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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26 AM

陳青雲 -【毒手佛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3-9-8 10:31 AM 編輯

【書名】:毒手佛心

【作者】:陳青雲

【內容簡介】:

「地獄書生」徐文赴開封求親,途中迫不得已顯露「毒手」,不期然而捲入江湖爭奪武林秘辛和仇殺的漩渦。

接著,他的府邸被血洗,父親「七星堡主」下落不明。他立誓索仇,先後與「五雷宮」、「聚寶會」、「衛道會」等高手搏殺,然而兇手未查出,卻屢屢發現其父親的作惡劣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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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27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8:59 AM 編輯

第一章 武林客

  這是一間面對園林的敞軒,布置得古色古香,淡雅宜人,充滿了詩情畫意。軒中,擺了一桌酒席,首座上高踞著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赤面老者,嘴角噙著一絲陰殘的笑意,眼望軒外花間的孵石小徑,似乎在等待著誰。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遠而近,一忽儿工夫,花徑上出現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十分拘謹地進入軒中,向赤面老者恭施一禮,道:“不知堡主相召,有何見諭?”

  赤面老者嘴角的陰殘笑意倏地收斂,微一擺手,平靜地道:“師爺,請坐!”

  “小的不敢!”

  “坐下,今天我有几句話要和你說,在沒有說之先,你且陪我喝上几杯!”

  被喚作師爺的中年文士,在側位上落座,臉上呈現深深地不安與驚懼,他的目光向下垂視,似乎有意不和堡主的目光相接。

  “來,干杯。不要拘束,這是我特別命廚下做的几樣精致菜點,色香味火工全到家,你吃了就知道!”

  中年文士起身,干杯,然后執壺注酒,目光和對方微微一接觸,又迅捷地移開,臉上不安之色更濃了。老者笑容可掬,頻頻勸菜。酒過數巡,中年文士忍不住道:

  “堡主有什麼吩咐,就請見示!”

  “師爺,你投效本堡五年了?”

  “是的!”

  “你不是姓沈吧?”

  中年文士猛一抬頭,目中盡是驚怖之色,身軀在微微發抖。這時,可見他右頰上有一塊半個手掌大的疤痕,如果不是這疤痕,他可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赤面老者笑態未改,接著又道:“上官宏,本堡主很佩服你這種堅毅的精神,你毀面作疤,改名換姓,潛伏本堡五年之久,直到昨夜你在后花園中暗晤三夫人祝艷華,本堡主才知道其中原委,唉……”

  中年文士由驚怖而怨毒,疤痕漲得排紅,張口欲言又止。

  赤面老者換了一種負疚的神情又道:“上官宏,對于你本堡主深感愧疚,但,既成事實,無法挽回……”

  中年文士雙目暴射毒芒,咬牙切齒地道:“堡生難道不知祝艷華業已結婚而且懷有身孕……”

  “事后覺察,業已無及,你倆夫妻情重,本堡生願意讓你們二人合一,永不分離,稍贖前愆。今后你如尋仇,本堡主接著就是,現在你可以離堡了!”

  中年文士臉色一變再變,最后迸出一句話道:“上官宏謝堡主思典,請問她……”

  “她在堡外前道等你,去吧!”

  中年文士雙手一拱,轉身奔了出去。出得堡門,不由仰天一歎道:“五年苟活,總算還有今天,只是……”

  “八弟!”

  中年文士驀然回首,面前站著一個高大威猛的中年武士,滿面凄惻怪異的表情。

  “大哥,你……”

  “我們邊走邊談。”

  兩人並肩朝大道方向奔去。

  “大哥,小弟不及辭行,請原諒!”

  “八弟,你從此遠走高飛,尋一個隱僻的所在安身吧!”

  “大哥,小弟與賤內苟活偷生,為的是那骨肉……”

  “以后再想辦法吧,現在你必須趕快逃命。”

  “逃命?”

  “愚兄我奉堡生之命送你一程,你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吧?”

  中年文士陡然停步,粟聲借,“大哥奉命要取小弟性命?”

  “正是這句話!”

  “大哥何不下手?”

  “八弟,愚兄要下手就不會告訴你了!”

  “那大哥如何回堡向那老匹夫交代?”

  中年武士以一種堅毅的口吻道:“我當然也遠走高飛,脫離這罪惡的淵藪了,別為我擔心,我自有打算……”

  中年文士心念一轉,如中蛇蠍叮咬般的一震,顫聲道:“大哥,她……”

  中年武士面上立起抽搐,久久,才咬著牙道:“八弟,我爽快告訴你,但你目前必須忍耐,她死了,你剛才在酒席上所吃的菜肴,便是她的肉所烹……”

  中年文士猛叫一聲,噴出了數口鮮血,接著是翻腸倒胃地嘔吐,雙手使勁抓頭,連發帶皮地被抓落兩握,登時血流滿面,身形搖搖欲倒,凄厲怨毒之狀,令人不寒而栗。最后,歇斯底里地狂呼道:“好!好!我和她真的合為一体了,我……吃了她的肉!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中,人影由大而小,變成一個黑點,然后消失……

  遠山含笑,溪水泛碧,晴空万里,風和日麗,好一個仲春天氣。

  通往開封的官道上,五騎駿馬,按轡徐行。當先一騎,是一個衣履鮮明,面如冠玉的書生,看上去年紀在二十一二之間。這書生美則美矣,只是眉宇之間,隱隱有一股戾氣,而最觸目的,是左袖虛飄,赫然他只有一只胳膊。

  第二騎,是一個面如重棗的黑衫老者,濃眉巨眼,精悍之氣逼人。

  末后三騎,卻是三個面目佼好的少年,看裝扮是侍童模樣。

  進開封城,看來求親只好待明天……”

  獨臂書生面無表情冷冰冰地道:“父命難違,我根本不作興前前來求親。”

  獨臂書生打斷了黑社老者的話道:“方總管,富甲天下是他蔣家的事,與我何干。你看我這副狼狽相,此去如果對方不允這門婚事,人可就丟大了!”

  “依老夫看來決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何以見得?”

  “蔣尉民與尊大人是八拜之交,十年前蔣尉民來訪,曾盛贊二公子的人品,婚事可說是那時便決定了的,今日此來,只是按禮數而行罷了!”

  “十年前我不是這形象吧?”

  “這打什麼緊,只不過……”

  就在此刻,蹄聲得得,三騎紅馬,迎面緩緩馳來,前面一騎上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紅衣少女,后面兩騎,是兩名侍婢裝束的青衣少女。

  獨臂書生目光轉處,不期然地控住馬韁,視線再也無法從紅衣少女身上移開,只見她生得柳眉杏眼。瑤口瓊鼻,纖巧合度,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肌理賽雪欺霜,足可當仙露明珠四個字。

  這只不過眨眼間事,三騎馬已來到近前,紅衣少女面帶薄怒,掃了獨臂書生一眼,皺了皺眉,從旁馳過,最后那名青衣婢女,在馬背上“啐”了一口,喃喃地道:“看人也有這等看法的,目灼灼像個賊,該挖下那雙照子才對!”

  罵聲中,人已擦身馳過。

  隨行三侍童之一怒聲道:“這賤人該教訓……”

  獨臂書生喝道:“少廢話!”

  那侍童趕緊垂下頭去。

  黑衫老者望著如醉如痴的獨臂書生道:“二公子,我們趕程吧?”

  “算了,這門親事我放棄了!”

  “什麼?二公子,你……不去求親了?”

  “嗯!”

  黑衫老者躍下了馬背,發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獨臂書生依然冷冰冰地道:“方總管,你帶他們三人回程去吧!”

  “二公子,敝人如何向主人交代?”

  “只說我的意思就是。”

  “這……”

  黑衫老者額上滲出了汗珠,張口努目,急得說不上話來。

  獨臂書生對開封蔣家這門親事根本就不願意,只是父命難違,不得不勉強上道,現在這紅衣少女突然闖入他的心房,使地增加了反抗的勇氣,他有一個志願,要自己看上的女子,才能作為終身伴侶,他從小養成了一種任性乖戾的性格,下意識中有一種強烈的反抗意識,蔣家的小姐他沒有見過,美丑在未知之天,但目前的紅衣少女,他不願失之交臂,當下一揚手道:“方總管,上復家父,我這就走……”

  黑衫老者上前一把扣住嚼環,惶然道:“二公子,你不能這樣!”

  三個侍童,只有發呆的份儿,根本不敢插嘴。

  獨臂書生雙目一瞪,道:“方總管,你該知道我的性情?”

  雙目射出的暴戾之氣,使黑衫老者不期然地松手后退。獨臂書生輕叩馬腹,雙腿一夾,潑刺刺地追了下去。黑衫老者猛一跺腳,躍登馬背,向三侍童道:“我們跟了去吧!”

  四匹馬掉頭趕去。

  紅衣少女一行,奔行不疾,而獨臂書生卻是策馬狂馳,不久便被追上,雙方一接近,獨臂書生抖韁沖出丈外,再回過馬來,攔在道中。

  三匹紅騎一剎勢,青衣女侍婢雙雙奔上前來,其中之一柳眉一豎,怒聲道:

  “閣下攔路何為?”

  獨臂書生連正眼都不覷青衣侍婢一下,對著紅衣少女就馬背一欠身,道:“姑娘如何稱呼?”

  紅衣少女粉面凝霜,櫻口緊抿,不予答腔。

  那發話的青衣侍婢,臉上可掛不住了,嬌喝一聲道:“何物狂徒,敢對我家小姐無禮!”

  獨臂書生冷眼一掃對方,道:“別出口傷人!”

  “傷了你又怎樣?”

  “你不是找死吧?”

  “找死的是你!”

  青衣侍婢叩馬揚劍,就待出手,紅衣少女一抬手,止住了青衣侍婢,然后美目一轉,向獨臂書生道:“閣下這算什麼意思?”

  “在下……”獨臂書生期期覺得難以啟齒。

  “怎樣?”

  “在下……只是想請教姑娘芳名!”

  紅衣少女冷若冰霜地道:“總得有個原因的吧?”

  獨臂書生俊面微微一紅,隨即坦然道:“在下想結識姑娘。”

  “結識,哼!閣下大概看錯了人!”

  “看錯了人?什麼意思?”

  “姑娘我可不是路柳牆花。”_

  “不!姑娘錯會意了,在下的確……”

  “閃開!”

  嬌斥聲中,一條八尺長的軟鞭,兜頭卷到,勢道十分驚人。

  獨臂書生面色一變,伸手迎著鞭影抓去。這種軟鞭,屬于外門兵刃,若沒有相當造詣,決不敢使,但敢以空手抓鞭,顯然這書生的身手也是有了相當火候。

  但那迅雷疾電般的鞭影,卻中途變勢,掃向馬股。這一著,可說相當捉狹,這書生只有一只獨臂,出手抓鞭,業已放了緩繩,要控馬閃避,勢所不能,格拒也已無及,“啪!”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抽在馬股上。那馬負此劇創,悲嘶一聲,揚蹄奮鬣,發狂地向前奔竄,獨臂書生伸手撈韁沒有撈住,馬儿真的成了無羈野馬,喝斥自然更是白費氣力,只好伏身鞍橋,任其所之。

  也不知奔了多少里程,馬儿狂性稍斂,獨臂書生這才滑向馬頸,抱住馬頭,全身下墜,硬生生地控住了坐騎。掉頭一看,馬股上鮮血淋漓,皮開肉綻,一條縫足有一尺長,這一鞭抽得可真是不輕。

  他自嘲地發出了一聲苦笑,取出傷藥,替馬敷上。顯然,這馬不經休養,是無法驅馳的了。

  想了想,把馬背上重要的東西取下,揣在懷中,然后輕輕一拍馬背,任馬自去。

  這的確是咎由自取,但這口氣卻實在吞不下去。

  四望一片荒涼,他已不知身在何處,他想去截紅衣少女,卻難辨方位,發了一會呆,大概估量著來時的方向,盲目奔去。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精神不由一振。

  驀地——

  兩聲凄厲刺耳的慘號,遙遙破空傳至。

  獨臂書生心頭一震,剎住身形,兩聲慘號之后,卻再也沒有聲息,他辨了方位,彈身便朝右側方的一片密林馳去。

  身甫入林,一幅慘象,驟呈眼簾,他不由呆了。

  剛離開不久的兩名青衣侍婢,被連人帶馬,劈死林中,人馬都是五官溢血,看來是被一種至高的掌力所毀。

  紅衣少女呢?

  一念及此,不禁大感惶惑,他與她素昧平生,萍水一面,還挨了她一鞭,而他卻對她關心起來,這種心理,實在非常微妙。

  一陣格格怪笑,起自林中不遠。

  他連想都不想便循聲扑去……

  林中——

  四個面目獰惡的白衣人,正圍住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花容慘淡,發亂釵橫,口角血債猶殷,看來已經過了一番劇戰。

  白衣人之一,陰陰一笑道:“丫頭,你還是說出來吧?”

  紅衣少女厲聲道:“說什麼?”

  “嘻嘻,別裝蒜了,當然是那‘石佛’的下落!”

  “不知道!”

  “仍是這三個字麼?”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另一個白衣人道:“不用多費唇舌了,帶回宮去吧!”

  原先發話的白衣人“嗯!”了一聲,向紅衣少女道:“丫頭,乖乖地隨本使者上路吧!”

  紅衣少女咬牙道:“休想!”

  “這可不能由你。”

  話聲中,出手便向紅衣少女抓去,這一抓之勢,詭譎得令人咋舌,紅衣少女一抖腕,軟鞭如靈蛇般飛出,明是纏向對方手腕,鞭頭卻中途一折,疾點““七坎”死穴。

  白衣人左掌斜切鞭梢,右手抓出之勢不變。

  紅衣少女手腕一震,軟鞭一縮一伸,筆直地戮向對方“氣海”,嬌軀扭開半尺,堪堪避過對方凌厲至極的一抓。

  白衣人一抓落空,鞭梢已臨“氣海”,快捷如電,他卻以更快的速度旋了開去,就在旋身之際,反劈一掌。

  如山勁氣,怒卷而出,勢道之強,簡直駭人聽聞,紅衣少女被震得踉蹌退了三四步,粉腮一陣煞白。

  另一個白衣人,迎著紅衣少女倒退而至的身形,伸手疾抓……

  “住手!”

  暴喝聲中,四白衣人同時一怔,一個面如冠玉的獨臂書生,鬼魅般飄入場中。

  紅衣少女一轉臉,四目交投,不禁玉牙暗錯,獨臂書生卻微笑頷首。

  四白衣人八只凶芒熠熠的眼睛,齊齊向獨臂書生一掃,其中一個彈身上前,陰惻惻地道:“小子,你巴巴地趕來送死麼?”

  獨臂書生目中戾氣大盛,冷冷地道:“你四人就是無惡不作的‘五雷宮’四使者?”

  “不錯,小子你還算有見識,不過你既湊上了熱鬧,就別打算活著離開了!”

  “是這樣嗎?”

  “你以為說著玩的……”

  話聲未落,手爪已閃電般抓出,獨臂書生冷笑一聲,不閃不避,不接不架,白衣人加上三成勁,一下抓中衣袖虛飄的左脅……

  “哇!”

  慘號聲中,白衣人連退數步,身軀晃了兩晃,仆地而亡。

  誰也不知白衣人是如何致死的,獨臂書生根本不曾動手。

  紅衣少女滿面駭然之色。

  另三個白衣人齊齊圍了過來,獰惡的神情,像是三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獨臂書生面不改色地道:“你三個不想死的話,乘早滾吧!”

  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白衣人厲聲喝道:“小子,你使的什麼陰毒手法?”

  “有眼可以自己看!”

  “報上你師承來歷?”

  “憑你們還不配!”

  另一白衣人怒哼一聲,揮掌猛劈,獨臂書生微一側身,這驚人的一掌,不偏不倚地擊正斷臂的一邊,“砰!”然一聲,獨臂書生身形被震得一晃。

  “哇!”

  慘號再傳,那出手的白衣人,仰面栽了下去,氣絕身亡。

  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不出手而能致人于死?

  年長的白衣人突地驚怖万狀地栗呼道:“你……你……是‘地獄書生’?”

  “不錯!”

  另一白衣人不期然地直往后退,兩人互望了一眼,片言不發,各抓起一具同伴的屍体,如飛而逝。

  紅衣少女粉腮鐵青,切齒道:“原來閣下是鼎鼎大名的‘地獄書生’……”

  “不敢!”

  “閣下准備怎麼樣?”

  “姑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問你自己吧。”

  “在下實在是誠心要與姑娘交友!”

  “男女授受不親,交友兩字從何說起?”

  “江湖儿女何必拘世俗之見!”

  “‘地獄書生’用不著來這一套,你的目的是‘石佛’,對嗎?”

  “‘石佛’?在下是剛才方聽到這個名詞,還不知其中究竟哩!”

  紅衣少女冷笑了一聲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過,告訴你,你無論用什麼手段,也休想如願!”

  “地獄書生”發急道:“姑娘,在下再說一遍,的確沒有這種存心!”

  “如此請便吧。”

  “姑娘如何稱呼?”

  “我不會告訴你。”

  “姑娘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慣與豺狼為伍。”

  “地獄書生”面色一變,目中驟現殺機,但,那殺機只一現便告消失。

  “姑娘目在下為豺狼?”

  “依閣下殺人的手法,豺狼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地獄書生”不由氣結,冷冷地道:“在下不殺人,姑娘已成了‘五雷宮’的座上客。”

  紅衣少女一怔神,道:“如此說來,是閣下救了我?”

  “適逢其會,在下無市恩布惠!”

  “我領你這份情,如何?”

  “大可不必!”

  “然則閣下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地獄書生”使面微赧,道:“在下想認識姑娘,如此而已!”

  “就這麼簡單?”

  “是的。”

  “要認識我的目的又何在呢?”

  “地獄書生”雖說自小任性乖戾慣了,但要他當面說出一見鐘情之類的話來,卻又羞于啟齒,期期地答不上話來。

  紅衣少女傲然道:“閣下不說,我可要告辭了。援手之情,我會記下的!”

  說完,真的轉身離開……

  他本想截住她,但心念一轉,又打消了這念頭,痴痴地望著她的背影從視線中消逝,他覺得很可笑,自己無端端地放棄了開封蔣府求親,違背父命,卻找來一場沒趣。

  但紅衣少女那宜嗔宜喜的面容,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

  人,有一種天性上的弱點,失去的,是最完美的,得不到的,是最珍貴的。

  “地獄書生”不禁脫口自語道:“有一天我會得到你!”

  突地——

  一個嬌媚的聲音接口道:“想不到‘地獄書生’”竟是個多情種子!”

  “誰?”

  “‘天台魔姬’這廂有禮!”

  扣人心弦的媚語聲中,一個二十多歲的艷妝女子,現身出來。只見她眉眼帶笑,桃腮泛春,妖燒多姿,全身從上到下,充滿了誘惑。

  “地獄書生”心中大大一震,道:“你就是‘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扭腰擺臀,胸前乳浪起伏,娉娉婷婷移了兩步,燕語鶯聲地道:

  “難道還會是假的不成?”

  “地獄書生”被逗弄得心頭一落,但依然冷漠地道:“有何見教?”

  “天台魔姬”格格一陣媚笑道:“多情自古空遺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兄弟……”

  “誰是你兄弟?”

  “喲!別凶凶霸霸的好不好,我今年二十五,叫你一聲兄弟不為過吧?”

  “你就是為了這個……”

  “當然另有要事!”

  “要事?”

  “噢!”

  “什麼要事?”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真的愛上了那妮子,還是為了‘石佛’?”

  “地獄書生”心頭一動,他的確不知道“石佛”是一回什麼事,剛才“五雷宮”四使者,二死二逃,也是為了“石佛”,莫不成所謂的“石佛”是件武林奇珍?雖然,他今天初次見到“天台魔姬”的真面目,但卻久聞其名,這尤物曾瘋靡了無數年青武土,但,由于身手太高,是一朵帶刺的玫瑰,相當扎手,令人不敢接近,他心有所屬,是以對她在態度上冷漠十分,當下淡淡地道:“你先說說愛她怎樣?為了‘石佛’又怎樣?”

  “這很重要,你必須先表明態度。”

  “如果在下不願表示意見呢?”

  “那你會后悔。”

  “后悔!為什麼?”

  “你如果不答復這問題,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地獄書生”心念數轉之后,道:“在下得先知道‘石佛’是什麼回事?”

  “什麼?你對‘石佛’的事一無所知?”

  “是的。”

  “如此說來,你是真的愛上了她?”

  “就算是吧。”

  “天台魔姬”面上掠過一絲異樣的表情,水樣的眸光,在“地獄書生”俊美絕倫的臉孔上一連几繞,“格!”的一笑道:“她不會愛你!”

  “地獄書生”一怔道:“為什麼?”

  “第一、你的雅號顯示出你出身不正。第二、你雖說長得夠美男子三字之稱,可是你……”

  “四肢不全,對嗎?”

  “兄弟,正是這句話。”

  “地獄書生”哈哈一笑道:“在下卻不在乎這些!”

  “可是別人在乎呀!”

  “還是談談‘石佛’的事吧?”

  “說來話長,這里剛躺過兩具屍体,十分惹厭,我們換個地方,坐下來談,怎樣?”

  “可以。”

  兩人移身到林深處,在一塊臥牛石上坐了下來,一陣風過,如蘭似麝的幽香,使“地獄書生”心神蕩然,目光下意識地朝對方一掃,那熟透了的胴体,使他面上起了一陣潮紅。“天台魔姬”嫣然一笑,道:“先小人,后君子,我說出‘石佛’的秘密之后,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大概不至于。”

  “其實……那也無所謂……”

  “言歸正傳吧。”

  “你聽說過“白石庵’這名稱沒有?”

  “‘白石庵’……你說的是被武林人目為聖地的‘天下第一庵’?”

  “一點不錯,正是那地方,‘白石庵’之所以被目為聖地,是因為庵主‘白石神尼’的功力業已通玄,任何人也不敢去干犯。據說‘白石神尼’之所以有那深不可測的身手,是因為一尊‘石佛’……”

  “那‘石佛’如此玄妙?”

  “詳細內情,不得而知,不過這一點是事實。”

  “以后呢?”

  “年前,有人無意中發現‘白石神尼’業已圓寂,消息傳出,不少江湖人物前去探尋‘石佛’之秘,但一無所得……”

  “為什麼找上紅衣女子呢?”

