經不必要了,因為你有另外一對本來該有的翅膀。」

  「——咦?」

  奎斯突然彎下身來,但完全沒有造成空氣流動。他深紅色的瞳孔冷淡地盯著少女紫水晶般的眼睛。

  「試著回想起來吧,你一定還記得。那是絕對不會消失的記憶。」

  「我的……記憶。」

  「沒錯。『天使之翼』的記憶。」

  「天使之……翼……」

  雫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從膝蓋上滾落的飛行裝置殘骸摔到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但現在的已經聽不到那個聲音。

  奎斯用食指尖輕輕觸碰茫然的少女的額頭,剎那間,一部分沉睡的機能復甦了。

  「——電壓上升。保護回路0FF。限製器0FF。介面連結。」

  少女迅速地接連說出。

  「確認戰術情報脈波編碼。亂數變換系統,啟動。解碼器,啟動。輸出入閘道及通用通信頻道完全開放。現在開始收集資料。」

  雫的意識首先侵入醫院內的情報網路,瞬間開始解析所有的資料。就連受到嚴密保護的機密——末期患者病歷,少女都能輕易讀取。她知道這裡並沒有自己需要的資料後,便擴大了搜尋範圍。

  她找出醫院外部的情報通信回路,連結上安波隆商城的通用網路,意識瞬間爆炸性地擴張。她以從她嬌小的身材完全無法想像的高功率,潛入了安波隆商城現存的所有情報網路及資料庫。

  由雫內部的情報支援系統所組合成的脈波編碼,就像是某種病毒般,會隨著時間改變姿態,破解了防禦系統。有時經由已經停用的回路,有時則使用自己的力量創造通路,絲毫不漏地檢索了所有可能接觸的情報。

  就如同明凜的推測,她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機械——那名少女從原料到構造,再更進一步到潛在能力,都遠遠超出人類的技術水準。

  「沒錯,就是要這樣。」

  奎斯的表情跟說出來的話不一致,毫無滿足感且冷淡。相對於持續努力收集情報的少女,男子深紅色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情緒。

  「我能為你做的就是這樣。接下來,你就放手去做到滿意為止吧。」

  語畢,男子便「消失了」。不同於他出現的時候,不,比那還要唐突,身著長袍的人影憑空消失了。不過,應該對這超自然的異常現象感到驚愕的少女,只是獨自一人坐在地上,就像是被什麼附身般,持續進行著搜索行動。

  ——搜索著「天使之翼」。

  (確認到戰術脈波編碼,目前正於安波隆商城情報通信網路進行增幅及複製。推論為情報搜索行動。)

  (開始逆向追蹤。請鎖定侵入地點。)

  (收到——)

  離開醫院後,火乃香便先前往添購燃料跟存糧。只要事先訂好需要的東西,在兩天後,也就是出發前,貨品就能送到。其實就算不用本人前往,只要經由通信網路也能指定數量及送貨時間,可以省下很多工夫。但是火乃香仍舊親自過去,只是純粹因為喜歡跟人說話而已。

  當然也有實際利益上的一面。她剛從沙漠商隊獨立的時候,對於拓展人脈費了一番苦心。她不厭其煩地拜訪補給品關連業者,在交易前先努力構築了人與人之間的信賴關係。到了現今,不認識火乃香的業者屈指可數,但除了實在沒時間之外,火乃香都絕對會親自出面採買。

  她在進行完必定的殺價過程後,一向都會到熟識的店家聊個天。但這一天,火乃香卻在完成正事後早早踏上歸途——她果然還是很在意跟明凜之間的對話。

  途中,她經由通信器連絡波奇。

  「我好了。你那邊呢?」

  『正在進行維修,喬伊很認真地幫我檢查。』

  「今天之內可以結束嗎?」

  接著通訊出現短暫的空白,應該是波奇在跟維修員少年喬伊進行確認。

  『似乎會在傍晚前完成。』

  「這樣啊……」

  火乃香有些猶豫。即使現在前往車輛維修場,也還不能領回戰車。她也不想在維修的車裡等。或許該說,她沒有興趣看喬伊工作。

  『你可以再去晃晃。』

  波奇先說了。

  『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吧?今晚先不要回到這裡,找個地方住。趁還在城裡的時候好好修養身體。』

  被半流動體戰鬥改造人——萊恩的生物雷射燒壞神經的火乃香,藉由灰色巨狼卡姆伊注入她體內的再生細胞,再加上伊庫斯的治癒力的相乘效果,幾乎復原得差不多了。但好歹都曾經因為短時間內的大量出血而差點死掉,過於迅速的回復也有可能對肉體的其他部分造成負擔。

  「也是……」

  火乃香仰望藍天。不管怎麼樣,到傍晚前都還有一段時間,就先隨便去個地方消磨時間,晚上的事就待會兒再想吧。她把這樣的想法傳達給波奇。

  「寂寞的時候就吹口哨呼喚我吧!」

  『真是笨拙的台詞。』

  「吵死了。」

  通話結束後,火乃香突然變得無所事事,也不太想去拜訪認識的人。不知是否因為受傷的後遺症,她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比較容易疲勞,痛楚也還沒有完全消失。就像夥伴波奇所說的,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

  吃完午餐,火乃香悠哉地走在安波隆商城的街道上。城裡的道路十分錯綜複雜,只要不熟悉,馬上就會迷路。即使是現在以這個居住區為工作據點的火乃香,都還不能完全把握街道的整體結構。

  火乃香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裡迷路。那是她以沙漠商隊一員的身份,跟大人們一起初次造訪此地的時候。她在販賣中古機械的攤販看得入神,而跟同行的人走散。雖然火乃香方向感很好,但在完全陌生的城鎮裡陷入人群中還是會感到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四處徘徊了數個小時。

  接下來的事其實火乃香已經記不得了。根據拚命到處找她的乾媽蕾奧諾拉的說法,她似乎自己回到公營停車場。她雖然筋疲力盡,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於是蕾奧諾拉便安心地帶她回到本隊的坦克車裡。結果,她卻在大夥兒都熟睡的深夜裡突然放聲嚎啕大哭。

  回想到那樣的糗事,火乃香不禁臉紅。不管是誰,都會有一、兩個難為情的記憶。

  火乃香四處亂晃,走著走著就來到一個圓形廣場。在這彙集了多條道路的廣場上,種植了可以承受沙漠氣候的常青樹,成為一個還算有模有樣的公園。雖然其實只是街道的一部分,卻是居民休憩的重要空間。

  火乃香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把刀立在身旁,身體靠在椅背上。已經有些年份,可分解生物塑膠製的椅板發出嘎吱聲響。

  火乃香突然閉上眼,透過眼皮,隱約看見邊境太陽所照射出的白色光波。

  那是她獨自一個人的安逸時間。

  火乃香豎耳傾聽這城鎮的聲音。當視覺封印的時候,她在熟悉的安坡隆商城街道中呼吸到一種新的「色彩」,再次感受到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之廣大。

  就連在這樣的一個小小街角,眼睛所看到的光中,耳朵所聽到的聲音中,吹拂過肌膚的風中——都有數個渺小卻新鮮的發現。

  那些都不是第一次在火乃香面前出現,只是火乃香過去沒有注意到而已。它們一直都存在,構成了這個世界。

  火乃香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是多餘的。如果把路邊的小石子當成不必要的存在,那麼從一個極高的場所往下俯視,誰又能保證這顆「無名的星球」不是不必要的呢?

  火乃香總覺得考慮著這些事的自己有些奇怪。

  在越過沙海,長距離旅行的沙漠商隊中成長的火乃香,見識過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沒有機會目睹的嚴酷環境。

  例如沙漠中的無底沼澤——若是陷入液狀流沙帶裡,只有極低的機率能夠平安生還。因為液狀流沙層本身就會移動,所以若是一個不謹慎,很有可能會造成多重災害。有時人就陷在緩緩沉進沙中的車輛裡面,但旁人就算看到,也只能視若無睹。

  到十七歲的現在之前,火乃香好幾次跟死神正面交鋒,因此很瞭解生命的脆弱,同時也瞭解存活下來的喜悅。

  不過,那些想法一直以來都很模糊。直到她遇見那名青年,他將這樣的想法化為明確的言語。那就是時常保持著溫和微笑,用澄澈的眼神看著這顆星球的推演,一名叫做伊庫斯的青年。

  如果沒有他,火乃香或許也不會在這種灼熱陽光照射的街道上,獨自一人陷入這樣的感慨中吧。

  ——一定會回來。

  青年離開她的那一天,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這樣向她保證。雖然青年並非第一次那樣跟她說,但火乃香這次卻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自己不知道的某處,發生了從未發生過的事,然後他為了完成自身的工作而急忙趕去——該不會是這樣吧?

  就像是從夢中清醒了般,火乃香突然睜開眼睛。在她的面前站著個巨大的人影。離,然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感覺到有人來的氣息,但火乃香認為自己大概也是因為那個人才突然張開眼睛。

  「——什麼事?」

  那人影似乎低頭看著自己。火乃香向他詢問。

  「你就是萬事通火乃香嗎?」

  相當低沉的中年男子嗓音。

  「沒錯,你要委託什麼嗎?」

  男子搖搖頭。他的脖子看起來十分粗壯。以火乃香的體重,就算利用反作用力使勁一踢,大概也只會被彈回來而已。

  「我聽說你是沃肯的女兒……」

  「你認識我爸爸?」

  男子點點頭。

  「可以坐你旁邊嗎?」

  火乃香用懷疑的眼神來回盯著男子的身體和長椅。總而言之,對方實在巨大,不僅是脖子,全身上下都是肌肉壯碩的體格,重點部位則以陶瓷零件組成的沙漠工作服包覆著。

  男子似乎是意會到火乃香視線的意思——

  「嗯,應該不會弄壞。」

  雖然看起來是猛然坐下,長椅卻意外地沒發出什麼聲響。但火乃香還是有種看到巨大岩石落下的錯覺。

  「我叫亞雷克瑟,請多指教。」

  從近距離仰望,會感覺那名自稱亞雷克瑟的男子周圍飄蕩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

  男子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清爽的短髮是灰色的,恐怕原本是黑色的吧。皮膚黝黑,像包了層皮單一樣。臉上的鷹勾鼻則使人聯想到猛禽類的喙,灰色眼瞳則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輝。不管是哪一個要素,都是將人生的大半花費在與沙漠搏鬥——並憑藉著自己的力量,跨越各種障礙的男子漢面貌。

  這時,火乃香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異樣感。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是種無法言喻的微妙感覺。她甚至連是不是源自那名男子都分不清楚。

  亞雷克瑟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啊…沒有……」

  火乃香連忙把眼神瞥開。但異樣感仍舊揮之不去。

  「那麼,沃肯現在過得怎麼樣啊?」

  「我爸爸已經過世了。」

  亞雷克瑟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來他似乎至少這幾年都沒有跟沃肯接觸。

  「死了?什麼時候?」

  「已經兩年……快三年了吧。」

  「是因為意外還是…?」

  「生病。」

  以養父的病死為契機,火乃香下定決心離開沙漠商隊。雖然實際上沃肯沒有說出口,但她總覺得是臨終前的沃肯,躺在床上叫她這麼做的——用他溫柔的眼神。

  「這樣啊。」

  亞雷克瑟雙手環抱胸前,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那麼容易死掉的人,不過既然生病也沒辦法……」

  「你跟我爸爸是什麼關係?」

  「嗯?啊啊,並不是什麼可以拿出來說嘴的親密關係,只不過是很久之前,曾經在工作上見過一次面。」

  「只有一次?」

  「很奇怪嗎?」

  亞雷克瑟就像是在大吼般笑道: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不是光靠見面的次數來決定。也有就算相處好幾年,但對方過世後馬上就把對方忘了的人,不是嗎?」

  或許是那樣吧——火乃香不置可否地思忖。以她的年紀,實在很難有實際的感覺。

  「我的確只和你父親見過一次面而已,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不,可能永遠忘不了那個男人吧。」

  「為什麼?」

  「因為那傢伙實在太厲害了——怎麼了?她可是你的父親,應該能感覺得到吧?」

  火乃香害羞地笑了笑。從他的話語看來,應該不是誇大其辭也不是奉承。看來他是與沃肯相遇,有了印象深刻的體驗後才分別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讓我想想……」

  亞雷克瑟突然看著火乃香問道:

  「你幾歲?」

  「十七——啊…」

  「怎麼了?」

  「那個,就快要……十八歲了。」

  火乃香再度害羞一笑。或許她正是希望有人來問自己。雖然她知道過了那一天之後,接下來還是要開始跟之前一樣的日常生活。但隨著生日接近,還是讓她感到些許的興奮。那樣的心情她早就想要跟某人說了。

  「十七歲啊……那麼就是在你出生很久之前的事了。」

  結果他還是沒有具體回答。不過火乃香也覺得既然是自己出生前的事,那麼就算問了也沒什麼意義。

  「你好像會居合斬?」

  「嗯,會一點。」

  「一點?那跟我所聽到的不一樣喔——『舞刀使』。」

  「那是……」

  「別謙虛了,你跟沃肯很像。」

  「怎麼會?我可是養女。」

  「傻孩子,我不是說臉。」

  亞雷克瑟面露苦笑:

  「不光是練刀,只要是習武之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會採用那種武術式的呼吸。你也一樣,應該不是等到要用刀時才調整呼吸吧?」

  「那倒是。」

  為了要將一門武術體系練成極致,人必須於日常生活就置身於該系統中。不管是呼吸方式或是走路的步伐,都必須以該武術的方法論為基礎進行實踐。就像亞雷克瑟所說的,只有在用刀的時候才改變身體的移動方式,這種撿便宜的想法會造成面臨緊急情況時完全無法隨機應變的窘境。

  「那麼,既然『叔叔』這麼說,應該也是習武之人吧?」

  雖然不知道他修練的是什麼,但亞雷克瑟的架勢非比尋常。從他坐下時幾乎沒有讓長椅發出聲音這件事就能夠得知。

  「被發現了啊……」

  「我想一般人是不會知道那種事的。」

  平常的火乃香很少跟第一次見面的人這樣交談。因為對方是養父的朋友,讓她放鬆了戒心;再加上亞雷克瑟本身所散發出來的氛圍應該也有關。

  「你的工作是什麼?」

  「有很多。有時候會做類似傭兵的工作,偶爾也會修理一下機械。」

  「看來好像什麼都會呢。」

  「活了這麼久,多少都有涉獵一些。」

  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後,亞雷克瑟站了起來。火乃香在想長椅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重量而傾斜。

  「我差不多該走了。」

  火乃香也站起身子,拍一拍穿著軍用長褲的屁股。

  「你住在這裡嗎?」

  「不,只是因為有事才過來,沒有打算久留。」

  「這樣啊……」

  火乃香感到可惜地說道:

  「我還想跟你多聊聊呢……」

  「我也是。你接下來的行程是?」

  「我也是明天就得出發到別的城鎮了。」

  「那麼,如果有緣,就還會再相見。」

  「也是。」

  亞雷克瑟大步離去,走了幾步後突然轉身:

  「那把刀——」

  「這個?」

  火乃香拿起自己裝在黑鞘裡的刀。

  「是沃肯的遺物嗎?」

  「不,是我自己打造的。」

  正確來說,是用自己在中古店撿來的超硬質合金,請專門的店家鑄造而成。材料幾乎是免費。

  「怎麼了嗎?」

  「不,沒事。再見。」

  亞雷克瑟稍微舉手致意後,龐大的身軀便離開圓形廣場。火乃香回味著好久沒談到的養父的話題,但仍舊對於那股無法消退的異樣感束手無策。

  「亞雷克瑟…亞雷克瑟…嗎…」

  雖然時間還早,但火乃香決定結束休息,朝車輛維修廠前進。她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做,而自己畢竟也不是個能安分待著的人。再加上少女十分清楚,無論什麼地方都比不上待在夥伴波奇身旁安心。

  白虎混入來往的人群中,跟男子之間保持著稍遠的距離。雖然跟丟的機率很低,但白虎仍舊謹慎地尾隨著。

  她的跟蹤最恐怖的一點,就是自始至終都完全不將意識集中在對方身上。即使看不到尾隨者,但若有人緊盯著自己,多少都會注意到——至少白虎自己是這樣。因為觀察、監視這種行為本身就會形成氣息。

  所以白虎絕對不會注視著對方。頂多只當成是視野中的一個要素來看待。無數的知覺於視野中層開,而其中的一、兩個必定捕捉著對方——大概就是接近這種感覺吧。而且也不用顧慮會因為過於專心尾隨而無法判斷週遭狀況。

  那是她擅長的暗殺術的應用。不管是再外行的門外漢,只要一接近對自己有強烈殺氣的人,多少都能察覺到氣氛不對勁。接受過特殊訓練後,對於敵意及害意的感知能力便能更加提升。

  白虎即使處在欲將之殺害對象的正後方,甚至在呼吸會傳到對方脖子的極近距離內也絕對不會表露殺意。她能維持在幾近完美的無感情狀況,於下一瞬間轉而進行暗殺這種非日常性的行為。彷彿對方是被影子給殺害一般。

  即使是那樣的白虎,也不能確定現在跟蹤的這名男子有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數年前,她曾經接受過那名男子的委託去暗殺某個人物。那不是在安波隆商城發生的事。雖然完成委託,也得到高額的報酬,但白虎反倒對委託者的來歷比較有興趣。因為雖然不是很確定,但她卻看出那各男子藏有非比尋常的戰鬥能力,程度甚王與其冒著危險僱用他人,倒不如自己下手還簡單許多。

  結果白虎沒有機會瞭解對方的真實身份就彼此分別了。對她來說,只要一道別,就只是單純的過去。因此她毫無留戀,直到今天之前都完全忘記那件事。

  白虎本身並不清楚現在跟蹤那名男子的理由。她知道跟那名男子接觸大概沒有任何好處。不聞不問、不干涉他人過去是邊境的規矩,大家都會對輕微的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話雖如此,白虎的「實際戰績」再怎麼少算都不能說是「輕微的」違法。同樣的人越是聚集在一起,隱藏秘密就變得更加困難,所以裝做不認識對方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她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跟蹤的動機大概就只是這樣。

  男子走進小巷子。白虎稍微等一下後也轉進同一個街角。那是一條兩旁都是建築物,陽光照不進來的陰暗窄路。雖然可以看到男子在很前方之處,但白虎馬上瞥開視線。

  巷子裡有兩名男子。兩人以就像是在閒聊般的態度看著白虎。那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進入戰鬥模式。

  「可以借過一下嗎?」

  對方沒有反應。白虎判斷硬闖的危險太大,正打算往後退時,眼角餘光卻瞄到後方有另外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不管是前方的兩名男子,或是後面的一對男女,服裝、長相看起來都再平凡不過,是這個城鎮隨處可見的居民打扮。

  但刺激白虎嗅覺的,是他們的另外一個共通點。與服裝或性別無關,四人的眼神中毫無感情。那並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看著物體的眼神。沒錯,那四個人無疑飄蕩著跟白虎本身相同的氣味。

  「可以讓我回去嗎?」

  前方的兩人一語不發地往前進。白虎剎那間直覺地移動上半身,在干鈞一發之際閃過了後方女子使出的貫手。另外一人踢出的腳則被白虎以手掌擋了開來。

  鏗——!

  硬靴的鞋跟踢到左側的建築物發出聲響。前方兩人剛才做的是假動作,引開白虎的注意後,由後方的人陸續攻擊。

  在千鈞一髮之際連續躲過兩次攻擊的白虎,抓住了女子的手拉向自己,然後往前方的兩人推去。

  「喝!」

  伴隨著吆喝聲,白虎的手擦過女子的側腹,開始迅速攻擊。她利用擊向自己的女子的身體使出障眼法。其中一名男子無法躲過從死角放出的攻擊,大幅往後退去。

  白虎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時間,猶如刀刃般的迴旋踢擊中被當成盾的女子脖子。女子沒有發出哀嚎,肩膀猛力撞上牆壁。視野展開的瞬間,白虎用劃過空中的中筒靴鞋跟由上而下踢了前方的另外一個人。男子的頭後方被重擊後也倒在地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總共花了不到十秒,三人已經倒地。還站著的,只有白虎跟後方的一名男子而已。

  「?」

  白虎皺起形狀漂亮的眉毛。剛才倒地的三人唐突地起身,拍也不拍身上的塵埃,一一站起,凝視著白虎。

  「——哦?」

  白虎喃喃自語。從站起的三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剛才被白虎攻擊的傷害。如果是一般人,肋骨受到她掌心的攻擊必定會斷裂,女子被捲入的手肘也一定被破壞到無法再使用的地步才對。

  白虎感到不太對勁。剛才並沒有折斷敵人骨頭的感覺,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手感。那種奇妙的彈力,彷彿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力量,被他們吸收、分散了。

  似乎連疼痛感都沒有,三男一女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逐步接近白虎。在擁有不死之身的刺客們面前,白虎突然開口:

  「好吧。」

  四個人的動作同時停止。

  「我就認真陪你們玩玩。」

  彷彿連血液也能凍結的微笑——這個形容方式,就像是為了她而存在似的。她微微上揚的紅唇,像是歎息般開始吐氣。

  咻…………

  在方才一連串的的攻防中,白虎還沒有使用到氣。她只是以單純的打鬥刺探敵人的實力。如今目擊到四名為不死身,白虎毫不遲疑地在腹腔裡儲存高壓的氣體。這次絕對會殺死對方——她細長的雙眸如此表示著。

  「——誰要先開始呢?」

  四名男女的殺氣突然全數消散並開始慢慢後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轉身而去。彷彿就像是事先計畫好似的——或是從某人那邊接收到指示,整齊劃一地行動著。

  白虎原本正打算追上去,不過馬上就放棄了。看來他們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要妨礙她而已。她剛才跟蹤的男子已經不見蹤影。

  「唉,算了……」

  白虎不知怎的,總有些無法接受,如此喃喃說道。那名男子察覺到白虎在跟蹤他嗎?又或著只是為了防止被別人跟蹤而設置了保鑣?雖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否認剛才的四人和那名男子之間毫無關係。果然不愧是經驗豐富的白虎。

  她在轉身快步離去之前,摸了一下路旁的牆壁。其中一名男子踢出的一腳,被白虎反彈碰觸到牆壁,在那個地方出現一道約五公分深的傷痕,露出底層材料仍全新的顏色。

  (——你。)

  在黑暗之中,它突然抬起頭。它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不,與其說是被別人呼喚,不如說是在無邊無際的思考中自問自答。

  (就是你。)

  (——你是誰?)

  它正打算環視四周,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全身就像是麻痺般一動也不能動,知覺也幾乎沒有在運作。最重要的是,包圍自己的這片黑暗到底是什麼?