  “因為她是‘白石神尼’的傳人!”

  “哦!不對……”

  “什麼不對?”

  “紅衣少女既是‘白石神尼’的傳人,而‘白石神尼’功力業已通玄,她的傳人當不致連‘五雷宮’的四使者都敵不過?”

  “這就難說了,也許限于資質……”

  “如果資質不佳,‘白石神尼’豈會收歸門下?”

  “說得是,唯一的可能,便是紅衣少女入門不久,還沒有得到真傳,不過,我親眼見她獨擋四使者,沒有在‘五雷掌’之下喪命,這也屬難能的了,能當四使者聯手一擊的,江湖中可沒有多少人呢!”

  “地獄書生”沉思了片刻,道:“你也是覬覦‘石佛,者之一?”

  “天台魔姬”毫不遲疑地道:“不錯!”

  “地獄書生”冷漠地道:“以你‘天台魔姬’的身手,對付那紅衣少女當無問題,盡可下手,何必……”

  “有兩個原因阻止我下手!”

  “哪兩個原因?”

  “第一、久已失蹤江湖的怪人‘無情叟’業已現身,有人見他尾隨過紅衣少女,這怪人的一身功力,業已出神入化,而且出了名的心辣手狠……”

  “你惹不起?”

  “我相信沒有几個人惹得起,不過,那還是其次。”

  “第二個原因呢?”

  “這是最主要的,就是你!”

  “在下?”

  “不錯,兄弟,我不想與你起沖突,所以……”

  “地獄書生”冷冷一哂,道:“所以先找在下商量?”

  “天台魔姬”輕“嗯!”了一聲,道:“我被稱為‘魔姬’,而兄弟你是‘地獄書生’,我們是一類人物,而且,我並不介意于你少了一只手臂!”說完,粉腮泛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這話說得非常露骨,她對他有意。“地獄書生”故作不解,道:“你還沒有說出找在下的目的?”

  “與你合作?”

  “合作兩字何解?”

  “我們各取所需。”

  “這種想法不嫌太天真嗎?”

  “一點也不,你的邪門功力,可以對付‘無情叟’,而我,只想得到‘石佛’,紅衣少女是你的。”

  “地獄書生”哈哈一陣狂笑道:“好算盤,在下替你擋‘無情叟’,而你對紅衣少女下手,哈哈哈……”

  “這沒有什麼好笑,紅衣少女如落入‘無情叟’手中,‘石佛’不保,命也難全,結果你得到什麼?”

  “難道在下不能助她擋‘無情叟’?”

  “不能。”

  “這就奇了。”

  “如果你不能抵拒‘無情叟’的‘天震之術’,什麼功力都是白費!”

  “難道你能抵御‘無情叟’的‘天震之術’?”

  “當然。”

  “那你可以單獨下手呀?”

  “不能。”

  “為什麼?”

  “我雖能破解‘天震之術’,但功力卻不是對方之敵,只有我把破解之法告訴你,以你的邪門殺手,必可對付那怪物。”

  “地獄書生”暗自替紅衣少女擔心,她已成了眾矢之的,不知尚有多少人在打她的主意,當下冷聲道:“你怎知在下在得到你破解‘天震之術’的法門后,不助她對付你呢?”

  “天台魔姬”脆生生地一笑道:“你坦白得可愛,但你辦不到!”

  “那又為什麼?”

  “你坦白我也不好意思含糊,她已落在我的手中!”

  “地獄書生”陡地站起身來,栗聲道:“什麼?她已落到你的手中?”

  “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地道:“不必緊張,我不會傷她半根汗毛,你的目的是人,不錯吧?”

  “地獄書生”眉目之間戾氣大盛,寒聲道:“我劈了你!”

  “天台魔姬”絲毫不以為意地道:“你劈了我,她便死定了,何況你未必劈得了我,再說,她現在與你可以說毫無關系可言,你愛她,她未必愛你!”

  “地獄書生”重重地一哼道:“在下不慣于被人戲弄?”

  “沒有人戲弄你,各付所值,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她現在何處?”

  “這暫時不能告訴你。”

  “你准備把她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要她說出‘石佛’的下落,東西到手,她便可自由!”

  “如果她不肯吐露呢?”

  “我有辦法要她說。”

  “用刑逼供?”

  “那是下下之策,我不屑為,說不定‘無情叟’會不速而至,為了她的生命安全,你得立刻學那化解‘天震之術’的方法!”

  “‘天台魔姬’,如果在下發覺你在玩弄花樣……”

  “對別人也許,對你不會。”

  “在下奉勸你一句,你最好放棄‘石佛’?”

  “放棄!可以,不過有條件。”

  “什麼條件?”

  “你也放棄她!”

  “辦不到!”

  “彼此!彼此!我當然也辦不到!”

  “將來你會后悔的!”

  “兄弟,別這麼冷酷無情,現在聽我說,‘天震之術’,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內家功夫,能傷人心脈,奪人神志,唯一抗拒之法,是封閉‘聽根穴’,護住‘心脈’,但如你以一般方法封穴護脈,內元內用,就無抵擋對方並施的殺手,所以必須在內元不減的原則下化解,才能奏效。現在我告訴你口訣……”

  說著,把口訣解述了一遍。

  “地獄書生”冷冰冰地道:“在下不擬接受。”

  “天台魔姬”皺眉道:“兄弟,如果‘無情叟”現身,你便救不了她。”

  “那是另一碼事,現在我要你交人!”

  “天台魔姬”緩緩站起身來,道:“如果我說不呢?”

  “地獄書生”目中煞光一閃,道:“我便毀了你!”

  “辦得到嗎?”

  “你無妨試試看!”

  “殺了我她也活不了,你的代價是什麼?”

  “‘天台魔姬’,你夠狠,但我‘地獄書生’也不自詡是善良之輩,別忘了,我與她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關系,你殺她,我殺你,不算蝕本生意,你估量著吧!”

  “天台魔姬”粉腮一變,但瞬間又恢復那迷人的笑容,道:“你未必能殺得了我,但我殺她卻最便當不過,你也估量著吧!”

  “在下一向最不樂意被人威脅?”

  “而我卻不做蝕本生意!”

  “那我們走著瞧了?”

  “我說過不願與你發生沖突,我堅持這原則。”

  “恐怕不能由你!”

  就在此刻——

  兩條人影飛扑而至,“砰!砰!”兩聲,雙雙栽了下去。

  “天台魔姬”驚呼一聲:“不好!”彈身飛縱而去。

  “地獄書生”一怔,目光掃處,只見地上躺著的,是兩名勁裝少女,五官溢血,業已斷了氣,他無暇多想,跟著“天台魔姬”逝去的方向掠去……

  “地獄書生”一口氣穿林奔了數里,看看已到樹林盡頭,依然一無所見,心中正自惶惑之際,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慢著!”

  “地獄書生”剎住身形,只見出聲招呼自己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她隱身在一株巨樹之后,把手連招。

  “什麼事?”

  “別那麼大聲,你過來看!”

  “地獄書生”走了過去,“天台魔姬”伸手便要拉……

  “別碰我!”

  “天台魔姬”一愣,縮回了手,尷尬地道:“別太目中無人,你自己來看,林外是什麼?”

  “地獄書生”靠近“天台魔姬”蔽身的大樹,從樹隙外望,只見林外是一塊草場,近林緣之處,麋集了數十條人影,兩上白衣人挾著紅衣少女,紅白分明,特別顯目,所以一眼便看得出來,那兩個白衣人,正是不久前遁走的‘五雷宮’使者。白衣人身前是一個白袍老者。

  數十黑衣人,圍成了一道半圓,圍住了白袍老者一行。

  所有的黑衣人,前襟都繡著一頭白色的展翅巨鷹。此際,一個黑衣老者,正與白施老者對峙。

  “天台魔姬”抑低了聲音道:“那些黑衣人是‘神鷹幫’屬下,白飽老者是‘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是當今武林中知名高手之一!”

  “我知道,你叫住我什麼意思?”

  “先看熱鬧,再伺機出手。”

  “在下沒有這份耐性……”

  “暗中還不知潛伏了多少高手,都為‘石佛’而來,你想殺人,倒可以盡興,要救她恐怕很難。”

  “未見得!”

  “別太自信!”

  “地獄書生”這時才定下心來,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情況,必然是“天台魔姬”在制住了紅衣少女之后,把她交由手下看管,然后來和自己談條件,兩名“五雷宮”使者在會合了“白煞神鄭昆”之后,卷土重來,目的可能是要找自己替那兩名已死的使者復仇,可巧碰上“天台魔姬”的兩名手下和紅衣少女,于是,劫持紅衣少女,掌傷兩名監管的女子,從那兩名女子的死狀看,是傷在“五雷掌”之下……

  心念未已,只聽林外場中“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宏猛的聲音道:

  “洪堂主,別傷了雙方感情!”

  那被稱作洪堂主的黑衣老者嘿嘿一笑道:“鄭統領,這是敝幫地盤……”

  “可是人是本人尋到的!”

  “敝幫地盤之內,不容外人干犯?”

  “洪堂主的意思……”

  “留下這女子,敝人恭送回程。”

  “洪堂主認為辦得到嗎?”

  “莫非要見真章?”

  “不是本人小覷閣下,閣下擋不了本人一擊!”

  “姓鄭的,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本人講的是實話!”

  “看掌!’

  暴喝聲中,洪堂主一掌向“白煞神鄭昆”迎胸劈去,‘砰!”然一聲巨響,“白煞神鄭昆”后退了一個大步,他願承一擊,沒有還手,冷森森地道:“洪堂主,你當真要逼本人殺你?”

  “少狂!”

  狂字聲中,再度出手,只見“白煞神鄭昆”雙掌一揚,“轟!”然一聲雷震,夾著半聲慘號,姓洪的堂主身形接連几個踉蹌,五官鮮血如涌,栽了下去。

  “地獄書生”不禁脫口道:“五雷掌的確霸道!”

  “神鷹幫”眾暴出了一陣怒吼,三條人影越眾而出,三支長劍,夾驚人氣勢,罩向“白煞神鄭昆”。

  震耳雷鳴夾慘號以俱起,三名劍手飛栽而回,眼看是不活了。

  厲喝聲中,又有十余名劍手分別扑向“白煞神”與兩名扶持紅衣少女的使者。

  “地獄書生”一挪步,道:“這是好機會……”

  驀地——

  一聲斷喝,震動了全場:“住手!”

  “神鷹幫”眾,迅快地退了下去,一個胸繡金色飛鷹標志的威武老者,緩步入場。

  “白煞神鄭昆”一抱拳道:“幫生駕臨,有何見教?”

  來者,正是“神鷹幫”幫蘭古玉笙。

  “鄭統領好霸道的掌力?”

  “不敢,在下被迫出手,幫王明鑒!”

  “死者學藝不精,怪不得人,不過鄭統領在本幫轄區之內如此作為,似乎有些蔑視本幫無人?”

  “幫主如此解釋,在下沒有話說!”

  “貴我雙方,向來河井不相犯,鄭統領如果留人退身,本座既往不咎?”

  “這……歉難從命!”

  “好,本座領教你的‘五雷掌’!”

  “白煞神鄭昆”咬一咬牙,道:“在下奉令行事,為了不辱使命,只好舍命奉陪了!”

  “哼!出手吧!”

  “幫主賜招!”

  “不必惺惺作態,本幫這几條人命總得有交代的……”

  “如此有僭了!”

  喝話聲中,“五雷掌”夾雷霆万鈞之勢,暴卷而出。

  “神鷹幫主”雙掌平推,正面相迎。

  驚天動地的暴震聲中,沙飛石舞,草泥漫卷如幕,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竟然勢均力敵,令人動魄驚心。

  “白煞神鄭昆”心頭一凜,再次揚掌……

  “哈哈哈哈……”

  一陣撕空裂云的狂笑,破空傳來,笑聲愈來愈高亢、剛烈,如連綿不絕的焦雷,一個接一個地轟向每一個在場的人。

  林內,“天台魔姬”厲聲道:“這是‘天震之術’,‘無情叟’來了!”

  “地獄書生”但覺耳膜欲裂,心脈狂震,氣血陣陣翻涌,他本能地照“天台魔姬”適才所授的封穴護脈之法施為,果然,威脅頓除……

  場中“神鷹幫”幫眾紛紛坐地,面上現出痛苦万分之色,幫主古玉笙、“白煞神鄭昆”面色大變,身形連不止,挾持紅衣少女的兩使者,不自覺地松了手,徐跌坐下去。

  笑聲不衰,如滔滔巨浪,漫空涌卷咆哮。

  功力較差的“神鷹幫”弟子,相繼仆倒;功力較高的,口鼻已開始溢血。

  古玉笙與鄭昆,額上汗珠滾滾而落,看來也難以再支持。

  如果笑聲繼續下去,所有在場的人,恐怕沒有一人能逃死亡之厄。

  “地獄書生”看得心驚肉跳,才相信“天台魔姬”的顧慮不是多余的,他最注意的是紅衣少女,奇怪,她似乎一無所感,仍痴痴地站在當地,不言不動。

  “天台魔姬”忽然道:“糟了,紅衣少女穴道受制,不能行動,但‘天震之術’對她一樣有損害之力,恐怕性命難保……”

  “地獄書生”心念一動,正待彈身出去……

  笑聲恰在此時停歇,一個須眉俱白,紅面禿頂的老人,行云流水般飄入場中。

  “天台魔姬”低道了一聲:“無情叟!”

  “無情叟”停身場地中央,一揮手,冷森森地道:“不走,等死麼?”

  “神鷹幫主”古玉笙首先移動身形,向場外走去。他的屬下也喪魂失魄地跟著紛紛舉步,扶傷負死,潮水般退去。

  “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與兩使者,互以眼色打了一個招呼,退向林中。“無情叟”這才轉身向紅衣少女走去。

  “地獄書生”一看情勢,非現身不可了,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斗得過“無情叟”,但為了紅衣少女,他不能不冒險一試,身形才動,“天台魔姬”輕喝道:“等等,看什麼來了!”

  一個上白下黑,肉球似的怪物,滾入場中。“地獄書生”定睛一看,來的是一個臃腫奇矮的怪人,白發紛披,虯結著尺長白須,穿的是一襲黑衫,遠遠望去,半白半黑,根本不像是一個人,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等怪相的人。

  怪人發話了,聲音與常人無異:“老弟,別忙,咱倆先打交道!”

  “無情叟”驀一回身,老臉為之一變,厲聲道:“喪天翁,你……你還沒有死!”

  “喪天翁”三字,使“地獄書生”與“天台魔姬”同時心頭劇震,彼此駭然互望了一眼,兩人有一樣的感覺,震驚于這傳聞中的怪物,居然還在人世,而且為了“石佛”而現身。據傳聞,這怪物在一甲子前,即以翁為號,武林中婦孺皆知,黑道人物聞名喪膽,算來年紀當已在百歲過外,想不到銷聲匿跡了數十年之后,會在此現身。

  “無情叟”窒了片刻,才厲聲道:“閣下有何見教?”

  “喪天翁”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我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勸你還是收斂貪念,省省了吧?”

  “閣下什麼意思?”

  “要你放手,別再打什麼‘石佛’的主意!”

  “否則的話呢?”

  “咱們只有打一架。”

  “勝負如何說法呢?”

  “敗的一方走路。”

  “勝的一方呢?”

  “帶走她。”

  “哈哈哈哈,‘喪天翁’,閣下口里冠冕堂皇,骨子里卻卑鄙齷齪,說來說去,閣下是存心為‘石佛’而來……”

  “老弟,別自視太高,你我都別想染指!”

  “怎麼?”

  “這小丫頭雖說功力不濟,但靠背卻硬得很,你我都惹不起!”

  “這倒是很玄,她的靠背是誰?竟然從不把人放在眼下的‘喪天翁’說出這等泄氣的話來?”

  “是誰不必說,反正我這是忠告!”

  “閣下惹不起,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多此一舉?”

  “恰恰相反,這件事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如果管不了呢?”

  “上路,自有別人會管,不過,本人自信尚不至管不了!”

  “無情叟”冷峻地道:“一句話,‘石佛’決不容旁人染指!”

  “喪天翁”圓球似的身軀一挪,道:“看來我們這一架是打定了!”

  林內,“天台魔姬”扭頭向“地獄書生”道:“兩位老怪物這一拚,對我們大是有利!”

  “地獄書生”冷漠地道:“別用我們兩個字,在下沒有答應與你合作。”

  “天台魔姬”粉腮一寒,挪揄地道:“何必自作多情,她未必就會領你這份情……”

  “地獄書生”惱羞成怒,喝道:“住口!我的事何用你管!”

  驚人的勁浪擊撞之聲,震耳而至,兩個老怪物業已動上了手,聲勢之駭人,若非目睹,誰也不敢相信,十丈之內,林折草揠。

  就在此刻——

  遠遠一個聲音道:“‘地獄書生’,這邊來!”

  “地獄書生”一驚回顧,道:“什麼人?”

  “算帳的!”

  “算什麼帳?”

  “到這邊來再談不遲。”

  “地獄書生”彈身便朝林深處射擊,數條白影,兀立而待,赫然是“白煞神鄭昆”一行,不過為數增加到了八人。

  身形一停,白衣人迅快地把他圍在核心之中。

  “白煞神鄭昆”獰笑了一聲道:“‘地獄書生’,本宮兩名使者是你殺的?”

  “不錯。”

  “對那兩條人命你作何交代?”

  “照閣下之見,該如何交代?”

  “欠命還命!”

  “地獄書生”面上殺機一現,道:“只怕愈欠愈多?”

  七名白衣人齊齊怒哼了一聲。“白煞神鄭昆”暴喝一聲道:“少狂,與老夫納命來!”

  雙拿一揚,一道狂飆夾著霹靂雷鳴之聲,朝“地獄書生”罩身卷去,勢道之強,令人咋舌,“地獄書生”單掌疾推,便接硬迎……

  轟雷巨震聲中,“地獄書生”身形一個踉蹌,“白煞神”也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兩名白衣人,在他身形踉蹌之際,猛然發掌疾襲……

  “地獄書生”一晃身扑向右首,左面的三名,這時發掌,倒背兩方的排山勁氣,震得他撞向了“白煞神”這一邊。

  “白煞神”早經蓄勢,迎身就是一掌。

  正面的兩名白衣人,跟著發掌。

  絞扭激撞的勁氣,震得“地獄書生”氣翻血涌,眼冒金星,身形連搖帶擺。八人聯手,使的是獨步武林的剛猛掌法“五雷掌”,山丘都可推平,“地獄書生”居然無傷,這一點已足以使人心涼。

  “地獄書生”殺機狂熾,身形朝“白煞神’疾扑,“白煞神”雙掌方揚,“地獄書生”陡地電閃折向左方的三名白衣人,右后兩方的四人也在同一時間發掌……

  “哇!哇!”

  兩名白衣人栽了下去,但“地獄書生”又被撼山栗岳的勁氣,震回中央。

  “白煞神”厲聲吼道:“困住他,別容他近身!”

  霹靂連震,波波相邊,形成了一個勁逾万鈞的氣渦。

  “地獄書生”被震得暈頭轉向,逆血陣陣上涌……

  顯然,他只利于近身搏擊,凡沾到他們,無一幸免。對方的打法,對他是一種克制,尤其“白煞神”的掌力,銳不可當,不同角度的勁氣,配合得天衣無縫;使他連喘息轉念的余地都沒有,駭人的漩勁,使他無法反擊向某一點。

  一條人影,電瀉入場。

  “呀!”

  一聲慘哼,發自“白煞神鄭昆”之口,氣渦失去了主力,威力頓減,“地獄書生”一咬牙脫出勁氣圈外。

  “哇!哇……”

  白衣人接二連三地栽了下去。

  轉眼工夫,除了“白煞神”之外,無一幸免。

  “地獄書生”目光一轉,只見“白煞神”面目凄厲,步步逼向“天台魔姬”,“天台魔姬”若無其事地朝“地獄書生”嫣然一笑。

  “白煞神“若有所覺,一側身,“地獄書生”栗人的目芒,正向他射來,他片言不發,彈身飛逝。

  “地獄書生”大喝一聲:“哪里走!”彈身就待……

  “天台魔姬”一橫身道:“別追了,正事要緊!”

  “地獄書生”聞言收勢,道:“援手之情,以后再報!”

  “天台魔姬”媚態撩人地道:“小事,值不得掛齒,我只是順手賞了他一把繡花針而已!”

  話聲中,目光一掃地上七具白衣人屍体,又道:“兄弟,死者一無傷痕,你用的是什麼功力?”

  “地獄書生”依然冷漠如故地道:“這一點歉難奉告!”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從身側不遠緩緩馳過。

  “地獄書生”栗聲道:“是‘無情叟’,看來‘喪天翁’勝了!”

  話聲才落,一個臃腫奇矮的身形,禺禺而至,赫然是“喪天翁”,卻不見紅衣女子的影蹤。

  “天台魔姬”脫口道:“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地獄書生”連想都不想,一下子使截在“喪天翁”頭里,一抱拳道:“老前輩請了!”

  “喪天翁”止住腳步,一翻眼道:“你倆不是躲在林中看熱鬧,怎又跑來這里殺人?”

  “地獄書生”與“天台魔姬”同感一震,原來自己的行跡,早落在對方眼中。

  “喪天翁”緊跟著又道:“人是誰殺的?”

  “地獄書生”坦然道:“晚輩!”

  “你叫什麼?”

  “‘地獄書生”’

  “嗯!‘地獄書生’原來就是你,我老人家聽說你小子殺人不留痕跡,從來沒有活口……”話聲中,目光陡射懾人奇芒,上下打量了“地獄書生”一遍,又掃了一眼七具白衣人屍体,白眉皺了皺。

  顯然,這一代奇人,也看不出“地獄書生”殺人的秘密,但矜于輩份,不便追問,偏頭向“天台魔姬”一瞄,道:“她是你妻子?”

  “天台魔姬”掩口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地獄書生”冷冷地道:“不相干,她叫‘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

  “是的!”

  “喪天翁”突地伸手抓向“天台魔姬”,快得簡直不可思議,分明已扣上手腕,卻又改抓“肩井”。

  “地獄書生”大是惶惑,不解這怪物何以猝然出手。“天台魔姬”一扭一擺,詭異万分地旋出八尺之外。

  “喪天翁”瞪眼道:“丫頭,原來你是那老虔婆的傳人,她還活著嗎?”