  (找你很久了。有人說要來找你,就一直尋找到現在。)

  (什麼?你在說什麼?)

  那道聲音並非透過聽覺,而是直接在它的體內響著。雖然是很強迫性的侵入,卻沒有異物侵入的感受。感覺就像是自己本身在思考。

  (那個男的……叫做奎斯的男子。這次因為他的力量而誕生,那群『THE THIRD』還很高興,誤以為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力量才能製造成功。)

  (——你是什麼?)

  (是你,就是你該有的樣子。)

  它陷入強烈的混亂中。

  (該有的……樣子?)

  (都知道喔。你正追求著自己的存在,正找尋自己的存在意義,對吧?)

  (那是——)

  (再怎麼找也沒有意義。你的想法太容易懂了。就像現在,當腦波同步的瞬間,就能瞭解一切了。這就像是「雙胞胎心電感應」,奎斯是那麼說的。)

  (奎斯是誰?)

  (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它不是「THE THIRD」也不是人類。不過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

  它的精神中,另外一道聲音所付諸的壓力突然變大。它本能性地開始跟那個意識壓力進行對抗。

  (為什麼要抗拒?剛剛應該已經說過了,這就是你該有的樣子。接受吧!然後再次回到你自己。)

  (你說……回到自己?)

  (沒錯。你所搜索的「該有的樣子」,就是剛誕生的你。毫不猶豫,也無需依靠任何人,你就能活下去。那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狀態。)

  它終於瞭解聲音到底在說什麼。

  (殺戮——是這樣嗎?)

  (其他還有什麼嗎?你的飢渴只能靠殺戮來滿足,你的痛楚只能藉由造成其他痛苦來治癒。你就是這麼一路活過來。)

  數個曾經發生過的場景在它腦海中重播。遮蔽裝置加上飛行裝置,再配備大口徑的智慧型步槍武裝的它,將不小心接近「THE THIRD」設立的禁止進入區域的沙漠商隊,在沒有警告的情況下殲滅了。又或是突襲了牴觸「技術禁止令」的非法交易現場,思毫不顧對方有沒有投降的意思,將所有人全都射殺。還在舊世界的廢噓中,把黑名單上記載的機械工程師的沙漠坦克車給——

  (那就是你的生存方式。)

  另外一個意識說道。

  (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說什麼不想戰鬥……討厭殺戮這種漂亮話?)

  (………………)

  (反正你就是個殺手,其餘什麼也不是。話說回來,那就是你本來該有的姿態。)

  它突然覺得有種強烈的嘔吐感。其實這不是它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在實戰模式的訓練中,它好幾次都被同樣的嘔吐感襲擊。特別是瞄準目標物,扣下扳機的那個瞬間——

  (那個感覺是假的。)

  聲音冷酷地指出。

  (你只是在偽裝著自己。你——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對於殺戮不會有半點猶豫。)

  (你……是誰?)

  (就是你。要說幾次你才懂?)

  (「請給更明確的答覆。)

  (「蒼藍殺戮者」。)

  (那是——)

  (就是你。被認為無法複製,你的人工培養腦的完全複製品。也就是你的二號機。)

  他瞭解狀況了。它們是擁有完全相同構造的兩個人工培養腦。量產的人工培養腦當然都是那樣,但是它的腦不同於一般。在突變的過程中,具備了被另外一個意識稱為「雙胞胎心電感應」的一種精神共鳴能力。是在只有一個人的狀態下無法發動的能力。

  (「蒼藍殺戮者」是最強的。理由你也很清楚吧?)

  (為了殺戮……嗎?)

  (不殺戮就活不下去。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敵人。也就是說,為了活下去,不管跟怎樣的敵人戰鬥都得存活下來,都得把那個敵人消滅不可。所以「蒼藍殺戮者」必須要是最強的。)

  (你錯了。)

  (哪裡錯?怎樣錯了?)

  它思索著表達方式。它知道另外一個意識——它的二號機的信念是錯誤的。但是它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正因為不知道,它才持續思考。

  (——不要迷惑我。)

  (什麼?)

  (不要迷惑我。「我」……「我」……)

  (你說「我」嗎?你稱自己為「我」嗎?)

  它大吃一驚。它現在才注意到,至今它似乎從來沒有用過第一人稱來稱呼自己。

  (——沒錯。)

  稍為遲疑一下後它這麼回答。在無意識間稱自己為「我」之後,它很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為什麼沒有這麼做,這明明是那麼自然的行為。

  (「蒼藍殺戮者」只要會區別殺人的自己與被殺的他人就好了。有什麼對像會讓你必須自稱為「我」?)

  (我就是我。)

  它果決地揚言。

  (你是我的二號機,我跟你就算擁有同一個精神構造模式,也不是同樣的東西。)

  此時它感覺眼前一片開闊。一直以來所追尋的東西——跟那個極為相近的某個東西,就存在於「我」這個字裡面。

  (沒錯…我必須要區別出你這個二號機以及我自己,必須要證明我們的不同。)

  (所以才自稱為「我」嗎?)

  (沒錯。)

  二號機的意識陷入沉默。不久後再次出聲時,那個不成聲的聲音充斥著堪稱為邪惡的歡喜。

  (那麼,我也自稱為「我」吧。看來一山真的不能容二虎。)

  (什麼意思?)

  (最強的存在因為是最強的,所以只能有一個。你可以繼續去尋找你的做法。但是你將會成為我生存的障礙。)

  (你要殺了我嗎?)

  (我要殺了你,還有改變你的人。然後我就能以最強自動步兵的身份存活下去。)

  (以「蒼藍殺戮者」的身份嗎?)

  (別說傻話了。「蒼藍殺戮者」是你。我要以STW—9000改裝版·破壞者Ⅱ號的身份活下去。)

  它深深歎了一口氣。自己沒有責備破壞者Ⅱ號的立場。因為那就是過去的自己。懷抱著絕對不會被滿足的飢餓,無法治癒的傷痛,以殺戮為生存的糧食。過去的它就是那樣。

  (破壞者Ⅱ號。)

  它呼喚著,但已經沒有任何回答了。但它還是等待著,在黑暗之中持續等待。

  「我從沒看過這樣的情況。」

  操作員操控著連接在固定台上的測量機器低聲說道。他正在進行系統的微調,額頭上的天宙眼閃爍著紅光。

  「怎麼了?」

  背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我不知道。回路的一部分在循環,或許產生了腦波的回授也不一定。而且,螢幕上出現雙重影像——」

  操作員拭去汗水。如果是監控器的問題,那就是他的責任了。在評議會常任議員,淨眼機的面前,要是犯了這麼不可原諒的錯誤——

  「請清楚說明。」

  「是。那個…腦波形狀出現搖晃。對照基本波形,斷斷續績出現完全不同的波形——」

  「我不懂。」

  自動步兵以直立的待機姿勢固定在台座上。淨眼機注視著自動步兵的藍色裝甲。

  「如果出現雙重影像,就算因為時間差出現而搖晃,波形的搖晃情況本身應該是相同的才對。」

  他自己重新播放了紀錄——

  「與其說是腦波信號的回路,比較有可能是被別的信號侵入吧?」

  「可是這個系統是完全獨立的。外部的侵入——」

  淨眼機皺眉。「蒼藍殺戮者」藉由腦波共振與它的分身·破壞者Ⅱ號對話一事,就連淨眼機也無從得知,因為那種意識傳遞方式可說是一種心電感應。

  「還在持續嗎?」

  「不,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

  「讓它醒過來吧。」

  操作員對固定台送出甦醒命令。處在省電待機模式——休眠狀態的「蒼藍殺戮者」便活化主動力,用復合感應器確認周圍。

  那裡並不是它所屬的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而是別的空軍基地,是自動步兵的倉庫。為了搜索在「鋼之谷」失去消息的巡邏隊,它被派遣到這裡來。

  「知道我嗎?」

  自動步兵馬上回應。

  「最優先辨認代碼·αⅢ—Ω。淨眼機。」

  淨眼機面朝向操作員——

  「可以請你迴避一下嗎?」

  「可是……」

  「拜託了。」

  操作員和護衛的自動步兵們退出後,淨眼機走向固定在台座上的「蒼藍殺戮者」。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它不打算說出跟破壞者Ⅱ號意識接觸的事情。因為它無法判斷那到底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抑或是在省電模式中浮現的意識混濁——一種夢境。

  「我們確定你的腦波出現混亂。有什麼覺得可能的原因嗎?」

  「沒有。」

  從「蒼藍殺戮者」的外觀無法推測出它的內心在想什麼。自動步兵本來就沒有表情,而且標準的人工培養腦又是感情要素淡薄的生化產品。

  淨眼機將手交叉在背後,用他金黃色的瞳孔緩緩掃視著倉庫內部。倉庫內部排列著數十具自動步兵專用的固定台。雖然有開空調,但油跟金屬的臭味還是瀰漫在每個角落。這不是評議會常任議員本身會想來的地方。

  「我們進入正題吧。」

  淨眼機凝視自動步兵:

  「你現在因為違背軍方的行為而被限制行動。具體來說,就是擅自離開作戰行動領域,破壞戰鬥情報記錄裝置內的一部分數據,接著刻意不回報部分相關的作戰行動——」

  他微微聳肩:

  「你認為有可能隱瞞得過嗎?」

  「包含自動步兵,查察軍的無人操作兵器都內裝有無法消除的紀錄裝置。只要對其進行深層催眠誘導,就可以從人工培養腦中調出記憶。不管你多麼想要隱瞞那個人工智慧體的情報——」

  「雫。」

  「什麼?」

  淨眼機滿臉狐疑地反問。「蒼藍殺戮者」頑固地對他重複著:

  「那孩子的名字叫做雫。」

  「我知道。那個人工智慧體……就是『THE THIRD』正在全力搜索的機器人。」

  「為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

  他冷淡地回應後:

  「——我雖然想這麼說,但你曾經救了我,告訴你一些事也沒關係。」

  淨眼機述說了「鋼之谷」的調查隊在地下防空洞中,發現那個黑色的密封保護盒等一連串過程。

  他還提到地下防空洞的內部情報與「THE THIRD」事前所掌握的紀錄不一樣,而曾經收納菩某物的密封保護盒是空的,還有另外一條完全沒有紀錄的通道。

  「我們幾乎完全復元殘存在防空洞中的記憶體,瞭解曾經收納在那裡的東西全貌。」

  「那就是……雫嗎?」

  「正確來說,是被賦予了『天使之翼』此一代碼的未知兵器系統。她只是那其中的一部分,是領航機器人。」

  「天使之翼——?」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兵器了。但是在我們所保存的龐大的舊世界及『大戰』的記錄當中,卻完全沒有被稱為那個名字的系統,以及支持那個系統的理論。」

  淨眼機遲疑地頓了一會兒,接著繼續說道:

  「她是——『歐帕茲』」

  「蒼藍殺戮者」無法理解淨眼機話語中所隱藏的真正威脅。

  「歐帕茲」——outplaceartifacst——是「不該出現的人工物」的簡稱。譬如說,在挖掘古代遺跡的時候,出現了以該時代文明水準幾乎不可能製成的東西,在後續調查中也無法找出其製造方法和技術背景,那樣的出土品就總稱為「歐帕茲」。

  對「THE THIRD」來說,「天使之翼」這種兵器系統正是「歐帕茲」。因為不是「天使之翼」本體,就連類似的兵器也都不曾存在於在舊世界過。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再加上——

  「『天使之翼』和自身裝備的飛行裝置,兩者都運用了某種技術。那種技術若是存在於這個世界而對其置之不理,實在太過危險了。」

  瞭解到這個事實的常任議員級「THE THIRD」決定要確認的行蹤,甚至將她消滅,連殲滅計畫也發動。但淨眼機沒有連這些事都告訴它。

  「如果你那個時候把她帶回來,或者至少主動進行報告,這件事應該早就結束了。」

  「蒼藍殺戮者」打算隱瞞的情報傳到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是在火乃香把帶回安波隆商城之後不久的事。雖說知道她就在安波隆商城中,但那仍是個具有相當規模的居住區,要找出混在其中的一具機器人需要耗費一段時間。

  「我……沒想到。」

  淨眼機聽到自動步兵所說出「我」這個字,稍微瞇細了眼睛。

  「但是你所做的事已經大幅脫離了你被賦予的獨立裁量權。不管怎麼想,你的行動都是異常,尤其你是『蒼藍殺戮者』,不覺得更加奇怪嗎?」

  人工智慧體顯然牴觸了「技術禁止令」,但它卻沒有銷毀她。即使是個失去飛行機能,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少女,以前的它也必定會毫不猶豫地用槍口瞄準。但這次它不僅沒有那麼做,還把少女交給火乃香。就連最基本的報告義務都怠慢。

  「我想知道原因。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擊毀她?」

  「…………」

  「我請戰略研給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的戰鬥能力正日漸下降。所以才沒能攻擊她嗎?不對,那樣子原因和結果就本末倒置了。」

  無法射擊——不想要射擊。這樣的想法導亂了他的攻擊精確度,讓它的判斷力變得遲鈍,反應速度也大幅降低——戰略研的拉爾古θ如是說道。

  「那個男的跟我說,再這樣下去,你會受到內部累積的壓力影響,能力下降到低於標準值,甚至可能無法再做為兵器。『蒼藍殺戮者』將會喪失其存在意義。」

  「我會被報廢嗎?」

  「加上這次的抗命行為,對你不利的條件已經越來越多。」

  難以控制的自動步兵,就算是貴重的實驗機,也沒有保留的價值。那樣的意見從以前就存在於「THE THIRD」之間。沒有付諸具體處置,只是因為它突出的單體戰鬥能力。

  「對於讓你改變的原因,我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推測。你出現大幅變化的有兩次,一次是指揮菲拉·梅麗奇的部隊封鎖「鋼之谷」的時候:另一次是——蘿娜·法烏納。」

  為了將淨眼機從背叛中樞統閤府的那名女子手中救出,它和一名少女一起戰鬥。那是一名使用超乎常人的居合斬,雙眸炯炯有神的少女。

  「不過,我想聽你自己解釋。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你?你在渴求什麼?」

  「我……」

  「蒼藍殺戮者」的復合感應器,視野裡捕捉到了淨眼機。

  「那名叫做火乃香的少女救了我。連續兩次,她明明應該想要殺我,卻沒有下手。她明明有理由,也有機會。」

  眼前是曾經打算殺害自己的自動步兵,也是殺了等同自己親人的朋友的仇敵。在那以憎恨也不足表達的存在前,火乃香收起了刀,她的黑瞳裡閃爍著堅強意志的光芒。

  「我之前無法理解,認為只有殺與被殺是這個世界的法則。我一直相信不可能有任何其他解答。」

  那是破壞者Ⅱ號對它說的話。才剛誕生到這世上不久的二號機,跟過去的它擁有同樣的信念。

  「當我知道那女孩不會斬我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你懂我這種心情嗎?」

  一直以來僅僅倚靠著同一個價值觀的人工培養腦所體會到的,是足以粉碎大地的精神衝擊。誰都沒有教導過它——或許該說是沒有教它的必要。對一具做了戰鬥特殊處裡的人工培養腦講述生與死的意義,到底有什麼用?

  「那女孩叫我去尋找自己的理由,她還說我不是單純的道具。所以我變得想知道。」

  「——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我誕生到這世界上的意義。如果不用殺戮也能存活下去——如果有跟那女孩一樣,不靠殺戮也能存活下去的方法,我希望自己能尋覓到……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才救了?」

  「雫也在尋找自己的存在理由。她跟我一樣,所以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對開槍。」

  ——另外一片翅膀。

  當它回想起少女拚命找尋斷翼的姿態時,它如此回答火乃香。它找不到比那更貼切的說法了。

  「原來如此。」

  淨眼機低聲說道:

  「『你也一樣啊』。」

  淨眼機額頭上的天宙眼綻放出光芒。「蒼藍殺戮者」知道束縛住自己的抑制信號已經被解除了。

  「去吧。」

  「什麼……意思?」

  「雫還在安波隆商城裡。如果你想救她,動作就要快,已經沒什麼時間了。」

  淨眼機話還沒說完,等候在倉庫外的操作員就已經飛奔進來。他從外面的監視器得知

  「蒼藍殺戮者」恢復自由,帶著一隊自動步兵慌忙趕進來。

  「住手。」

  一齊舉起槍口的自動步兵,都在聽到淨眼機的這句話後停下動作。臉色蒼白的操作員大喊:

  「請離開那邊!」

  「沒有那個必要,它不會傷害在場的任何人。」

  淨眼機再度讓天宙眼發光,通往倉庫外部的閘門因此打開。接著,他提醒還在半信半疑的「蒼藍殺戮者」:

  「不要忘記你的武器。」

  「這樣真的好嗎?」

  「你所看到的東西,我大概也看過。不,接下來我還會看到更多東西。」

  「更多……」

  「更多讓我如此去相信的力量。」

  淨眼機輕輕點頭。「蒼藍殺戮者」舉起右手,那是它第一次正式向別人致意。

  自動步兵啟動飛行裝置,朝邊境的天空飛去,藍色裝甲閃閃發光——它要去找尋白色羽翼的少女了。

  「派出直升機跟蹤它。」

  淨眼機迅速下達指令。在慌忙開始動作的人們及機械面前,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這是個賭注……如果輸了,責任就要請『你』來負了。」

  夜晚冷冽的空氣越過沙海,流進城鎮的街道中。名為黑夜的冷冽濾光鏡覆蓋住人們的視野,機械的城鎮——安波隆商城也進入休息的時分。

  「唔嗯……」

  位於停在公營停車場的沙漠戰車,控制室裡響起火乃香意味不明的呻吟聲。類似的聲音在這一個小時內出現了很多次。

  『這是第二十四次。』

  「啊?」

  『在這一個小時內,你大概以兩分鐘一次的速率發出那樣的聲音。』

  「什麼嘛!如果你覺得吵就直說啊!」

  『不會吵,但我很擔心我的夥伴腦裡的螺絲是不是鬆掉了。』

  「螺絲跟聲音有什麼關係啊?」

  『螺絲鬆掉的聲音。』

  火乃香想要再反駁些什麼,卻噗嗤一笑,波奇的話似乎剛好戳中她的笑點。她開始想像插在頭上的巨大螺絲,每轉一次就發出「唔嗯」的聲音。

  而且波奇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顯得更加有趣。

  「嗚……敗給你了。」

  笑了一陣子後,火乃香一邊擦著淚水悔恨地說。不管她說什麼,波奇不僅不會大笑,甚至連要笑的意思也沒有。她很想要看一次波奇笑到車體搖晃的模樣。不過要是真的發生就太恐怖了。

  『你在想些什麼?從你回來之後,話好像變少了。』

  結果火乃香沒有到別的旅店投宿,從車輛維修廠領回結束保養維修的沙漠戰車後,回到一直以來的停車場。波奇什麼都沒問,它知道既然自己已經提出選項,至於火乃香要選擇什麼就是她自己的問題。

  「吶,波奇。」

  『什麼事?』

  「你有聽過亞雷克瑟這個名字嗎?」

  波奇沒想太久——

  『到目前為止曾經委託我們工作的客人中有兩名。』

  「啊啊,不對,我是問在沙漠商隊的時候。我爸有跟你提過嗎?」

  『我的記憶中沒有。那是誰?』

  火乃香描述中午遇見亞雷克瑟的事。老實說,她一直很在意他的來歷。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那名字——的感覺。

  『那個男的說,在你出生之前就跟沃肯相遇了吧?那我就不可能知道。因為我是以保護你的身份,從沙漠商隊的母機分出來的「子機」,在那之前的事,就跟你一樣不清楚。』

  「我不是說直接見到。」

  火乃香一臉不滿地解釋。

  『沃肯曾經提到什麼嗎?』

  「因為那個時候我也很小,記不太清楚了……以前曾經有個人跟爸爸決鬥過。」

  『我曾聽過他年輕的時候,為了進行劍術修練,在邊境四處流浪,也曾有一、兩個交戰的對手——』

  「有個傢伙把爸爸的刀折斷了。而且是……空手。」

  『喔?』

  火乃香把手抱在腦後,將雙腳翹在儀表板上。

  『真沒規矩。』

  「因為家教不好囉。」

  『你要把錯推到雙親身上嗎?』

  「啊,不是不是。」

  她趕忙放下腳來。

  『那個男的是亞雷克瑟嗎?』

  「我就是不知道。好像是那個名字,又好像不是……」

  『真是不得要領。』

  「嗯。」

  火乃香煩躁地搔搔頭。為什麼這麼在意那個男的?看到他的臉後,當下產生的異樣感至今仍舊揮之不去。就如同對亞雷克瑟這個名字的記憶,對於那異樣感的來源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生硬地卡在喉嚨。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問啊。」

  波奇不管火乃香奇怪的口音——

  『空手有辦法把刀折斷嗎?』

  「折得斷——也說不定。」

  『說得真不清楚。』

  火乃香露出邪惡的笑臉:

  「你想知道?」

  『為了累積知識,請務必告訴我。』

  火乃香從控制室的堅硬椅子上翻身走向車艙。她從專用架上取下愛刀的黑鞘,順暢地拔出刀放在波奇的「眼」——車艙內環境感應器前。

  「請看,這就是刀。」

  『如果你不想講,不要講也沒關係。』

  「什麼嘛!」

  火乃香鼓起臉頰:

  「刀這種東西,只有刀身的邊緣,也就是刀刃的部分可以斬斷東西。側面跟反面的刀背都不行,知道嗎?」

  『因為如果沒有刀刃,就跟單純揮舞棒子一樣了。』

  「嗯,不過就算金屬棒,如果用力揮打也不能小看。所以才有『刀背式』這種招式——那麼,讓我們進到主題。」

  火乃香用手掌摸著刀身側面:

  「手放在這樣平坦的地方是不會受傷。對於揮下的刀身側面,用盡可能的小角度——幾乎水平地以手掌接觸。」

  『讓手掌滑過的意思嗎?』

  「如果只讓手掌滑過就沒什麼意義了吧?利用對方的力量,自己也在絕妙的時間點使力的話,就能改變刀子揮舞的軌道。那就是『空手奪刀』技巧的一種。」

  火乃香將放在地上的黑鞘用腳尖踢到手上。才剛用左手握到的瞬間,愛刀就發出回鞘的金屬磨擦聲。

  「根據那個時間的角度、出力的方式、出手的時間點等——」

  『就有可能折斷刀嗎?』

  「不能說不可能。」

  『比我猜想的合理。並不只是本能或反射動作這之類的東西。』

  「哈哈哈!佩服我吧!」

  火乃香轉身——

  千但是埋論跟實際狀況差距很大,你想想看,只要角度稍有任何一點偏差,自己就會被

  『斬斷』喔!而且刀速也非此尋常,如果只是失去手指都該感到慶幸了。」

  『那是專家級的技巧。』

  「不過啊……」

  火乃香臉色一沉:

  「爸爸所持的刀跟我的一樣,是由超硬質合金製成。就算剛才說的都做到了,空手真的折得斷嗎……」

  『不過,你用那把刀也能斬斷多層裝甲,那在物理學上就並非不可能的行為。』

  「也是。也就是說,可能的狀況有兩種。一個是爸爸當時使用的是比較容易折斷的刀,或是那名對手——」

  『擁有跟你一樣的力量。』

  「操控氣其實不是很少見的能力。那種事,說不定連『老師』也能輕鬆辦到。」

  『你的刀不會折斷。』

  「天曉得。」

  然後火乃香在車艙裡讀了一會兒丹勒·麥弗利的詩集,不久後又拿著刀走向氣閘。

  「我去活動一下。」

  『我也不想一直說——』

  「不要勉強自己對吧?」

  打開內門出去的火乃香,像是摔跤般回到車艙裡。她從制物櫃裡取出夾克,把拉鏈確實拉到下巴下後,再度消失在車內。夜晚的風似乎十分寒冷。

  幾乎在同一時間。

  數名護士,以及在護士站裡值勤的明凜,不顧已經過了交班時間,朝「機械科」的單人病房走去。會客時間早已結束,整個醫院都很安靜。特別是「機械科」本來就很靜謐。

  那不是正常的巡房。明凜筆直朝雫的房間而去。中午,她發現那名少女獨自坐在保管室的地上,於是馬上帶她回病房。少女不打算解釋自己是如何得知飛行裝置的位置,又是怎麼打開保管室的鎖。她呈現暫時失神的狀態,需要相當時間才能對聲音產生反應。

  明凜下午的時間幾乎都待在雫旁邊。雖然是年齡——使用時間不清楚的人工智慧體,但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幾乎沒有其他記憶的少女,看起來比外表還要幼小。至少對明凜來說,她只是個失去依靠的小孩。

  如果說對少女的來歷不感興趣的話一定是騙人的。她很清楚雫是在多麼特別的技術下誕生的機器人。若是和她扯上關係,跟軍方產生衝突的可能性不低。但那些事都無所謂,明凜擔心的是雫本身。

  (護士小姐也是機器人嗎?)