  “天台魔姬”嫵媚地一笑道:“她老人家一時還死不了。老前輩莫非……”

  “老虔婆藏在什麼地方?”

  “恕晚輩不便奉告。”

  “哼!好!”轉向“地獄書生”道:“你小子擋路何為?”

  “請問那紅衣少女……”

  “你問她干嗎?”

  “這……”

  “哈哈哈哈,想活就少打歪主意,我老人家沒空和你饒舌!”

  “老前輩……”

  “喪天翁”肉球似的身影一晃,頓失所蹤。“地獄書生”一窒,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心念一轉,彈身穿林奔向草場,只見四野寂寂,哪有紅衣少女的蹤跡,連半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紅衣少女哪儿去了?

  “地獄書生”怔在現場,感到有些懊喪,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可笑,苦苦追蹤紅衣少女,真是好沒來由?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兄弟,你失望了吧?”

  “地獄書生”轉過身來,冷冰冰地道:“別肉麻當有趣,誰是你兄弟?你可以請便了!”

  “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道:“別自以為了不起,出口不給人留余地。”

  “地獄書生”懶得爭辯,彈身風馳而離,身后傳來“天台魔姬”的一聲冷笑,他充耳不聞,一味疾奔。奔了一程,這才想到自己何去何從?開封府求親,業已放棄了,回家吧,無法向父親交代……

  夜幕低垂,野店村居,亮起了疏落的星星燈火。

  他漫無目的地順著荒野小道馳行,想及這半日的行徑,實在有些荒唐。只是,始終無法把紅衣少女的倩影從腦海中抹去。

  奔了約莫一個更次,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建筑宏偉但已破敗不堪的大廟,廟內隱隱透出燈光,他下意識地在廟門外剎住身形,只見廟門下一方泥金剝蝕的巨匾,隱約可辨是“敕建清源寺”五個字,后面的朝代年號,業已無法辨認。

  停了片刻,正待轉身離開,突然一眼瞥見門內躺著四具屍体。

  好奇之念,油然而生,舉步便朝廟門走入。

  穿過一重院落,赫然又是數具屍体,死者全身黑衣勁裝。

  里院,燈火通明,但闃無人聲,陰森森的有些鬼氣逼人。

  他略一躊躇之后,彈身穿越中殿,一看,不由頭皮發炸,渾身雞皮疙瘩遍起,一股寒氣,打從背脊骨升起,透到全身。

  只見十余桌酒席,羅列院地之中,酒菜未盡,看來開席不久,桌邊地上,橫七豎八,盡是死屍,連半個活口都沒有。

  “地獄書生”打了一個寒戰,且想,這必是某一江湖幫派的重地,何以被集体屠殺呢?下毒手的是何許人物?

  是仇殺,還是……

  他俯下身去,檢視屍体,發現死者全無傷痕,不知如何致死?

  再一細看,登時面色大變,登!登!登!連退數步,口里喃喃地道:“莫非是……

  但又為什麼?”

  他呆了,身軀在微微顫抖,眼望滿院死屍,眉峰攢成了一條線。

  “可能這批人有取死之道!”

  他對自己作了這樣的解釋,然后折身准備出廟……

  甫一回身,恍若被電擊似的一震,腦內頓呈昏亂。

  數丈外,中殿入口處,一個紅艷艷的身影,她,正是自己一見鐘情,下落成謎的那紅衣少女。

  她怎會在此時此地現身?

  這些死者與她有什麼關系?

  紅衣少女滿面俱是怨毒與殺機,秀眸中燃燒著熊熊恨火。

  這是怎麼回事?

  “地獄書生”沉重地向前走了几步,道:“想不到在這里與姑娘相見?”

  紅衣少女厲聲道:“‘地獄書生’,你好辣的手段

  “地獄書生”一震,道:“姑娘說什麼?”

  “我說你毫無人性!”

  “在下剛到不久,這些……

  “住口!我親眼見過你殺人,不留半絲行凶的痕跡,事實擺在眼前,狡賴無益,你說,為什麼要下這等毒手?”

  “地獄書生”苦苦一笑道:“不是在下所為!”

  “那是誰?”

  “這……不知道!”

  “既敢殺人,為何不敢承認?”

  “在下承認殺人不少,決不至不敢承認,這里的事,的確不是在下所為。”

  “那你怎會來到這里?”

  “無意間闖來的。”

  “哼!”

  這一聲冷哼,等于否定了他的辯白。

  以“地獄書生”乖戾驕狂的性格,根本不屑于辯解,只是目前情況不同,對方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雖說他的愛是單方面的,但已足以使他抑制本性了,如果換了別人,情況將完全兩樣。

  此刻,他縱想表明心意,也是不可能的了,內心的懊喪可知,然而更嚴重的是他判斷中下毒手的人,很可能徹底粉碎了他的心願,后果他連想都不敢想。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問道:“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紅衣少女恨恨地道:“你不必知道,我也不屑于告訴你!”

  “地獄書生”咬了咬牙,竭力忍耐住沖動的情緒,道:“然則姑娘與這些死者是什麼關系?”

  紅衣少女杏眼圓睜,凄厲地道:“我將是他們的報仇人!”

  “地獄書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在下鄭重聲明,下手的不是在下!”

  “百多條人命,就憑你一句話?”

  “那要在下如何說呢?”

  “死者身無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征象,這種殺人手法,除了你沒有旁人!”

  “姑娘如此認定,在下沒有話說!”

  “你承認了?”

  “在下並未承認!”

  “反正都是一樣!”

  “在下容忍是有限度的!”

  驀地——

  一陣雜沓的腳步傳來,一項彩轎由四名黑衣大漢抬著,直入院中,轎后,隨著十余名老少不等的黑衣人。彩轎放落,四名抬轎的漢子垂手分立兩側。

  紅衣少女疾趨轎前,隔著轎簾低語數聲,然后扶著轎杠站立。

  “地獄書生”十分納悶,這轎中人是誰?

  所有的黑衣人,全以恨毒的目光盯向“地獄書生”,似乎想把他生吞活剝。

  空氣趨于死寂,但卻充滿了無形的殺機。

  久久,轎中才傳出一個聽來十分嚴肅的女人聲音道:“你叫‘地獄書生’?”

  “不錯!”

  “報上來歷?”

  “這一點歉難從命!”

  “哼!你以這種酷毒手段,殘害百余人命,總是有原因的吧?”

  “在下已再三聲明,下手的不是在下!”

  “如何證明?”

  “憑在下人格!”

  “哈哈哈哈,你,‘地獄書生’也談人格!”

  “地獄書生”面色變了,他不能忍受這種侮蔑,眉目之間,隆起了一股殺人前的戾氣,看來令人不寒而栗。他向彩轎欺近兩步,寒聲道:“尊駕如何稱呼?”

  “你還不配問!”

  “地獄書生”業已忍無可忍,揚掌便朝轎門劈去,這一擊,挾怒而發,已用上了十成勁道,有如万鈞雷霆。

  所有的黑衣人齊齊怒哼出聲,但沒有人出手。

  紅衣少女卻是滿面不屑之色。

  轎簾微一飄動,像刮起了一陣和風,“地獄書生”勢道駭人的一掌,如泥牛入海,消失于無形。

  他顫栗了,轎中人的功力,高得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忽然想起“喪天翁”曾忠告“無情叟”的一句話:“這小妮子的靠背硬得很,你我都惹不起……”看來此言不虛。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照此情形,自己万不是對方之敵,但乖戾狂傲的性格,卻又使他不想到“走”字,而況,在紅衣少女面前,豈能做懦夫。

  轎中人再次開了口:“‘地獄書生’,你還是坦白說出一切吧?”

  “在下無話可說!”

  “找死麼?”

  “未必!”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轎簾一飄,一道罡風颯然卷出,“地獄書生”本能地揚掌猛迎,“波”的一聲,如平空起了一個霹靂,“地獄書生”踉踉蹌蹌退了十來步,俊面煞白,口角沁出了兩縷鮮血。

  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碰上這可怕的對手,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

  紅衣少女冷冷地開口道:“‘地獄書生’,閣下還是坦白些的好?”

  “地獄書生”的目光,射向他露明珠般紅衣少女,雖然她臉上充滿了恨與仇的光影,但,她依然是動人的,她具有一種高貴而聖潔的氣質,這是在別的女子身上,很難發現的,所以她的美,是一種超然的美,也許這就是使他醉心的原因。

  他的戾氣,在接觸到紅衣少女時,不期然地消失了,這種反應,他自己也不了解,為什麼乖戾威性的他,對她然不起恨火?這的確非常微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他一抹口邊血漬,苦澀地道:“姑娘,在下仍是那句話,在下不是下手的人!”

  轎內,傳出了嚴厲的聲音:“仔細檢查死難弟兄的遺体!”

  “是!”

  答應聲中,十几個黑衣人動手翻檢屍体,連是隱秘的地方也不放過,最后,一致地回復道:“沒有發現任何傷痕!”

  “地獄書生”抬頭望著夜空,面上微起抽搐,他知道原因,但他不能說。

  “打橋上前!”

  四黑衣大漢閃電般分執轎杠的四端,飄進丈許,直逼“地獄書生”身前。

  轎中人聲音變得極冷地道:“‘地獄書生’,這謎底非從你身上揭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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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7:21 AM 編輯

第二章 智脫虎穴

轎中人聲音變得極冷地道:“‘地獄書生’,這謎底非從你身上揭曉不可!”

  “恐怕尊駕會失望!”

  “你等著瞧吧?”

  數縷勁風,夾‘嗤!嗤!’破空之聲,從橋中內射出。

  “地獄書生”向側方電閃橫彈八尺,他的動作不謂不快,但轎中人的身手,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她似已算准“地獄書生”的動向,几乎是同一時間,又是數縷勁風斜射而出,“地獄書生”這一閃避,不偏不倚,正好撞上。

  他只覺全身一震,氣血登時逆行反竄,肢体百骸宛若被万只蛇蟲咬噬,那種痛苦,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汗珠,滾滾而落,俊面扭曲得失去了原形,全身一陣一陣地痙攣抽搐。

  他咬緊牙根,不哼出聲,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

  眼前金花亂冒,逐漸呈一片模糊。

  “砰”的一聲,他滾倒地面,扭轉了數下,又倔強地掙了起來。他想罵,但罵不出口,像發癲痛似的搖晃,踉蹌,顫動……

  “你可以說了吧?”

  “不……不……”

  “砰!”他再次栽了下去,屢次屢仆,最后,變成了抽搐,喘息,口里、鼻里溢出殷殷血水。

  轎中人憤恨至極地道:“‘地獄書生’,想不到你對自己也是一樣的殘忍?”

  “地獄書生”拚聚所有的力氣,慘厲地道:“我……不死……誓必……殺你……”

  轎中人大喝一聲:“搜他身上,看有什麼可以證明他身分的東西!”

  一個黑衣老者,應聲而出,欺到“地獄書生”身旁,俯下身去,伸手抓搜。

  “哇!”

  黑衣老者慘哼一聲,仰面向后栽了下去,手足一陣拳曲,登時斷了氣。

  這一幕,使所有在場的人驚魂出了竅,誰也看不出黑衣老者是如何致死的。

  栗人的怒哼中,轎簾一揚,一道罡風匝地暴卷,“地獄書生”的身軀被騰起丈來高,然后重重地摔回地面,連哼聲都不曾發出,便寂然不動。

  “剁了他!”

  轎中人一聲令下,立即有兩名黑衣人仗劍彈出……

  “住手!”

  兩黑衣人聞聲一窒,一條人影,電瀉入院,赫然是一個艷裝女子。

  “什麼人?”

  轎中人喝問。

  “‘天台魔姬’!”

  “意欲何為?”

  “尊駕做得太過分了!”

  “什麼意思?”

  “‘地獄書生’雖說性情乖戾,但並非沒有骨氣的小人,決不會殺人不認帳!”

  “你與他是一路的?”

  “他的來歷我不清楚,不過我倆分手前后半刻時間,我眼見他入廟,隨后尊駕等不速而至,尊駕認為半盞茶時間不到的工夫,可以殺死身負武功的百名以上高手麼?”

  “問題不在時間,在于他殺人的方式!”

  “本人為他作證,殺人的不是他!”

  “也許你有份?”

  “天台魔姬”粉腮鐵青,玉牙一錯,厲聲道:“尊駕是憑武功高強而作此語麼?”

  轎中人冷哼了一聲道:“如你有份,你便逃不了,事情真相總會查明的。”

  “地獄書生”身軀動了一動。

  “天台魔姬”憐惜地望了他一眼,轉向紅衣少女道:“姑娘,你不會忘記他曾救你脫出‘五雷宮’使者之手?”

  紅衣少女粉靨一變,道:“不錯,這一點我記得,但百多條人命……”

  “事實並未證明是他下的手?”

  “現場只有他,同時剛剛喪命的那位,死狀與這些罹難者完全一樣,這難道不夠證明,你作何解釋?”

  “本人沒有解釋,但堅信不是他下的手,我擔保

  轎中人接口道:“憑你還不配擔保!”

  “天台魔姬”把手一揚,道:“憑這個如何?”

  她食中二指,夾著一塊半個手掌大的心形玉塊,玉玨中央,穿了三孔。

  轎中人驚聲道:“三指玨!”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不錯,尊駕認得此物?”

  “你……是他老人家的傳人?”

  “是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轎中人凝重的聲調道:“好,看在這信物上,暫時放過,但事情不能算完……”

  “天台魔姬”立即接口道:“如果將來證實這公案與‘地獄書生’有關,我負責把人送上,聽憑處置。”

  “好,你可以帶他離開了。”

  “他被制的穴道……”

  “業已解開了,否則他的生命早已結束。”

  “天台魔姬”面上升起一縷極為復雜的表情,窒了片刻,猛一跺腳,俯身去抱……

  “地獄書生”突在這時睜開眼米,栗聲道:“別碰我!”右手掌撐地,搖搖不穩地站起身來。

  “天台魔姬”一怔神,面上現出似恨似怨的神色,欲言又止。

  “地獄書生”慘厲而怨毒的目光,一掃彩轎和那些黑衣人,然后凝注在紅衣少女面上嚴刻,再轉向“天台魔姬”,道:“這筆人情,在下會記在心里!”

  說完,移動踉蹌不穩的腳步,蹣跚地向廟門走去。

  “天台魔姬”面上變得十分難看,“地獄書生”的冷漠,大大傷了她的芳心,窒了片刻之后,她舉步追了出去。

  廟外,星月滿天,大地一片朦朧,雖是仲春時令,夜風仍十分料峭。

  “天台魔姬”跟在“地獄書生”身后走了一程,忍不住道:“兄弟,你內傷者來不輕,該設法療傷才是。”

  “地獄書生”再冷漠,也不能不為她的殷殷情意所動,當下止步道:“敬謝關懷,在下理會得!”

  “那邊有家農戶,我們去借屋療傷,如何?”

  “在下……這一身血漬,難免驚世駭俗,不妥!”

  “那麼……那前面林中吧。”

  “在下不敢勞煩,請從此別!”

  “天台魔姬”含嗔帶怨地瞄了“地獄書生”一眼,冷冷地道:“你不屑與我為伍?”

  “不!在下只是不願欠人太多。”

  “那是我多管閒事了?”

  “姑娘這麼說,在下也沒有辦法。”

  “天台魔姬”恨恨地道:“‘地獄書生’,你以為我真的那麼下賤?哼!”

  怒哼聲中,轉身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迷朦夜色之中。

  “地獄書生”本想出聲喚住她,但他終于忍住沒有開口,他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看不慣她的輕佻媚蕩。

  他搖了搖頭,向不遠的一叢林木走去。

  嚴重的內傷,加上曾受殘酷的氣血逆竄之刑,他已到了不克支持的地步,若非憑著一股傲氣,他早已不能行動,目前,迫切的是療傷,其他一切,他已無暇去想及了。

  費了極大氣力,才踉蹌到了林中,他朝樹影下一坐,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后一絲力量,全身的骨骼,也在這時像被完全拆散了。

  他喘息了片刻,掏出兩粒自備的傷丹服下,然后閉目行功……”

  驀地——

  一條高大的人影,鬼魅般地掩入林中,目光四下一陣游掃之后,驟向“地獄書生”身前欺去。

  “地獄書生”正在行功緊要關頭,對有人欺進,懵然不覺。

  那人影倏地揚手向“地獄書生”劈去……

  此刻,只須輕輕一指,“地獄書生”勢非走火入魔而亡不可。

  眼看“地獄書生”就要喪命在那神秘人影掌下,意外地那人影中途撤回了手掌,似在考慮什麼,久久,二次揚起……

  “嘿!”

  “一聲冷笑,倏告傳來,那人影反應之速,駭人聽聞,閃電般轉身掠向發聲之處。

  “誰?”

  “隨著這一聲輕喝,一條嬌巧的人影,從樹后現身出來。

  “哼,‘天台魔姬’……”

  “不錯,閣下何方高人?”

  “原來“天台魔姬”負氣離開之后,始終撇不下這顆心,又悄悄折了回來,正好碰上這神秘人要對“地獄書生”下手,她怕驚動“地獄書生”而致走火入魔,只好冷笑一聲,把神秘人引離“地獄書生”身邊。

  神秘人被枝縫葉隙漏下的星月之光一照,看出是一個錦袍蒙面人。

  “天台魔姬”被對方一口叫出名號,而她卻認不出對方是誰,芳心不由一震。

  錦袍蒙面人獰聲道:“丫頭,老夫是誰,你不必問了,反正你別再想活著離開!”

  “天台魔姬”格格一笑道:“那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

  “任什麼窮凶極惡之輩,殺人也要有個借口呀?”

  “廢話,老夫要殺你不須任何借口,因為老夫認為有殺你的必要!”

  “天台魔姬”柳眉一挑,道:“莫非認為我妨礙閣下毀‘地獄書生’?”

  “就如你所說吧!”

  “‘地獄書生’心狠手辣,殺人不留痕,毀了他是替江湖除害,閣下似來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

  “哈哈哈哈,賤婢,你以為老夫為何許人,你對他有情,他對你無意,剛才你負氣離開,又折了回來,不錯吧?”

  “天台魔姬”粉腮為之一變,看來這神秘人對所發生的一切事,了如指掌,只不知他蓄意要毀“地獄書生”的目的何在?心念之中,明知不可能得到答復,但為了拖延時間,希望“地獄書生”能適時醒來,輕輕一笑道:“看來閣下是有心人?”

  “當然!”

  “以閣下的外表看來,又非泛泛之流,在武林中可能有相當地位,該不致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你錯了,老夫不講究這些!”

  “啊!閣下是怕他醒來時不是他的對手?”

  “亦無不可,反正你和他都該死!”

  “天台魔姬”可沒了辦法,這神秘人陰狠老辣到了家看來說什麼都是徒費口舌,心念一轉道:“閣下該留個名呀!我死了也知道死在何人之手……”

  錦袍蒙面人狂聲一笑道:“小賤人,你就做個糊涂鬼吧!”

  “閣下說話客氣些,別開口賤人,閉口賤人!”

  “你想耗時間是不是?嘿嘿嘿嘿……”

  冷笑聲中,伸手便朝“天台魔姬”抓去。這一抓,快逾電光石火,而且詭異至極。“天台魔姬”早已有備,對方身影才動,一揚手,一蓬針雨,灑了出去,這種暗器,細如牛毛,籠罩范圍在徑丈以上,咫尺之隔,如不被所傷,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錦飽蒙面人恍如未覺,手爪抓出如故。

  針雨半數射中錦袍蒙面人身上,但“天台魔姬”也被一把扣住腕脈。

  錦袍蒙面人身軀一抖,細針紛紛落地。

  “天台魔姬”不由驚魂出竅,她這種暗器,是武林人聞名喪膽的“素女神針”,一次可發數十枚至百枚不等,一被擊中,神針循血而行,如不及時救治,勢必穿心而亡,她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神針不傷的對手,而更駭人的是對方竟然能把所中神針悉數抖落,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錦袍蒙面人扣住她的手腕,一用勁,她只感真氣全失,半點勁都提不起來。

  “哈哈哈哈……”

  笑聲,配上異樣的目芒,“天台魔姬”直覺地感到這神秘人有一種令人驚栗的邪氣,她的心里,冒起了寒意。

  錦袍蒙面人用手一撫“天台魔姬”的粉頰,邪意的目光,朝她豐腴的胴体上下一陣打量之后,低沉地自語道:“殺了豈不暴殄天物,天生尤物,該享受一番才對

  “天台魔姬”粉腮頓呈煞白。

  錦袍蒙面人得意地又道:“小狐媚子,老夫雖說年屆花甲,但對男女之道,卻敢誇天下第一能手,不信停會你嘗到滋味之后,便知老夫所言不謬,哈哈哈哈……”

  邪猥的笑聲,她一記記悶雷打在“天台魔姬”的心上。但,她既號稱“魔姬”,可不是幸致的,當然有她的一套,當下媚笑一聲道:“是真的?”

  眼風、神態,令人蝕骨銷魂。

  錦袍蒙面人忘形地狂笑道:“當然事實會證明的!”

  “這可不行,老夫閱歷多矣,還不知你狐媚子安的什麼心眼麼?哈哈哈哈……”

  “閣下總不成一直扣住我?”

  “老夫先解除你的武功,收拾了那小子,再與你……哈哈哈哈!”

  “天台魔姬”厲聲道:“你廢了我的功力,不如殺了我?”

  “好死不如賴活,同時,老夫也舍不得殺你呀!”

  “你……放過他,我一切依你……”

  “嘿嘿嘿嘿,那辦不到,依不依不由你作主。”

  話聲中,一指戳了出去,隨即松開了手。“天台魔姬”嬌軀晃了兩晃,坐了下去,錦袍蒙面人轉身便朝“地獄書生”欺去……

  “地獄書生”根本不知道死神已向他伸出了手。

  “天台魔姬”秀目中几乎冒出火來,伸指自點數處穴道,一扭嬌軀,站了起來,彈身便朝錦袍素面人扑了過去……

  几乎是同一時間,只聽“哇”地一聲慘號,“地獄書生”被震飛丈外。

  錦袍蒙面人一側身,正好迎上“天台魔姬”,口里驚“噫”了一聲,揮掌猛掃,“砰”地一聲,“天台魔姬”被震得倒瀉而回。

  那邊,“地獄書生”毫無聲息,看來已是不活了。

  錦飽蒙面人栗聲道:“好哇,小騷狐,原來你不怕點穴……”

  “天台魔姬”一揚手,一樣光閃閃的東西,脫手飛向錦袍蒙面人。

  錦袍蒙面人驚呼一聲;“七旋飛刃!”

  驚呼聲中,身形速閃,但那光閃閃的東西,突地閃電般旋空划弧,一圈,兩圈,三圈……一圈尚未消失,第二圈又划了出來,交織成密密的光弧,絲絲地撕風聲,令人動魄驚心。

  錦施蒙面人如鬼魅般閃晃在光弧的空隙中。

  “嗯!”

  悶哼聲起,光孤也在同一時間消失,錦施蒙面人的面巾一片殷紅,頭上清晰地露出一道血槽,足有三寸寬。

  “天台魔姬”厲喝一聲道:“再來一次試試看,我不相信你命這般大……”

  喝話聲中,纖手再揚……

  但錦施蒙面人比她更快,她尚來不及發出“七旋飛刃”,錦袍蒙面人閃電般彈射而起,雙掌夾以畢生功力,凌空劈落。

  “天台魔姬”飛刃旋出,對方万鈞勁道,業已及身。

  “砰!”

  地栽了下去,飛刃猶在旋空划弧,但錦袍蒙面人卻已在弧光范圍之外,飛刃七旋之后,自然墜地。

  錦抱蒙面人趨近“天台魔姬”身前,只見她口鼻溢血,業已斷了氣,窒了窒之后,陰森森地道:“好賤婢,與那小子在地下做同命鴛鴦吧!”

  聲落,一閃而逝。

  林中寂靜如死,只有輕微的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更加深了陰森的氣氛。

  約莫半刻光景,兩名黑衣人逡巡入林,其中一人驚呼一聲道:“看,那是什麼?”

  兩人彈身過去,另一個道:“呀!是那小子!”

  “誰!”

  “‘地獄書生’!”

  兩人驚悸地退了兩步,凝望了片刻,沒有動靜,其中一個大膽的再次欺近,觀察了觀察,硬起頭皮用手一觸,駭呼道:“死了!”

  “呀!這邊也有……是‘天台魔姬’,也死了!”

  “奇怪,他倆會死在這林中,是誰下的手呢?”

  “莫非是她老……”

  “閉口,你想死不成,敢亂嚼舌!”

  “嘻嘻,你看,這娘們雖然少一口氣,可是……”

  “怎麼樣?”

  “嘿嘿……實在……實在使人情不自禁!”

  “李二,你他媽的少缺德,別轉那斷子絕孫的念頭!”

  “老王,說真的,她在生前,你想聞她的屁都聞不到……”

  “你想奸屍不成?”

  “呃!這!這!摸摸她總可以吧?”

  那被喚作李二的黑衣人,走向“天台魔姬”身邊,蹲了下去,伸手……

  “哇!”

  凄厲的慘號,撕破了靜夜的死寂,李二仰面栽倒,頭臉一片血肉模糊,登時氣絕。

  另一黑衣人不由魂飛天外。

  難道死的人還會殺人?

  “天台魔姬”突地幽幽站了起來。

  那黑衣人亡命地飛逃而去,將到林緣,身前一聲冰冷的喝話道:“站住!”

  黑衣人亡魂盡冒,全身汗毛直豎,一看,站在身前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口鼻之間血漬仍殷。他兩腿一軟;坐了下去,張口結舌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你……是人是鬼?”

  “天台魔姬”陰森森地道:“人與鬼相差無几?”

  “難道……你……沒有死?可是……你分明已斷了氣?”

  “嘿嘿!‘天台魔姬’如果輕易便死,這名號可以取消了!”

  產落,一掌拍出,黑衣人只慘號出半聲,便屍橫就地。

  “天台魔姬”折身奔入林中,直趨“地獄書生”屍身之前,淚水滾滾而下,口里喃喃地道:“你就如此結束生命了麼?”

  她坐下地去,伸手……

  突地,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別碰他!”

  “天台魔姬”大驚縮手,一躍而起,只見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站在距她不及五尺的地方,這婦人如何欺近,她竟然沒有覺察,足見對方功力之高。

  她記得“地獄書生”曾阻止過自己碰他,而這婦人突如其來,又不許自己碰觸屍身,為什麼?

  這婦人是誰?

  心念之中,惶惑地道:“前輩如何稱呼?”

  “我的名姓不必提了!”

  “天台魔姬”一愣,道:“前輩阻止我碰他?”

  “嗯!”

  “為什麼?”

  中年婦人不答所問,緩緩上步,用手在“地獄書生”身上一陣探索……

  “天台魔姬”忍不住道:“他在行功療傷之時,被一個錦飽蒙面人震死!”

  中年婦人幽幽一歎,兩顆淚珠奔眶而出,凄然道:“可憐!”

  “天台魔姬”駭異地瞪著對方,道:“前輩認識他麼?”

  “豈止認識,他……”

  “前輩與他是什麼關系?”

  “唉!不必提了!”

  閃爍的言詞,使“天台魔姬”十分不耐,雖然“地獄書生”並不愛她,甚至不假以詞色,但她對他卻是一往情深,一個人的感情很難捉摸,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一個獨臂的神秘人物鐘情,也許,兩人的性格上有共通之點,也許“地獄書生”有值得女人愛慕之處,總之,她看上了他,現在,他死了,她像做了一個沒有結果的夢,而且這夢十分短促。

  她不由自主地脫口道:“我要為他報仇!”

  中年婦人抬頭凝視著“天台魔姬”,幽幽地道:“你?……要替他報仇?”

  “是的。”

  “很難!很難!”

  “前輩知道錦袍蒙面人的來歷?”

  “唉!這是孽啊!夫復何言!你與這孩子……”

  “天台魔姬”苦苦一笑道:“什麼關系也沒有,飄萍偶聚,如此而已。”

  “是這樣嗎?”

  “是這樣。”

  “噢?你好像業已喪生……”

  “但我又活了。”

  “你的師承?”

  “家師禁提名諱!”

  中年婦人再次撫摸了一遍“地獄書生”的屍体,凄絕地道:“這是命運,死,解脫了一切冤結,唉,他不該死的……”

  “他不該死,為什麼?”

  “他的生機未滅,只是……”

  “天台魔姬”心中一動,道:“他還有活的希望麼?”

  “有,但我……只能眼看著他生機全泯!”

  “為什麼?”

  “普天之下,只有一樣東西可以使他還魂……”

  “天台魔姬”雙眸一亮,迫不及待地道:“什麼樣的東西?”

  “不說也罷,天材地寶,可遇不可求,何況,他的一絲生機即將絕滅了!”

  “前輩無妨說說看?”

  “石龍血漿!這只是傳說中的異寶……”

  “石龍血漿!石龍血漿!……”

  “天台魔姬”激動地喃喃叨念著。

  中年婦人淚水再度灑落,凄惻万狀地道:“姑娘,雖然你不承認與他有關系,但你的神情卻已告訴了我那不是事實,我無法久留,我想,你會好好安葬他的。記住一點,別碰他左半邊身軀,千万記住這一點,我走了。”說完,緩緩起身,目注屍身,聲淚俱下地道:“孩子,原諒我,我……”

  以下的話,已被咽聲哽住,再也說不出來了。

  人影晃處,如幽靈般逝去。

  “天台魔姬”驚覺地大叫一聲:“前輩別走!”

  但,已得不到任何回應,那神秘的中年婦人,來也突然,去也突然。

  “天台魔姬”坐回“地獄書生”旁邊,出神地想,久久,突地咬牙道:“就這樣,試試看!”

  她掠起油管,露出玉藕也似的粉腕,一橫心,用指甲刺破血管,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一手捏開“地獄書生”緊咬的牙關,把手腕對正他的嘴,讓鮮血滴入他的口中,然后提喉搖頭,使血液下喉。

  半盞茶的工夫,“地獄書生”吞下了十余口鮮血。

  “天台魔姬”長長吁了一口氣,止住血流,閉目調息。

  調息了半個時辰,一看“地獄書生”,仍僵冷地躺著,毫無動靜,不由絕望地歎了一口氣,自語道:“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就在此刻,“地獄書生”忽然動了一下。

  她以為是眼花,凝眸注視,只見他胸部在微微起伏。她這一喜,簡直非同小可,伸皓腕向胸前模去,突地,她想起中年婦人臨行時的警告,忙不迭地縮回手,改探鼻息.果然,已有了微弱的呼吸。

  “他活了,居然活了!石龍血漿,果然能起死回生,我為什麼早沒有想到,若非那神秘的婦人提及,他死得可就冤枉了!”

  她顫抖地自言自語,春花似的粉靨上,泛出了異彩,當然,這神情“地獄書生”無法看到,他還沒有復活,她自己也沒有自覺,只是感到無比的振奮而已。

  她本來可以用本身真無助他一臂,但凜于神秘婦人的忠告,以不接觸他的軀体為上,是以只有等待他自己復原。

  至于為什麼不能碰觸他左半邊身体,以及“地獄書生”殺人不留痕的邪門功力,在她是極大的謎……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地消逝。

  斗轉星移,寒風沁人,距天亮已不遠了。

  “地獄書生”睜開了雙眼,模糊地發現身側的人影。

  他的腦海還是渾噩一片,意識仍在若有若無之中,經過了許久,眼前的人影逐漸清晰,意識也跟著回復。

  “是她!”他在心里暗叫一聲,單手撐起,坐了起來。

  “天台魔姬”喜不自勝地道:“兄弟,你……終于活過來了!”

  “地獄書生”心頭一怔,他只記得入林療傷,而后猝然遇襲,以后便什麼也記不起來,這“活過來”三個字,使他驚詫不已。

  “什麼,你說我活過來?”

  “是的,你已死了一次!”

  “怎麼回事?”

  “你正在行功之時,突然來了一個偉岸的錦袍蒙面人……”

  “錦飽蒙面人?”

  “不錯。”

  “以后呢?”

  “他向你第一次下手,我剛好趕來,引開了他,可是……我不是他的對手,我的犀利暗器‘素女神針’竟然傷不了他……”

  “噢!他是何許人物?”

  “他不肯報來歷,也不肯說對你下手的原因……”

  “噢!再以后呢?”

  “他制住了我,點我殘穴,幸虧我能‘解穴沖脈’之術,沒有受害……”

  “還有呢?”

  “他第二次向你下手,我解穴沖脈不及時,來不及阻止,但我以另一種暗器傷了他,在他的頭頂上留了記號。他第二次轉向我下毒手,我以‘閉大封脈’之術詐死騙過了他……”

  “你沒有受傷?”

  “有,致命之傷,但我能在瞬息間自愈。”

  “地獄書生”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的故事講完了?”

  “天台魔姬”一聽語氣不對,粉腮一變道:“故事?什麼意思?”

  “地獄書生”不屑地道:“故事很精彩,很動人,呃!在下昨夜曾受你援手之情,不錯,在下將來要報答的,你似乎沒有盯蹤在下的必要……”

  “我……盯蹤你?”

  “這是比較客氣的說法。”

  “如果不客氣呢?”

  “你不必纏我,我對你不感興趣。”

  “天台魔姬”氣得嬌軀直抖,粉面泛了白……

  “地獄書生”接著又道:“你說的高大英偉的錦飽蒙面人我認識……”

  “天台魔姬”憤恨至極地道:“你認識?”

  “嗯!不但認識,而且關系很深,他內著‘天錦衣’,不懼刀劍暗器水火,所以你的繡花針傷不了他……”

  “哦,你……”,

  “干脆告訴你,他是我父親,他能殺我嗎?你編的故事不攻自破了!”

  “天台魔姬”登登登連退了數步,栗聲道:“他……是你父親?”

  “一點不錯!”

  “可是他蓄意要毀你……”

  “不必再說了!”

  “‘地獄書生’,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也許他的裝束與令尊巧合!”

  “不會有這等巧事!”

  “我在他頭上留了記號。”

  “這一點在下會去查證!”

  “還有……”

  “再見了,在下要辦的事很多,沒閒工夫奉陪。”

  “天台魔姬”本想說出神秘中年婦人現身的經過,被他這兩句冷酷無情的話,激得怒憤填膺,眼圈一紅,厲聲道:“‘地獄書生’,你是個冷血動物,半絲人味都沒有……”

  “地獄書生”冷哼了一聲道:“就算是吧。再見!”

  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再閃而沒。

  “天台魔姬”嬌軀如花枝般亂顫,目眥欲裂,她舍命救他,以自己的血換回了他的生命,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心中那一股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猛一跺腳道:“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且說,“地獄書生”一路飛奔,內心雖感覺對“天台魔姬”似乎過分了些,但秉性冷傲的他,卻不願以假面目遷就別人。

  可是,“天台魔姬”所說錦袍蒙面人要殺他的那一番話,卻在他心里打上了一個結,他認定那是“天台魔姬”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虛構的一個故事,因為它完全不合情理,可是她言之鑿鑿,還說在對方頭上留了記號,這就有查證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有這回事,那麼錦袍蒙面人必是什麼不肖之徒假冒,世間沒有老子殺儿子的道理,一千個使人不能相信。

  夜盡天明,“地獄書生”在溪水里淨了面,洗去了衣衫上的血漬,然后繼續前行。黃塵場處,數騎馬迎面而來,他往道旁一閃,希聿聿一陣馬嘶,數騎馬在身邊停了下來。一個聲音道:“那不是徐文麼?”

  他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出道以來,從不曾提名道姓,江湖中知道他姓名的,可說沒有一人,不期然地抬頭一看,心中頓時鹿撞起來,來的是不別人,正是開封首富蔣尉民,也可以說是中原一霸,雖然多年不見,但那威棱的面容他是記得的,尤其長垂及腹的美髯,更不陌生。

  自己此番干里迢迢前來求親,為了紅衣少女而改變初衷,不知對方可知悉此事,如果問起來,倒是難以應付的尷尬事。

  心念之中,急施一禮道:“劣侄徐文,給蔣叔叔請安!”

  蔣尉民哈哈一笑,下了馬背。他身后八名家丁裝束的漢子,也跟著下馬。

  “賢契,令尊近來好?”

  “托福!”

  “轉眼五六寒暑,賢契也成人痢,咦!你……”

  “地獄書生”徐文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安地道:“蔣叔叔有何指教?”

  “你的手臂……”

  “練功不慎,廢了!”

  “廢了!這怎麼可能?”

  徐文沒有答腔,心中可很是忐忑,怕對方窮根究底。

  蔣尉民望著徐文虛飄的左袖,臉色變了又變,喃喃地道:“這怎麼會,這怎麼會……”目芒一閃,遍注在徐文面上,沉聲道:“賢契怎會一個人來到開封道?”

  徐文訕訕地道:“一方面游歷以增見聞,另一方面……呃!辦一件私事。”

  “你……習武了?”

  “是的。”

  “令尊當年給你取名‘文’,便是要你棄武習文的意思,想不到他改變了初衷……”

  “家父的目的是要劣侄習技防身,其實……”

  隨從家丁之中,有一個突地驚呼道:“就是他!”

  蔣尉民回頭斥道:“無禮,什麼事大驚小怪?”

  那家丁趕緊垂下頭去,囁嚅地道:“小的……忽然想起近日江湖中盛傳的一位人物,形象酷似徐公子……”

  “什麼人物?”

  “‘地獄書生’!”

  “你說‘地獄書生’?”

  “是的,請恕小的無狀失言。”

  蔣尉民濃眉一蹙,掃了徐文几眼,栗聲道:“‘地獄書生’就是賢契?”

  徐文窒了一窒,坦白道:“是的。”

  蔣尉民長髯一陣拂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地獄書主”四個字與惡魔、鬼怪,並沒有多少差別,這位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的人物,的確震驚莫名,想不到他曾期許為乘龍快婿的徐文,竟然是以恐怖手法殺人的“地獄書生”

  徐文面對這位父執,有如坐針氈一般的感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蔣叔叔如別無指教,劣侄想告辭

  “你不到舍間走走?”

  “改日再拜謁!”

  蔣尉民凝視著徐文,欲言又止,最后,一揮手道:“如此你走吧。”

  “徐文躬身一禮,如釋重負急急奔去。心想,對方不提婚姻之事,看來六年前由對方主動所提之議,算是結束了。六年前,他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少年,而現在,他成了獨臂人,還加上那刺耳的外號,他慶幸自己中途改變主意,如果貿然前往求親,說不定會討一場沒趣。

  紅衣少女的綽約風姿,又浮腦海,他不自覺地發出一聲苦笑,辨不出心頭是一股什麼滋味。還有那“石佛”之謎,也使他困惑莫名。

  他也想到此番伴隨自己出來的總管方大慶與三名侍童,此刻大概正在返家途中,父親在得到這消息之后,不知作何反應?

  由父親,他聯想到“天台魔姬”口中的錦袍蒙面人。錦施蒙面,是父親出外的裝束,他在暗中曾不止一次看到,如果“天台魔姬”所說的是事實,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現在,他只感到可笑,那決然不是事實,唯一的解釋,是江湖中另有一個錦施蒙面人,那他是誰呢?為什麼乘危向自己下毒手?

  他只顧想著心事,不知不覺之間,離棄了官道,眼前是一片杏無人煙的曠野,他驚覺地停止了身形。日上三竿,陽光有些耀眼,他辨了辨方向,正待折轉官道……

  驀地——

  一頂小轎,由數十丈外冉冉飄過,從抬轎的腳步看來,顯然是道中高手。

  徐文心頭陡地一震,他想起了昨天在清源寺中與紅衣少女一道的彩轎,莫非這轎便是那轎?

  轎中人的身手,使他余悸猶存,但那股恨毒之氣,也隨之升起,他想,目前談報仇還不是對方之敵,但對方的來歷,卻有一查的必要。

  同時,下意識中,他仍不忘情于紅衣少女。

  于是,他彈身追了下去。

  越過曠野,前面現出一片蒼郁的柏林,那小轎晃眼沒入林中。

  徐文略一思索之后,向那片柏林奔去,走近一看,林中荊棘叢生,蔓草虯葛,荒涼已極,林內隱約露出一段頹垣。

  這是什麼所在?

  是江湖幫派秘密立舵之地麼?

  如果貿然闖入,是犯江湖大忌的事,而且自己目前不是“轎中人”的對手,如果就此折返,卻又心有未甘。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林內安有樁卡,自己的形跡當然已入了對方的視線,這變成了明闖,而不是暗探,他不得不考慮后果……

  狂傲任性的他,一向極少遷就環境,考慮了片刻之后,依然主觀得勝,移步便朝林內欺去……

  林內一片陰森,連條人行的小徑都沒有。他踏草拂藤而進。林中央,是一座敗落的大廟,斷瓦殘垣,蓬蒿滿目。

  奇怪,竟然間無人跡,那小轎分明入這林中,到哪里去了呢?

  看來此中蹊蹺大了。

  略一猶豫之后,他彈身入廟,只見神像殘缺,破扉朽欞,處處蛛網塵封,有些鬼氣逼人。

  再進一層,眼睛陡地一亮,蓬草叢中,擺著一頂小轎,這小轎並非昨日清源寺所見的彩轎,他虛懸的心,放落了一半,但隨之而起的,卻是滿腹疑云。

  既然有轎子在,此地必然有人,問題是人在哪里?何以毫無戒備,一任主人闖入?

  在好奇心的軀使下,他有心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走近轎子,掀帝一看,轎子是空的,但轎中隱隱有一股蘭麝之香,照此推測,轎中人是個女的無疑……

  突地——

  身后起了陣極輕的響動,徐文心中一動,但故作不知,一個刺耳的聲音道:

  “朋友雅興不淺,莫非這破廟引發了思古之幽情?”

  徐文緩緩員身,一看,身前站的是一個瘦骨鱗峋的黑衫老人,滿面陰鷙之氣。

  他一回身之下,那黑衫老者陡地面色大變,栗聲道:“朋友莫非是……”

  徐文冷冷地道:“區區‘地獄書生’!”

  “哦!”老者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到此有何貴干?’

  徐文不答,反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嘔!老夫施一浩!”

  “這是什麼地方?”

  “這……一座破廟……”

  “事實不是這樣吧?”

  “朋友認為……”

  “這轎中人呢?”

  黑衫老者詭橘地一笑,道:“什麼轎中人?”

  “徐丈眉毛一挑,道:“閣下,別惹在下動手殺人,坦白些好?

  黑衫老者又是一變,期期地道:“朋友與轎中人是什麼關系?”

  “這你管不著,你只說在何處!”

  “朋友是……”

  “少廢話!”

  黑衫老者抬手摸了摸半禿的頭頂,只這抬手之間,一股淡淡的異香,扑向徐文的鼻孔。徐文冷哼了一聲,揚掌正待……心念電似一轉,他收回了手掌,身形晃了兩晃,一臉茫然之色。

  黑衫老者退了兩步,注視了徐文片刻,突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地獄書生’,你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徐文遲鈍而木訥地道:“這是……什麼所在?”

  “聚寶會!”

  “聚—寶—會?我……在下,怎的頭昏得厲害?”

  “朋友,隨我來!”

  說著當先移步,向積塵盈寸的破殿中走去,徐文步履踉蹌,似乎十分費力地跟著移動,口里喃喃地道:“閣下、帶我到什麼地方?奇怪,莫非生病了……”

  “軋!軋!”聲中,神龕前的供桌橫里挪開,現出一道黑黝黝的門戶,隱約露出石級。徐文失魂落魄地跟著進入門戶中,沿石級而下,大約三丈左右,石級已盡,眼前陡地光明如畫,珠光照得石砌的甬道纖毫畢現。

  每隔數丈,便有兩名帶劍的黑衣人左右分立,戒備十分森嚴。

  警衛的黑衣劍手在黑衣老者經過時,全扶劍為禮。

  顧盼之間,來到一道黑色巨門之前,由外內望,可見林立的石柱,和重疊的門戶,誰也想不到這破廟地下,會有這等偉構。

  門額上,用無數珍球鑲成了三個耀目的大字“聚寶會”。

  門前,八字式排列著十二名劍手橫眉豎目,生似八尊石像。

  一個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出現在門進,形貌相當不俗。

  黑衣老者忙拱手道:“少會主好!”

  白衣少年朝徐文上下一陣打量,道:“他是誰?”

  “‘地獄書生’!”

  “什麼?‘地獄書生’?”聲音中充滿了驚震。

  “是的。”

  “怎麼會……”

  “說是為那轎中人而來,卑座只好請他進壇。”

  “好,施堂主,帶他到第二秘室問話。”

  “遵命!”