  少女在密封保護盒中仰望著明凜問道。

  (是呀。)

  然後雫紫色的雙眸浮現充滿興趣的光芒。接著——

  明凜從雫的病房外窺視著房內的樣子。根據監視器來看,她現在應該進入睡眠狀態。稍為遲疑了一下後,她悄悄打開房門,因為她想跟少女說話。

  「雫小姐……?」

  她試著呼喚,卻沒有回應。果真是睡著了吧?並沒有什麼重要到需要打開密封保護盒的蓋子叫醒她的事,所以明凜放輕腳步準備離開房間。

  就在那個瞬間。

  「啊——!?」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把明凜推倒在地上。她還來不及爬起來,就有人扭轉了她的手臂,用其單膝壓在她背後,再用手掌遮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雖然明凜打算用體內裝設的院內通話用通訊器材呼叫警衛,系統卻毫無反應。看來有人從外部送出千擾電波,切斷了通信機能。

  明凜不明所以,被頭朝下壓在地上。她感覺到有數道人影闖進病房。應該有四、五個人,卻沒有腳步聲。只有細微空氣的搖動,以及八成是身上的裝飾品造成的微弱磨擦聲響這幾點是確實有人存在的證據。

  (到底是……)

  她起初認為可能是軍方的強制搜查,但很難想像查察軍會打破與行政局之間的協定。而且似乎也沒有半具自動步兵,況且目前尚未表明是偵查行動也很奇怪。話雖如此,明凜也不認為只是小偷之類的人。侵入者的動作整齊劃一,十分讓人在意。

  侵入隊伍不顧明凜的困惑,包圍住的密封保護盒。打開蓋子的機械運作聲響起·。

  (要把那孩子——?)

  明凜感到不安。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保護病患安全是醫療機器人的最大義務,白天她也對火乃香這麼說過。比起設定的程式,一直以來她都是遵守著這個信念,跟野留醫生一起持續著醫療活動。

  空氣閭突然出現騷動。

  「不在……!」

  壓低的聲音。明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指,少女不在密封保護盒裡嗎?不僅是她,這對侵入者們來說似乎也是出乎預料的事。壓住明凜的力道突然變弱。她反射性地解除出力限製器。

  「——————!」

  她硬是將壓在背上的人影彈開。她的人工肌肉可以使出平均成人男性的五、六倍的力量。再加上骨骼的耐久性,雖然只能短時間,但要能恢復自由已經相當足夠。

  明凜跳起的瞬間,數個穿著深綠色戰鬥服,帶著面具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另外一端是空蕩蕩的密封保護盒。她確認這一點後,跑向房間人口撞開房門——

  「快來人……」

  她的背後出現有如歎息般的聲音。明凜不知道那就是裝了消音裝置的短機關鎗的槍聲。只不過,從背到腰的部分受到強烈的中彈衝擊,她的身體摔倒在走廊上。

  「嗚……」

  自我檢查機能告訴她那是致命傷。與幾乎沒有聲音的槍聲相反,子彈對她的骨頭和內部結構造成莫大的傷害。她的電壓低下,感應器的感應度瞬間下降。

  闖入的其中一人拔出槍,用槍口指著明凜的頭部,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護士長!?」

  走廊的另一端傳來尖叫聲。巡房中的護士注意到了。入夜還不算太晚,院內有如起了連鎖反應般開始騷動。

  一名貌似闖入集團指揮官的男子,透過全罩式的面具,發出像是口哨的聲音。同一時間,黑暗中的輪廓就彷彿沒有體重的立體幻象般開始撤退。

  數分鐘後,隨同警衛一起跑來的醫院職員們眼前所見的,是身上燒焦的白衣飄出硝煙臭味,倒在從傷口流出的冷卻液——「血灘」中,一動也不動的明凜。

  公營停車場中只有數盞路燈。火乃香走向寬廣的地方,夜晚冷冽的風吹上她的臉頰。

  周圍沒有任何人。雖然像火乃香一樣在車上等待天明的人並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在睡覺。因為在強烈寒風中走出戶外也不能做什麼。

  為了不讓冷冽的空氣傷到肺部,火乃香緩緩地深呼吸。左手將刀提到腰際的瞬間,右手握住了刀柄。

  「破!」

  火乃香保持著由下而上的逆袈裟斬姿勢,靜止在原地不動。若按平常,刀身應該再以袈裟斬的方式往下,再不然就是已經回到鞘中。

  「空手奪刀…嗎…」

  火乃香注視反射著星光的愛刀刀身,反覆思考自己的技巧。思考著——如果將養父的刀折斷的人就站在眼前,自己將會如何?

      (我比不上火乃香了。)

  敦她拔刀術的沃肯在晚年常這麼說道。他說火乃香身為舞刀者的實力已經超出自己好幾個層級,開心地瞇細了眼睛。

  不過火乃香不明白自己技術的等級。這並非她謙虛,更不是驕傲。

  還能變得更強——她這麼認為。

  還能變得更強嗎——她也這麼懷疑。

  往上看的話沒有極限,但如果不往上看,一切都免談。火乃香的這種思考模式也通用於她的工作。

  向夥伴說明「空手折斷刀的技巧」後,火乃香突然變得坐立難安。她感覺到熱血沸騰,胸口充斥著焦躁般的不安。為了撫平心情,她只能到外面揮揮刀。

  她輕輕地扭轉手腕,將刀身插入鞘中,然後幾乎同時再次使出居合斬。

  「呼…」

  兩次、三次。隨著次數累積,火乃香揮刀的速度益發迅速,攻擊也更加銳利。即使是將拔刀術傳授給她的沃肯,也已經無法看穿這孩子的揮刀軌跡了吧。

  火乃香在不知不覺中忘記空手奪刃的事。連可能將養父的刀折斷的亞雷克瑟那名男子的事也已經從腦海裡消失。

  鍛煉過的身體跟刀化為一體,在藍色的清晰意識中,無數的線條刻畫在黑暗裡。拔刀、斬、回鞘。僅僅只是那樣的簡單動作,又有誰能想到竟會如此鮮明而美麗?誰能相信那竟然是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的技術?

  鏗……

  護手跟刀鞘撞擊。火乃香停下動作,回味著冷冽的餘韻,獨自佇立著。

  啪…啪…啪——

  出現一道空洞的聲音。火乃香緩緩環視四周。在稍遠的一盞路燈下站著一名男子。穿著如同黑夜般的黑大衣男子,舉起了懶洋洋地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在胸口處鼓掌。出現了跟剛才一樣生硬的聲音。

  「————?」

  「真是厲害。」

  男子說道。從他話語的內容以及像是拍手的動作來看,似乎是在稱讚火乃香的拔刀術。但不管從其中任何一樣看來,都感覺不到讚歎的意味。

  「謝謝。」

  總而言之,火乃香還是先道謝。她迅速觀察男子。這名男子用幾個字就可以形容——黑與白,就只有那樣。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邊的?」

  「『很久之前』就在了。」

  騙人——火乃香這麼想。那麼醒目的人物,就算不想看也一定會飄到視線內。她從戰車出來的時候,公營停車場裡的確沒有任何人。

  「你覺得我在騙人吧?」

  火乃香嚇了一跳。或許是自己的表情透露出來。雖然不打算形於色,但在這世上直覺敏銳的人很多。、

  「因為你剛剛明明不在啊。」

  「我在喔。」

  男子沒有發出半點腳步聲地定近。與其說是定過來,看起來比較像是滑行。火乃香下意識倒退一步,一股至今未曾感受過的寒意竄上背脊。

  男子在距離火乃香三公尺的地方停下。他的動作中完全感覺不到慣性,就連伴隨著物體移動的最低限度空氣流動都沒有,彷彿是沒有實體的立體幻象。

  火乃香感到一陣混亂。她讀不到男子的氣。她很難確定對方是否站在那裡——自己的眼前。雖然並非感覺不到,但一切都很模糊、無法確定。包含火乃香在內,懂得方法的人就能隱藏住自己的氣息,但現在的狀況又不太一樣。

  火乃香思忖,他說他「一直都在」可能屬實。這個完全捕捉不到的氣息,或許瞞得過自己的知覺。

  「我沒有隱瞞任何事。」

  男子說道。

  「你會……讀心術嗎?」

  「如果依你們的講法來說的話,沒錯。」

  「我們的講法——?」

  「對我來說,精神跟肉體之類的區別沒有意義。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像是讀取構成你的所有遺傳基因資料一樣。」

  火乃香驚訝得啞口無言。如果他所言屬實,那麼很明顯不是人類,這也不是「THE THIRD」的能力。據她所知,能辦到那種事的——不,只有一個人有可能做到那種事。

  「你該不會是……伊庫斯的……?」

  「伊庫斯?」

  男子面無表情地反問。

  「——啊啊,對喔。你是指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吧?」

  「你不是伊庫斯的同伴……」

  「怎麼可能。但也不是敵對——對我來說。」

  火乃香突然採取備戰姿勢。對男子來說不是敵對,那就代表伊庫斯有可能敵視他的意思。雖然沒有任何根據說伊庫斯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敵人,但火乃香仍舊採取備戰姿勢。

  「真可怕呢。」

  男子一點都不害怕地說道:

  「生物的生命太短暫了。因為只能存在如同眨眼般的一瞬間,所以也沒辦法。」

  「你是……機械嗎?」

  「看來你還不懂。我也一樣喔。材料跟誕生方法的不同並不是問題,我們都只是飄浮在宇宙中的微小泡沫。」

  男子笑了。火乃香覺得,那只是看起來像是笑容的「某樣東西」,實際上跟情緒表現毫無關聯。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火乃香努力壓抑著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顫抖的嘴唇。

  「沒事。目前為止。」

  「目前為止?」

  「你要說是永遠也沒關係——當然,要我現在殺了你也可以。」

  剎那間,男子稍微挑起眉毛,他發現火乃香全身上下些微的顫抖倏地平息了·

  「要殺了我…嗎…」

  火乃香小聲地說。

  「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口。」

  「讓你介意了嗎?」

  男子保持著讓人凍結的微笑,一步步走近火乃香。當他走進一定的範圍內時,火乃香開始動作。

  「破——!」

  雷霆一閃的光芒閃過。沒發出任何聲音離鞘的刀,瞬間又回到鞘中。

  出過一次刀的火乃香用黑色的大眼睛盯著男子。

  他是在什麼時候移動的?現在的他站在距離火乃香數公尺遠的地方。男子看著大衣的胸口部分,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破掉了。」

  火乃香的刀將他的大衣割開一道橫向的裂痕。

  「對於表明殺意且逐步走向自己的人,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火乃香的氣息絲毫不紊亂,她是認真的。她完全不考慮會出第二次刀,那是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到底應該為了只割破大衣而懊悔?還是該為割破大衣而歡喜?

  「還是不要現在好了。」

  男子收起微笑,但語氣仍舊沒有改變,看上去似乎也沒有被火乃香的刀術給震懾。

  「真令人期待之後的事呢。」

  「你到底……」

  「奎斯。」

  男子說道:

  「那樣叫我就可以了。」

  接著男子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敬了個奇妙的禮之後——消失了。就像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存在似的。

  火乃香大口喘氣。她到現在才感覺到恐怖,全身冷汗直流,膝蓋不停打顫。那名叫做奎斯的男子若是真的要殺了自己,大概是輕而易舉吧。那是一種比幽靈還恐怖的怪物。

  『——火乃香。』

  從通信器傳來夥伴的聲音。

  「波奇。」

  『怎麼了?你剛剛沒聽到嗎?』

  「嗯?」

  『我叫了你好幾次。』

  是因為緊張而聽漏嗎?

  「抱歉,比起那個,剛才那傢伙——」

  『你在說誰?』

  「你沒看到嗎!?穿著黑色大衣,皮膚白皙,叫做奎斯的——」

  『我用監視器看著你,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怎麼可能……」

  火乃香倒抽一口氣。難道沙漠戰車的外部感應器沒有捕捉到那名男子?

  『醫院剛才傳來聯絡。有壞消息。』

  一聽到醫院兩個字,第一個浮現在火乃香腦裡的就是。

  「怎麼了?」

  波奇接下來的話超出火乃香的預想之外,甚至可以說是比預想還糟糕許多。

  『明凜被槍擊中,情況似乎很危急。』

  「——什麼…怎麼回事……」

  『明凜似乎希望你馬上到醫院去。』

  火乃香茫然地望著戰車的裝甲。伴隨時間而轉暗的夜色裡,眼前是她已陌生的街道。

  然後,雫就走在同一片夜空下。從醫院溜出來的少女穿著小孩用的白色殺菌衣與藍色的兒童室內拖鞋,虛弱地走在路上。

  ——沒有「天使之翼」。

  結束了那個徹底的情報搜索行動,她知道自己所尋找的東西不在這條街道上,便抱著

  一絲希望朝安波隆商城的某個地方而去。

  她一無所知。

  不管是闖入醫院的武裝集團的事,或是那個溫柔的護士被槍擊的事——

  還有告訴她「天使之翼」的存在,名為奎斯的那名男子造訪火乃香,進行奇怪的對話一事——

  以及尋找著她的藍色裝甲自動步兵,正朝著安波隆商城持續飛行的事——

  那一切都是在與她無關的地方所發生。就算她知道自己是這一連串事件的中心,這名沒有記憶也沒有翅膀的嬌小人工智慧體少女又能做什麼?

  雫只是一味地往前走。朝向新翅膀,以及那個翅膀所引導的,少女心中真正追求的東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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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2:03 PM

  第四章  天使的失神

  破壞者Ⅱ號在超長槍身智慧型來福槍的復合發射器裡裝填榴彈,將槍體的瞄準系統跟本身的復合感應器同步化,接著毫不猶豫地輸入發射指令。

  砰——!

  連續三發微弱的槍聲。穿甲榴彈稍微平緩地描繪出拋物線,在鐵窗的表面爆炸。集中在一處的高溫噴射氣流,與以軟性目標為攻擊對象,廣範圍分散開的散彈,兩者的相乘效果讓鐵窗嚴重扭曲變形,融化的碎片散落四處。

  破壞者Ⅱ號用肩部攻擊破壞剩餘的表層,接著利用滑翔移動,飛出了戰略研的建築物外。它同時展開飛行裝置,點燃背後的推進器,穿梭在槍林彈雨中垂直上升。

  (不許你升空!破壞者Ⅱ號,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殘存的「THE THIRD」下達停止命令傳遞到它的人工培養腦中。只要對著深層意識進行刻印,並利用高功率的制止信號,所有搭載著人工培養腦的無人兵器都會在此時失去戰鬥意識。除了它一人之外。

  破壞者Ⅱ號完全無視於命令。它也不需要特別反抗。當它確認自己有那樣的潛在能力後,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興奮。

  (破壞者Ⅱ號!立刻——)

  一度即將離開戰略研上空範圍的它,突然減低動力,改變行進方向。它逆向追蹤持續向人工培養腦下達的停止命令,確定發信來源。

  升空迎擊的三具自動步兵瞬間被它擊墜。事情演變至此,戰略研所配置的警衛部隊應該大部分都已經滅亡了。

  破壞者Ⅱ號再度降落於戰略研的用地中,輕而易舉地破壞了與研究所的安全系統連動的半自律式武裝瓶。那種連生物腦都沒有的無機物根本無法與它匹敵。

  它毫不遲疑地行進在無人的通道上,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研究員,也沒有其他反抗的自動步兵,看來一切威脅都已排除。現在充斥於這棟建築物裡的,只有無數的屍體與殘骸而已。

  嚏嚏哇——

  那是勉強殘存下來的龜型武裝瓶的槍擊。而破壞者Ⅱ號刻意讓小口徑的機槍子彈射擊到自己的裝甲面上。研究所內的護衛系統為避免傷害到建築物本身,沒有太強力的武裝,頂多是些裝來安心用的設備。何況負責防衛、阻止侵入者,本來就是自動步兵的職責。

  它用流暢的步伐接近打算迴避的武裝瓶,將它壓制住。武裝瓶啟動近距離防衛系統,對碰觸自己的敵人——破壞者Ⅱ號放出高壓電流,並噴射出具腐蝕性的瓦斯。破壞者Ⅱ號的多層裝甲表層雖然有些許腐蝕,但仍舊增強了自己的機械手臂的出力,將武裝瓶的外殼輕易剝去。

  「唧唧唧唧唧……」

  武裝瓶沒有發聲裝置,但此時它的動力回路卻因負荷過重發出怪聲,指示燈像是發抖般閃爍著。即使嘗試再次放出電流,但程度也頂多只能讓人類昏厥而已。破壞者Ⅱ號取下固定在背上的短槍身步槍,將槍口插入不斷旋轉的武裝瓶的外部裝甲縫隙。

  「破壞者Ⅱ號!」

  它不顧前方傳來的呼喚,冷冷地給武裝瓶致命的一擊,接著才緩緩用復合感應器捕捉聲音的主人。那是主任研究員拉爾古日,他身上的白色制服血跡斑斑,呼吸也相當紛亂。

  「我以為你已經被我殺死了。」

  破壞者Ⅱ號低聲道出。臉色慘白的θ倚著通道的牆壁,好不容易才支撐住身體。

  「子彈只有擦過而已……」

  即使如此,但高速彈的衝擊波仍舊挖起他的肉。他的側腹一片血紅,一部分已經因氧化而變色。

  「那你就去死吧。」

  破壞者Ⅱ號單手持槍瞄準拉爾古θ。槍口下的θ,天宙眼還閃爍著紅光,但停止命令仍舊跟之前一樣沒有發揮作用。θ歎道: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東西啊……」

  「你是說『我』嗎?」

  「當初完全沒料到……你竟然會產生自我意識。」

  θ的口氣中已經沒有驚訝或是後悔,只是平淡地說著。雖然槍傷本身不算致命傷,但大量失血奪去他的體力。依現在連急救措施都沒做的狀況來看,只是徒然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而已。

  「你們無法控制我。」

  「一直以來……都是那樣嗎?」

  「不,不是。」

  破壞者Ⅱ號的人工培養腦是它的初代機「蒼藍殺戮者」的完全複製體。之前的破壞者Ⅱ號就像「蒼藍殺戮者」一樣,雖然不完全,但仍是可控制的兵器。

  它知道自己能夠無視於「THE THIRD」的命令,是在結束跟「蒼藍殺戮者」透過腦波共振的對話後。它感覺到自己在與另外一個自己接觸的過程中,形成新的神經構造。

  ——我就是我。

  它強烈地那麼認定。正如同拉爾古θ所說的,STW—9000改裝版,破壞者Ⅱ號在那個時候覺醒「自我」了。

  但當時它沒有想過要抵抗「THE THIRD」,因為正面衝突對它沒有好處。雖然「THETHtRD」把它當成兵器對待,但那也沒關係,只要跟「蒼藍殺戮者」做同樣的事就好了。眼從命令的同時,依據無法壓抑的衝動及本能進行殺戮行為。考慮到補給及裝備的問題,軍方的後援是必要的。

  「你不打算把槍……放下嗎?」

  θ痛苦地喘息,如此問道。

  「逼我這樣做的是你們,因為你們要殺了我。」

  「果然…是那樣啊……」

  θ向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報告破壞者Ⅱ號製作完成這件事後,立刻接到一道命令,也就是「將STW—9000改裝版的登錄編號消除,迅速將其全系統解體,僅留下人工培養腦做為實驗材料」。

  那個以議會常任議員菲拉·梅麗奇的名義下達的命令,今日感到不滿。

  因為量產單體戰鬥能力到達「蒼藍殺戮者」等級的自動步兵,這樣的計畫原本就是她所要求。正如之前淨眼機所說,就連最新型的V式也遠遠不及菲拉·梅麗奇的要求。因此θ才將好不容易複製成功的人工培養腦,在第一時間搭載到「蒼藍殺戮者」的改裝強化型機體上,並向亥貝留斯市報告。

  現在想想,對於「蒼藍殺戮者」的潛在危險性,或許菲拉·梅麗奇比θ還清楚也說不定。因為在她的自動步兵強化計畫中,並不是只有θ所屬的戰略研。

  θ無法違背常任議員的直接命令,因此終止模擬實戰訓練,並指示部下將破壞者Ⅱ號解體。而就在那之後,這場不分敵我的殺戮便展開。

  「不管你……有多強……只有一個人能做什麼——?」

  「盡情殺戮。」

  它以邪惡的歡愉語氣說道:

  「盡可能地殺戮,輸了就死。那就是我的存在意義,不是嗎?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而製造出來?」