  白衣少年再次掃了徐文一眼,才轉身離開。

  黑衣老者一揮手,道:“朋友,來吧!”

  徐文像白痴似的木然瞪了黑衣老者一眼,舉步跟進經過數重回柱,來到一間門戶緊閉的石室之前。黑衣老者在門上叩擊了三下,鐵門緩緩開啟。

  室內,氣氛十分詭譎,迎面是一張公案,公案后端坐著一個珠圍翠繞的華服半百婦人,旁邊侍立著剛才被稱作少會主的白衣少年,公案對面一列四張交椅,第三把椅上,坐著一個面目失神的宮裝少女,年在十七八之間,可稱得上是花容月貌四個字。

  少女身后,是兩名黑衣漢子,抱手而立。

  這情景,像是法堂在審訊罪犯。

  黑衣老者俯首躬身而入,恭謹地向那半百婦人道:“內堂施一潔參見會主!”

  “嗯!”凌厲的目光,朝徐文一繞,接著道:“人留在此地,由本座親自處置,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

  “慢著,加強戒備,以免被外人所乘。”

  “遵命!”

  施一浩倒退出門外,厚實的鐵門自動關上。

  徐文怔怔地站在門內。

  “聚寶會主”閃亮著珠光的手一抬,道:“你就是‘地獄書生’?”

  徐文茫然地頷了頷首。

  “你坐下!”

  徐文像木偶般地在那宮裝少女身旁椅上落坐。

  “你是為了她而來?”

  “她?”徐文似神思不屬,痴呆地反問。

  “你與她是什麼關系?”

  “她?在下……不認識。”

  “那是什麼回事?”

  “在下……為了好奇,跟著轎子來的。”

  “哦!”

  “聚寶會”會主偏頭向白衣少年點了點頭,道:“我們先繼續處理妞儿的事。”

  那宮裝少女自徐文入室迄今,連頭都不曾轉動一下。

  “聚寶會”會主和顏悅色地對那宮裝少女道:“姑娘,你叫蔣明珠、’

  “是的。”

  “蔣尉民的獨生女?”

  “是的。”

  徐文身形微微一震,但誰也沒有覺察。

  白衣少年接口道:“蔣姑娘,你在此委屈將天,但保證不損你一毫一發,你是開封首富的掌上明珠,區區五斛明珠,黃金百鎰,令尊必不吝嗇,東西送到,你就可安全返家了。”

  徐文身軀又是一震,但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蔣明珠幽幽地道:“你們這是綁架勒贖麼?”

  “聚寶會”會主哈哈一笑道:“姑娘,本座一生無他好,只愛聚積珍珠寶玩,本會立舵的宗旨便是如此,說勒贖亦無不可。”

  落明珠轉動著失神的眼珠,朱唇動了動,沒有接話。

  “聚寶會主”向白衣少年道:“帶下去!記住,不許違背本會會規,別明知故犯!”

  “孩儿知道。”

  白衣少年應了一聲,向那名黑衣漢子道:“你倆仍留此地,本少主親自帶她!”

  說著,挪了兩步,向蔣明珠道:“姑娘,隨在下來,沒事了。”

  徐文冷冷地發話道:“慢著!”

  話聲低沉,但鏗鏘有力,完全不似發自一個神志失常之人的口,除蔣明珠略顯茫然之外,其余四人,莫不大驚失色。

  白衣少年雙目圓睜,盯著徐文道:“你……說什麼?”

  徐文面上痴駿迷惘之色,一掃而空,依舊極冷的聲音道:“我說慢點來,先把話說明!”

  “話?什麼話要說明?”

  “難道本人這一趟白來的不成?”

  “你……”

  “聚寶會主”栗聲道:“‘地獄書生’,你裝得很像……”

  徐文陡地站起身來,目光一掃全室之后,道:“區區‘迷神’之毒,豈能奈何得了在下!”

  原來入廟之時,那黑衫老者施一浩凜于“地獄書生”之名,不敢與斗,出手便施出了“迷神”之毒,徐文將計就計,混入虎穴,他做夢也估不到這被擄劫的女子,便是他奉父命來求親的對象。

  在這半刻之間,他已把她看得很真切,人才,可算上選,只是紅衣少女變成了先入為主,他對這門婚事,並未感到后悔,尤其途遇蔣尉民,對方見他殘了一臂,態度之間甚為冷淡,更加堅定了他的主見。

  只是,雙方是通家之好,對她,在道義上他不能坐視不救,蔣尉民並非等閒之輩,聚寶會竟然擄他女儿作人質,以勒索巨額金珠,的確也是令人吃驚的。

  兩名黑衣漢子,悄沒聲地從徐文身后出手便抓……

  “聚寶會主”大喝一聲;“不許出手!”

  但,遲了半步,慘號隨著喝聲同起,在徐文一回身之下,兩名黑衣漢子仰面栽倒,登時斷了氣,身上不見任何傷痕,也不見徐文如何出手。

  白衣少年駭呼出了聲。

  “聚寶會主”砰地一擊案道:“‘地獄書生’,你敢在此殺人?”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敢與不敢!本人警告尊駕,別打蔣尉民的主意!”

  “聚寶會主”陰陰地道:“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告訴你此地與地獄無殊……”

  “呀!”

  驚呼聲中,徐文以閃電手法扣住了白衣少年的腕脈。

  “聚寶會主”厲喝一聲道:“放手!”

  “沒那麼容易!”

  “你……想把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送本人與蔣姑娘離開,還尊駕一個活人。”

  白衣少年眼見兩名手下神秘地斃命,早已驚魂出竅,此刻,更是面無人色。

  “聚寶會主”身形一晃,把蔣明珠抓在手中,道:

  “‘地獄書生’,要好死的話,你趕快放手!”

  徐文防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登時為之一窒,但心念電轉之下決定走一著絕棋,當下故意作毫不為意地道:“如果會主認為合算的話,我們無妨做一樁交易!”

  “交易?”

  “不錯,這位是令公子,那位是蔣府干金,身分大概相等……”

  “怎麼樣?”

  “一命換一命!”

  “聚寶會主”面色一變,道:“你願意她死?”

  “令公子也不會活!”

  “‘地獄書生’,你自己呢?”

  “在下不在乎生死!”

  “你如加上你一命,這樁交易豈不賠了本?”

  “即使賠本,在下仍願完成!”

  “聚寶會主”怔了半晌,咬牙道:“算你贏了,不過,山長水遠,本座會討這筆帳的。”

  徐文嘿地一聲冷笑道:“在下隨時候教!”

  “放開他,你可以帶人走了。”

  “在下得到什麼保證?”

  “哼!‘地獄書生’,你未免太小覷本座了,本座能失信于你嗎?”

  “好極了!”

  話聲中,松開了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一個倒彈,退到案后,厲聲道:“‘地獄書生’,你死定了!”

  “聚寶會主”厲聲喝道:“不許妄動,讓他們出去!”

  白衣少年恨恨地盯住徐文,沒有再開口。

  “聚寶會主”也放開了蔣明珠,把她朝徐文身邊一推,道:“‘地獄書生’,別忘了這筆帳當中還有兩條人命?”

  徐文冷冷地道:“如果在下健忘,會主仍可以提醒在下的!”

  “送他們走!”

  這話是對白衣少年說的,白衣少年万分不情願地按鈕開了鐵門。徐文伸手去牽蔣明珠的手,想了想又縮了回來,道:“蔣姑娘,我們走!”

  蔣明珠本身似已毫無主宰,徐文要她走,她連猶豫一下都沒有,舉步便走。出了室門,原先那黑衫老人內堂堂主施一浩業已候在門外甬道之上,一抬手道:“隨老夫來!”

  兩人跟在施一法身后,左轉右折,看來已不是來時的路道,不久,耳聞水聲嘩嘩,眼前現出一條丈余寬的水渠,水流甚急,渠邊系著一只小舟。

  施一浩朝小舟一指道:“請登舟!”

  徐文望了望這地下水渠,劍盾一蹙,道:“這水渠通往何處?”

  “通往人世!”

  徐文眉目之間,戾氣突盛,眼中煞茫閃閃,一字一句地道:“姓施的,在下殺你不費吹灰之力!”

  施一浩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硬起頭皮道:“‘地獄書生’如果本會不放人,你有通天澈地之能,也休想離開這地底秘宮。”

  徐文當然知道這地下室中機關密布,為了顧及蔣明珠的安全,他已一忍再忍,否則依他的性格,早已動了手,當下硬把一股殺機逼了回去,情勢所迫,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一拉蔣明珠的柔荑,上了小舟。

  施一浩解開系纜,小舟順流而去。

  地底水道,時窄時寬,其多曲折,除了嘩嘩水聲,伸手不見五指。

  小舟是扣在一條粗纜之上順流滑行,所以不虞翻覆。

  兩人同處小舟之中,相對而坐,几乎四膝相接,陣陣少女身上特有幽香,刺激得徐文心煩意亂,兩天前,如果他不改變主意,可能,她就是他的妻子,而現在,彼此陌路,他為了道義而救她。

  如果,蔣明珠在正常狀態之下,情況也許會略有不同,但她在“迷神”藥物的控制下,有如白痴,這使徐文減去了許多無謂的困擾。

  這地底水道竟不知有多長,也不知道向何處,足足兩刻光景,才發現蒙蒙亮光。

  呼的一聲,小舟沖出水口,陽光使久處黑暗的徐文耀目難睜。他閉了一會眼,再度睜開,小舟傍在一條大河的岸邊,身后便是那暗渠水口,若非身歷,誰能相信這水口是一個江湖幫派的通道。

  他執著她的手,一躍登岸,小舟緩緩退回洞中,逆流而失。

  蔣明珠茫然地注視著徐文,仍舊不發一語。

  徐文拉著她到一株濃陰匝地的樹下,然后取出一粒紅丸,道:“姑娘,請服下。”

  蔣明珠木然接了過來,道:“這是什麼?”

  “解藥。”

  “解……藥?”

  “是的,姑娘中了聚寶會的‘迷神’之毒,此丹可解,請服下吧。”

  蔣明珠似有所覺地點了點頭,把丹丸納入口中,和津液吞下。徐文靜靜地在旁邊觀其反應,工夫不大,蔣明珠的面上起了變化,茫然之色逐漸消失,秀眸中也開始閃爍著波光。她望著徐文,先是疑懼,繼而似陷入沉思……徐文知道解藥業已生效,率先開口道:“蔣姑娘,你記得起經過嗎?”

  蔣明珠皺眉苦思了片刻,才道:“隱約記得,是公子救了我?”

  “適逢其會罷了。”

  “小女子敬謝救命之恩!”說著盈盈一福。

  徐文作揖還禮,道:“姑娘不必多禮,小事何足掛齒,在下說過只是適逢其會。”

  “公子忒謙了,請問高姓大名?”

  “這……在下被人冠了一個不雅的外號,‘地獄書生’!”

  “哦!是!是!記得在秘室之中,他們如此稱呼公子。”

  “姑娘還有什麼不適嗎?”

  “現在很好了!”

  “姑娘如何落在聚寶會人手中?”

  蔣明珠粉腮倏涌憤然之色,恨恨地道:“是在清明那天,赴寒舍墓園掃墓,正在欣賞墓園花草,突地出現兩個黑衣人,不及喝問對方路數,鼻中嗅到一股異香,隨即糊糊涂涂地聽他們擺布。”

  徐文一頷首道:“聚寶會這種手段,的確令人不齒,他們的目的是在尊府的珠寶,現在對方勒索的通知,可能已達令尊手中,姑娘還是早些返家吧。”

  蔣明珠目光向四下一打量道:“此地距開封已在百里之外,敢請公子屆臨舍間,由家父面謝……”

  徐文忙道:“在下有急事待辦,改日再奉擾……”

  “公子不屑枉顧麼?”

  “哪里話,事實如此!”

  蔣明珠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徐文虛飄的左袖,誠摯地道:“公子的左臂……”

  徐文不經意地一笑道:“練功成廢!”

  “這是武人的不幸!”

  “姑娘,我們動身吧?”

  “公子真的不願到舍下盤桓……”

  “的確有事不能分身,盛意心領。”

  蔣明珠情意殷殷地道:“公子的行方可否見告?”

  徐文一愣,隨口應道:“渡黃河北上。”

  “小女子有一物相贈,藉表微忱,望公子勿卻!”

  說著,摘下一雙翠玉耳墜,又道:“大河南北,所有錢庄行號,憑此耳墜,可以隨意取錢。”

  徐文后退一步,搖手道:“在下所需豐足,好意心領了!”

  “公子太過矯情了!”

  “在下沒有理由接受這厚禮……”

  “只是略表寸心而已,公子何心故拒?”

  “在下心領!”

  “就當一點紀念物留下如何?”

  徐文心中有數,無論如何,他不能接受對方的禮物,但不接受似乎太過使對方難堪,一時之間,倒沒了主意。

  蔣明珠手持耳墜,也是進退兩難。一個少女,把貼身的東西贈送與一個陌生男子,多少是有些作用的。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悠然出現,來的,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皺眉,尚未開口,“天台魔姬”已格格嬌笑道:“兄弟,這位姑娘是誰呀?”

  話聲中,目光瞟向了蔣明珠,竟然充滿了妒意。

  女孩子最是敏感,從目光中,蔣明珠似有所覺,忙道:“公子,這位是……”

  徐文靈機一動,忽然得計,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天台魔姬’。”又轉頭介紹道:“這位姑娘是開封大家蔣前輩的掌珠!”

  “天台魔姬”口里“喲”了一聲,正待說下去。

  徐文已搶著道:“姐姐,我正要找你!”

  這一聲姐姐叫得“天台魔姬”心花怒放,把一天前徐文對她的冷酷無情態度,志得一干二淨,眉開眼笑地道:“你找我?”

  “是的。”

  “什麼事?”

  “我們等會再談。”

  蔣明珠深深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然后伸手遞過玉墜,道:“請收下!”

  徐文一退身,道:“在下斷不敢接受!”

  “天台魔姬”不明就里,粉腮不由變了色。

  蔣明珠固執地道:“公子,伸手容易縮手難!”

  徐文心念疾轉,只要蔣明珠一回到家中,與她父親蔣尉民提起經過,道出“地獄書生”四個字,自己的身分立被揭穿,這耳墜既是大河南北各錢庄行號都可取錢的信物,那無株連城通寶,自己對她無意,豈能收受,但“伸手容易縮手難”這句話,把他扣得無法轉寰。

  又想,為了使對方下台,只好權且收下,然后再命家人專程送回亦無不可。

  心念之中,只好伸手接住,道:“既是姑娘執意如此,在下權且收下。”

  蔣明珠匆匆道了聲:“再見!”彈身疾奔而去。以身法來看,她身手還真不弱。

  “天台魔姬”酸溜溜地道:“兄弟你接受她的表記?”

  “表記?我不說權且收下嗎,過些時再設法歸還她!”

  “哼!這倒成了奇聞了,男女饋贈,還有退還的……”

  “這是在下個人的事。”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你剛才說正要找我,什麼事?”

  “沒有事,目的是要擺脫她。”

  “什麼,擺脫她?你收了她定情之物……”

  徐文冷冷地道:“對不起,在下要先走一步!”

  “天台魔姬”登時柳眉倒豎,氣呼呼地一橫身,道:

  “你這算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

  “你是有意尋找的開心?”

  “在下並未相邀,是你自己來的,請問,你來此何為?”

  “‘地獄書生’,你欺人太甚……”

  她眼圈一紅,喉頭像似被什麼東西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徐文內心感到一絲歉疚,自責不該為了應付蔣明珠而故弄玄虛,叫了她一聲姐姐,但表面上他的冷漠神態毫無改變,冷傲地道:“你准備怎麼樣?”

  “天台魔姬”氣得發抖,咬牙切齒地道:“我要殺你!”

  “你辦得到嗎?”

  “無妨試試看!”

  她纖掌一揚,向徐文當胸劈去。

  “砰”的一聲,徐文退了一個大步,他硬承了對方一掌,沒有還手。“天台魔姬”身手並非泛泛,這一掌打得徐文眼冒金花,逆血上涌,但也勾起了他的殺機,當下寒聲道:“你別不知進退!”

  “怎麼樣?”

  “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天台魔姬”滿面凄厲,微帶幽怨,她那妖氛媚態,一掃而空。徐文第一次發覺她很美,很動人,如果說紅衣少女像一朵高潔的百合,那她該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艷麗而多刺,但這念頭,只如火花般一閃而逝。

  只見她嬌軀倏地彈退兩丈,雙手半握,扣了她的兩宗獨門暗器,冷厲地道:

  “‘地獄書生’,在這距離之下,你無法殺人,你不否認吧?”

  徐文心頭一震,道:“你無妨試試看!”

  “天台魔姬”粉腮罩起了一層恐怖殺機,揚了揚雙手,道:“你將毫無機會,告訴你,你無法逃過‘素女神針’與‘七旋飛刃’兩種殺人利器並施!”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的確,在這種距離之下,他無法施展殺手,而她,卻正是施展暗器的最佳距離,“素女神針”曾使“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負創而逃,這是他親眼所見的,“七旋飛刃”可能就是她傷錦袍蒙面人的利器,錦袍蒙面人真是父親的話,自己決難應付。

  先下手為強,這念頭電閃腦海……

  “天台魔姬”卻又道:“‘地獄書生’,我並非有意示惠邀恩,沒有我,你早已毀在錦袍蒙面人之手,活不到現在了,你……毫無心肝!”

  徐文又是一震,她說話的神態,似乎那故事不假,無論錦袍蒙面人是什麼來歷,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假,殺機為之一泯,沉凝地道:“難道真有其事?”

  “信不信由你,我無意向你市惠!”

  “我要確定?”

  “你可以去找那綿袍蒙面人,不過……”

  “不過什麼?”

  “你恐怕沒有機會了!”

  “為什麼?”

  “天台魔姬”厲聲道:“因為我決心要殺你!”

  徐文的殺機再度被勾了起來,身形一彈,閃電般扑了過去……

  “天台魔姬”右手一揚,一蓬細如牛毛的針雨,迎面罩向了徐文,蜂螫似的刺痛中,徐文只覺真力一泄,中途落地。

  “嗤!”

  一溜光閃閃的東西,旋飛而至,她已施出了“七旋飛對”。

  “唰”的一聲,飛刃旋向咽喉,徐文一低頭,飛刃擦頭頂而過,心念未轉,飛刃又告旋飛而至,勢道更疾,破風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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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0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7:24 AM 編輯

第三章 惘理違情

“天台魔姬”恨徐文對她冷酷無情,兩種利器同時出了手,徐文險極地避開了第一旋飛刃,連意念都不曾轉,第二旋又告電閃圈來。

  徐文不由亡魂盡冒,他身中數枚“素女神針”,氣血受阻,真力提不起來,眼睜睜望著光圈曳至,卻無法閃避,更談不上封阻……

  就在這生死交關之際,飛對意外地倒飛回“天台魔姬”手中。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地獄書生’,你已經死了一次!”

  徐文沁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狂傲地道:“你為何不下手?”

  “哼!你想死很容易,你所中的‘素女神針’,就足以制你死命。”

  “如我不死,會要你的命。”

  說完,轉身踉蹌奔去。

  “天台魔姬”大聲道:“你真的想死?”

  徐文充耳不聞,掙扎著向前奔去……

  他這一奔行,神針將循血道直攻心脈,勢非穿心而死不可。

  “站住!”

  喝話聲中,“天台魔姬”截在身前。徐文不期然地止步,栗聲道:“怎麼樣?”

  “你當真想死?”

  “什麼意思?”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才鐵青著臉道:“我替你取出身上的神針。”

  徐文意外地一愣,隨道:“用不著!”

  “哼!”

  冷哼聲中,“天台魔姬”一掌劈了出去,徐文應手而倒,“天台魔姬”伸右掌,自運功力,掌心頓呈玄玉之色,然后隔空三寸,在徐文周身游動了一遍,一根根細針,脫体而出,吸在掌心之上。

  這不過剎那間事。

  正當她以奇門功力,吸盡了徐文身中的神針之際,徐文猛從暈眩中清醒,一見“天台魔姬”俯身在側,怒喝一聲:“你找死!”

  身形一扭,彈了起來。

  “哇”的一聲慘哼,“天台魔姬”栽了下去。

  徐文只覺渾身舒暢,真氣流轉如初,蜂螫的感覺盡失,一眼瞥見“天台魔姬”掌心所附的神針,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道了一聲:“錯了!”

  伸指往“天台魔姬”身上點去,當手指將觸及那豐腴誘惑的胴体時,他怔住了,手指竟然點不下去。

  俊面一變再變,一顆心几乎跳出口來。

  顧不得這多了,他在心里暗叫了一聲,落指如雨,點遍了她周身三十六大穴,然后取出三粒白色丹九,塞入她的口中,輕輕一點“喉結穴”,丹刃頂喉而下。

  只這頃刻工夫,他出了一頭大汗。

  指尖觸及柔膩肌膚的那種微妙感覺,似乎仍未消失

  大約半盞熱茶工夫,“天台魔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徐文冷冷地道:“你也死了一次!”

  “天台魔姬”翻身而起,一臉茫然,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她僅有的記憶,便是身軀被輕輕碰了一下,知覺隨之喪失……

  徐文接著又道:“你是本人手下第一個死而復活的人,咱們從此兩不相欠,再見了!”

  身形一彈,如飛而逝。

  “天台魔姬”幽怨地歎了一口氣,跟著離開原地。

  且說,“地獄書生”徐文一路疾奔,足足一個時辰才登上官道,他緩了勢子,安步徐行,心里盤算著該回家去,還是繼續在外面闖蕩。

  以他的身形相貌,穿章打扮,徒步走在官道之上,的確十分惹人注目,但他毫不在意,只顧想心事。

  驀地——

  一陣呻吟之聲,傳入耳鼓,他不經意地轉目一看,只見道旁一株古榕之下,躺著一個黑衣人,一頂大涼笠遮住了頭面,呻吟之聲正是由他發出的。

  徐文心想,大概是什麼路人得了急病,才會倒在路邊呻吟。他瞥了黑衣人一眼,繼續前行,呻吟之聲反加凄厲,像是十分痛苦。他走了數丈,憋不過好奇之念,又折了回來,徑直走到那人身畔。

  那人似乎覺察有人走近,呻吟之聲立即停住,但身軀卻抖動不止,顯然是在勉強忍住痛苦。

  徐大開口發話道:“朋友,什麼回事?”