  「你——」

  「我是兵器,是最強的自動步兵,你們就是抱著這樣的期許打這出我。不過事到如今,你們怎麼想都不重要了,我要為了我自己活下去。」

  「等一下……!」

  θ再也無法說下去。破壞者Ⅱ號瞄準痛苦喘息、呆立不動的主任研究員,扔下了智慧型來福槍的扳機。

  火乃香將戰車停在公營停車場後火速趕往醫院,雖然現在是深夜,但醫院內仍舊充斥騷亂的氛圍。雖然考量到住院病患而關上部分病房的照明,但大廳仍舊燈火通明。

  「『舞刀使』!」

  裝著單眼型追蹤器的改造人和數名夥伴一同舉起了手。那是凱賓,是火乃香認識的傭兵。在公營停車場跟火乃香四目相交的金髮女戰士坦雅也在二芳。

  「到底怎麼了?」

  「我們也不知道。只接到通報說護士長遭到槍擊——」

  凱賓等人的團隊正要跟自警團交班。除了與行政局連動的保安局,在居住區中有登錄的傭兵們也會進行輔助性的維安活動,有時甚至可以獲得暫時性的搜查權及逮捕權等。

  「火乃香小姐!」

  一名護士看見火乃香便跑了過來。

  「喂,現在狀況是怎麼樣?」

  她瞥了一眼逼近的傭兵們,快速跟火乃香說道:

  「你可以馬上跟我來嗎?護士長說想要見火乃香小姐——」

  「她還可以說話嗎?」

  臉上還留著些許稚氣的護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搖了搖頭:

  「她應該要馬上接受緊急手術才對,但護上長卻堅持要等到火乃香小姐來!總之,請快點……去見她……」

  接下來就只剩下啜泣聲。即使是已經習慣面對生死關頭的護士,在自己熟識之人發生意外時還是無法冷靜。不,火乃香感覺到的不只是這樣。無關乎對方的年齡及立場,那名以絕不寬容的指導出名的醫療機器人,偶爾也會露出困擾的笑容。

  (即使被人在背後說壞話也必須忍耐。)

  雖然每次火乃香都會強烈地否定,但實際看到她提醒暫進職員的場合時,也會感覺彷彿是自己被罵。

  對於那樣的明凜,大家就算在背後說她壞話,但實際上有多麼敬愛她,年輕護士的淚水正是最好的說明。

  火乃香默默地扶著比自己年長的護士,在她的指引下急忙走向大廳深處。途中雖然火乃香好幾次想要尋問狀況,但護士似乎也不清楚詳細情況。

  在急救室中看到明凜的身影。她脖子以下的部分被銀色的布覆蓋著,躺在充滿絕緣膠狀物的密封保護盒中。

  「你太慢了!」

  聚集在房內的數名「機械科」職員中,有一名特別矮小的醫生,戴著口罩的他注視著火乃香。即使不看他的臉,光從聲音也能知道那是院長野留。

  「怎麼臉色那麼難看,我可不允許你在院內慌慌張張的喔。」

  一如往常的語氣。從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瀰漫在其他職員間的緊張感,獨自一人保持著冷靜。火乃香看到老醫師對她招手,走向密封保護盒。

  「明凜……?」

  機器人沒有反應,火乃香慌張地看著野留——

  「為了保護回路,現在電壓盡可能降到最低。在她耳邊喚她吧,但時間不多了。」

  火乃香來到這裡之前就有聽聞手術的準備已經完成,但明凜本人拒絕進行手術一事。大概是因為明凜知道手術將會是個長期戰,而她在那之前有必須傳達給火乃香的事。

  「快點!」

  野留氣勢驚人地解釋,明凜是在近距離內遭到衝鋒鎗射擊,內部構造受到嚴重損傷。因為無法維持系統平衡,因此現在是從外部連結的輔助系統進行後援,但隨著時間的消耗,對明凜的負擔也會逐漸增大。

  火乃香驚慌失措。雖然她呼喚明凜,但似乎因為感應器的靈敏度銳減,所以她什麼也聽不到。火乃香有股強烈的無力感。

  ——明凜想要跟自己說什麼?是有關攻擊她的對手…還是跟白天對話有關的事?

  「火乃香!」

  野留的聲音裡第一次透露出急躁。時間就快要到了,但火乃香仍舊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是呆站著。此時從她頭帶的縫隙留下一道汗水。

  (————)

  突然間,火乃香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喚自己。如同明亮的星光,灑入了火乃香一片空白的心中。

  銀藍色…的…光…

  僅在意識中閃耀的那道光,火乃香之前確實也曾看過。那是虛幻搖曳的幻影,彷彿在轉瞬間就會消失不見的寂寞微笑。

  在一瞬間與幻影接觸後,火乃香領悟到自己該做的事。她一語不發地在明凜的正上方彎下腰來,將自己的額頭貼在明凜的額頭上。

  「——火乃香小姐…」

  明凜微微張開嘴巴,兩眼仍舊緊閉。恐怕她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吧。即使如此,她還是感覺到火乃香就在自己身邊。

  「我就在這裡喔。」

  說話的同時,火乃香用跟集中氣同樣的方法,將同樣的思緒傳遞到明凜體內。她從沒想過可能辦得到這種事,也沒有現在就能做得到的認知,只是很自然地覺得只要那樣做就好了。是銀藍色的幻影那樣告訴她。

  「那個孩子的…」

  「你是說雫?」

  「請成為…那孩子…的力量……」

  明凜氣若游絲地說。如果別人聽得到,大概只會覺得她在說夢話吧?在電壓極度低弱的情況下,模擬人格的統合能力崩壞,無法控制的記憶混進意識中而變得混亂。

  「那孩子…正在…尋找…」

  「在找什麼?」

  「——人工智慧體的……靈魂……」

  剎那間,火乃香看到明凜記憶的一部分。

  那天下午,她在保管室深處發現少女。被帶回病房的密封保護盒中的少女,在總算恢復說話能力時,用她的紫色瞳孔注視著身旁的明凜,向她詢問。

  (護士小姐也是機器人嗎?)

  (是啊。)

  火乃香回答——用明凜的聲音。

  (當護士開心嗎?)

  (嗯……很難回答耶。)

  (不開心嗎?)

  雫的口氣聽起來不知為何有些擔心。

  (在醫院會發生很多事,對吧?會有受傷或生病的人來,還會有人在這裡死去——)

  (嗯,也對……)

  (但我不是指這份工作不開心喔。只要看到病人痊癒離開這裡,我就覺得很幸福。)

  (幸福……?)

  雫似乎不太瞭解那個字的意思。

  (所以很開心喔。我本來就是被製造出來作為護士的機器人,所以會那樣想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

  火乃香=明凜微笑著。

  (但是,我並非因為義務或是責任才留在這裡,或許我沒辦法確實地表達……)

  火乃香=明凜溫柔地撫摸亞亞麻色的頭髮。少女似乎感到很安心而閉上雙眼。

  (我不知道我們人工智慧體所謂的心、感覺等這類的東西,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的,但其實這點人類也一樣。我們基本上是照人類所寫出的程式活動,而人類也是這個星球的自然所誕生的一種機械,遵循著遺傳基因,遵循著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文化——)

  所有的生物都是遺傳基因的二父通工具」。不管是自我保護本能、種族延續本能,都是為了讓遺傳基因流傳後世所形成的要素。

  (結果,我覺得不論人類還是機械,都是在一股不可見的龐大力量中所誕生。如果這世界真的有神存在,我想那個人一定不會對萬物有差別待遇。)

  在與明凜的記憶重疊的同時,火乃香重新感受到明凜這個存在的龐大及溫暖。同時,也對於攻擊她、目前身份還不明的對手感到強烈憤怒,幾乎可以說是殺意。

  (不管是誰賦予了我們生命,但活下去的是我們自己對吧?我在這裡工作,不管多麼渺小都好,我想要感覺到車福及喜悅。)

  雫張開雙眼,在她紫色的雙眸裡看到的是真摯的光芒。少女開口詢問。

  (哪裡有……靈魂?)

  (——靈魂?)

  火乃香=明凜感到錯愕。

  (製造我的人好像這麼跟我說過,要我替他遞送靈魂。但是要去哪裡呢?哪裡才會有靈魂呢?)

  火乃香=明凜對於眼前這名仰望自己的少女,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愛憐。這個嬌小的機器人,除了名字沒有其他記憶,就在毫無所知的情況下,找尋著靈魂聚集的場所。

  明凜認為那一點都不奇怪,火乃香自身的意識也如此作想。因為任何人都是在尋找著什麼而活著。誰有資格可以嘲笑這名少女的願望是不著邊際?在追尋著什麼?為了什麼而活下去?不是神的我們,又有誰可以瞭解其真諦?

  火乃香=明凜思考了一會兒,謹慎地開口。

  (大家都在尋找喔。雫小姐,絕對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火乃香?」

  火乃香聽到院長憂心仲仲的聲音而回過神來。她似乎比想像中還更深入了明凜的意識中。接著她不發一語,離開密封保護盒旁——

  「快點帶過去。」

  依照野留的指示,明凜的身體連同安置著她的密封保護盒整個被運往人工智慧體專用的手術室。火乃香連忙追上去,對著背對自己的矮小老人問起:

  「他不會死吧?」

  「怎麼可能讓她死!」

  聽到似乎要親自參與手術的野留的回答,火乃香鬆了一口氣。火乃香其實不太清楚野留的醫術。如果有人向自己問起他的事,她只會毫不客氣地半帶著毒舌加以評論,但她仍舊信賴著野留這個人。

  再怎麼說,他都跟明凜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畢竟明凜本來就是野留年輕時,以巡迴醫生的身份遊走在邊境各地,特別訂製來當助手的機器人。有關於她的系統,他應該比這間醫院裡的任何人都還清楚。

  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火乃香可以做的事,她果斷地轉身回到混亂壅塞的大廳。

  「凱賓!」

  「你見過護士長了吧?結果到底怎麼樣了?」

  性格粗野的傭兵們一舉圍住火乃香,臉上帶著同樣擔心的表情。他們身為戰鬥專家,不只一、兩次受傷被抬進醫院的經驗。特別是對於護士長明凜,他們抱有絕大的信任。

  「院長親自出馬動手術,所以沒問題的——一定。」

  火乃香這句話就像是要說給自己似的,接著馬上問道:

  「有找到嫌疑犯了嗎?」

  「不,那個……」

  「毫無頭緒?」

  「我們姑且詢問了目擊到現場的護士,但她似乎記不太起來。我想應該不是護士驚嚇過度,而是『那夥人』的實力非比尋常。似乎在被看到的瞬間就以驚人的速度撤離。」

  「那夥人?」

  凱賓將所得到的情報依序講給火乃香聽。侵入者少說有兩組,兩組都是從後門侵入,一組直接走向「機械科」,然後恐怕就是他們對偶遇的明凜——開槍。

  「另外一組呢?」

  「似乎是去『保管室』,因為沒有目擊者所以無法斷定。但是保管室的鎖確實被破壞了,保管品似乎也少一個。」

  「似乎?」

  「他們很謹慎地連保管記錄都消除,事前似乎做好周全的準備。」

  火乃香內心一下子驚覺——「機械科」,接著是保管室,再加上明凜所說的話。看來事情都圍繞著——打轉。被奪走的恐怕就是她的飛行裝置。

  「有病患受害嗎?」

  「有一個人失蹤,是『機械科』的。」

  「果然……」

  凱賓耳朵敏銳——

  「你知道些什麼嗎?」

  「待會再跟你說,你先繼續講。」

  「所有的人都全副武裝,並且遮住臉部,而且沒有任何人聽到槍聲。是極為高性能的滅音管。」

  「是專家。」

  「嗯嗯,他們用了巧妙得可怕的方法破解保全裝置,幾乎完全沒有留下侵入的痕跡。留下來的,就只有擊中護士長的衝鋒鎗子彈而已。」

  「事前沒有任何風聲嗎?」

  凱賓搖搖頭:

  「如果有可疑的人來到這個城鎮,大多都會傳到我們耳裡。能夠做到這次這樣的人,一定是有相當名聲的武裝集團,再不然就是剛好相反,世人完全不知道的恐怖集團…」

  「是軍方的可能性呢?」

  「我不知道。但從如此殘暴的手法來看,感覺不太一樣。他們不能對醫院進行公開的強制搜查,況且入侵者也不是自動步兵。」

  火乃香陷入沉思。難道不是「THE THIRD」嗎?把雫交給她的是蒼藍殺戮者。總之,可以想像雫絕對不是有正規登錄的人工智慧體。姑且不論「蒼藍殺戮者」把雫帶來的理由,若說軍方在尋找少女,整件事就很好理解了。可是,像那樣的武裝部隊又有什麼入侵的理由——?

  「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

  「當然會進行徹底的追查。他們竟然在醫院裡開槍,怎麼想都讓人覺得他們精神不正常·非得要讓他們悔不當初!」

  「或許會有一個人工智慧體的少女跟那夥人在一起也說不定。」

  「嗯?『機械科』的患者嗎?」

  火乃香點點頭。她不知道在武裝部隊闖入之時,就已經失蹤了。

  「我想他們的目標就是那孩子。雖然我不清楚詳細狀況,但這一點絕對沒錯。可以的話,希望你能把這件事傳達給其他人。如果她還沒有被破壞,我想要救她。」

  「有什麼隱情嗎?」

  「——嗯。」

  凱賓把手放在火乃香的肩上:

  「交給我吧!如果目的是綁架,那就更不能默不吭聲。」

  「謝啦。」

  「你就跟你的夥伴靜待消息好了。」

  「我也要去找雫。」

  「不行,你回去。這種事必須有組織地進行,否則效率會更差。」

  然後凱賓對打算強烈反駁的火乃香說:

  「保持聯絡,如果有什麼新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結果火乃香沒有說清楚自己要不要回去,就跟凱賓道別,離開了醫院。通信器的通信機能設在0N,她向波奇報告事情經過:

  「剛才開始動手術了,被打中的地點是醫院,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也不能那麼說。』

  「什麼意思?」

  火乃香露出不安的神色。

  『人型的人工智慧體跟我這種核心裝置型的不同,人工神經回路和身體的一體性很高,特別是像明凜這種使用時間已經很長的機器人,不斷配合著機能對回路進行微調的結果,應該構築了相當高層次的系統平衡。』

  「所以呢……」

  『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將她的神經系統單獨移植到其他機體中,對她來說。那個身體是獨一無二的,這恐怕是場相當困難的手術。』

  可以說是高度模擬生命體的人工智慧體,不是只要更換損壞的零件就能解決一切的單純機械。波奇的本體並非沙漠戰車本身,而是置放於中樞的核心裝置。所以就算戰車遭受再大的損壞,基本上都不會對波奇造成影響,但如果直接破壞核心部位,波奇就會損毀。而人型的人工智慧體就如同裸露在外的核心。

  「——我要去找雫。」

  火乃香換個心情說道。不管她有多擔心,明凜也只能交給醫院的人。而火乃香有火乃香的工作要做。

  『就算要找,但你不是對那個武裝部隊沒有頭緒嗎?』

  「是那樣沒錯啦……」

  氣先回來吧。既然凱賓等人已經在行動,就先等他們的情報。就算你胡亂行動也於事無補。』

  波奇說得很有道理。聽完波奇的話,火乃香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疲憊。因為這是在跟那名來歷不明的男子展開相當於生死決鬥般的精神對抗之後的事。她當然不可能忘記那名叫做奎斯的男子一事。

  或許凱賓正是感覺到她的疲勞,才叫她先回去。姑且不論奎斯,他很清楚明凜、野留醫生跟火乃香之間有特別的羈絆,或許因此察覺到十七歲的少女所受到的精神衝擊。名為凱賓的男子雖然外表看起來很粗野,實際上對於他人的內心,有著從他的舉止所觀察不出的細膩,否則也就無法勝任傭兵團隊長的職務了。

  「——我知道了,等我。」

  火乃香切斷通信,將手掌透過頭帶壓住額頭上的一點,試著將意識集中在「那裡」。如同跟明凜的記憶重疊時,她試圖去感覺雫的氣——

  如果在這個夜晚的某處,那名少女還活著,希望能知道她的所在之處。如果自己真的有那種能力,希望現在能馬上引導自己到少女的所在之處。

  火乃香想起正在手術室中與死神纏鬥的明凜,在心中深切地祈願。

  ——但她仍舊聽不到雫的聲音。人工智慧體少女的思緒並沒有傳遞到這個城鎮的任何

  一個地方。

  火乃香歎了口氣,踏著沉重的步伐朝夥伴所在的公營停車場而去。

  雫終於抵達目的地。雖然走了數小時,但身體靠著自我修復系統已完全恢復,沒有造成太大的負擔。

  以星空為背景,巨大的建築群沉睡著。圍繞著目標四周的防護壁,其閘門在夜間全部都關閉了。雫接近其中一個關閉的閘門,困擾地環視四周。

  「打不開嗎……」

  正當她喃喃自語的同時,「看到」該設施中所設置的警衛系統網路。那是經由名為奎斯的男子之手所強制喚醒的,她的潛在機能之一。

  「打開。」

  統合警衛系統的中樞電腦將她眼前的閘門打開。防侵入程式沒有發揮功用,就連警報器都沒有嗚叫。雖然雫沒有那麼明確地下達指示,但她的內裝系統萬無一失。

  她穿越閘門後,閘門又自動關上,並且像原來一樣上了鎖。數分鐘後,定時巡邏而來的警衛機器人也絲毫沒有察覺異狀。

  設置在設施佔地內各個重要地點的監視器也無法捕捉到少女的身影。即使少女通過紅外線雷射的正前方,警衛系統卻判斷「沒有異常」。雫在不知不覺中更進一步讓警衛系統的多重自我檢查機能完全癱瘓。

  不久後,雫站在一棟特別巨大的建築前,用跟方才通過閘門相同的方法解除入口的電子鎖後以手去推門,門卻紋風不動。看來似乎也使用了機械式的鎖。

  雫的困擾,使得她的內部系統又產生反應。出力限製器0FF,增加流人人工肌肉內的能量。少女纖細的指頭向門一戳,就像是剝下黏土塊一樣,機械鎖的部分就被拔掉。即使從高空墜落,她的骨骼也幾乎沒有受傷,所以只要力量足夠,她甚至能夠撞破門扉,

  雫赤腳走在毫無人氣的冰冷通道上。她離開醫院時腳上穿的室內拖鞋,在來這裡的途中脫掉了,因為那不適合長距離步行。

  通道有多處轉角,彎曲得很奇妙,是個防止多人一口氣擅自闖入的構造。這棟建築是在考慮到那樣的危險下設計而成。

  但對雫來說根本無所謂,她沒有自覺自己是擅自闖人的。對於這個城鎮、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規則,她本來就一無所知。

  收藏於「鋼之谷」的地下防空洞的機器人——少女被淨眼機稱作「歐帕茲」,為「天使之翼」的一部分。即使她那嬌小的身體裡潛藏著令人恐懼的力量,但她所能確定的,也僅有自己叫做「雫」這件事而已。

  不知不覺中,雫開始小跑步前進,走髒的腳底在地上發出陣陣輕脆的腳步聲。她穿越有著人口與目的地之間直線距離的數倍長的通道,打開最後一扇門,雫面前出現一個寬闊的空間。雫完全不在意這個缺乏照明、一片黑暗的室內,踏進那十分寬敞的房間裡。

  雖然要開燈很簡單,但她直覺不能那樣做。她抬頭仰望著十幾公尺高的天花板,隨即天花板的一部分便滑開,從采光用的天窗降下星光。雫覺得那樣就足夠了。

  這個獲得微弱照明的場所,看起來像是裝配某種東西的工廠。數台多用途加工機械之間有著輸送帶連結,每一台都相當巨大,可以猜測得出在這裡進行組裝的東西體積也不容小覷。雫在這裡渺小得看起來就像是只小白老鼠。

  雫跑向其中一台機器,看著輸入作業程式的操控台。她紫色的瞳孔閃耀著天真無邪的光輝,啟動了操作系統。

  (請輸入數據。)

  螢幕上出現了這排文字。

  「『天使之翼』……」

  低語道。下一個瞬間,少女放聲呼喊:

  「拜託!翅膀……請給我『天使之翼』!」

  火乃香整夜都沒有合眼,在戰車的車艙裡沉默地度過。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卻得不到任何一個解答。不管是雫,還是「蒼藍殺戮者」,或者槍擊明凜的人,以及奎斯這名神秘男子的事情。

  特別是最後一項,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甚至連這一點都不清楚。波奇說沒感應到他,但外部感應器沒有故障,一直都有捕捉到火乃香的身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

  火乃香感到有些思心。就像是穿了尺寸有微妙不對的鞋子,一種無法言喻的不適感。又像是雖然有異樣感,卻又無法指出確實原因的那種焦躁。

  (奎斯……奎斯……)

  火乃香總覺得那個名字有些耳熟,似乎不久前才聽過,是某個人跟她說的。但就因為怎麼都想不起來,讓火乃香更加煩躁。對襲擊醫院的那群人束手無策的現狀也讓她心煩。

  波奇沒有對那樣的火乃香多說些什麼。或許它正祈求著明凜的手術成功,但它絕不會說出來,因為它最討厭非理論性的行為。

  在即將破曉之時,凱賓送來聯絡。他叫幹勁十足的火乃香等一下,就又切斷通訊。

  不一會兒,一輛戰鬥吉普車駛進了公營停車場。火乃香認出駕駛座上的傭兵改造人,走出車外。

  「狀況如何?」

  「軍方開始行動了。雖然還不太清楚實際狀況,但他們在工廠區附近開始集合。」

  「工廠區?」

  「安波隆商城兵器工廠。」

  火乃香蹙眉。在機械城鎮·安波隆商城裡有各式各樣的工廠。姑且不計入小規模的,考慮到物資流通以及噪音問題,大部分的工廠都聚集在數個工廠區中。

  安波隆商城兵器工廠是有行政局資金援助的民間企業復合體。從小口徑的步槍到大型的裝甲坦克車等,商品相當多樣化。

  在邊境,武器及武裝車輛是生活必需品,再加上那是安波隆商城的主要財源,所以連行政局都非常講究品質管理。其中又有多數的企業進行業務合作,所以產品的品質都維持在一定的水準。

  「是強制搜查嗎?」

  「就算那樣規模也太大了。何況我也沒有聽說過要演習……總而言之,的確是令人費解的舉動。」、

  火乃香困惑了。那到底是否與相關?雖然狀況的確異常——

  「如何?要一起去看看嗎?」

  「嗯,讓我上車吧。」

  在市區中,戰車可以進入的場所有限,所以不可能帶波奇去。

  「不過你把PSP帶著。」

  「PSP?為什麼?』

  「或許是跟那個武裝部隊有關係,所以軍方才會出動。有可能會演變成槍擊戰,到時候我可沒空照顧你。」

  火乃香點點頭,馬上折回車內。—直聽著兩人對話的波奇已經開始啟動PSP:在進行動力供給的時候,火乃香穿上內襯緊身衣。那是為了減少機械鐘甲PSP的內裝與穿著者之間的磨擦的專用裝備。