  黑衣人答了話,聲音是顫栗的;“你是道上朋友麼?”

  “是的!”

  黑衣人掀開了遮臉的涼笠,失神的雙目,打量了徐文几眼,然后又把涼笠遮上。

  只這一眼,徐文已看出對方是一個半百老者,右頰上有半個手掌大一塊刺目的疤痕,對方的動作,使他很不耐,正待轉身離開……

  黑衣人卻又開了口:“小友是誰?”

  “‘地獄書生’!”

  “什麼,你……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如此你請便吧!”

  徐文大感奇怪,一句話反使他打消去意,要追問個明白。

  “閣下什麼意思?”

  “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閣下是以正太君子自居了?”

  黑衣人緘口不答,但卻微起哼聲,顯然他已熬不住痛苦。

  徐文話鋒一轉,道:“閣下是生病還是受傷?”

  黑衣人的牙齒格格一陣作響,冷漠地道:“你還是請便吧!”

  “在下要走,你留不住,在下不走,你說了等于白費。”

  “你……想怎麼樣?”

  “把事情弄明白,閣下有名號吧?”

  “沒有”

  徐文乖戾之性大發,一揮手把黑衣人遮臉的涼笠掃飛數丈之外,寒聲道:“閣下莫非見不得人?”

  黑衣人雙目圓睜,像是怒極,身形一起,但剛起得一半便栽了回去。徐文目光在對方面上繞了几繞,脫口道:“閣下是中了蝕心劇毒!”

  黑衣人驚愕地張大了口,好半晌才迸出聲音道:“小友……如何知道?”

  “閣下中了劇毒,而能不當場斃命,內功必然高得駭人……”

  “你……”

  “不必驚奇,區區在下對于‘毒道’還略諳几分。”

  “哦!小友……”

  “閣下雖以內元逼住毒性,不使攻心,但仍然活不了,

  大概半刻時間之內就得一命歸西,閣下中毒到現在多少時間了?”

  “五天”

  “五天?”

  徐文不禁栗聲而呼,對方中毒五天而不死,大大超出他估計之外。

  黑衣人喃喃地道:“我……自知不行了,唉!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閣下傷在何人之手?”

  “仇家!”

  “誰?”

  “這點恕難奉告。”

  徐文俯下身去,用手一探對方經脈,然后再翻開眼瞼,陡地全身一震,后退了數步,心里涌起了几種不同的意念——

  從毒性手法,他斷定施毒者是自己的父親,那對方口中的仇家也便是父親,彼此之間是什麼樣的仇怨呢?

  自己該殺了他,消滅一個仇人?

  任他毒發而死?

  救他?

  當他想到“救他”之時,自己也覺得荒誕可笑,為什麼會有這種意念?為什麼要救父親的仇人?但他不難知道之所以產生這意念的根源,是因為他一向清楚父親並非正人君子,也許眼前這黑衣人是無辜的,也許是受過害的,身為武人,自不能逃出恩怨兩個圈子之外。

  他冷傲、乖戾、任性,是環境使然,在這種性格之下,潛存了一絲與生而來的善良這一先天的本質,被后天的性格所抑制,但卻時時不自覺地流露,這使他的作為善惡互混,形成了矛盾,當然,這是他內心的矛盾,外表上,旁人是無法覺察的,否則他不會被冠上“地獄書生”的外號,在同道眼中,他是一個恐怖的人物。

  方才黑衣人所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便已替他的身分下了注腳。

  于是,他忍不住又追問道:“閣下的仇家是個可怕的人物嗎?”

  黑衣人切齒道:“惡魔,卑鄙,人神共憤,他不配稱為人!”

  徐文的心像是被巨錘撞擊。

  “閣下說死不瞑目,竟是何仇何恨?”

  “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說出來對你或許有好處?”

  “我不想從你這里得到什麼好處。”

  “如果在下能為你解毒?”

  黑衣人的眼睛,再度瞪大激顛地道:“你……能解此劇毒?”

  “不錯,與殺你一樣的便當!”

  黑衣人窒了一窒,目中散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喃喃自語道:“我必須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徐文心念一決,道:“閣下說出原因,在下為你解毒?”

  “是條件麼?”

  “就算是吧。”

  “如此我告訴你,本人仇家是‘七星堡’堡主!”

  徐文渾身起了一陣寒栗,沉聲道:“七星幫生徐英風?”

  “不錯,正是那老匹夫!”

  “彼此何仇?”

  “奪妻滅嗣之仇!”

  除文不自覺地又退了一步,奪妻滅嗣,其伙不共戴天,父親真的做過這人神共憤之事麼?

  他心里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無異替家門保全一個可怕的仇人,如果殺了他,自己說過要為他解毒。這兩個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與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會突然仁慈起來,下不了決心殺這個黑衣人?

  “閣下尊名?”

  “上官宏。”

  “上官宏!上官宏……”

  “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劇毒,將來必有以報。”

  徐文一瞪眼道:“我該殺你!”

  黑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顫,定定地瞪著徐文,揣不透這恐怖煞星易變的意向。

  徐文接著又道:“但在下曾說過要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數,這是解藥,拿去!”

  話聲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與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人記住這筆人情!”

  徐文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許下次見面我會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隨即把凡丸天入腹中……

  徐文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地獄書生”竟然救活一個可怕的仇人,這事如果傳入江湖,豈非是一件令人難信的新聞。

  黑衣人已開始跌坐,運功迫毒。

  徐文慢慢移轉目光,心想,此刻殺他還來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數尺,距離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剛揚起,又放下了。

  驀地——

  頭頂濃技密葉之中,一陣“嘩啦”作響,徐文又迅快地暴退三丈,只見一團黑影,從樹頂下瀉,墜地無聲,定睛一看,心頭為之劇震。

  一個肉球似的白頭怪老,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拍拍灰,望著徐文齜牙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為什麼又想殺他?”

  這怪物,正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喪天翁”。這怪物隱身樹頂徐文沒有發覺,愣了一愣之后,道:“這不關閣下的事!”

  “喪天霸”嘿地一聲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對我老人家如此說話,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斃了你。現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揮,一道狂飆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蹌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發,一彈身,射向“喪天翁”。“喪夫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當雙方身形即將碰撞的剎那,“喪夫翁”不知如何挪動的,鬼魅般地換了方位,徐文殺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還來不及轉,一道排山勁氣,卻從后涌來。

  “砰”的一聲,徐文飛栽到三丈之外,但卻沒有受傷,他一骨碌彈了起來,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長身而起,一見“喪天翁”在側,忙施禮道:“老前輩,晚輩再世為人!”

  “結果如何?”

  “晚輩追蹤他兩日夜,終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見,他竟然學會了施毒,晚輩猝被毒襲,被他走脫了。”

  “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時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轉,發現了數丈外的徐文,立即揚聲道:“‘地獄書生’,承你的情了,容后再報!”

  “喪天翁”冷哼了一聲道:“這小子行事莫測,他方才還想殺你呢……”

  徐文片言不發,轉身飛掠而去,從對方剛才的几句交談中,他意識到堡中必然發生了事故,而父親竟然不是這黑衣人上官宏的對手,的確,自己是保全了一個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慣了的他,仍不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毀了黑衣人,“喪天翁”必不會放過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獨門解藥,准死無疑,如果說錯,便是不該給他解藥。

  另一方面,如果對方知道自己的來歷,后果就難逆料了。

  黑衣人與“喪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來必非等閒之輩.他說與父親結的是“奪妻滅嗣”之仇,那父親的行為,的確不可原諒,只是為人子者,又將如之何呢?

  他忽然動了鄉心,決定返堡一行。

  于是,他取道“七星堡”。

  經過几日夜的奔馳,踏上了家園故土,他感到有些膽怯,此次專程赴開封求親,自己中途變卦,此事該如何向父親解說?當然,丑媳婦難見公婆,他不能不見父親。

  “七星堡”巍然的堡摟在望,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門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見人影,至低限度,在他進入“七星堡”十里范圍之內,該有人前來迎接才對。

  鐵皮包釘的巨型堡門八字形敞開,靜悄悄地闃無人聲。

  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一顆心登時扑扑亂跳起來,他像突然發狂似地沖入堡門。

  一陣腐屍惡臭,扑鼻而來,徐文不由膽裂魂飛,並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屍觸目皆是,紫黑的血漬,凝結成了一幅幅驚心怵目的圖案。

  無可置疑,“七星堡”業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眥欲裂,步履踉蹌地奔向正廳……

  一幕慘景入目,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剝離肉体,他釘立在階沿之下,身形搖搖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別綁了六具死屍,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幫中頂尖好手,被父親倚為心腹的七星八將之中的六大將,一個個齜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橫七豎八的盡是堡中執事人等的遺骸。

  這是驚人的慘劇,有計划的屠殺。

  “母親!”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一聲,奔入內院,異外地后院沒有一滴血漬,也沒有半具死屍,只是寂如鬼域。

  難道母親幸免于難?那些丫環仆婦呢?

  他喪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間、花園、通道,什麼也沒有發現。

  淚水,到此刻才開始滂淪傾瀉……

  天黑了!

  天亮了!

  徐文從極度悲傷中解脫出來,隨著升起來的是恨,無邊的恨。

  我要報仇!報仇!報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幫凶的當然也不在少數,“喪天翁”可能是其中之一。

  離堡不及一月,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連做夢都估不到。

  父親,照“喪天翁”與上官宏的談話,顯然還活在人世。母親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幫”徒眾不少,罹難的不過十之一二,何以沒有人出來善后?

  他含悲忍淚,埋葬了所有屍体,然后,離開了這傷心之地,帶走的,是滿腹仇恨,與兩肩血債。

  第一步,他必須先找到父親,然后共謀復仇之計。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幫”名雖為幫,但這些年來,已很少參與江湖活動,而他,奉父親嚴令,出堡之后,從不吐露過身分,是以江湖中但聞“地獄書生”之名,而不知其來歷,無是,他想到了復仇之計。

  由于這一決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報血仇,隱瞞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設法接近仇人,然后伺機下手。

  夜漏將盡,旅邸中,一間上房之內,燈光熒然,一個獨臂少年書生,兀坐窗前,時而怒目切齒,時而垂首長歎,容顏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變的“地獄書生徐文”。

  几天來,他不知饑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錐心瀝血的回憶中,悲憤已折磨得他神采盡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權限的,心靈上的侵蝕,遠勝肉体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覺中伏桌而眠,過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時的靈警。一條高大的人影,幽靈似的來到了他的身后。

  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著錦袍,彩巾蒙面,頂上露出灰白的頭發。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絲毫也不覺察有人來到身后。

  錦抱蒙面人手掌徐徐揚起,對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猶豫什麼,沒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錦袍蒙面人的手掌揚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無所覺。

  最后,錦袍蒙面人似已下了決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連慘號之聲都未曾發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鮮血淚淚而涌。他沒有死,他睜開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拚起殘呼力氣,顫栗地嘶喚道:“爹,您老人家……

  為什麼要取孩儿性命?”

  錦飽蒙面人沒有答腔,身軀卻抖戰了一下,但手掌卻揚了起來……

  徐文心頭掠過“天台魔姬”所說的故事,倏然悟到這便是曾一度要毀自己的錦袍蒙面人,他,不會是自己的父親,雖然衣著身形無一不肖……

  他凄厲地吼叫道:“你是誰?”

  對方仍不開口。

  徐文掙命地滾轉身軀,只要移近數尺,能接觸到對方身体的任何部位,便可立致對方于死命。

  但,他的打算歸于徒勞,身軀方一蠕動,對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聲慘號,划破黎明前的寧靜,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陣,不動了。

  錦袍蒙面人俯身探了他的脈息心房,證明已斷了氣,像來時一樣,悄然而逝。

  半聲慘號,業已驚動了鄰近房客,紛紛開門探視,有人驚呼一聲:“出了人命了!”

  一時步履雜沓,人聲如潮,齊涌上了這間上房。

  店主氣急敗壞地喊嚷道:“人命關天,小二,趕快報官相驗!”

  然后作揖打能地請走了那些看熱鬧的旅客,把房門上了鎖,眾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談論不休,從外表看,徐文是一個落魄書生,同時只有一條手臂,死狀又是七孔溢血,看來象是中毒暴斃。謀財、仇殺,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個謎。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復蘇過來,發覺自己躺在房門地上,靠頭的地方,一片斑駁的殷紅,他猛地省起被錦袍蒙面人擊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進窗欞,使燈光顯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並沒感覺什麼太大的痛楚,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記得對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第二掌,雖然他立失知覺,但回憶剎那的情況,那是致命的一擊。

  對方有意要自己性命,當然不會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藥,也未療傷,竟然傷勢不重,的確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台魔姬”,上次他在運功療傷時遭災襲,按理決無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跡似的活了,起初他認定她別有所圖而虛構了那動人的故事,現在自己親身經歷,證明她當時說的全系事實。

  除非是她,有這本領使自己復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覺得對她的態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盡管想,卻事無佐證。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錦袍蒙面人,當然,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天下再狠毒凶殘的父親,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子女,何況,沒有任何理由使得父親動了殺機。

  那對方是何許人物呢?

  為什麼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完全一樣?

  為什麼連身形也略無差別?

  為什麼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搖搖頭,站起身來,全身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撩一把用過的水淨了面,理了理衣衫,正待開門……

  突地——

  房門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這房中,大爺,是五更天時發現七孔流血暴斃的!”

  “事實真的是如此?”

  “小的斗膽也不敢欺騙。”

  “開門驗過屍再說。”

  徐文怔了一怔,不願與這些俗人惹厭,打開后窗,飛登屋頂,飄然而離。

  店主開了鎖,推開房門,“差役”“忤作”人等一涌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內空空如也,只剩下地上几攤紫色的血清。

  為首的那名師爺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問道:“怎麼回事?”

  店主打著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屍体是鎖在房內的,眾位旅客可以作證!”

  “照你這一說,死人復活而遁了不成?”

  “這……這……”

  “莫非毀屍滅跡?”

  店主兩膝一軟,跪了下去,臉色蒼白,汗珠滾滾,顫聲道:“大爺明鑒,小人不知其中究竟!”

  “鎖了回衙!”

  “喳!”

  差役之一,應了一聲,抖了抖手中鐵鏈,就要往店主頸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個干嬌百媚的女子,在房門口出現,脆生生地道:“還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氣揚的師爺,轉頭一看,陡地臉色大變。

  現身說話的正是“天台魔姬”,無巧不巧她與徐文落在同一間店中,先后發生的事,她完全清楚,只是她不願與徐文碰面,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數天前的那一幕,她還不能淡忘,她的美艷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台魔姬”望著手足無措的師爺道:“沈伯剛,恭喜你改行做了師爺,別人不知,難道你不曉,江湖詭譎,何必惹火燒身,店主是無辜的,你看著辦吧。”

  說完,姍姍而去。

  姓沈的師爺定了好一會神,把手一揮道:“回衙!”

  且說徐文離了旅邸,一口氣奔出鎮市之外,才緩下身形,腦海中仍晃動著錦袍蒙面人的影子,這假冒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誰?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可能是自己無意中結下的仇家,忌殫自己的殺手,故而冒充父親的形象,比較容易得手,但對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呢?

  謎!

  不可解的謎。

  突地——

  身后傳來一個極其耳熟的女子聲音道:“‘地獄書生’,慢走!”

  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的赫然又是“天台魔姬”。她的確像陰魂不散似的老纏著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負的血仇,自己曾決心改變作風,換一個面目做人,從事索仇,以“天台魔姬”的能為,倒很有利用價值。

  俗語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人要改變定了型的性格,的確很難,但在受了極大的打擊,或是極欲達到某種目的的情況下,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見教?”

  “天台魔姬”本來預備接受他的冷漠,這態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與平常不同?”

  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過去對姑娘的態度太不該!”

  “為什麼?”

  “過去事出誤會……”

  “指什麼而言?”

  “錦飽蒙面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

  “相信了,而且我發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誰?下手的目的何在?”

  “上次你曾說那是你父親?”

  “是的,那是根據姑娘的描述,到今天凌晨……”

  “你證實了對方不是令尊?”

  “噫!姑娘也知道……”

  “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發展。”

  “哦!難怪……”

  “難怪什麼?”

  “在下自料必死……”

  “而你又活了,是嗎?”

  徐文從內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謹謝援手之德。”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觀,沒有出過手,事實上我也不是錦飽蒙面人的對手……”

  “但在下何以死而復活呢?”

  “也許將來你仍會經歷這種事。”

  “在下不解。”

  “這……不說也罷,將來你會明白的。”

  徐文滿腹狐疑,他揣不透對方話中之意,本來他生相十分俊逸,只是眉目之間不時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氣,使他的風采打了折扣,現在,他為了報仇,決心改變性格,爭取別人的好感,完全收斂了那冷酷乖戾的氣質,雖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不了天生的風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條手臂。

  “天台魔姬”何以無視于他的殘缺,而傾心示愛,的確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愛悅,更是難測,一般人歸之于一個“緣”字,可惜,徐文對她毫無愛意,他深深厭惡她那冶蕩之態。

  “兄弟,你願意接受我這稱呼嗎?”

  徐文心里打了一個結,暗罵她無恥,但口里卻爽快地應道:“可以!”

  “那你也願意叫我一聲大姐?”

  “以年紀而論,這原無悖情之處。”

  “你答應了?”

  “是的。”

  “天台魔姬”登時心花怒放,一層薄薄的紅暈,飄上粉腮,柳眉如畫,秀眸充波。她很美,很動人,這一點徐文是不否認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極大的心事?”

  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問道:“何以見得?”

  “昨夜你在旅邸中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唉聲歎氣,你不否認吧?”

  徐文被觸及內心深處的創傷,几乎忍不住流下淚來,但他終于忍住了,讓血淚往肚里流,不經意地一笑,詭辯道:“我是偶然想起這些日子迭遭的不如意事,其實說穿了並沒有什麼,身為武林人必須接受這些挫折,當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

  “天台魔姬”七巧玲瓏,當然不滿意這種解釋,但也無話可說,轉口道:“你似乎突然變了很多?”

  “是嗎?也許這是歷練的結果。”

  “對于錦袍蒙面人,你有沒有什麼端倪?”

  “半絲端倪都沒有。”

  “你要報仇?”

  “當然。”

  “這……很難!”

  “很難?”

  “嗯!以我兩次眼見,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他的來路,像這等高手,為數不多……”

  “那就不一定了,能人頭上有能人,一山還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的人物,你根本無法猜起。”

  徐文口里說著,心里卻又另打上了一個結,他原來認為對方冒父親形貌便于對自己下手的推測否定了,以對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難,何必多此一舉,更令人不解的是對方不曾開過口,也不說明下手的原因,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難道他真的是父親本人?

  但這意念,隨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天台魔姬”又開了口:“兄弟,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出身來歷嗎?”

  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請原諒小弟格于師訓,目前不便奉告!”

  “天台魔姬”卻毫不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樣的苦衷。”

  這句話,當然是告訴徐文,他大可不必反問她的來歷。

  “大姐,我們是巧遇嗎?”

  “可以說是,我是趕赴一個地方參加一個大典,想不到我們先后投入了同一旅邸,這不算巧嗎?”

  “參加什麼大典?”

  “你聽說‘衛道會’這名稱沒有?”

  “這倒不曾聽說過!”

  “三日后,該會舉行立舵大典,曾請江湖各幫派和知名之士觀禮!”

  “哦!大姐也在被請之列?”

  “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

  “天台魔姬”嬌嗔道:“兄弟,別對我來這一套。”

  徐文心念電轉,自己如能參與這大典,說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藉機打探一些線索,轉念之中,隨道:“這‘衛道會’顧名思議,是以除魔衛道自居了?”

  “大概是!”

  “會主是何許人物?”

  “你看吧!”

  說著,遞過一份大紅柬帖。

  徐文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敬啟者:百年以遠,武道式微,正義不彰,武德敗壞,武節蕩然,魔長道消,有目共鑒。有心同歎,志士扼腕!爰約集正義之士,組此衛道之會,期能重振武德,消彼魑魅,謹訂于丁丑上已,假桐柏之陰,舉行立舵大典。

  恭請俠駕光臨

  衛道會會主頓首

  柬帖上,並沒有說出會主是誰,這種帖式,也可以說大違常情。

  徐文遞回“天台魔姬”之后,困惑地道:“會主到底是誰呢?”

  “天台魔姬”螓首一搖,道:“不知道!”

  “日期訂在上已,距今天整整還有三天,能趕到桐林山嗎?”

  “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該動身了……”

  “你不去嗎?”

  徐文內心極想去,但表面上不得不說道:“小弟並未在被邀之列。”

  “天台魔姬”輕聲一笑道:“想來是傳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則以你‘地獄書生’的名頭,焉有不被邀之理。去吧,我保證無人敢擋駕。”

  “妥當嗎?”

  “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確變得太多了,這不像你往日的行徑……”

  “會名衛道,旨在除魔。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聲名,不會被人目為正道之士吧?”

  “天台魔姬”放任地一陣格格嬌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麼人神不容的惡事?

  外號自外號,人我自為之,越發的要去,見識一下這些自命衛道之士,到底是些什麼嘴臉。”

  “好,去!”

  “我們這就走!”

  桐柏山,地當豫鄂之處,主脈之北,數日來,各色武林人物,絡繹載途,有如山陰道上,人潮之中,有一個獨臂書生,伴隨著一個嬌媚絕倫的婦子,他倆,正是前來參與“衛道會”立舵大典的徐文與“天台魔姬”。

  有許多認識他兩人的,都對他倆側目而視,大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意味。

  “天台魔姬”是只要有徐文在側,便什麼都不在意了。

  而徐文卻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山口,設有迎賓閣,是臨時搭蓋的彩棚。來賓先在棚中接受茶點招待、然后登山。登山通道,恰在迎賓閣出口,閣門之處,一名黑衣老者率八名弟子,專司迎賓。

  徐文與“天台魔姬”憩息了片刻,相偕起身,向閣門走去……

  黑衣老者雙手一拱,自報名號道:“敝人‘衛道會’黑旗堂掌堂吳一峰,職司迎賓,兩位請出示柬帖!”

  “天台魔姬”媚笑一聲道:“如果沒有請柬呢?”

  “恕不接待!”

  “請柬散發的對象是哪些?”

  “各門派幫會與武林中知名之士!”

  “何者方算是知名之士?”

  “這……恕本人不便作答,本人職司迎賓。”

  “以‘地獄書生’之名,可有資格與會?”

  黑旗堂主吳一峰面色一變,目光不期然地注向徐文,半晌沒有答腔。顯然,他早知兩人來歷,只是格于職司,他無法作主。

  就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由山口內飛奔而至,向吳一峰施了一禮,道:“稟堂主,弟子奉命傳言!”

  “哦!”

  吳一峰退到一側,黑衣人向他低語了數聲,然后掉頭回山。吳一峰疾步上前,向徐文抱拳道:“柬帖疏漏,敝會主深致歉意,少俠請!”

  徐文大感意外,目光膘向了“天台魔姬”。“天台魔姬”把自己的一份請帖送了過去,然后一揚眉,道:“兄弟,登山吧!”

  徐文頷了頷首,與“天台魔姬”並肩而行,心中的疑云卻掃不開,“衛道會主”竟然派人傳今邀請自己與會,還致歉意,的確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會主是何許人物呢?“地獄書生”四個字在江湖中被視為魔鬼化身,該會以“衛道”為名,似乎沒有結納自己的必要,難道其中別有蹊蹺?

  “天台魔姬”盈盈一笑道:“如何!我保證你能與會,兄弟,你的名頭真響亮哩!”

  徐文“唔”了一聲,道:“可惜不容于正道!”

  “什麼正道邪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釣譽之徒,口是心非之輩,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心其行可誅而有余。兄弟,何必妄自菲薄?”

  “大姐說的也許對。”

  蜿蜒的馬道,繞過一座不太高的山峰,眼前現出交椅似的地形,雙峰環峙,背靠峻嶺,當中是一片平陽,遠遠可見紅牆綠瓦,屋如魚鱗。

  一撥一撥的觀禮賓客,匆匆而過。

  徐文與“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安步當車,直似游山玩水,其實,徐文的心弦,早已繃得緊緊的,他在想,如果發現上官宏、“喪天翁”、錦袍蒙面人等在座,自己該采取什麼措施?若憑力敵,恐怕大志未酬身先死;憑智取,而不使任何一個仇人漏網,是件很辣手的事。

  他最擔心的,是恐怕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壞了大事。

  轉過山環,距離那片新建的房舍更近了,隱約可見不停流動的人潮。

  眼前,是一片苦竹林,疏落有致,飽含大自然風韻。

  突地——

  徐文的腳步被釘住了,雙目神采奕奕,射向竹林的右下方。

  一條纖巧的紅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一塊突石上,似在閒眺山景,山風拂動著火般的衣袂,隱隱約約展露了那雪白的肌膚。

  徐文渾然忘我,一顆心早已飛到紅衣人影身畔。

  “兄弟,怎麼了?”

  “天台魔姬”業已發現了這使她刺心的一幕,但仍輕聲地問。

  徐文忘其所以地道:“是她,紅衣少女,今天我非問出她的來歷不可!”

  “天台魔姬”的臉色變了,恨怨交集。但徐文沒有看到,他移步向紅衣少女立身之處走去,他忘了功力不可測的“橋中人”,也忘了紅衣少女前此對他的態度。

  “天台魔姬”感到一陣心碎,她發覺,他對她仍然毫無愛意,他的心,仍系在紅衣少女身上。她恨恨地一跺腳,幽幽自語道:“我何必作繭自縛?”

  徐文根本忘了“天台魔姬”的存在,自顧自地走去。

  當他快要走到紅衣少女身后,目光掃處,不由呆了。

  緊靠突石邊緣的竹葉之后,還有一個人,一個俊秀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徐文並不陌生,正是“聚寶會”少會主。一股莫明的妒意,從心內升起。“聚寶會”在江湖中可說是一個下三流的組織,不擇手段地巧取豪奪,不久前綁架開封首富之女蔣明珠,便是一例。

  紅衣少女仙露明珠,與這類人物交往,的確是一種敷衍。

  白衣少年一轉頭,發現了徐文,登時面色大變,驚呼一聲道:“‘地獄書生’!”

  紅衣少女聞聲回頭,正好與徐文照面。

  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完美的,這句話的確不錯。徐文的目光乍與紅衣少女接觸,他像觸電似的一震,仿佛天地間只有她這麼一個美人。

  紅衣少女粉腮一沉,道:“閣下幸會!”

  徐文只有一臂,所以他的禮數只有含首與躬身一途,當下一含首道:“的確是幸會!”

  白衣少年快步走到紅衣少女身側,驚愕地道:“薇妹,你們是素識?”這一聲薇妹,顯示出兩人之間關系的不平凡.徐文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紅衣少女溫柔地對白衣少年一笑道:“小妹曾受過他的恩惠!”

  “是薇妹的恩人?”

  “可以這麼說。”

  “可是他……”說著,向徐文瞟了一眼。

  “怎麼樣?”

  “卻是小兄我的仇人!”

  “仇人?什麼樣的仇?”

  “擅闖敝會,殺人劫人。”

  “啊!”

  徐文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本已抑制了的乖戾煞氣,又在眉目之間涌現,盯視著白衣少年冷哼了一聲道:“你算什麼東西!”

  白衣少年似乎對徐文有所懼憚,沒有開口。

  紅衣少女語帶怒意地道:“‘地獄書生’,不要開口傷人!”

  徐文眼中冒出了火花,但強忍住道:“在下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方紫薇。”

  “方姑娘何以與這類人交往?”

  “閣下的這類人是什麼意思?”

  “江湖宵小,卑鄙齷齪。”

  白衣少年面上可就掛不住了,反唇相譏道:“‘地獄書生’,閣下的雅號及為人,在江湖中也未見高明?”

  徐文帶煞的目光向他一繞,不屑地道:“你還不配說這種話!”

  紅衣少女慍聲道:“我曾受過閣下援手之恩,將來必有以報……”

  “在下從不曾有過望報之心!”

  “那是另一回事,閣下是赴會來的?”

  “不錯!”

  “何不移駕會場?”

  徐文為之氣結,這種拒人千里的態度,大大傷了他的自尊心,一咬牙,沉著臉道:“方姑娘,在下敬謹忠告,慎防狼子野心,免貽依戚!”

  說完,轉身就待離開—一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這等人參與衛道立舵大典,對大會是何種玷辱。”

  這句極盡侮蔑的話,任何人都受不了,何況是生性狂傲的徐文,雖然他自誓改情易性,從事復仇,但“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尚且拔劍而起。

  他陡地回身,怒視著白衣少年道:“你想死?”

  白衣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

  紅衣少女方紫蔽卻接上了口:“閣下來者是客,請自我尊重!這里不是殺人的所在!”

  這句話,分明以主人自居,徐文心中一動,莫非她也是“衛道會”一分子?抑或是與會主有關系的人?那麼上次清源寺中與她一道的“轎中人”,也是“衛道會”中人了?看起來,“衛道會”的確來頭不小。

  徐文也不計較對方話中帶刺,脫口道:“那姑娘是此地主人了?”

  “半個!”

  “半個?”

  “嗯”

  白皮少年滿面阿諛之色地向紅衣少女道:“薇妹,那邊景色不俗,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紅衣少女螓首微點,含情脈脈地膘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后向怒火中燒的徐文道:“閣下請便!”

  說完,與白衣少年相偕並肩而去。

  依徐文以前的性格,白衣少年難逃一死,然而他的確是改變了,也可以說是深沉了,他想到在此地殺人確非所宜,會影響自己復仇的計划。

  他望著一紅一白漸去漸遠的身影,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澀的滋味……

  “兄弟!”是“天台魔姬”的聲音,她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的身后。

  徐文回身付之一笑。

  這一笑是苦澀的,是自我解嘲的笑。然而“天台魔姬”卻不分析這笑的含意,顯得十分溫馴地道:“大典的時辰快到了!”

  這真是很微妙的雙重關系,徐文屬意万紫薇,而方紫薇對他非但無好感,几乎近于厭惡,他卻甘心忍受“天台魔姬”鐘情于他,而他對她根本無動于衷,她也一樣地鍥而不舍。

  結果將演變成什麼局面呢?

  徐文慢慢地冷靜了,他發覺自己方才的沖動十分天謂,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還斤斤計較于儿女之私這不是智者所為。

  一念貫通,他釋然了,平靜地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你認為我的行為很愚昧,是嗎?”

  “天台魔姬”嫵媚地一笑,道:“不,男女愛悅,是人的天性,不過,那是勉強不來的!”

  她是話中有話,徐文當然聽得出來,他不願再深談下去,怕引起尷尬的場面,因為他不愛她,他厭惡她那放蕩的態度,當下話鋒一轉,道:“大姐,記得清源寺中,你曾以一塊玉塊取信于‘轎中人’,那玉玨是什麼來歷,小弟可得與聞否?”

  “是我師門信物。”

  “令師必是非凡人物?”

  “過譽了。”

  她似乎不願談這話題,徐文自不便窮詰下去。

  “我們走吧。”

  “走。”

  廣廈之前,是一個數畝大的方場,靠北面,筑了一座寬五丈,高三丈六尺的壇台,香煙繚繞,巨燭高燒,各種供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壇上,兩名衣冠整齊的中年人,分立供案兩側,看來是贊禮的禮生;兩側,八張太師椅,分別坐了七位老人,靠左的首位卻虛著。

  另有執事弟子十六名,分立兩側壇邊。

  壇下,黑壓壓一片人頭,但卻肅靜無嘩。

  徐文與“天台魔姬”分別在男女座中,找了一個位置。徐文的目光,首先飄向壇台七位老人之中,“無情叟”與“喪天翁”居然在座,他的心一陣激蕩。他想發現他曾之解毒的上官宏,但卻不見蹤影。

  莫非“七星堡”血案與“衛道會”有關?

  他腦海里閃現了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如果事實真的如此,要談報仇,可真是相當的困難。

  台上端然正坐的七個老人,恐怕任何一個都非自己所能敵,能與“喪天翁”與“無情叟”並排起坐,不問可知必是非常人物。

  那左邊首位空著,不知留給誰?

  驀地——

  一頂彩橋,直上壇台,七老者全部起立相迎。

  台下起了一陣騷動。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暗忖,今天大概可以一睹“轎中人”的廬山真面目了,焉知大失所望,彩轎放落在左首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轎中人”卻沒有現身。

  與會的對這頂神秘的彩轎,顯然都不明來歷,嗡嗡之聲響成了一片。

  由于彩轎的出現,使本來十分嚴肅的氣氛,涂上一層詭秘的色彩。

  “當!當!當!”

  三聲金鳴過后,浮動的聲浪沉寂了下來。

  壇后,奏起了細樂,樂聲悠揚中,一個身被玄氅的半百老者,在四對執爐童子前導下,步上壇台。

  沉滯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雙目如電,相隔老遠,仍感神光炯炯逼人。

  他,就是“衛道會”會主?

  徐文正想向旁座打聽會主來歷,目光轉處,接觸到的,盡是驚疑詢問的眼色,顯然誰也不知道這會主的來歷。

  徐文心里暗忖,對方總會自我交待的,焉知事實又非如此,禮生已開始贊禮。

  立舵大典算正式開始了……

  突地——

  徐文感到似乎有一對犀利的眼神,正頻頻射向自己。他心中一動,側頭望去,只見與自己座位僅一條過道之隔的女賓席上,一個青絹包頭,青紗蒙面的青衣婦人,剛剛把頭別開,從衣著打扮來看,對方的年事當在中年以上。

  她是誰?記憶中似乎沒有青衣蒙面婦人的影子。

  心念未已,對方的目光,又射了過來。隔著一層輕紗,目芒仍如此犀利,這婦人的功力,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青衣蒙面人離座而起,緩緩向場外走去,臨行,微微把手一抬。

  徐文心中大感困惑,心念數轉之后,也跟著起身,向場外走去……

  此際,壇台之上盛典正依序進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壇上,誰也不曾注意到有人中途離開會場。

  照理,這是相當不敬的行為。

  方場東端盡頭一片蒼林。

  青衣蒙面婦人頭也不回地直入林中,她似乎斷定徐文必然會跟了過來,本來這附近均設有卡哨,但為了表示尊重來賓,樁卡全撤,所以離開會場之后,就不見半個人影。

  徐文滿腹疑云地步入蒼林,林深處,對方兀立而候。

  “你叫‘地獄書生’?”聲音冷厲刺耳。

  “是的,請教尊駕……”

  “你不必問老身來歷,現在報上你的師承門派!”

  徐文忍住了一口悶氣道:“尊駕的態度未免太于目中無人……”

  青衣蒙面婦人冷哼了一聲道:“老身如此問你,已算是相當客氣。”

  徐文沒好氣地道:“如果不客氣的話呢?”

  “要你跪著回話!”

  徐文心中那股被抑制的戾氣,又蠢然欲動,但他盡力克制,他想,這是考驗,如果經不起考驗,遲早會壞事,為了報大仇,必須磨練自己,忍人這所不能忍。想到這里,心中的氣平了,淡淡地道:“尊駕有何指教?”

  “要你報上師承來歷!”

  “這一點恕難應命!”

  “你敢?”

  徐文咬了牙,不慍不火地道:“武林中各有禁忌,尊駕未免強人所難!”

  青衣蒙面婦人沉默了片刻,”又道:“聽說你殺人手法十分詭異,死者不留任何傷痕或跡象,現在你試一手看?”

  “這……”

  “出手,向老身出手!”

  這種口吻、態度,簡直是橫來,令人啼笑皆非,但徐文卻不作如是想,他心中起了警惕,這不是偶然的,對方必然有某種企圖,他最好提防的,便是怕被人認出來歷,當下正色道:“在下沒有理由向尊駕出手。”

  “老身要你出手?”

  “歉難從命。”

  “那老身要出手了?”

  “可否請尊駕說明白原因?”

  “沒有這麼多廢話!”

  話字聲中,伸手向徐文抓去,這一抓之勢,奇詭得天下少有,徐文但覺閃無可閃,避無可避,念頭還沒有轉完,腕脈已被扣住,此刻,他本可乘機下殺手,但他忍住了,一任對方扣牢,如果他施出殺手,未必能奈何對方,但卻正中了對方下懷。

  青衣蒙面婦人五指一緊,徐文感到痛徹心脾,額上登時滲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咬牙苦撐著,沒有哼出聲音。

  青衣蒙面婦人冷酷地道:“你對自己也很殘忍?”

  徐文鐵青著臉道:“尊駕真正意圖何在?”

  “了解你的來歷。”

  “尊駕會失望的。”

  “你還不想死吧?”

  “在下對死看得並不嚴重。”

  “哼!你夠狂,夠傲!”

  說著,松開了手指,徐文倒退了兩步,愕然望著對方……

  青衣蒙面婦人凝聲道:“小子,你認識‘天台魔姬’?”

  徐文心中一震,暗忖,這可能是正題了,不知如何會扯上“天台魔姬”?當下一點頭道:“是的。”

  “你愛她嗎?”

  “這……”

  “別這個那個的,干脆些回答老身,你愛她嗎?”

  徐文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愛,他根本沒有這種感覺,說不愛,又不知對方的意圖何在?第一次,他懂得了權衡利害,怔了一怔之后,反問道:“尊駕與‘天台魔姬’是何淵源?”

  “這你不用管!”

  尊駕過問別人男女之私,該有個理由的吧?”

  “當然!”

  “請問……”

  “老身只要你據實回答,用不著多廢話。”

  “在下與她是朋友,還談不上愛。”

  “你知道如果沒有她,你早已沒命了……”

  “在下恩怨分明,有恩必報。”

  “如何報法?”

  “這得看機會而論。”

  “你知道她愛你嗎?”

  “男女之情是無法勉強的。”

  “如此一說,你看不上她?”

  “在下並未如此說。”

  青衣蒙面婦人語音突轉冷厲:“狡辯,小子,她什麼地方配不上你?她不嫌你五体不全,你還折福?”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忖,轉了這大彎子,原來是為了這個,莫非她便是“天台魔姬”的師父?但世間也沒有做師父的強迫別人愛她的門人呀!

  “恕在下無法作答。”

  “你非回答不可,愛不愛,一句話?”

  “如果在下說不呢?”

  “老身斃了你,她救你老身殺你,兩相扯直。”

  徐文為之氣結,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突地,他想到這莫非是“天台魔姬”故意玩弄的手法,藉以達到她的目的?如果是,她的為人未免太卑賤了……

  “男女愛悅,愛乎情,出乎誠,豈能相強?”

  “小子,老生一生不信這個邪。”

  看樣子,她又想出手了。

  驀在此刻——

  一陣震耳的笑聲,倏然從身后傳來。

  青衣蒙面婦人沒有回頭,口里冷冷地道:“誰?”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山中自有千年木,世上難逢百歲人,謬哉斯語!老夫嫌命太長,想不到還有人硬舍不得離開人世,哈哈哈哈……”

  笑聲中,一個上白下黑,肉球也似的怪物出現,他,正是“喪天翁”。

  徐文心中大大地震顫了一下,聽話音,莫非這青衣蒙面婦人已在百歲之外,雖然面蒙青紗,但身形全無龍鐘老態,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奇事,照自己的推斷對方頂多半百,想不到竟是百歲老人……

  青衣蒙面婦人沒有接口,銳利的目光透過面紗,直照在“喪天翁”臉上。

  “喪天翁”再打了一個哈哈道:“天台故友,若非你舊性如昔,替小妞儿耍上這一招,老夫還的確不敢貿然指認,歲月無情,數十年有如彈指,而故友風采猶昔,可謂奪天地之造化……”

  青衣蒙面婦人冷冰冰地打斷了對方話頭道:“老怪,你有個完沒有?”

  “喪天翁”抓了抓如銀皤首,道:“老虔婆,你連性子都不曾改呀!”

  從老虔婆三個字,徐文斷定這青衣蒙面婦人便是“天台魔姬”的師父,也就是“三指訣”的主人,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喪天翁”與“無情叟”為了紅衣少女方紫薇,曾大打出手,臨去時,故意出手試探“天台魔姬”的武功路數,曾說“原來你是那老虔婆的傳人……”可惜限于閱歷不深,仍無從猜測她的來路,但無可置疑,她當是了不起的人物。

  人各有性,這句話不錯,以她的年事輩份,居然插手門下的儿女私情……

  “喪天翁”的目光,掃向了徐文。

  徐文想起家門血仇,登時血行加速,怨毒逆生,但他暗暗警惕自己,忍!忍!

  忍!否則休想復仇。

  “喪天翁”與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是一路,可能也是血洗“七星堡”凶手之一,這事只宜緩圖,切不能操之過急,同時言行必須謹慎,決不能露出破綻,心念之中,

  向“喪天翁”一躬身,道:“老前輩,幸會了!”

  “喪天翁”大刺刺地道:“小子,難得你也來參加這盛典,走,喝兩盅去!”

  徐文心念一轉,道:“請問老前輩,‘衛道會’會主是何許高人?”

  “此點目前還不能公開。”

  徐文一窒,故作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那位復姓上官的朋友今天在座否?”

  “也許在。”

  “也許?”

  “嗯,來吧,小子,今天你將是會主的貴賓。”

  徐文又是一愣,困惑地道:“晚輩……會是會主的貴賓?”

  “不錯。”

  “這似乎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多著哩!小子,來吧。”

  青衣蒙面婦人冷冷地道:“慢著!”

  “喪天翁”怪聲怪氣地道:“怎麼回事?”

  “老身的事還沒有解決。”

  “什麼事沒有解決?”

  “不干你老怪的事。請便吧!”

  “老虔婆,別吹皺一池春水,小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你省省吧!”

  “胡說,以老身的輩份,他竟然連來歷都不肯報上,這……”

  “老虔婆,如你看不出他的來歷,應該自慚……”

  “會的!”

  的字聲中,舉拿便向徐文拍去……

  “喪天翁”伸手一攔,道:“老虔婆,你不怕失了身分,再說,這小子可是一副牛性,憑你這樣想逼出他的來歷,你就想左了!”

  青衣蒙面婦人怒聲道:“老怪,莫非要打上一場?”

  “喪夫翁”哈哈一聲洪笑,道:“六十年前打過了,現在,老夫我可沒有這興致。”

  “那你就自便!”

  “可是老夫有使命在身,脫不了呢?”

  “什麼使命?”

  “為會主迎賓。”

  “迎誰?”

  “你,他,兩位都是。”

  徐文心中疑云大起,自己說什麼也夠不上貴賓兩個字,以“喪天翁”的身分,竟然奉令迎賓,把自己與這青衣蒙面婦人相提並論,而自己對會主的來歷,連影子都摸不上,這從何說起呢?

  莫非因了自己曾對紅衣少女方紫薇有過援手之恩,而方紫薇曾自稱是半個主人,除了這一點,別無可能……

  由方紫薇,他聯想到與她在一道的“聚寶會”少會主,一股莫明的妒意,涌上心頭,暗道:他不配,那小子豈能配得上仙露明珠般的方紫薇……

  青衣蒙面婦人踞傲地道:“老身無意在此作什麼貴賓,老怪,你也省省吧!”

  “喪天翁”干咳了一聲,道:“老虔婆,早該就木的人了,還那麼執拗則甚……”

  “住口!我一生行事不由旁人置喙。”

  “非與這小子為難不可?”

  “他還不配老身為難。”

  “那不就結了?”

  “鬼怪,你再囉嗦,別說老身不顧舊誼。”

  “看來你是要考較老夫了。”

  “這也無妨。”

  “何必呢?”

  “那你就識相些!”

  “哈哈哈哈,老虔婆,老夫生來就是個不識相的人。”說著,轉身向徐文道:

  “小子,此地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徐文倒是不在乎他們雙方如何了結,聞言之下,舉步便走……

  “別走!”

  青衣蒙面婦人橫里一截,“喪夫翁”也不先不后地欺了過去,徐文滴溜溜一轉,彈身飛瀉而去,身后傳來颶風卷林的呼轟之聲,看來兩個老怪物已動上了手。

  方場上人已散盡,只剩下那壇台孤零零地兀立在夕陽之中。

  徐文徑朝居中巨廈走去……

  一名黑衣漢子迎上前來,一抱拳道:“閣下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請隨在下來。”

  在黑衣漢子引導之下,進入巨廈,穿過數丈深的門樓,眼前是一個大院,只見筵開百桌,結彩系紅,一片震耳的談笑之聲,夾雜著猜枚行令的吆喝。

  座中不見女賓,想來被接待在另一個地方。徐文目光一路游掃,他想發現上官宏是否在座,但他失望了,穿過了整個院子,沒有發現上官宏的蹤影。

  顧盼間,來在正廳廊沿之下……

  徐文暗覺奇怪,自己將要被引向什麼地方?