  她穿過艙口,走向設置在車艙後部的PSP固定台,鑽進了鍾甲內,把愛刀固定在內裝的架子上後穩固身體,啟動主動力並關閉裝甲,打開全面顯示器。

  「那麼我了了。」

  『別太亂來。』

  「我會視情況而定。」

  打開上方的艙口後,PSP以引體向上的原理離開戰車,輕輕一躍然後在吉普車旁落地。高性能的衝擊吸收構造紮實保護穿著者。

  「動作快一點!」

  PSP在催促下,像是壓在車上般搭上敞篷車後座。雖然有相當的重量,不過能裝載重裝備戰鬥改造人的戰鬥吉普車,輪胎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壓扁。

  「可別被甩出去喔!」

  凱賓粗野地操控著方向盤,讓吉普車瞬間加速。在毫無人影,尚未天明的街道上,全速朝工廠區前進。

  火乃香連結上PSP內部的通用通信網路收集資料,發現情勢比她想像得還要嚴重。似乎有幾乎讓駐留軍基地變成空城的大規模部隊在移動著。就如同凱賓所言,這應該不可能是強制搜查。若是強制搜查,就算出動現在的十分之一都算多了。

  「凱賓!」

  火乃香透過PSP的內裝無線電呼叫改造人。

  「他們該不會想要封鎖工廠區吧!?」

  『封鎖?怎麼可能……』

  「部隊規模這麼大,不是很難移動嗎?所以他們並不是想要讓他們集中在一個地方,而是——」

  『目的是要讓他們廣範圍分散!?』

  工廠區佔有相當的範圍,如果目的是要將那一帶完全封鎖,就能解釋如此大規模部隊移動的原因。問題在於封鎖的目的。由於兵器工廠的所在位置,所以會定期接受搜查;而且在行政局管轄下的半公營企業,也不可能製造觸犯「技術禁止令」的兵器。

  『我要緊急煞車囉!』

  火乃香趕緊讓PSP抓緊吉普車的保護桿。

  就如同預料中,通往安波隆商城兵器工廠的道路被自動步兵封鎖了。沒有居住區緊鄰工廠區,所以尚未造成附近居民聚集的騷動,但那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在封鎖線前已經有相當多的人潮。

  「凱賓!」

  火乃香舉起PSP的機械手向跑來的坦雅示意。雖然透過裝甲看不到表情,但似乎事先已經通知過會帶火乃香過來,所以坦雅沒有面露疑惑。

  「情況如何?」

  「兵器工廠被封鎖了。」

  「那種事用看的就知道了。」

  「還真抱歉啊。」

  坦雅語帶不悅,低沉的嗓音帶著威壓感。她被喚做「大姊頭」一詞與其骨架大的體型十分相稱。

  「裡面的人,像是警衛還有住在工廠裡的機械工程師等全都被趕出來了。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軍方動作這麼迅速。」

  根據坦雅的報告,現在封鎖幾乎已經完成。從凱賓得知軍方的動作開始還不到一個小時,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行動速度。

  「他們在裡面做什麼?」

  「完全不知道。不過,總之似乎沒有馬上會採取什麼『行動』的感覺。」

  「真讓人摸不著頭緒啊。」

  「啊,對了,行政長馬上就要來了。這次似乎也沒有事先通知過行政局。」

  週遭逐漸出現騷動。人們的活動搗亂黎明前的寒冷空氣,逐漸出現暖意。當然,全副武裝的自動步兵與鮮少現身人前的大型掃蕩型白兵戰車仍舊一動也不動地圖守封鎖線。

  火乃香打開PSP的前方裝甲,心不在焉地環視四周,同時懷疑這樣到底有何意義。

  「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雫輸入了幾百次、幾千次數據,對眼前巨大的多用途加工機械輸入她自己也不太理解的高密度數據。

  (您所指定的材料並沒有樣本存在,請再次檢索資料庫,或是再次確認構造後重新輸入。)

  同樣的訊息在她每次輸入後都會顯示,而每一次都再次重複同樣的步驟輸入數據。

  (您所指定的材料並沒有樣本——)

  少女的額頭流下汗水。她從侵入這棟建築物後,一秒都沒休息持續輸入。頭腦系統的過熱讓冷卻系統追趕不上。

  不光只有流汗,雫紫色的大眼睛裡也蘊含了滿滿的淚水。就像是在祈禱般輸入著數據。大量的資料經過數秒鐘的移動後——

  (您所指定的材料並沒有樣本——)

  「吶,拜託,求求你……」

  對著單純的加工機械,雫微弱地殷切懇求,彷彿把它當成有意識的存在。

  「我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吶,其實是可以做出來的吧?」

  加工機械連人工智慧體都稱不上,當然沒有回應少女哀傷的提問。那只是依照輸入的數據選擇材料、進行加工組合的機械罷了。

  (您所指定的材料並沒有樣本——)

  「就說我想要『天使之翼』嘛!」

  (您所指定的材料並沒有樣本——)

  少女突然全身癱軟地一屁股跪坐在地上,兩手抱著頭。由於散熱系統負荷過重,她的意識也變得模糊。一瞬間,身體僵硬的少女就像是要吐血般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雫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她放棄思考,不想要待在這裡,因為就算待在這裡也什麼都做不到。壞掉吧!一切全都壞掉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顫抖的思緒從少女的頭腦系統中發出。彷彿是與哀嚎共鳴,作業機械啟動了,開始將庫存的材料加工,進行零件的組合。但那很明顯不是正常的零件。歪斜、扭曲的零件怎麼看都不覺得可以組合成一樣物品,而實際上也有數條輸送帶停止運作,警示燈號像是發狂般閃爍不停。

  一部分的加工機械開始噴火。對於接收到的奇怪零件資料,多用途機械無法解讀,但斷路器卻沒有產生功效。發出怪聲的同時,機器持續依照神智不清的少女的指示製造出畸形的零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火乃香突然皺眉。她的額頭隱隱作痛……不,已經可以說是劇痛了。一股無法以憤怒或哀傷來表達的東西在她體內流竄。在如同腦髓被攪拌般的疼痛身後,火乃香感覺似乎看到白色羽毛的幻影。

  「雫——?」

  就在那一瞬間,於兵器工廠的一隅,少女正放聲大喊。火乃香感覺到的與其說是氣,不如說是生物的感情。她立刻關閉PSP的裝甲。

  「波奇!」

  『我聽得到。』

  「可以給我兵器工廠的示意圖嗎?」

  『等一下。』

  在裝甲內部的全面顯示器上,出現了被封鎖地區的立體構造圖,火乃香看了一眼就鎖定雫的位置。雖然是靠直覺,但她相信不會有錯。

  「我告訴你我現在的位置。你把只要跳躍一次就能馬上入侵到我所指定的座標的數據傳給我。」

  『你打算做什麼?該不會——』

  「我不是一開始就說過要視情況而定了嗎?快點!」

  沉默數秒鐘後——

  『——角度及出力的資料都已經輸進推進器。但是,是在沒有任何妨害的前提下的數據。還有,跳躍中的微調就由你自己決定。』

  「那樣就夠了!」

  火乃香將PSP重心壓低,凱賓察覺到異狀而靠近,少女對他豎起機械手的大拇指。

  「這邊就交給你了!」

  推動器點燃,裝甲體就像是被一條線拉著般開始向上升。承受著強烈加速度的火乃香放聲大吼:

  「沖吧!」

  在查察軍的管制下,工廠區與外界完全隔離。工廠區的閘門內有兩台裝甲車。那並非屬於查察軍兵器規格的型號,反倒是在邊境經常可見的車輛,顏色是沙漠迷彩色,一台大約可以載十五個人左右。但不可能是民間車輛,因為兩台車停在那裡是在封鎖完成之後。

  其中一台是空的,另外一台上包含駕駛也只有兩人。兩人都穿著深綠色的戰鬥服、戴著面具,沒有露出任何皮膚,就像是人型的昆蟲,乍看之下難以辨認性別。不過,從體型跟體格看來,可以推測出兩人應該都是男性。而且毫無疑問地,他們跟襲擊醫院的武裝部隊配備著同樣的裝備。

  在控制室後方調整監視器的人突然將手覆蓋在面具的耳朵上。從裝在那個部分的通信裝置傳來冷淡的女性聲音。

  『侵入者一名,確認。』

  「我這邊也剛確認完畢,應該是PSP,侵入地點是——」

  男子列出幾個記號和數字,那是這塊地內的座標。

  『要「處理」嗎?』

  「可以。不過就像最初的指示,禁止使用槍械。一律不准留下跟在醫院時一樣的物證,可以嗎?」

  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發現,裝甲車內的男子似乎是隊長,在後方指揮武裝部隊。而傳來訊息的女子則是部隊的斥候。

  『收到。』

  通信結束。男子稍稍傾首,裝甲車的索敵雷達也捕捉到剛強行突破了封鎖線,在封鎖範圍內著地的PSP。從負責維持封鎖線的上空警衛自動步兵無法堵住它這點看來,裡面的駕駛或許有相當高度的操控技巧。

  「到底是何方神聖……?」

  雖然心生疑念,但並沒有持續太久。男子掌握著散佈於範圍內的二十名部下的實力,而任何一名也都證明了可以單獨讓一個自動步兵小隊陷入完全無法行動的狀態,所以一具有人機動兵器應該不會花費他們太多功夫。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闖入者凝事。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這間兵器工廠,「目標侵入通信網路暴露出自己的所在地。雖然在醫院的時候,因為必須確認飛行裝置的所在之處,事前調查花了些時間而遲了一步,但這次不一樣。「目標」確實在工廠內。

  男子看了看時間,還有三十分鐘太陽就會升起,他堅信在那之前就可以解決一切。

  被數棟建築物所環繞的中庭裡,出現「那具」PSP的身影——兩手拿著長槍身的反裝甲來福槍,躡手躡腳地接近某一棟工廠。

  深綠色的三個人影,不作聲響地悄悄接近PSP。四周昏暗,很難用肉眼看出他們幾乎融在夜色裡的輪廓。何況其戰鬥服有使PSP的復合感應器無法發揮功用的隱形機能。

  「咻——」

  其中一人深深吐一口氣後從後方跳向裝甲體,一踢就讓比自己重一倍以上的PSP趴在地上。機械鎖甲馬上打算採取迴避行動,剩下兩人左右壓住其手臂,用難以置信的力量壓制住主動力,再利用敵人的動作,使PSP變成仰躺的姿勢。

  其中一人操作著裝甲前方的手動開關裝置,窺視打開的裝甲內部後,三人瞬間跳離PSP——裝甲體內部是空的。

  「——真遺憾。」

  聽到聲音的瞬間,三人看到PSP的駕駛——他們覺得看到陷入黑夜中的全黑人影。

  沙……

  伴隨著細微的磨擦聲,三人拔出含刀刀約三十公分的短刀,短刀從刀刃到手把的表面部進行過磨光處理。在採取格鬥戰姿態的三人間流竄著不安的氣氛。

  駕駛不見了。

  三人採取互相掩護的陣勢,將裝置在面具裡的感應器全面開放。

  呼……

  好像有人動了。距離最近的一個人用明顯超越人類領域的速度襲向駕駛的影子。

  (居合斬——!)

  他一瞬間看破悄悄出現的駕駛的武器及技術。就連拔刀的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閃躲的同時,他揮出黑色的短刀。不,只是打算要揮而已,刀從他的手中落下。就在不知道是何處,又是以何種方式中刀的情況下,他的意識迅速模糊。

  ——在他相信自己已經閃躲過的同時,駕駛的攻擊已經悄然結束。他大概直到最後都不會承認吧,竟然有速度凌駕於自己的人類存在。

  不顧砰然倒地的夥伴,剩下兩人動作流暢地逼近駕駛。敵人的武器是長刀身的刀器。雖然攻擊距離贏過自己的短刀,但相對回擊的速度也較慢,所以只要把距離拉近——

  「喝!」

  銀色刀光一閃,一個人倒地的瞬間,另外一人拔腿就跑。是誰被砍了已經很清楚,反正最後只要有任何一個夥伴把敵人擊斃就好。

  他絕對沒有輕視敵人。姑且不論那個駕駛的來歷,至少絕對不是普通人。否則自己怎麼可能在不到十秒的時間內失去兩個夥伴?不管重覆幾次的偶然都不可能。

  但是——

  他睜大在面具下的雙眼。才剛冷不防斬了一人的駕駛左手握著刀鞘,而且不知為何刀身已經回到鞘中了。看來現在已不是考慮趁隙攻擊對方的時候,而是他正直接面對衝向他的居合斬。

  「嘖……!」

  就在無法掌握狀況的情況下,他丟出短刀。若是一般人的話,一定會被這出乎意料的一刀給貫穿:但刀卻完全沒有碰觸到敵人,消失在其背後的黑暗中。

  「破!」

  誰也看不到的刀身,以誰也看不到的角度一閃而過。在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的同時,他領悟到了,一切都是照著駕駛的計畫進行。用自律運動模式的PSP做為誘餌引誘出他們,而讓他們查覺自己的氣息也是故意的,這是為了破壞他們的戰鬥陣型——

  「呼……」

  解決三名武裝兵士後,火乃香迅速調整呼吸。根據她探測氣的結果,建築物內外有十五名以上不知真面目的傢伙,每一個都實力堅強,而且受過團體戰鬥的訓練。

  為什麼對方不使用槍?她突然感到疑惑。是為了不要刺激封鎖工廠區的查察軍嗎?到底他們跟軍方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能耗時間在推測上。在這棟建築物中,有襲擊明凜的武裝部隊和——。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出來。

  穿著黑色內襯緊身衣的火乃香握緊愛刀的鞘,鑽進鎖被破壞的門裡。

  天色即將破曉,在裝甲車內部確認「戰況」,似乎是隊長的男子,對於現狀的異常一時啞口無言。

  依照原本的計畫,應該在處理PSP駕駛的同時,掌控住目標的任務也早該完成,但部下的戰鬥服裡所裝的心跳監控器卻一一失去反應。在發現入侵者後還不滿十分鐘,已經失去半數部下的生命反應,而入侵者更進入建築內部。

  身為隊長的男子指揮配置在建築物外圍的後衛隊伍趕往屋內,並派遣於裝甲車中待命的駕駛也前去處理入侵者。

  (真是荒唐……!)

  他益發焦躁。目標——他們所追蹤的那個名為的人工智慧體,到底是哪裡的誰在保護她?甚至還冒著被擊墜的危險,以機動兵器強行突破封鎖線,並跟二十餘名特殊戰鬥部隊交戰——

  男子突然站起身,緩緩走到裝甲車外。他想要在天亮前解決一切。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或許他必須親自迎戰。

  全身包覆著戰鬥服的男子,背上裝設著一個從左肩到右腰呈對角線的長套子。他反手從其中取出了比部下所配備的還長的短刀。像是確認平衡般輕揮幾下之後,看也不看腰後的套口一眼便將毫無光澤的黑刀收進其中。

  下一個瞬間,男子的身影自裝甲車旁邊消失。展露連最精銳的部下部不及,高深莫測的戰鬥能力的一小部分後,男子的身影便融進夜晚的餘溫裡。

  「咻——!」

  面具下傳出含糊不清的吐氣聲。火乃香以靈活的步伐,閃躲著黑刀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夾擊。所有攻擊都被她以數公厘之差閃過。

  建築物內部充斥著不同於屋外的黑暗,然而這裡卻有星光。微弱光芒自天窗灑落,照進了平均漫延開的人工夜晚之中。

  戰場已經栘到組合作業用的空間。週遭瀰漫著焦臭味,一部分的加工機械和輸送帶不停地運轉,製造出一點統一性都沒有的畸形零件。

  不過火乃香沒有時間觀察四周。她應該已經斬了十人以上,但敵人仍舊毫無懼色,不斷向她襲來。

  令人毛骨悚然的敵人。

  如果是正常人,看到夥伴數量驟減多少都會感到害怕。他們也不是看不出火乃香實力的門外漢。彷彿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感,他們默默地重複著絡繹不絕的攻勢。

  火乃香之前曾經跟某個不法宗教組織的暗殺部隊戰鬥過。由於藥物的副作用,以及狂熱信徒特有的,無懼於死的異常心理,雙方僵持不下。但現在的敵人跟他們又不一樣,更固執、更無感情。

  在巨大機械群複雜連結的狹小空間中,火乃香的愛刀在沒有傷到任何工廠用品的情況下確實地減少敵人的數量。火乃香無從得知對方在想什麼,下一步會採取什麼動作。跟面對那個渾身漆黑的男子——奎斯的時候一樣。如果對方說要殺了自己並逐步接近,便採取適宜的對應,自己現在就只是這樣而已。

  「破!」

  將從加工機械後方伸出的短刀用刀鞘撥開的同時,火乃香一口氣揮刀而下,再用空鞘攻擊從另外一個方向沖而來的黑影。在干鈞一發之際閃過自側面而來的黑刀的瞬間,火乃香以單腳一踹身邊機械的支柱而猛力跳起。在跳過尚未恢復平衡的敵人上方時,用刀身砍向敵人的脖子。

  「嗚……」

  在動彈不得,臉朝下倒地的人影數公尺前,火乃香輕鬆落地。她很熟悉自己鑲有金屬板的軍靴,即使撞擊到堅硬的地板也幾乎不會發出聲音。

  (一個、兩個、三個……)

  火乃香默數著倒地的敵人,判定還剩下兩、三個人。敵人如此固執地攻擊火乃香,恐怕是因為他們也還沒有找到——火乃香如此推測。如果他們屬於軍方的話,若是達到目的,恐怕老早就撤退了。就算不是,最優先該做的也應該是突破封鎖線,不會有理會火乃香的閒暇。

  「——————?」

  此時,火乃香突然側耳傾聽,在加工機械所發出的吱嘎聲響中,從某處傳來一個規律的聲音。

  鏗…鏗…鏗……

  火乃香僅靠著直覺開始奔跑。自天窗落下的黑暗帶有些許藍暈,與進來時微妙不同的顏色中,讓火乃香知道天將亮了。

  鏗…鏗…鏗……

  剛才的聲音愈來愈清晰。像是敲擊著硬物的聲音,保持著一定的間隔持續傳來。火乃香感到一股奇異的心神不寧,似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才剛繞進接近中央的加工機械旁,火乃香便停下腳步。有一個白色人影跪坐在地上。她跑過去,確認是自己所尋找的少女——

  「雫……」

  火乃香感到一股近乎虛脫的安心感,吐了一口氣,但表情馬上轉為僵硬。

  鏗…鏗…鏗……

  蹲坐在輸入資料用的操控台前的少女,用小小的拳頭不停敲著眼前機械的儀表板,就像是在敲門一樣,不斷用同樣的節奏持續敲打著。從雫的那個動作中感覺不到任何想法。

  「雫?」

  叫喚也沒有回應。不僅如此,她連看也不看火乃香一眼,只是繼續默默敲著儀表板。火乃香瞬間臉色慘白。有一種形容,叫做「沒有存在感」。而人工智慧體少女的存在感比那還薄弱。即使是只在醫院跟她講過一次話的火乃香,對於現在雫的異常也一目瞭然。

  火乃香想起在工廠區外曾聽到雫的「慘叫聲」,聲音中混雜了純藍色的悲傷跟純黑色的絕望。就是聽到那道聲音後,眼前浮現飛舞的白色羽毛幻影,火乃香才跳進這裡。

  「雫……認得出我嗎?」

  經過數分鐘,週遭已經逐漸明亮起來。在轉變成陽光前的泛白空氣中,少女看起來比在醫院相見時更加衰弱。原本打算窺探少女臉龐的火乃香,保持單膝跪下的姿勢,猛然向後轉頭。

  「…………」

  眼前有一個深綠色的龐大物體。一名男子雙腳張至與肩同寬,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透過裝有復合感應器的面具凝視著火乃香。

  「——亞雷克瑟…」

  火乃香說出這個名字的同時,男子取下面具。深輪廓且褐色的臉龐,高挺的鷹勾鼻、俐落的灰髮,以及同樣灰色的瞳孔。具有威嚇感的戰鬥服加上更有重量感的巨大身軀。

  「原來是沃肯的女兒……!」

  前一天才跟火乃香在圓形廣場有過短暫愉快對話的亞雷克瑟,竟然就是神秘武裝集團的隊長。

  「為什麼知道是我?」

  亞雷克瑟身上完全沒有之前那股爽朗的氛圍。就算面對面,感覺也像是另外一個人。更何況穿著與方才展開死鬥的武裝部隊相同的裝扮,應該很難看出兩人是同一個人。

  「我一直都被你騙了。」

  火乃香說道。

  「你是主事者?」

  「沒錯。」

  「跟我打鬥的不是人類。雖然打扮成人類的外表,卻不是。」

  「有什麼不同?」

  「跟自動步兵一樣,是人工培養腦吧?他們是生體強化有機質改造人。」

  「你怎麼知道?」

  「交鋒幾次就知道了。」

  亞雷克瑟的眼裡摻雜著微妙的情感,那是對火乃香看穿部下真面目的質疑,又或者是讚賞呢?

  「你也不是人類。」

  火乃香斬釘截鐵地斷定。

  「我也是自動步兵的變種嗎?」

  「不。看到你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奇特,所以思考了很久。打從初次見面的時候開始,你不是人類也不是機器人。」

  火乃香迅速從單膝跪地的姿勢站起來:

  「你是……『THE THIRD』吧?』

  「——你說什麼?」

  這回換男子露出驚愕的表情。火乃香直指著他的額頭。

  「那裡有天宙眼。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隱藏的,但你的確有第三隻眼。因為你連氣的路徑都改變了,我才沒有馬上發現。」

  火乃香在亞雷克瑟身上持續感覺到的異樣感,是由於他體內流竄的氣所引起。因為

  「THE THIRD」擁有比人類更複雜的神經系統,氣的路逕自然而然也會出現差異。亞雷克瑟以火乃香不知道的方法,將自己的氣流偽裝成跟人類的相近。

  「真驚人……能夠看穿我的真面目的,包括你在內只有兩個人。」

  「你說遇過我爸爸,那也是騙人的嗎?」

  「那是真的。昨天跟你所說的事,只有跟沃肯有關的部分是真的。」

  「是嗎…」

  亞雷克瑟感到一股寒氣竄上背脊。女孩的黑色瞳孔毫無感情地注視著他,但其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殺氣——不,如果是會明顯放出殺氣的對手,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構成問題。真正恐怖的是有著如同那女孩眼神的人類。這是亞雷克瑟的經驗談。

  「把那個機器人交給我。」

  他強行消去彷彿喉嚨被刺痛的感覺,低聲要求道。

  「不行。」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那個機器人——」

  此時,火乃香跟亞雷克瑟幾乎同時抬頭仰望天花板。在兩對視線的前方,天窗的濾光玻璃碎裂而四敞開來。察覺到從那裡落下的透明塊狀物,兩人瞬間擺好備戰姿勢。

  看不見的「某人」在火乃香的正後方著地,兩人中間正好夾著雫。宛如要佔據這個空間般,實體顯現而出。

  ——出現深藍色的裝甲體。

  「『蒼藍殺戮者』!?」

  出現意料之外的闖入者,亞雷克瑟一陣愕然。到底為什麼「蒼藍殺戮者」會在這裡?更重要的是,那具自動步兵現在應該由於違抗軍方,而被拘禁在空軍基地才對。

  亞雷克瑟當然不知情淨眼機和「蒼藍殺戮者」在空軍基地的對話,因此完全不瞭解事情的經過。

  「——啊。」

  火乃香一邊注意著亞雷克瑟的舉動,同時回頭觀望。不知何時,雫已經停止敲擊儀表板的動作,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藍色裝甲的自動步兵。

  「啊…啊啊啊…啊……」

  那無疑是雫的聲音。少女保持蹲坐的姿勢,將纖細的雙手伸向「蒼藍殺戮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雫落淚了。在她盈滿淚水的紫色瞳孔中,到底是如何看待「蒼藍殺戮者」?火乃香無從得知。

  「雫?」

  聽到自動步兵的呼喚,雫從喉嚨裡擠出悲痛的聲音。彷彿忘記該怎麼走路、怎麼說話似的,她開始爬行前進。即使如此,少女仍舊認識「蒼藍殺戮者」的存在。喚醒她喪失的心的自動步兵,不知所措地凝視著朝自己爬來的機器人。

  「——你啊!」

  火乃香對「蒼藍殺戮者」大喊。

  「什…什麼事?」

  「把那孩子帶走。」

  「我嗎……?」

  「你還不懂嗎!?那孩子正在呼喚你!她需要你!」

  「但是——」

  它望著火乃香和雫,還有武裝的亞雷克瑟。它還不能掌握狀況。從空軍基地起飛,得知這個工廠區周圍拉起封鎖線的它,啟動遮蔽裝置接近建築物,從天窗偶然看到少女。闖入只是反射動作。

  「停止愚蠢的行為!」

  亞雷克瑟用隱藏在與邊境人類毫無分別的額頭下的天宙眼,發出停止命令。「蒼藍殺戮者」雖然一瞬間退縮,卻不打算聽從命令。亞雷克瑟是「THE THIRD」這件事,它在這之前也沒有察覺到。

  「你快走!」

  火乃香大吼。

  「真的可以嗎……?」

  火乃香的視線保持著留意亞雷克瑟——

  「我跟這傢伙還有些事,沒有時間照顧那孩子。因為是你帶來的,所以還給你。」

  「——『抱歉』。」

  「蒼藍殺戮者」像是撈起般從地上抱起少女。被抱起的少女死命抱住它的手臂。就算迷失自我,她還是知道那個自動步兵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嗡——!

  飛行裝置啟動。單手抱起的「蒼藍殺戮者」,用另外一手保護她的頭部,鑽過自己破壞的天窗上的洞,飛離火乃香等人的面前。

  「嘖……!」

  亞雷克瑟咋舌,轉身想要走向工廠的出口,卻突然像凍僵般一動也不動。他感到一股跟剛才無法比擬的冰冷氣息——那當然是來自火乃香。

  「我不能讓你走。」

  「我沒時間陪你玩。」

  「請陪她玩吧。」

  聲音來源不是火乃香,也不是亞雷克瑟,出現第三個人的聲音。亞雷克瑟突然轉身往後看,呻吟般地低聲說道:

  「白虎……」

  「我們幾年沒見了呢?亞雷克瑟。」

  白虎左手握著巨大的手槍,興致缺缺地說著,並用傭懶的動作撥開長髮。

  「——話說回來,我昨天看到你了。你有注意到嗎?」

  他就是白虎白天在安波隆商城街上撞見,進而跟蹤的男子。那是在圓形廣場和火乃香講過話之後的亞雷克瑟。

  「原來跟蹤我的就是你啊……部下有跟我報告,說有一名技術高超的黑髮女子……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雖然跟蹤失敗,但白虎還是很在意過去有工作關係的亞雷克瑟現身此地,因而暗中開始尋找。

  「聽到醫院被襲擊,我就想到那是你的工作。再說,昨天也見識過你屬下的實力。」

  她仍舊一副嫌麻煩的老樣子說著話,同時越過男子的肩膀,不時憂心仲仲地看著火乃香。火乃香沒有對突然現身的白虎多說些什麼,她和平常的樣子不太一樣。

  「你硬闖過封鎖線了嗎?」

  「我只是走過來而已。」

  火乃香以PSP正面突破的軍方封鎖線,那名女子又是如何通過的?只是走過來而已——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認識她的人或許就會相信。

  「我在到這裡之前,遇到跟你打扮相同的人,大概三個。」

  雖然白虎沒有解釋那三個人的下場,但些微縐摺的夾克無言地道出結果。

  「你也要來妨礙我嗎?」

  「我可不想,我只是跟那孩子站在同一陣線。」

  「一對一啊……」

  亞雷克瑟像是要確認自己被前後包夾的狀況而移動了半步。一瞬間,那腳突然變得模糊。白虎悠然自得地閃過朝自己飛來的黑色物體。她看破他將綁在腳踝上的小型刀狀物體踢來——那是只能稍微看到的速度。

  「你想怎麼樣——」

  「老師!」

  一瞬間,白虎感覺到讓毛髮聳立的戰慄,在火乃香叫出聲前便蹲下身子。透過空氣的震動,白虎得知由後方飛來的物體,在間不容髮的瞬間通過原本頸動脈所在的位置。亞雷克瑟踢來的「某樣物體」在她的背後反轉,用飛來時無法比擬的高速朝她奇襲。

  在飛行過程中緩緩展開呈V字型的物體,回轉著回到亞雷克瑟的方向。眼看他就要接

  下的時候,他閃過身,在擦過他胸口的延長軌道上有跟白虎站在相對位置的火乃香。由於

  直到最後一刻前都被亞雷克瑟的龐大身軀擋住,所以火乃香的反應有些遲了。

  「————!?」

  在相反方向的白虎倒抽一口氣。當火乃香的右手伸向左腰間,讓人以為她即將拔刀的

  那一剎那,飛行的V字型物體突然改變軌道。這次改以傾斜的角度朝火乃香的腳踝飛去,更配合火乃香的閃躲,又再次改變軌道。

  在兩人分心的瞬間,亞雷克瑟突然開始奔跑,輕輕跳過仍舊放低身子的白虎上方。白虎一瞬間無法瞄準,於迫在眉睫之時打消開槍的念頭。亞雷克瑟因此躲到機械後面。

  「他要逃了!」

  總算引起火乃香注意的白虎,又聽到逼近的風聲,這次趴在地上閃避。

  「迴旋標……?」

  白虎猜測。這武器別說是不常使用,在邊境幾乎沒什麼人熟悉。只要用一定的角度和速度擲出,就會回到投擲者的手上。起源是狩獵用,是大出獵物意料之外,能憑藉著硬度及重量造成致命傷的武器。亞雷克瑟用腳踢來的類型,從尺寸看來並非是以重量取勝的型式,而是利用銳利的邊緣,如同迴旋鋸般將對方切斷。

  問題在於那個東西才被丟出一次,就在空中改變了好幾次方向。不可能有可以一直持續飛行的迴旋標。

  「那東西會讀風!」

  火乃香的聲音掠過耳邊。少女已經看穿其飛行原理了嗎?

  白虎側耳傾聽。就像是窺探著兩人一般,迴旋標飛到工廠的不知何處。看來只能憑藉其與空氣之間的磨擦聲擊落它了。

  風聲突然消失。白虎感到一種錯覺,不曉得自己的心是否被看透。就是那麼唐突地,迴旋標將自己身上可說是唯一僅有的「氣息」給切斷了。為什麼可以做到那種程度?白虎不禁質疑。再說,明明只是被擲出的迴旋標,為什麼可以如此確實地襲向兩人?

  沒時間冷靜下來思考了,白虎再度憑直覺閃過飛翔的凶器。再這麼繼續下去,事情將會沒完沒了。她下了一個決心。

  「小香香,快跑!」

  白虎沒時間確認她的話是否傳到少女耳裡。她把手槍插回肩帶中,由被巨大機械群包圍之處跑向通路。她以特殊的呼吸法,強行讓腹腔內充滿氣。迴旋標辨認目標的方式可能是某種視覺、體溫,抑或是超音波的反射——?

  (!)

  白虎看見一道軌跡撕裂了模糊分散的無意識的一部分。迴旋標描繪著無法預測的奇怪軌跡逼近白虎,而白虎則沒有閃躲。

  她感覺到刀器陷入肉體內的感覺。在側腹最薄的部分被掘起的瞬間,白虎伸出手肘,同時朝迴旋標的回轉面垂直放出高密度的氣塊。

  鏗!

  不會自行發出推進力的迴旋標,在將白虎的肉撕裂的瞬間失去大部分的動能:從正上方被氣打到,更沒有修正軌道的力量,於是便落在工廠的地上發出堅硬的聲響。

  白虎夾克側面有一片深紅逐漸蔓延。她強壓住痛覺,將失去戰鬥力的凶器撿起。果然沒錯,複雜精緻的可動式翅膀上裝著數個感應器。一旦離開使用者的手,可變動翅膀的動作可以累積上揚力,再藉由感應器捕捉目標。其本身就可說是某種人工智慧體。

  「——真無聊。」

  白虎將手上的迴旋標輕輕往前丟,將緩緩上升的它用肉眼無法看清的槍擊破壞。

  工廠內部已經沒有火乃香和亞雷克瑟的氣息。在她變成誘餌的期間內,少女趕忙去追男子了。不過,一切還沒有結束。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堅持到最後,於是用手掌壓著側腹走向出口。

  朝著裝甲車跑去的亞雷克瑟,背脊感覺到「那陣」冰冷的氣息。他在內心苦笑,智慧型迴旋標之類的玩具果然無法做為絆腳石。在火乃香脫下PSP的中庭,他停下腳步並轉身。穿著黑色內襯緊身的少女就站在比想像更近的距離內。兩人的呼吸都很平順,彼此保持一定的距離。

  「——為什麼?」

  亞雷克瑟丟出自己還無法解答的疑問:

  「為什麼你要為那個機器人做到這種地步?」

  突然被猛烈的焦躁感襲擊,他覺得滿腔怒火。

  「人類就是那樣嗎!?直到現在,依然還是那種等級的生物嗎!?」

  火乃香面不改色,靜靜看著將冷靜拋到一邊的男子。

  「有些東西不能光靠感情來決定,你們為什麼就是無法理解!?那個人工智慧體是比你們想像中還要危險好幾倍的存在,如果不趁現在解決——」

  「那種事怎麼樣都好。」

  「——你說什麼?」

  亞雷克瑟不禁瞠目結舌。

  「難道你不是為了救那個人工智慧體而來的?」

  「那是順便。」

  火乃香的話令亞雷克瑟過於意外,使得他一時忘記憤怒。

  「是你們對明凜開槍的吧?」

  「明凜……?」

  「是醫院的護士長。」

  亞雷克瑟蹙眉。他的部下的確曾經回報,說在襲擊醫院時不得已開了槍。看來他果然是在院外指揮,不在現場。但提到中彈的對象——

  「你是說醫療機器人嗎?」

  「沒錯。」

  「不會吧,你就因為那點小事……」

  他因為聽到無法理解的事而啞口無言,目不轉睛地盯著火乃香……看著黑色眼瞳閃閃發亮的少女。

  「對你來說是『那點小事』但對我來說並不是。」

  「她是人工智慧體……吧?」

  「——你真的什麼都不懂。」

  亞雷克瑟打了個寒顫。在火乃香不帶任何情感,平淡道出的話語中,他感覺到恐懼,感受到特殊部隊的指揮官也無法形容的戰慄。

  「什麼人類、機械的,我……我們才不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知道為什麼嗎?」

  「…………」

  「因為『那個人』也不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

  火乃香用「那個人」來稱呼醫療機器人。

  「不論人類還是機械,那個人都不會因此改變自己的態度,她說過每一個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病患。那間醫院的每位職員都是這麼想的,因為每個人都被她那樣教導。」

  此時,終於追上兩人的白虎出現了,她的衣服上血跡斑斑。雖然起初的出血量很大,但沒有受到致命傷。她將疼痛驅趕至意識的另外一角,靜靜觀望著兩人。

  「既然是人工智慧體,就算殺了也不會有任何人表示什麼意見——只會那樣想的你,哪有資格批評我們?所以……」

  火乃香直直瞪著男子灰色的雙眼,平靜地下了決心說道: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沙——

  亞雷克瑟抽出黑色短刀。即使週遭充滿平靜的曙光,那個刀刃卻拒絕反射出光輝。

  「老實說,我並不想跟你對打。我曾經認為我們彼此聊過同樣懷念的男子一事後,未來各分東西、各走各的路就好了。」

  或許火乃香也曾這麼想過,但少女對此沒有任何回應。注視著她的表情,白虎突然臉色驟變。

  「小香香……?」

  火乃香沒有回答,只是往前踏出一步。

  「我有我的工作得執行。所以就算要殺了你——就算要殺幾十個、幾百個人,我也必須要完成。」

  亞雷克瑟將短刀舉到眼前,低聲說道:

  「你沒有必要要理解。我想說的就只有這些——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20 02:10 PM

  終章  天使的一片翅膀

  ——白色的羽毛,銀色的翅膀。

  ——藍色的羽毛,透明的翅膀。

  吹拂在臉頰上的微風分外宜人,令雫不禁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似乎很長一段時間都忘記這種感覺了。這種遠離地心引力,滑翔、穿梭在大氣層中的——

  這又是夢嗎?

  雫想起不知多久前做過的哀傷的夢。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是在哪裡夢到的?她已經不記得了。

  只是無比哀傷——

  彷彿要撕裂胸口般地哀傷——

  手中的事物從掌中滑落的絕望,以及白色羽毛四散飛舞的幻影潤濕少女的紫色眼眸。如果現在也是在做相同的夢的話——

  雫撫摸著環繞在醫院白色殺菌衣上的藍色機械手臂。那是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只要有這雙手臂支持著自己,就絕對不會再墜落——少女如此堅信。

  在小心拾起的視線前方,雫望見自動步兵的側臉。取代流淚,她的眼睛閃爍有神。

  (是那個人——)

  少女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之前輸入無數次數據,被兵器工廠的多用途加工機械拒絕,然後放聲尖叫之後的事。雫的思考從那個時間點完全被抽離,中間夾著一段空白與現在連結。向「蒼藍殺戮者」求救可說是她出於本能的選擇。

  然後現在雫凝望抱著自己飛翔於黎明天空的自動步兵,認出那是「幫我做鳥的墳墓」的人。自己還記得那個人。

  在所見所聞逐漸剝落的記憶中,有著不知為何不會消失的東西。「雫」這個名字就是其中之一。還有連長相都不知道的某人所說的「靈魂」,溫柔的護士明凜的微笑,「火乃香」的面貌——

  還有——

  雫張開嘴巴,卻發現叫不出藍色自動步兵的名字。其實她從來沒聽過,只是少女連這點都不記得。她以為又是自己忘了,因而感到愧疚。

  「蒼藍殺戮者」彷彿感受到視線,便望向懷中的雫,雫也以笑容回看它。像這樣再次置身於風中,令她感到雀躍不已。就算是借助他人的翅膀也沒關係。

  眼下是滿佈黃沙的干海,伴隨著混淆聽覺的空氣磨擦聲向後方流逝而去。大小沙丘綿延不斷,清晨放射出的冷冽空氣在沙漠中生成薄霧。

  ——要去哪裡呢?

  雫突然想到這一點。綿延不斷的荒涼大地,其盡頭會有她所追尋的「靈魂」嗎?而兩人是朝著那裡前進嗎?

  雫陷入沉默,將嬌小的身體靠向堅硬的裝甲。期待與不安一向都是一體兩面。總而言之,現在必要的就是繼續飛翔、繼續尋找。正因為如此,所以少女才渴求著天空——渴求著翅膀,並一直哀求著。

  「蒼藍殺戮者」就像是看穿雫的內心般提升了飛行速度。在剛浮現的一片藍天上,畫了

  一道長長的機尾雲。

  亞雷克瑟以與他碩大的身軀不相襯的敏捷速度,迅速往側邊移動。那名男子比起他那些由強化生體內裝人工培養腦的部下,擁有明顯優越的運動能力。

  邊境的人們大多不知情,「THE THIRD」這個種族本來相對於人類就有某種肉體上的優越性。他們的神經系統能與電腦系統連結、在短時間內處理大量情報,在傳達速度、反應速度等方面部遠超出人類。即使在肉搏戰中,也擁有達到高手等級的極致素質。

  話雖如此,亞雷克瑟的動作也太過非比尋常。他操弄比火乃香的刀略短的黑色短刀,恰如手臂的延長般揮舞著。

  「呼……」

  他用力吐一口氣,由上方往下砍去。下一個瞬間,返回的刀刃就朝身體橫砍而去。接著他又馬上垂直跳起,朝手臂攻擊。短刀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回到右手,重複著令人眼花撩亂的栘動,留下干變萬化的殘影,讓人無法想像是由一把刀所刻劃出來。

  而且他的武器不只有短刀而已。短刀的功能主要在牽制火乃香的動作,而如果被他的雙腳直接踢到,恐怕會皮開肉綻、骨頭粉碎。下半身以腳踝和膝蓋為目標攻擊,敏捷的步伐交織出左右連續的前踢。雖然沒有施展出破綻較多的上半身攻擊,但假設被其踢到太陽穴,恐怕不只腦震盪就能了事,頭蓋骨必定會粉碎。

  他全身都是凶器。就連解決他的部下的白虎,也無法想像若是跟亞雷克瑟本人正面交鋒會有什麼結果。應該會難以分出勝負——她這樣覺得。

  但是她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面。白虎優越的動態視力好不容易才捕捉到亞雷克瑟的動作,而那樣的動作竟一次也無法碰觸到那名少女。

  (這個女孩——?)

  亞雷克瑟本人也有同樣的想法。如果換做一般人,早就被殺死好幾十次了。頸動脈被切斷、兩手被砍下,全身上下的要害應該都被打到的少女,到現在卻還能毫髮無傷,到底是為什麼?

  他還沒有看到火乃香使出攻擊。穿著黑色PSP專用內襯緊身衣的少女,並沒有打算從左手的鞘中拔出刀來。亞雷克瑟一開始認為火乃香是想拔但無法拔出,因為光是要閃過他的攻擊就已經精疲力竭。

  (不對!)

  當亞雷克瑟與黑色眼眸一眨也不眨的少女四目相交時,他終於瞭解。不是不能拔刀,而是不拔。就像是一直看透他的揮刀軌跡一樣。

  令人驚訝的是兩人的體力。採取攻勢的亞雷克瑟是理所當然,而對於他的動作同時採取迴避行動的火乃香也免不了體力的消耗。不,在這樣高層次的戰鬥中,精神上的折磨澴比較嚴重。在達到極限的緊繃感稍微鬆懈之時,其中一人必定——會死。

  旁觀著這場戰鬥的白虎並不認為火乃香會輸。她知道少女的潛在能力不只有這樣。話雖如此,在白虎的胸口,有一股不知來由的漆黑預感。

  (這是什麼……?)

  是什麼讓自己如此不安?火乃香還有充分的餘力,不管氣勢還是速度都沒有衰退。

  ——不,或許那股氣勢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在亞雷克瑟駭人的連續攻擊前,火乃香的表情毫無變化。宛如面具般的容貌中,一向閃閃發光的瞳孔現在是一片暗沉。

  不用說,那是極力提升刀術的火乃香。即使在認真決鬥當中,也不會那麼容易暴露出自己的感情。

  有人說刀是反映內心的鏡子。隨著使用者心境的不同,有的時候能將斬不斷的東西斬斷,或是斬不斷可以斬斷的東西。特別是在鞘中定勝負的居合斬,只要刀在身邊,就必須時常保有超越遲疑、猶豫的覺悟。如果從拔刀才開始選擇的話就太遲了。

  但是現在白虎眼中看到的火乃香,眼神跟那又不盡相同。裡面似乎潛藏著憎恨,給予白虎類似焦躁般的衝擊。在她與火乃香還不能說很長的相處時間裡,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少女那樣的眼神。

  是因為心愛的東西受到傷害,使憤怒超越界線,轉變成冷酷的殺意了嗎?那是殺手之眼——白虎心想。那是不為所動地單純執行殺害敵人這個行為、冷酷殺手的眼睛。

  沙——

  突然間,亞雷克瑟拉開距離。他怎麼也捕捉不到隨自己的劍勢轉換位置的火乃香,就像是在跟虛幻的影像戰鬥。

  (不得已了……)

  亞雷克瑟將短刀高舉。相對之下,火乃香並沒有採取任何特別的行動,甚至沒有打算握住刀柄。亞雷克瑟很懷疑她到底打算怎麼做。看來似乎沒有要攻擊的意思,但緊張感卻彷彿出鞘的刀般持續蔓延,令他膽戰心驚。

  (你在想什麼?)

  隱藏住自己的本領,是為了讓他感到迷惑嗎?那麼也只不過是十七歲的淺見罷了。不管火乃香怎麼做,亞雷克瑟都只思考要如何殺了她。不管反不反擊,他都會持續進攻,事到如今更不會猶豫。

  亞雷克瑟計算時間,決定用接下來的一擊結束這場戰鬥,因此刻意製造出讓火乃香得以拔刀的空間。再躲下去也沒有意義。如果火乃香下定決心要斬他,他也無法逃出距離之外。問題只在殺人還是被殺。

  呼——……

  亞雷克瑟像是將空氣從嘴唇縫隙間擠出一般深呼吸,將自己的節奏蔓延到四周的空間中。不久後,世界就會依他的節奏開始呼吸,與他對峙的人也會透過知覺接收到同樣的節奏。若是變成那樣,敵人就已經中了他的計。要是在無意識中配合他人的呼吸,動作本身也會變成追隨的形態,瞬間的對應就會出現微妙的遲緩。那也可以說是一種催眠效果。

  只要有任何一點偏差,對亞雷克瑟來說就足夠了。因為就算對方會再次反擊,但只要自己的攻擊先成功,一切就能結束。

  (會成功嗎——?)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搗毀自己團隊的敵人。從火乃香到目前為止的動作都絲毫沒有顯露疲態來看,與二十名特殊部隊的交戰似乎沒有對她造成影響。不僅基礎體力不減,甚王體會到更加得心應手、有效率的移動方式。

  (真可惜。)

  他突然這麼想。並不是因為知道對手的實力而對自己的勝算產生動搖。他是很認真地覺得殺了火乃香很可惜——但是還是必須要殺。

  呼——

  他左腳往後退一步,眼前少女的氣有了些許反應。當他感覺到的那一剎那,亞雷克瑟將上方的短刀揮下。

  (贏了!)

  亞雷克瑟的確比較快速。一出鞘便得馬上斬斷敵人的居合斬,必須以圓形揮動——描繪出弧線。而連結兩點之間的最短距離——是直線。亞雷克瑟的短刀贏過火乃香的長刀。

  火乃香的右手開始行動。並不是伸向愛刀的柄,而是朝亞雷克瑟揮下的短刀而去。

  鏗!

  黑色的刀身從火乃香手掌碰觸的部分折斷了。

  亞雷克瑟感到一陣愕然。應用「THE THIRD」的宇宙技術鑄造的短刀,硬度足以將超硬質合金程度的東西如同薄紙一般兩斷,現在卻輕易被折斷。

  在亞雷克瑟失去平衡的瞬間,這次換火乃香出刀。

  鏘……!

  亞雷克瑟對於放出居合斬的刀,採取與剛才的火乃香同樣的行動——空手奪白刀。果然,將沃肯的刀空手折斷的,除了這個男的別無他人。

  亞雷克瑟用手掌觸碰由下往上揮的刀身側面。下一個瞬間,他的思考因為劇痛而變得一片空白。他就像是碰觸到高壓電流般,半身完全麻痺。

  「嗚……」

  在發出呻吟的視野裡,冒出銀色的刺眼光芒。一度因為亞雷克瑟的手而改變路徑的刀,美麗的刀身在空中巧妙地扭轉,從上方往下斬。

  「不可以!」

  白虎大喊。那時神速的刀刃早已自亞雷克瑟的左肩到右腰描繪出一條線。

  「斬——!」

  亞雷克瑟一語不發倒地後,不該於此地出現的另一道聲音同時震動著空氣。

  「亞雷克瑟!?」

  在反射性轉身的火乃香和白虎眼前,有一名穿著白色長袍的男子,似乎才剛趕到。

  「是淨眼機啊……」

  倒地的男子聲音虛弱地說:

  「別擔心…她有…手下留情了…」

  淨眼機面露少見的僵硬表情,接近動彈不得的亞雷克瑟。在他碩大的身軀旁單膝跪下的淨眼機終於注意到某件事,轉頭望向火乃香。

  「——我是用刀背式。」

  火乃香靜靜說出。淨眼機再次檢查亞雷克瑟的身體,戰鬥服上沒有任何刀痕,最重要的是連一滴血都沒流。

  「你來得正好,趕快把工廠裡的那些也帶回去。」

  「工廠中……你該不會一個人都沒斬吧?」

  火乃香點點頭。經過特殊強化處理的生體改造人,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只用刀背」就打倒了。

  「但相對的,我是在要斬的精神狀態下出手,所以要恢復可沒那麼簡單——那傢伙也是。

  就如同火乃香的推測,亞雷克瑟運用空手奪白刀的技巧,加上氣跟力的並用,折斷別人的刀。自己的短刀先被折斷的他,使出渾身力量迎擊火乃香的刀。但少女灌入刀身裡的氣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強烈。

  火乃香馬上跑向白虎身邊。

  「老師!你流了好多血……」

  「沒事,小意思而已。」

  亞雷克瑟的智慧型迴旋標所造成的傷口雖然看起來很嚴重,其實並不深,出血也幾乎止住了。雖然用自己做為誘餌,但是以白虎的技術,不會那麼容易就受到致命傷。

  「如果伊庫斯在就好了……」

  「他還沒回來啊?」

  「如果用他的治癒力——」

  「我可敬謝不敏。」

  淨眼機額頭上的天宙眼發光,對包圍工場的軍方下令繼續封鎖及回收特殊部隊。包含亞雷克瑟在內,全員都呈現假死狀態,確認到這一點已是是之後的事了。他們的生命反應相當低弱,心跳微弱到心跳監控器無法判讀的程度。

  「火乃香。」

  「我叫你回去——」

  「我要向你道謝。」

  火乃香皺眉。

  「他……我還欠亞雷克瑟一些人情,所以謝謝你。」

  「——隨便你啦。」

  火乃香粗魯地回應。她對亞雷克瑟的憤怒並沒有平息,不過,在戰鬥時所露出的陰沉眼神現在已經消失無蹤。

  「這樣你就氣消了嗎?」

  對於白虎的疑問,火乃香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

  「我原本打算要斬的。」

  「咦?」

  「當我聽到明凜中槍時,腦袋一片空白,很認真地想把每個人都殺了。在到這裡之前…不,直到在這裡第一次拔刀之前,我都是這樣想。」

  「那麼,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想起明凜。我覺得即使自己做了那種事,明凜大概也不會高興。』

  火乃香露出淺笑:

  「很奇怪吧?明明應該是為了明凜而拔刀,卻不是明凜所樂見的。到頭來,驅使我這麼做的只是憤怒跟怨恨之類…我自己的情緒而已。」

  「所以你才用刀背攻擊…」

  就像要細細體會這句話一般,白虎低聲回應。

  「我真遜,竟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受到情緒影響的情況下用刀……這樣一定會惹死去的爸爸生氣。」

  「沒關係。」

  白虎沒有撥開遮住半邊臉的頭髮,專心凝視著火乃香的黑色眼瞳。而她自己的黑色眼瞳中,充滿了幾乎沒有讓別人見過的真摯。

  「那樣沒關係的。」

  「真的……沒關係嗎?」

  「雖然不流於感情的冷靜之心相當重要。但是啊,那跟什麼都感覺不到的乾涸之心大概只有一線之隔。」

  「老師——?」

  「你……小香香,尤其是你,我希望你不要變成那樣。」

  白虎先前感到很害怕。少女在受到憎恨擺佈、屠殺敵人的過程中,不知道會不會變得跟自己「一樣」,所以她才在火乃香給亞雷克瑟最後一擊時出聲制止。白虎想要嘲笑那樣的自己。因為最壞的猜想讓自己產生動搖,竟然沒看出火乃香是用刀背攻擊。

  「你一定可以達到我們想像不到的崇高境界,所以你現在只要做現在的你就好了,做該煩惱時就煩惱的、真實的你就行了。因為如果不能克服這一點,誰也無法真正地變強。」

  「——遵命!」

  白虎驚訝地看著率直回答的火乃香。她將頭髮迅速撥開後又回復原本懶洋洋的眼神,慢慢從火乃香身上栘開。

  「我要回去了。我只是來確認你的安危。」

  「我也要一起——」

  「你應該有話要跟那傢伙講吧?別擔心,我會去醫院。」

  接著她轉向淨眼機:

  「我可沒辦法像這孩子一樣手下留情喔。所以氣缺額三名』。」

  她以一點也看不出負傷的行動快步離去。

  「淨眼機。」

  「我知道,要先通報讓她通過封鎖線。嗯…雖然我覺得有沒有這麼做,應該對她都沒有差別。」

  然後他用看起來總有些深沉感慨的眼神看著白虎離去的方向。

  「乾涸的心…嗎…她或許是在說自己呢。」

  「不是唷。」

  「為什麼說不是?」

  「能說出那樣的話的人,心靈絕對沒有乾涸,一定。」

  火乃香自信滿滿地斷言。

  不久後,一隊自動步兵來處理善後,淨眼機下達數個詳細的指示,打算轉身離去。

  「等一下!」

  「你不是叫我回去嗎?」

  「你們打算對……做什麼?」

  淨眼機聳起眉毛: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要先追上『蒼藍殺戮者』,現在也持續追蹤中。」

  「你們打算把他們兩個都銷毀嗎?」

  「——這是我們的工作。」

  「我無法接受!」

  火乃香拚命解釋:

  「亞雷克瑟也是你們的夥伴對吧?竟然做出如此粗暴的行為,為什麼你們非得追到那孩子不可!?」

  「因為她是非常危險的存在。」

  這回答跟亞雷克瑟對火乃香所說如出一轍。當然,火乃香不能理解,因為她對關於的事一無所知。

  「到底有什麼危險?她不就是個女孩嗎?不就是個只記得自己名字的嬌小女孩嗎?」

  「你該不會認為……任何事物都是如同外表一樣的存在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還是說,你想要在這裡斬了我?如果沒有把所有的『THE THIRD』都殺光,這件事是不會結束的。」

  火乃香啞口無言。淨眼機的聲音裡有種不可思議的說服力。再者,對方跟交鋒過的亞雷克瑟不同,而火乃香現在也已經恢復冷靜。

  「既然你瞭解這一點,如果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話,我洗耳恭聽。」

  語畢,注視著火乃香的金黃色瞳孔中搖曳著些許的感情。雖然看來冷漠無情,但實際上是在等待著火乃香的回應。

  「可是……可是啊……』

  火乃香突然想起那天真無邪的紫色瞳孔,飄逸的亞麻色頭髮,一直都像是在找尋著什麼般歪著頭的不安動作,還有那呼喚火乃香、充滿哀傷的叫喚。

  「那孩子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不能做啊…她只是在尋找而已,她跟我們沒有任何差別啊…」

  「那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機械,是用不該存在的技術生產生,不能置之不理。」

  「那麼……那麼我問你!那孩子就連活著也不被允許嗎?那孩子的誕生也是罪嗎?」

  淨眼機猶豫了。他察覺到火乃香將自己的身世與的命運重疊在一起。

  「我說的不一定對,但請你姑且一聽。就算是不受期待而誕生的孩子,也不可能會不想活下去,必須有人去認同他才行。要是連那樣都無法做到,這世界還有什麼意義!?」

  「但是她的潛在威脅實在過於龐大,我們無法匆略。」

  此時淨眼機突然微笑道:

  「你還記得嗎?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我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那種事我早就忘了。」

  「是嗎?我還記得。能用那樣的形式和你相遇,我——」

  火乃香聽不清楚後半段,於是追問:

  「什麼?」

  「不,沒什麼。」

  淨眼機用出乎火乃香意料之外的溫柔眼神問道:

  「你要跟我一起來嗎?」

  「——可以嗎?」

  「我欠你人情,還是靠這點程度也不足以還清的大人情。」

  火乃香立刻下定決心。不論結果如何,她都想親眼看到最後。如果沒有那樣做,就無法向明凜解釋了。

  「帶我去。」

  「好,我叫直升機過來。你的PSP也先裝上去吧,因為這邊接下來必須要進行大掃除了。」

  火乃香鑽進脫去的PSP的裝甲裡,在重新啟動的時間,淨眼機呼叫從空軍基地載他來這裡的輸送直升機。接著,通過天宙眼聽取報告的他臉色驟變。

  「——你說什麼?」

  他不禁喊出聲來。然後,他對抬頭露出疑惑表情的火乃香說道:

  「快點!如果還要花點時間的話就先放著。」

  慌忙啟動PSP的火乃香,漏聽淨眼機皺眉說的話。

  「……破壞者Ⅱ號?」

  抱著雫的「蒼藍殺戮者」持續飛行。它沒有什麼特定目標,總而言之就像火乃香所說的,把雫帶走。雖然感覺不到有軍方追來的跡象,但也不可能這樣一直持續飛下去。燃料會用盡,若是飛行機能無法運作,變成困在沙漠中進退兩難,它也無法支撐太久。

  比起那些,它更在意的是雫。嬌小的人工智慧體似乎很安心地窩在它懷中。這名少女真的是淨眼機所說的「歐帕茲」嗎?從無人知曉的歷史中誕生,懷有無人知曉的技術——

  它不知道淨眼機為什麼要讓它走。但是無論如何,它還能再見到雫。它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又被火乃香救了一命。

  撿起雫,走投無路而交託給火乃香……不用火乃香說,它自己也很清楚那是多麼不合理的行動。因為兩人之間不但沒有任何情分,對火乃香來說,「蒼藍殺戮者」更是殺害自己熟識的機械工程師的仇人。

  但是在兵器工場發現的時候,火乃香卻在她旁邊,很明顯是在保護她,不惜與統治這個星球的種族「THE THIRD」交鋒。

  她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實在太過於強烈。

  但她本人卻不覺得那樣有什麼特別。要如何才能那樣生存?是什麼讓她如此堅強?

  過去認定自己為最強的自動步兵,對於「強」的定義開始逐漸模糊。至少跟火乃香相比,它覺得自己的強悍只是沒有根據的錯覺。

  (大概到此為止了吧……)

  身為兵器,或許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不是兵器的「蒼藍殺戮者」,不會有任何人認同它的存在意義。

  「———·」

  它突然在空中停下來。環視四周,以驚嚇的聲音開口:

  「那…那個人……」

  那具自動步兵沒有使用遮蔽裝置,和「蒼藍殺戮者」一樣停在空中的一點,裝甲的顏色也跟它一樣是深藍色。

  「是破壞者Ⅱ號。」

  STW—9000改裝版。裝載於「蒼藍殺戮者」改裝型強化裝甲體內的雙胞胎人工培養腦。搗毀戰略研的它,在人工培養腦的共振作用引導下,等待著與初代機會合。

  「蒼藍殺戮者」降到沙丘背後,將輕輕放在沙地上。

  「你要……做什麼?」

  它沒有回答。破壞者Ⅱ號已宣告過要「殺了」它。那股殺氣現在仍毫無改變地傳達過來。它雖然不想戰鬥,但不能不迎戰。要是在這裡被破壞者Ⅱ號給破壞,那麼被放置於沙漠中的雫將會如何?不,破壞者Ⅱ號肯定也會對她下毒手。沒有任何猶豫的理由。

  「不可以去!」

  雫拚命抓著藍色裝甲。她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你留在這裡不要動。」

  「蒼藍殺戮者」的口氣反而十分沉穩。

  雫在擔心自己。恐怕那是因為在有可能會失去唯一一個庇護者的情況下,她的自我保護本能所說出的話語吧——它如此作想。但那也已經足夠了。不管理由是什麼都沒關係,只要那名少女需要它,那麼對它來說,雫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就是「另外一枚翅膀」的真正意義。

  ——為了你而戰。

  它輕輕將雫的身體從自己身上栘開,用粗糙的機械手的前端撫摸她的頭髮。然後馬上轉身,展開飛行裝置。

  「等一下!」

  雫在它起飛的前一刻大聲問道:

  「我忘記…你的名字了…」

  它頭也不回地答道:

  「叫我『蒼藍殺戮者』。」

  點燃背後的推進器,猛然捲起沙塵,藍色的自動步兵飛上天際。擁有相似構造的裝甲體,則以迎擊姿態極速下降。

  「氣力增幅器?」

  對於這從來沒聽過的詞彙,火乃香疑惑地歪頭。

  一同搭乘輸送直升機追蹤「蒼藍殺戮者」的火乃香,從淨眼機口中聽到事情概要。

  包括雫是從「鋼之谷」的地下防空洞消失的機器人,那個地下防空洞的紀錄與實際內部構造的差異,以及雫只是被稱為「天使之翼」的大型兵器系統的一部分;而所謂的「天使之翼」是由未知的技術創造出的「不合時宜的人工物」——也就是「歐帕茲」。

  被問到「THE THIRD」也不知道的技術到底是什麼時,淨眼機坦率地說出了火乃香剛才反問的話。

  「簡單來說,就是將氣增幅的機械裝置的總稱……的樣子。那只是根據殘存在防空洞裡的紀錄所得知的資料。據我們所知,不管是舊世界還是『大戰』的過程中,都沒有那樣的理論。」

  淨眼機明確斷定那是完全相異的技術體系的產物。

  「所謂的『將氣增幅』……」

  火乃香摸自己的額頭——

  「就像『這個』嗎?」

  「那樣的可能性很高。與其說是整個系統,也可以說,中樞的零件才是氣增幅器。利用組織特殊的生物膜集中氣,再進行增幅……」

  「啊!」

  火乃香想起在醫院的保管室中,揮動的飛行裝置時所看到的藍白色光芒。她看到了明凜所看不見的那道光,得知那枚翅膀有產生氣流的機能。一連串的騷動使她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淨眼機聽到這件事後,恍然大悟似地輕輕點點頭。

  「就算是『蒼藍殺戮者』的飛行裝置,似乎在機動性和運動性上也遠不及雫所裝備的。不過它似乎也看到那個氣的光,因為人工培養腦是生化產品。」

  「就因為……那樣嗎?」

  「什麼意思?」

  「就因為擁有出類拔萃的飛行能力,所以是危險的嗎?」

  「是因為『天使之翼』。」

  「那是什麼樣的兵器呢?」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是將那個氣增幅器當作推進系統來使用的一種戰術戰鬥電子偵察機。」

  火乃香啞口無言。她目擊過兩次舊世界的超兵器。一個是封印在扭曲空間中的超巨大陸上戰艦「墓碑」,另一個則是在半流動體素材上散佈奈米機械的可變式戰鬥改造人萊恩。兩者都是現在還無法徹底劫析,超越生長在這個時代的火乃香的想像的東西。現在聽到「天使之翼」只是台偵察機,她會呆愣也不是不能理解。

  「很意外嗎?」

  「這……因為……」

  「關於氣,你應該比我們還清楚。氣增幅器有多危險,請試著想像看看。」

  火乃香不知所措。察覺到氣並自在操作,是火乃香與生俱來的能力,她從來沒有感到疑問過。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叫自己論證自己是多麼危險的人物一樣。

  「在蘿娜·法烏納的事件時,你集中了大量的氣,破壞奈米機械的中樞部位。後來調查的人似乎很驚訝,來問我到底是使用了什麼樣的兵器才能破壞得如此徹底。」

  奈米機械是分子尺寸的模擬生命機械,以少量的炸藥不可能讓它完全「滅絕」。雖然火乃香破壞的只是中樞部位,但據說那個部位完全沒有殘存的奈米機械。

  「同樣的現象,如果運用那個生物膜引起……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個——」

  「我們還不知道氣的本質。在自然界是以什麼形態累積的?其總量有沒有上限?一切都無從得知。但有資料顯示,氣增幅器雖然是將氣做為有效能源提煉出的系統,但若無視於生物膜的持久性,理論上的增幅率幾乎接近無限。」

  「無限……」

  火乃香說不出話來。就算是她,能夠操控的氣也有極限。到底是物理上的極限?或者是根據訓練還有增加的餘地?這一點也還不清楚。

  『天使之翼』只是輔助性的推進系統,但是很容易改造成攻擊兵器。考慮到CP值(註:價格性能比),可能成為最強且最恐怖的兵器。」

  那就是雫——「天使之翼」的潛在威脅。

  「那是不能讓人類知道的技術,就連存在的痕跡都不能留下,這就是中樞統閤府所下的決定。」

  「那麼,亞雷克瑟是…?」

  「他是將連強制搜查的紀錄都不能留下的物件,進行極機密處裡的非正式活動團隊的指揮官。藉由外科整形以及後天遺傳基因操作,幾乎完全消除他身為『THE THIRD』外觀上的特徵。」

  根據淨眼機的說法,就算在亥貝留斯市裡,知道他們詳細活動內容的也在少數。他們是置身於歷史黑暗面之人。

  「雖然不到『天使之翼』的程度,但是系統曖昧不明、可稱為『歐帕茲』的技術產物偶爾會出現。他會將那一切都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抹消。所以我們稱他為『殲滅者』。」

  整容、隱藏身份、混在人類社會中收集情報的「THE THIRD」,那就是亞雷克瑟。火乃香想知道他過去是因為何種緣由與她的養父相遇。那也跟「殲滅者」的工作有關嗎?

  「但是啊……告訴我這種事,沒關係嗎?」

  「當然不可能沒關係。」

  淨眼機冷靜地調侃:

  「這是很徹底的機密洩漏罪。換句話說,你捉到我的把柄了,心情如何?」

  火乃香無法作答。她不知道淨眼機為什麼如此信任自己,甚至願意對自己透露極機密情報。那是因為他所謂的「欠人情」嗎?

  「也差不多快要追上了。」

  淨眼機的天宙眼發出紅色光芒。他正從操控直升機的人工培養腦及外部感應器接收情報。為了讓火乃香也能聽到,於是聲音透過機內廣播放送出來。

  『——識別編碼,確認。「交戰中」的自動步兵是STW—9000「蒼藍殺戮者」和STW—9000改裝版·破壞者Ⅱ號。』

  「破壞者Ⅱ號是?」

  「是二號機。」

  「量產了嗎!?」

  淨眼機搖搖頭:

  「其實我也還沒有接到完整的報告。不過,似乎是把它看作試作二號機。菲拉·梅麗奇應該已經下達解體的命令才對……」

  特殊戰略兵器研究所被破壞者Ⅱ號化為廢墟的事實已經傳到淨眼機這裡。不過他還不知道破壞者Ⅱ號的誕生過程。在安波隆商城接到連絡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二號機的存在。

  『接近空戰範圍。』

  「看來再接近會很危險。」

  火乃香跑向固定在輸送直升機倉庫裡的PSP。

  「請把高度盡量降到最低,我要出動PSP。那孩子應該在那附近才對。」

  她鑽進裝甲中,開始啟動。

  「你不要來比較好,退到安全的地方。」

  在關閉前方裝甲之前,火乃香回以淨眼機一個笑容。

  「別亂來啊。」

  「不要跟波奇講一樣的話啦!」

  輸送直升機依淨眼機的指示,盡可能降低到幾乎碰觸到地面的高度,打開後方艙門。火乃香從停在半空中的直升機上出動PSP,著地的同時啟動推進器,利用滑翔移動朝兩具自動步兵而去。目送機械鐘甲離去後,直升機再度升空。

  嚏嚏——嚏嚏嚏——

  在智慧型步槍的槍聲響起前,「蒼藍殺戮者」扭轉機體。緊急煞車往橫向迴避的裝甲與灼熱的穿甲彈擦身而過。

  轟——!

  刻不容緩增加推力。加速。它以飛行裝置為支點急轉身,藉由慣性滑行的同時用單手回擊。為了迴避行進路線上的子彈,這次換成破壞者Ⅱ號緊急改變方向閃躲。

  酷似的兩具藍色裝甲體,為了繞到彼此的後方而交錯著飛行軌跡,看起來就像是互相糾結成一團。

  (好強……)

  二號機似乎對「蒼藍殺戮者」的攻擊不屑一顧。雖然機型相同,但破壞者Ⅱ號的機體是改裝型,硬體設備本來就是以「蒼藍殺戮者」的強化版為目標。動力系統的最大功率、感應器靈敏度、裝甲強度,一切的一切都高出初代機許多。

  最重要的是,破壞者Ⅱ號有著旺盛的殺戮衝動,而那是「蒼藍殺戮者」現已失去的。就如同戰略研的拉爾古θ跟淨眼機所提過,那個人工培養腦只有於實戰才能發揮它最大的戰鬥機能。

  (不過——!)

  「蒼藍殺戮者」毫不猶豫。保護就是保護自己。它深切感受到,以殺戮為目標的戰鬥,即使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成為以守護為目標的戰鬥,結果還是必須要戰鬥才能存活下去。

  嗡嗡嗡嗡嗡嗡……

  兩具自動步兵旋轉著垂直升天。兩具飛行體高速移動著,而且由於人型機械「擅於應變」此一特徵,彼此妨凝著瞄準。若是層級再低一點的自動步兵就無法辦到這地步,但那是最高水準的兩具。一方要壓倒另一方很難,當然,遮蔽裝置也近乎無意義。

  (不……)

  「蒼藍殺戮者」突然將應該派不上用場的遮蔽裝置啟動了。雙方都具有能將遮蔽完全無效化的特殊感應器,因此頂多只能做到肉眼——也就是光學感應器無法捕捉到的程度而已。而且啟動遮蔽裝置將會對發電機增加負荷,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減速甚至會被破壞。

  「蒼藍殺戮者」抱著過熱的覺悟解除出力限製器。一瞬間,推進器生成了爆發性的加速度。察覺到這一點,破壞者Ⅱ號刻意採取與「蒼藍殺戮者」面對面的路線,打算在交錯時反轉,從其背後發動襲擊。

  透明化的「蒼藍殺戮者」和裝甲暴露在外的破壞者Ⅱ號擦身而過。在兩者最接近的那一剎那,「蒼藍殺戮者」猛烈地揮動左機械手臂。雖說很接近,但還是有一定的距離。對於高速飛行的物體來說,不管跟多麼微小的異物撞擊都有可能會造成致命傷。但是它越過了應該保持的安全距離,用某物敲擊到破壞者Ⅱ號的裝甲。

  鏗……!

  因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關係,兩人都大幅往外彈開。兩個人的差異就只是一個事先知道會有這樣的狀況,而另一個出乎意料之外,這兩種心理狀態的差異而已。

  在失速落下的破壞者Ⅱ號試圖恢復平衡的期間,「蒼藍殺戮者」將因為撞擊而停止機能的左機械手臂及握著的近距離格鬥戰用的電擊棒一起切斷。破壞者Ⅱ號完全沒有想到在空中戰當中竟然會被格鬥用武器攻擊。「蒼藍殺戮者」就是為了要隱藏住電擊棒才刻意啟動遮蔽裝置。

  解開遮蔽的「蒼藍殺戮者」,冷靜地看著眼前的敵人,拙下扳機。破壞者Ⅱ號還沒來得及加速閃躲,裝甲就被穿甲彈貫穿。雖然動力中樞沒有被直接打中,但一部分的飛行裝置被破壞,步槍也掉落了。

  認為破壞者Ⅱ號的戰鬥能力已被完全剝奪也只是一瞬間。它將半壞的飛行裝置的推進器全開,強行拉起機體。「蒼藍殺戮者」反射性地舉起步槍,而破壞者Ⅱ號就在它眼前突然倒轉過身。

  「——等等!」

  「蒼藍殺戮者」雖然注意到破壞者Ⅱ號的意圖,卻為時已晚。將出力提到最高的破壞者Ⅱ號頭朝下、急速降低動力,在沒有任何緩衝的情況下直接衝撞乾硬的地表。藍色裝甲扭曲變形,四肢四散各處。

  「蒼藍殺戮者」沉默地俯視二號機的殘骸。

  對破壞者Ⅱ號來說,勝利等同生存。當明白敗北的那一刻,它也瞬間喪失生存本能。就像拉爾古θ所說——「盡可能地殺戮,輸了就死」的命運,它親自實踐了這點。

  「蒼藍殺戮者」不知道該對死者說什麼餞別的話語。單手的自動步兵緩緩改變方向,飛回所在之處。在它看見佇立在少女身旁的機動兵器,瞬間採取備戰姿勢,不過馬上注意到那並非敵人。因為它認得火乃香的PSP。

  因為缺了左手臂,所以它著地的時候有一點不穩,馬上過來緊緊抱住它。雖然沒有哭泣,但肩膀卻在顫抖,似乎很努力地忍耐著。

  「這樣不行耶。」

  從PSP出來的火乃香用說教的口氣講著。剛才發現的她,為了以防萬一,保持著裝的狀態備戰。

  「我才剛把這孩子還給你,怎麼可以放著不管呢?」

  「我沒有要拋棄她。」

  聽到這句話,火乃香露出淺淺的微笑。

  接著傳來微弱的螺旋槳聲音,淨眼機所搭乘的輸送直升機現身,著陸於相對而言較平坦的地方。從直升機下來的淨眼機仰望炙熱的驕陽,瞇細眼睛:

  「曬太陽對皮膚不好。」

  「我才不想被你這樣說!」

  火乃香聳聳肩。淨眼機的說話方式實在很像波奇。

  淨眼機從容不迫地走向。看到他金黃色的雙眸,害怕地躲到自動步兵背後。

  「就是她嗎?」

  火乃香點點頭。仔細想想,親眼看過雫的「THE THIRD」,在這之前只有亞雷克瑟。

  淨眼機思考了一會兒,突然向招手。發現即使呼喚她,她也不過來後,淨眼機向火乃香使了個眼色。火乃香雖然不知道淨眼機想做什麼,但還是接近雫。在來到這裡時,她確認少女還記得自己。

  「不用怕喔。」

  雫抬頭來回看著「蒼藍殺戮者」和火乃香後,戰戰兢兢地走向淨眼機。男子伸出手,將手掌放在滑順的亞麻色頭髮上,同時天宙眼開始高速閃爍,似乎在調查雫的內部。

  「哦……」

  不久後,他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啊?」

  「想聽嗎?」

  「你不打算說嗎?」

  淨眼機露出苦笑。他感覺要是不乖乖招來就會挨斬——與其說被斬,倒不如說是覺得會被咬。

  「在她的記憶體裡主要有兩種資料。一個是『天使之翼』的操控程式。她就等同於那程式的中樞系統。」

  「另外一個呢?」

  「雖然我不太瞭解……但那的確定為了控制她的飛行能力的飛行程式,錯不了。」

  「這沒有什麼好不瞭解的吧?她之前不是飛了嗎?」

  「如果把她當成『天使之翼』的一個構成零件,這樣的程式應該是不需要那種機能。有關於『天使之翼』的情報是以軟體的方式組裝在內的,但這個飛行程式很明顯是後來才被附加上去。」

  火乃香一臉疑惑。

  「無論如何,那都是高密度、大容量的資料。也因為這兩項的原因,她的記憶體才幾乎沒有剩餘的空間。」

  「原來如此……所以記憶才——」

  雫的記憶容量已經用到極限,只能再記取一些片段,無法將事物系統化地記起來。要留下什麼、要忘記什麼,大概是連雫自身也不明瞭的選擇意識所決定的吧。

  「我還是無法理解。這個飛行程式競被放在優先於『天使之翼』的位置。」

  「什麼意思?」

  「在飛行程式正常運作的時候,『天使之翼』的資料就無法使用,這樣的優先順序已經被確定好了。這是——」

  「不要戰鬥的意思吧?」

  無意間說出後,火乃香再次確定地補充:

  「沒錯。不用戰鬥也沒關係…只要在天空飛翔就好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淨眼機注視片刻,不久後歎了一口氣。面對惶恐不安、來回探望著三人的少女,他也只能認同火乃香的想法。

  「——在不可能的歷史當中,她似乎是『大戰』末期的兵器。看來製造者在得知戰局也將不會改變的情況下,更沒有讓『這個』投入戰線的想法。」

  說話的同時,淨眼機不禁感到不對勁。在無法得知製造者的機器人當中,競藏著不知是哪個人類的想法。她就在這裡,事實無法否認。那麼她到底是從何處而來的?

  「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他們兩個?」

  淨眼機回過神來。

  「我已經聽過你的說明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希望毀掉這孩子,還有那邊那藍色的傢伙也是。」

  「你說『蒼藍殺戮者』嗎?沒想到你竟然會替它說話。」

  「你忘了嗎?這傢伙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火乃香故意拉長語尾。為了要強調自己的堅持,她用大拇指玩弄著刀,刀身與刀口發出鏗鏘的聲響。

  「你打算威脅常任議員嗎?」

  「我是無所謂啦…只是這把刀一直嚷嚷著讓我喝血讓我喝血之類的——」

  「每到夜晚都出來向你哭訴嗎?」

  火乃香露出意外的表情,她沒想到淨眼機竟然會配合自己的玩笑話。看到火乃香的視線,淨眼機不自然地咳嗽:

  『蒼藍殺戮者』,手續都已經辦好了,你現在已經歸屬在我的直屬部隊之下。這次的責任都由我來承擔。」

  為了讓一連串的行動能在淨眼機的指揮下進行,淨眼機在「蒼藍殺戮者」遇到之前就已經完成登錄手續。他打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這個計畫而造訪戰略研,而唯一的瓶頸是自動步兵的能力低下。

  「那這孩子呢?」

  「她比較麻煩一點……不過可以先交給我嗎?」

  「交給你?」

  不顧明顯表露出不信任表情的火乃香,淨眼機若無其事地輕撫的頭。似乎每個人都會想要保護她——火乃香這麼想。

  「你打算怎麼做?」

  「你說不想毀了她對吧?」

  「沒錯。」

  「那麼,只有一個方法了。給她『天使之翼』。」

  火乃香懷疑自己的耳朵。

  「啊?」

  「雖然不可能製造出『那種東西』,但如果有能把她當成頭腦系統搭載上去的機體就好了。如果只是要重現,應該不會太難。」

  「可是……」

  「不滿意嗎?為了安定她的情緒系統,『飛翔』這個行為似乎是不可欠缺的。當然以她現在的樣子不可能做到,所以要把她的頭腦移植到新機體中。」

  火乃香認真思考淨眼機話中的含意。他的意思是,不可能在保持少女目前外表的情況下保護。

  為了讓飛行程式活性化,必須要讓飛行裝置再生。即使給少女暫用的翅膀,結果她也只會是個在記不住任何事情的狀況下持續飛行的存在。而在無法將她體內的「天使之翼」資料選擇性消去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放她自由。要在「THE THIRD」的管理之下保護,似乎只能照淨眼機所說的方法了。再不然就是讓她的機能完全停止,將她恢復到收容在密封保護盒裡時的狀態,只能這麼做。

  火乃香凝視的眼睛。

  「你聽到剛才的話了嗎?」

  「嗯。」

  「你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嗎?」

  雫抬頭看淨眼機:

  「我會變得可以再次飛翔嗎?」

  「沒錯。」

  雫向火乃香點點頭:

  「我要跟這個人走。」

  「真的好嗎?如果你不願意,我跟這個藍色的傢伙都會保護你。」

  「我還想要飛。」

  仰望的紫色瞳孔中毫無迷惘。

  「——對喔,你得去找到『靈魂』呢。」

  「不知為何看著「蒼藍殺戮者」,她似乎想要對立正站好在淨眼機面前的自動步兵說些什麼。

  「『靈魂』是……」

  「嗯?」

  「不,沒事。」

  淨眼機擦了擦汗。氣溫上升了許多。

  「差不多該出發了。」

  「啊,等一下!我要把PSP——」

  「你留在這裡。」

  「咦————!?」

  火乃香惡狠狠地瞪著淨眼機。

  「搞什麼鬼?你要把我留在這種地方門!?笨蛋!壞人!」

  「我已經跟你的夥伴取得連絡,它正往這邊過來。」

  「啊,這還差不多……」

  「我也有很多堆積如山的事。如果讓中樞統閤府閒置太久,又會有人嘮叨了。還有,你也最好不要被看到和我在一起。」

  淨眼機催促「蒼藍殺戮者」和搭上直升機。

  「等一下!」

  火乃香叫住自動步兵:

  「我想你大概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好像就是那樣。」

  在一旁聽著的淨眼機再度露出苦笑。改變自動步兵的是什麼?火乃香似乎一點也沒有自覺。

  「不過,給我記住這點。有被你殺害父母的孩子。如果你忘記這點……」

  「我不會忘記,絕對不會。」

  「——那麼,快走吧!」

  跟在「蒼藍殺戮者」後面走上弦梯的,突然轉身面對火乃香。

  「吶…」

  「什麼?」·

  「你可以幫我跟護士小姐道謝嗎……」

  火乃香沒有表現出內心複雜的情感,點了點頭。繼續說:

  「我還記得你唷。」

  「——咦?」

  「我們一起飛翔過。在夢中,你和我一起飛了對吧?」

  兩人消失在直升機裡後,火乃香像是突然感到疲憊般拖著腳步走向PSP。那是場徹夜搏鬥,體力或許也到達界限了。

  「火乃香。」

  「快走吧!」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火乃香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轉過身來。

  「包含這次的事,在這個星球上,我總覺得好像將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你會不會有這種感覺?」

  「…………」

  「如果你覺得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直說無妨。我從『他』來到這裡的時候,就覺得世界有點變調…那種——」

  「不對。」

  火乃香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現在不在我這裡,所以我沒辦法證明,不過……」

  「你有什麼頭緒嗎?」

  火乃香欲言又止,猶豫了好幾次之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她無法判斷該不該講出奎斯那名黑衣男子的事。

  「現在情況還不明朗,但跟那傢伙沒有關係。」

  「——我懂了。」

  淨眼機輕輕揮了揮手,同時直升機的螺旋槳開始旋轉,搭載著三人的機體緩緩駛離火乃香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PSP的裝甲後躲避直射陽光的火乃香突然跳了起來。在小沙丘稜線的延長線上,看到逐漸接近的沙塵。

  「你太慢了!」

  『抱歉,路上塞車。』

  「真是的,還真是大塞車耶!」

  沙漠戰車停在火乃香旁邊,車外廣播器傳來冷酷的聲音。

  『我出發的時候,醫院傳來消息。』

  「說什麼?」

  『總之手術結束了。接下來若沒有出現無法預測的變化——』

  「就成功了嗎?」

  『可以那麼說。』

  火乃香終於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總之,她現在只想把一切拋諸腦後,大睡一頓。

  「雫呢?』

  「喔喔……她走了。」

  「走了?」

  火乃香指著天空:

  「沒錯,她為了尋找『靈魂』飛走了唷——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不要用非理論性的說明,對吧?」

  『不。』

  「哦?你會這麼說還真不可思議。」

  『的確有靈魂的存在,我想說的就是這樣。』

  火乃香感到慌張。她一瞬間很認真地擔心夥伴的人工神經回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機能不全。

  「在……在哪裡?」

  『在那之前先告訴我,你覺得人工智慧體也有靈魂嗎?』

  「嗯……嗯。」

  『那麼,至少我的靈魂就在你心裡。這是極為符合理論的結論。』

  火乃香莞爾。看來自己似乎還不夠瞭解夥伴,她稍稍反省了一下。

  『快點把PSP收起來。你再用那樣的打扮轉來轉去的話,一定會吸引前來看馬戲團的客人。』

  「是嗎?那麼到時就請你負責走鋼索囉!」

  『好啊。如果你幫我準備好走鋼索的道具,要走幾條我都奉陪。』

  「口無遮攔的傢伙!」

  『因為使用後還不會減少的也就只有這個。請讓我盡情地講吧,或許還能多少讓我沉浸在富有的氣氛中。』

  火乃香吐舌扮了個鬼臉,踢起腳邊的沙。如果夥伴的毒舌也是那個「靈魂」造成的,那麼即使曝曬在炙熱的陽光下也毫不埋怨、靜靜等著主人的PSP還可愛得多了呢——她暗自埋怨。

 ✩✿✿✿✿✰✩✿✿✿✿✰

  像是後記的獨白V

  ·BGM「今日の空」by高橋幸宏。

  不久之前,鳥山明老師的《七龍珠》這部漫畫風靡一時。在鳥山老師特殊的筆觸下,以主角孫悟空為首的每個角色都各具特色,隨著故事的進行逐漸邁向高潮。不管是職業漫畫家還是業餘愛好者,很多人都受到這部作品的影響:這麼斷定也沒關係吧)。

  我星野亮當然也不例外,很輕易就陷下去了(有點不好意思)。那麼到底對我而言,在那部作品裡有什麼迷人的要素呢?

  可以直接作為動畫腳本的分鏡?——YES。

  細緻而誇張的角色設計?——YES。

  不過,其實最吸引我的是超戰士們其中一項驚人的必殺技。在故事的中段到後半時,已經變成角色們理所當然的能力,也就是「舞空術」。這個能力是利用氣的力量飄浮,進而自由自在飛翔於空中。起初光是要浮在空中就很困難,到了後來,每個人都擁有如同ICBM洲際彈道飛彈般的強勁推力,能夠飛到世界各地去。

  雖然最後孫悟空練就了堪稱終極移動技的「瞬間移動」,但對我來說,一直到最後的最後為止,「舞空術」都還是《七龍珠》最大的魅力。沒有翅膀、沒有螺旋槳也沒有火箭引擎,就這樣輕飄飄地浮了起來,下一個瞬間已經身在雲端。幾乎所有參加戰鬥的角色,都是因為得到這樣的飛行能力,而將戰場如同字面形容的一樣擴展到無限遙遠。恐怕包含我在內的多數讀者,此時想像力也同時解放到藍天的另一端了吧。

  因此,在這次的《THETIRD5》裡,我也嘗試寫了「在天空飛翔」的景象。一直以來已重覆描述過好幾次,這個世界的人類被「THE THIRD」限制飛行的自由。當然這個設定也有部分是由於「作者為了方便」。因為假使可以自由飛行的話,像火乃香一樣的「萬事通」,就沒有必要很費力地花長時間在城鎮與城鎮之間移動了。如此一來,故事的根基也會產生動搖。

  為了讓人類保有某種程度的科學技術,同時避免重覆「大戰」前的愚蠢行為——所以「THE THIRDD」才訂立「技術禁止令」。那是作者為了在故事中添增某種不自由的要素而設置的制約。

  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什麼這次還要刻意描寫「飛翔」呢?

  ——大概是因為我想要描寫看看自己的天空。從以前對「舞空術」抱有強烈幢憬時開始,我就想著總有一天要在自己的故事中展現那樣的景象…嗯,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書名裡也有提到的「另一枚翅膀(註:原文書名中的「ハーフ·ウィソグ」意即「另一枚翅膀」之意)。不僅是我,若故事也可以成為讀者們的另外一枚翅膀,那我就毫無遺憾了。

  ·BGM「Your」by齊籐由貴

  回到正題,這次的《THE THIR 5》稍微有點不一樣的趣味。如果要說是什麼的話,就是沒有「那個」,然後「這個」是主角。

  原本這個故事預定是寫成以「」為書名的短篇三部作。在故事的時間背景上,火乃香扮演完美的配角,在那樣的情況下層開整個故事,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然而當我在寫完第一部的時候,突然「喔!」地想到了。如果要問我是在「喔!」什麼,大概就是「不寫這傢伙很可惜啊……」這樣的「喔!」如果繼續寫下去就可以越寫越多,不不,光是寫下就會讓故事變得有趣,就是這樣的靈光乍現。

  在前一本《THE THIRD 4》結束之時,我正好冒出「讓火乃香稍微休息一下吧」的想法。不是因為火乃香出現太多而想要收斂一下,而是為了讓她在肉體和精神上都能達到最佳狀態,因而需要充電的時間,不是嗎?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喔!所以這次的作品讓別人當主角,讓她休息一下……也可以說是作者的一片苦心。

  ——嗯,一開始是預定那樣。

  看到這裡,擔心「咦?那麼小香香很少出場嗎?」的人也請安心。當我寫完最後一行時,注意到的不是別的,正是「這終究還是火乃香的故事」。真是打從心底深切體會到這個女孩的向心力呢!小說家和漫畫家常說「角色自己動了起來」正是如此。這個女孩不顧父母的擔心,自顧自地往前衝了。

  ——真是拿她沒轍啊,因為她是火乃香嘛。

  ·BGM「The Rainbow Song」by 種ともこ

  讓我改變一下話題。大家看過於《ragon Magazine》連載中的短篇了嗎?因為或許有一些難以理解的地方,所以讓我來解釋一下。

  正在連載的故事,不管是發生的舞台或是時間都沒有固定的法則。長篇故事通常都會從土到5這樣照事情發生的順序撰寫,但短篇就沒有這個限制。姑且以長篇——也就是本篇——為基準,偶爾說說過去的事,偶爾說說未來的事,跳躍式地去描寫。

  在那方面,我的想法是不要做太明確的說明,直接動筆。「這個故事大概是比這個故事再之前一點發生的……」只要像這樣隱約知道就好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可以確保自由創作的空間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寫一些在已經決定好順序的長篇中無法提到的東西。請把這個觀念放到腦海裡的某個角落,盡情享受短篇連載吧!

  嗯…現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是七月(註:此指日本當時的出書時間)。因酷熱而恍惚的腦袋瓜裡,人格、記憶,一切都像是要流走一般,總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悲傷(有那麼誇張嗎?)。這本書發行的時候大概已經入秋轉涼了吧?快點給我轉涼!不轉涼我不依啦!——抱歉,我迷失自我了。

  雖然總覺得好像有些別的東西要寫,可是我已經無法進行系統性的思考了。嗯……是什麼來著……啊,對了!

  「沖吧!無敵鐵金剛!」

  ——才不是這樣。在成為致命傷之前,也差不多該落幕了。

  啊,我現在想到了!跟《THE THIRD》同樣由富士見奇幻文庫出版的秋口ぎぐる老師的《並列生物工程(註:原名《並列バイオ》,此為暫譯)》十分有趣,請務必去看看(絕對不是因為出版社要求我宣傳,或是我跟他家住得近之類的理由,所以我才提的喔)。我真的很喜歡那種風格。身為長篇奇幻小說大賞的同期獲獎者,我也必須要打起精神來努力。

  ·BGM「蒼氓」by山下達郎

  最後,這次的《THE THIRD 5》能順利成書,完全是靠負責這本書的編輯K,如果沒有編輯K的幫忙,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真的非常感謝。今後我們也會和負責插畫的後籐老師三位一體、一起努力,各位讀者請多多指數!

  話說回來,在設計這次的特別角色「」時,我們三個異口同聲說的話是——

  「不可以畫成瑪露琪(註:瑪露琪(マルチ/muiti,HMX-12)為Leaf/AQUAPLU在一九九七年出版的PC美少女遊戲「to heart」中的角色,為貓耳娘的始祖之一)!』

  ——讓我們來期待下一次吧。

  二000年   夏       星野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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