  廳廊之上,一列五桌,不問可知,這五桌都是極有分量的人物。

  正自訝疑之間,只見黑衣人向居中打了一躬,道:“客人請到!”然后退向一側。

  當中一席主位上一條人影離席而出,一擺手,道:“小友請入主席!”

  這離席相請的,赫然正是“衛道會主”。

  徐文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他怎麼也想不透何以會被視著上賓接待?

  事實卻不許他多所猶豫,當即欠身道:“區區不敢當此厚愛!”

  “好說,請入座!”

  全席的人,都站了起來,滿場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疑問,為什麼“地獄書生”會被延作上賓?會主的來歷?雙方之間的關系?

  徐文本身那份困惑,可就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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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7:28 AM 編輯

第四章 開堂摘奸

徐文被“衛道會主”延為上賓,而且竟然離席相迎,這使他驚疑莫明,他對這位會主,可說素昧生平,這從何說起呢?

  他略事謙讓之后,便在左首空位上入座。

  同席的,他僅認識一個“無情叟”,其余的完全陌生。

  “衛道會主”那張看來有些沉滯的面孔,令人有一種極不自然的異樣感覺。

  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端了上桌。

  徐文呼吸之間,眉鋒一皺,差點脫口驚呼,憑他訓練有素的特殊嗅覺,發現這碗案中被人下了毒,而且是無形的慢性劇毒,任何人都無法覺察。

  此刻在座的,全是江湖中有頭有面的人物,大多數是一門之長,或是一方之霸主,包含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江湖豪客,如果悉被毒斃,后果簡直無法想象。

  他想喝破,但一個念頭阻止了他。

  這毒,是獨門秘方配制,除了父親,他想江湖中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配制。父親下毒的目的何在?為了報仇麼?在座的不見得全是仇家?

  他又想起清源寺中的那件毒案,更為疑惑?

  該阻止這慘劇發生嗎?

  正自思慮不定之際,座中一個鳩形鴿面的枯瘦老人,突地栗聲吼道:“燕窩有毒!”

  這一喊嚷,鄰近的几桌已有不少的賓客廳到,登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同桌的一個個臉色大變,異口同聲地驚道:“毒?”

  只有“衛道會主”臉色一絲一毫都不曾變,回頭低聲向隨侍弟子道:“這道菜停止上,傳總管!”

  筵開百桌,要阻止決不可能,然而對方只吩咐停止上菜,看來對方早已防到這一著意外,不然沒有獨上首桌,然后待命上其余各桌的道理……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瞟向那枯瘦老人,心中震駭至極.這種毒,可說是無色無味,除了懂得配制這毒藥的人。可以憑特殊的嗅覺能予辨認外,任何人均難察覺,這老人是何來路,竟能認得這毒?

  “衛道會主”轉目向那老人道:“幸而不出所料,否則本座無以向天下同道交代了!”

  枯瘦老人面上的皮肉微微一陣牽動,道:“鬼伎倆,令人不齒!”

  “衛道會主”起立洪聲發話道:“諸位,請安心盡歡,沒有事!”

  嘈雜的聲浪,才漸漸平息下來。

  徐文忍不住又把目光向枯瘦老人瞟去。

  枯瘦老人也把目光回注徐文面上,緩慢地道:“聽說小友對于‘毒道’頗有造詣?”

  徐文心中暗地一震,心想:自己除解過上官宏之毒,和在“聚寶會”表演過一手辟毒之外,並未展露過,這老者是根據什麼而作此語?聽說這兩個字大有文章,莫非……心念之中微一欠身道:“略識毛皮而已,談不上造詣,閣下是聽何人道及的?”

  “哈哈,小友,江湖上沒有任何事是絕對秘密的!”

  徐文一顆心陡地收緊……

  “衛道會主”用手一指枯瘦老人道:“小友,容本座介紹,這位是當今毒道‘同道’稱為……”

  徐文倏地想起一個人來,不由脫口接話道:“敢莫是‘崔無毒’前輩!”

  “衛道會主”一頷首道:“不錯,小友一猜便著。”

  徐文再次欠身道:“小可失敬了!”。

  “崔無毒”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

  徐文心念疾轉,曾聽父親提及這位風塵異人,當今之世,唯有他可算是“毒道”名手。他本名崔吾獨,為人孤僻古怪,不與任何人交往,所以取號吾獨,對“毒道”有深造詣,無毒不識不解,但生平不曾以毒傷過人,“吾獨”“無毒”諧音,武林同道遂以“崔無毒”稱之,本名“吾獨”反而不彰了。

  “衛道會主”舉杯道:“崔老兄此番慨允出山,受聘為本會壇掌令,本座深感榮幸,請各位共浮一白,以為武林蒼生賀。

  徐文跟著大家舉杯,一照。

  “雀無毒”手指那碗燕窩道:“小友當識得這毒?”

  徐文故作尷尬的一笑道:“此毒無色無味,小可無能分辨。”

  就在此刻——

  一個藍衣中年匆匆來到席前,施禮道:“古總管今人參見會主!”

  “古總管,菜中發現有人下毒?”

  “是,卑職敬領失察之罪!”

  “古總管認為下毒的人是誰?”

  “這……啤職未獲證據之前,不敢妄指!”

  “如此說來,貴總管心中已有端倪了?”

  “是的!”

  “傳令刑堂文堂主,親率執事弟子前來聽命,同時立即監押認為可疑之人。”

  “領諭!”

  總管古今人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徐文心中大是忐忑,既然傳集刑堂執事,顯然是准備當眾執法了,而這毒,分明是父親的獨門配方,下毒的人是誰呢?

  工夫不大,一個濃眉巨目的虯髯老者,后隨四名彪形大漢,各披了一條猩紅斜披,來到席前,由那為首的老者道:“刑堂文介山候令!”

  “衛道會主”抑低了聲音道:“立即准備,席散后開堂!”

  “遵令諭!”

  文介山率四執事施利而退。

  酒席終場,已屆二更時分,眾賓客有的被迎到客舍,有的連夜下山,不到一盞茶工夫,十停中便散去了七八停。

  徐文另懷目的,正自委決不下,去?抑留?

  “衛道會主”突地轉面道:“小友,請你列座參觀敝會開堂?”

  徐文登時一窒,江湖幫派開刑堂接例都是秘密進行,絕沒有請外人參與的道理,因為開堂是對內執法,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猜不透對方有什麼居心。

  難道自己的來歷已被對方認出,而被疑為下毒之人?但適才對方分明下令監押下毒之人……

  “小友認為大悖常情是不是?本會立舵伊始,便發生這不幸事件,如果不是及早發覺制止,受害的將是所有與會同道,本座勢必成為武林千古罪人,所以,今夜開堂,各門派幫掌門,全在被邀之列!”

  “哦!”徐文又松了一口氣,困惑地道:“區區江湖末流,何以能當會主青睞……”

  “不必太謙,請隨本座來!”

  徐文心中雖驚疑不定,但他卻極想知道這下毒的人,當下不再言語。

  這是一間可容百人的廣廳,廳中儿臂粗細的巨燭高燒,三張披紅公案,在靠上方的一面作品字形排列。

  居中一案,香煙繚繞,供著一塊牌位,上面刻的是“天地”二字,這十分別致,通常各門派開堂,供的是該門派的祖師神位,而“衛道會”供的卻是“天地”牌,想來這是取以天地為心之意,與該會名稱宗旨,倒也吻合。

  另兩案,左方坐的是“衛道會主”,右方赫然擺著那頂神秘的彩轎。

  “衛道會主”座后,並排坐著立舵大典時壇上列坐的七老者,“無情叟”、“喪天翁”,崔無毒也在其中。徐文想起了那青衣蒙面女人,自己走后,不知兩個怪物是如何收場的?

  有首靠壁一邊,也就是徐文這一排,坐的是各門派首腦或代表人。

  面對公案的一方,刑堂堂主文介山率八名披紅弟子,挺胸肅立。

  廳中靜得落針可聞,只偶爾有一兩聲燭花爆蕊的聲音,算是死寂中的點綴。

  空氣沉重得使人窒息。

  驀地——

  廳門口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吳香主候今傳見!”

  “衛道會主”沉聲道:“進來!”

  一個面色青慘的黑衫老者,低頭走了進來,身后是兩名披紅大漢,顯然這被稱做吳香主的黑衫老者是被押解而來的,不用說,他便是開堂的對象了。

  黑衫老者腳步有些浮晃地走到紅案之前。仍低著頭,兩名披紅漢子,卻退入下方原先站立的那八名法堂弟子行列。

  死寂的空氣被一種肅殺的氣氛所取代。

  “刑堂一堂主文介山洪喝一聲:“開堂!”

  十名被紅大漢,跟著哈喝:“開堂!”

  黑衫老者打了一個哆嗦。

  所有在場的,心弦立時繃得緊緊地,臉上全現出了凝重之色,場面雖不若官衙的威嚴,但氣氛肅殺,卻非官衙可比。

  “衛道會主”滯晦的面色毫無改變,僅面皮抽動了數下,沉重地開了口:“吳香主,你知罪麼?”

  黑衫老者倏地抬起了頭,厲聲道:“卑屬不知所犯何罪!”

  “你加入本會之初,曾在‘天地’牌前立過誓,所以無論如何,你是本會弟子的身分,你承認這身分嗎?”

  “承認!”

  “如此,你對‘天地’神牌下跪!”

  黑衫老者,雙膝一屈,對居中香案跪了下去,不知有意抑或無意,頭一偏,目光射向了徐文。

  僅只那麼一瞥,徐文全身如觸電似的一震,血行驟然加速,從眼神他已認出了這姓吳的香主是誰了,他表面上力持鎮靜,但內心有如鼎沸,他不知該如何做才是?

  “衛道會主”俟黑衫老者跪定之后,又道:“菜中放毒,企圖謀害與會賓客,是何人主使?”

  “卑屬實不知情。”

  “吳昆,別忘了你曾起過誓,面對‘天地’神牌,你還是坦白供承的好!”

  “會主明鑒。”

  “哼!吳昆,本會清源寺籌備處百余弟子被毒殺,可是你的杰作?”

  “冤柱!”

  彩軌中發出了聲音:“給他證據吧!”

  徐文怦然心驚,對方竟然還有證據,自己誤打誤撞,碰上了清源寺慘案,曾被“轎中人”指為凶手,幸而“天台魔姬”以師門信物擔保解了圍,原來受害的是“衛道會”弟子……

  “衛道會主”冷笑連連道:“吳昆,你本名不叫吳昆吧?”

  黑衫老者全身一顫,沒有答腔,目光再次掃向徐文,徐文又大感不安,如果對方供出自己來路,今日便是不了之局,以“轎中人”、“無情叟”、“喪天翁”等人的身手來看,會主的功力當更不可思議,而自己卻非任何一人之敵……

  “文堂主?”

  “卑座在!”

  “揭下他的面具!”

  “遵令!”

  刑堂堂主文介山跨步上前;黑衫老者陡地站了起來,一掌向“衛道會主”劈去……

  彩橋中傳出一聲低喝,一道怪異的罡風,從轎門卷出,黑衫老者劈出的一掌,被消散于無形……

  文介山一個虎扑,反剪了黑衫老者的雙臂,手指戳處,黑衫老者悶哼一聲,虛軟地坐了下去。文介山伸手朝他面上一抓,人皮面具應手而脫,露出了一個面如重棗的精悍面目。

  “衛道會主”冷森森地道:“這位便是“七星堡’總管方炳照!”

  此語一出,舉座皆驚,客座中,少年“羅漢堂”住持“一心大師”宣了一聲佛號,聲如洪鐘似地道:“七星保主徐英風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舉,意在何為?”

  “無情叟”接口道:“居心叵測,目的可能是想獨霸武林天下!”

  “武當掌教”真如道長一沉聲道:“聽說‘七星幫’總舵被挑,該幫業已冰消瓦解,莫非是徐英風的障眼手法?”

  徐文心中一陣絞痛,他想起“七星堡”不忍卒睹的那一幕慘劇,但,他什麼也不能說,更不敢形之于色,只是報仇的心更切了。

  “轎中人”冷冷地道:“請會主按本會律例處置!”

  言中之意,這是“衛道會”所開的“法堂”。外人沒有置喙的余地。

  “武當掌教”等也自知出言失儀,一個個抿上了口。

  “衛道會主”厲聲道:“方炳照,本座仍稱你吳香主,你可知罪了?”

  方炳照慘厲地道:“殺剮聽便,這筆賬自會有人出頭清理……”

  “住口,你曾宣誓加入本會,不管來路動機如何,仍須接受會規制裁。文堂主……”

  “卑座在!”

  “本會弟子違誓叛會,該作何處置?”

  “按會規第一條,叛門者死!”

  “帶下去!”

  “遵諭!”

  文介山一揮手,兩名刑堂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挾起了方炳照。

  徐文雖不知父親派方總管潛伏“衛道會”,兩次施毒的目的是什麼,但從情況判斷,可能牽涉到某種仇怨,說不定“衛道會主”也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之一,他不克自制地站了起來……

  “衛道會主”沉聲道:“小友莫非有話要說?”

  徐文血淚朝肚里吞,硬忍住滿腔怨毒,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道:“在下有事待辦,想請會主准予先行告退!”

  當然,這是違心之論,是在無法轉衰之下的藉口,他應該救方總管,但審情度勢,無能為力,又不忍眼見自己人慘遭處死,所以只有退避一途。

  “衛道會主”爽朗地一笑道:“小友只管請便,本座命人相送,有機會歡迎你隨時光臨!”

  “轎中人”接著道:“日前清源寺中,老身誤會出手,少俠育見諒否?”

  徐文恨在心頭,口里不經意地道:“言重了,小事一樁,尊駕不必放在心上!”

  方炳照被帶出了刑堂,其結果當然不問可知了。

  徐文內心有如火焚,片刻也難停留,一躬身步出刑堂,匆匆向外行去,剛到了外面廣場,立即有一個黑衣人趨進前來,恭謹地道:“少俠請稍候容小的備馬!”

  徐文一揮手道:“不用了!”

  彈起身形,便朝山外奔去,太多的恨,積壓心頭,使他透不過氣來,他真想痛痛快快地來一陣搏殺,但事實上不可能,他必須照原定的計划報仇,從今日的事例,他相信父親已在暗中展開了行動,痛苦的是他無法確定誰是真正的仇魁。

  奔出山口,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悶氣。

  忽地,距身側不遠之處,人影一晃,沒入林中,徐文滿腹殺氣怨毒,苦于無處發泄,心念一轉,扑入林去。

  一條高大人影,兀立林中,借著樹隙漏下的天光,看清了對方赫然正是錦袍蒙面人,他不假思索地電扑而上,猛下殺手。

  “文儿,你瘋了!”

  徐文一聽聲音,疾收攻勢,駭呼道:“是爹麼?”

  “是我。你怎麼了?”

  “爹!”

  他像受盡了委曲的孩子,一下子碰上娘親,忍不住淚水奪腮而下。

  “孩子,你……”

  “爹,堡中……”

  “你已經知道了?”

  “是的。凶手是誰?”

  “‘衛道會’一幫人!”

  “是……他們!”

  徐文雙目射出了閃閃殺芒,熱血倏然沸騰起來。

  “孩子,你怎麼見面就向為父的下手?”

  “爹可知道有人冒充你的形象,兩次向孩儿下殺手

  “什麼,有人冒充我的形象?”

  “是的,惟妙惟肖,真假難辨!”

  “可能是‘衛道會’所為……”

  “不可能!”

  “為什麼?”

  “今天孩儿是他們的座上客,他們並不知道孩儿的來路。”

  “孩子,你錯了,江湖詭譎,對方也許別有打算。”

  徐文略一思索,這話不錯,自己無緣無故,被列為貴賓,還受邀參觀開堂,這內中必定有文章,心念之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驚栗,但也更加增了復仇的火焰。

  “爹,‘衛道會會主’是何許人物?”

  “目前還不能確定,可能是昔年結下的仇家之一……”

  “爹怎會不知道?”

  “孩子,那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他面上帶著面具!”

  “哦!難怪看起來極不順眼,但爹該猜得出他是誰,象這等身手的人,武林中可能不多……”

  “白云蒼茫,變幻莫測,今日的自擘,也許是當年的無名小卒,從何猜起!”

  “‘喪天翁’等也是幫凶?”

  “不錯!”

  “有一個叫上官宏的人可是元凶?”

  錦袍蒙面人陡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你認識上官宏?”

  “是的。不久前他倒臥道旁,奄奄一息,是孩儿一時任性,竟救了他。”

  “他知道你的來歷嗎?”

  “不知道。”

  “不錯,他就是元凶!”

  “上官宏何許人?”

  “本堡叛徒,‘七星八將’之末。”

  徐文雙目睜得滾圓,這是他意料不到的事,上官宏竟然是“七星八將”之中的老人,他從有記憶起,只知道“七星八將”僅存其六……

  “爹,八將之首呢?”

  “十多年前,與上官宏一起叛離本堡!”

  “上官宏血洗本堡,慘殺六將,為了什麼?”

  “為父的到現在還不知道其中究竟,這要問他本人!”

  “爹不是與他交過手嗎?”

  “是的,他沒有說出原因,他的功力高得出乎為父意料之外,其中的原因,看來決不單純……”

  “照此說來,上官宏也是‘衛道會’一員?”

  “也許是!”

  “哦!爹,方總管他……”

  “怎麼樣?”

  “下毒被識破,犧牲了!”

  錦袍蒙面人身軀猛地一顫,厲聲道:“他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

  “好!好!我誓必為他報仇,其實……唉!也只是仇上再加一筆而已!”

  “爹!此來是接應他麼?”

  “嗯!”

  “爹……”

  “你想說什麼?”

  “恕孩儿斗膽,今日與會的几乎齊集了武林各門派之首,如果方總管下毒成功……”

  “孩子,為父的一向不願天下人負我!”

  奸雄口吻,徐文雖然覺得刺耳,但對方是父親,他能說什麼呢?

  經過了片刻難堪的沉默,徐文激動地道:“爹,母親她老人家呢?”

  “我也正在找她!”

  “母親沒有受到傷害吧?”

  “當然沒有,以后就難說了!”

  徐文鋼牙咬得“格格”作響,激憤至極地道:“爹作何打算?”

  “報仇!”

  “如何報法?”

  “為父的已有安排,你現在最好是能俟機各個消滅化人,減低仇家的力量,不過有個要領,不露痕跡。”

  “孩儿會做的!”

  “好,我們父子不能公開在一道,以便隱秘你的身分,有事我會派人聯絡……”

  “爹,還有件事……”

  “什麼事?”

  “關于開封府求親……”

  “家破人亡,不談那些了。孩子你珍重,為父的要走了!”

  話落,人已飄然而逝。

  徐文想起“天台魔姬”說過,她曾在錦飽蒙面人頭上留了記號,自己適才卻忘了查證,當然,對父親生疑是很可笑的事,但應該把這事告訴他才對,他也可以憑這點找出冒充他的人……

  骨肉離散,有家難奔,這實在是人世間最凄慘不過的事。

  他痴痴地兀立昏暗的林中,極力整理如亂麻般的思緒。

  父親的計划是什麼?

  自己該如何采取行動?

  何處去探尋母親的下落?

  元凶上官宏匿身何處?自己已經知道他是父親的對頭,卻任性地救了他,實在是荒唐,如果自己早有現在的思想,當不致鑄此錯事?

  想到仇家,他不禁大感沉重,已知的,每一個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要談報仇確非易事,而父親卻又似有什麼隱衷,不肯道出結仇經過……

  他也想到了紅衣少女方紫薇,本來他對紅衣少女與“聚寶會”少會主白衣少年的交往,既憤且妒,現在這意念消失了,因為方紫薇自承是“衛道會”半個主人,而“衛道會”的一幫人物,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那方紫薇當然也是仇人之一,情與仇是不並存的。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蔣明珠,他下意識地從懷中掏出了蔣明珠所贈的翠玉耳墜,憑這耳墜,可以在大河南北錢庄行號,隨意取錢,說起來,這是無價之寶。

  他到此刻,才看清了這耳墜並無出奇之處,與一般玉墜並無二致,反復審視,依然看不出奧妙所在,難道蔣家不怕有人仿造這耳墜行詐?

  驀地——

  一條人影,電閃掠來,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有如幽魂鬼魅。但徐文並非庸手,几乎出自本能地施出了殺手,人影連停都未停,疾閃而逝。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忽然發覺手中的翠玉耳墜,業已不翼而飛。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耳墜如落入江湖宵小之手,后果不堪設想。

  可能對方早知蔣明珠贈耳墜的事,暗中窺視已久

  徐文大喝一聲:“鼠子敢爾!”

  身形猛地彈射而起,向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時在黑夜,林深樹密,視線模糊,要追一個具有如此身手的人,根本半絲希望也沒有。

  追出林外,大地一片迷蒙,哪有半絲人影。

  徐文氣得渾身直抖,沮喪地停了身形,但更多的卻是駭異,第一次,他的殺手失了作用,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作何高手,除非不中,中了必無幸理,然而這人影意外地全身而退。

  除了父親之外,他想不出江湖中還有誰能在中了自己殺手之后,仍能不斃命當場的,這未免太可怕了。

  是誰,能無視于自己的殺手?

  莫非又是“衛道會”中人的杰作?

  那人影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分辨對方的身形。

  將來如何向蔣明珠交代?

  這是最大的問題。

  知道自己持有這耳墜的,只有“天台魔姬”一人,然而“天台魔姬”並不能抵當自己的殺手。

  他后悔當初應該拒絕接受,然而已于事無補了。

  正自六神無主之際,耳畔突傳破風之聲,只見一條人影,從數丈外飛馳而過。

  徐文心中一動,大喝一聲:“站住!”

  人影應聲而停,徐文扑了過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對方赫然又是“天台魔姬”,這真有些陰魂不散了。

  “天台魔姬”脆在生地道:“兄弟,若非你發話招呼,我們就錯過去了!”

  徐文心中正煩,沒好氣地道:“大姐是追我來的?”

  “是呀!”

  “有何見教?”

  “你似乎很不高興?”

  徐文心念忽地一動,想起她師父青衣蒙面婦人,耳墜被奪,莫非是那婦人所為,以對方的莫測身手,的確大有可能,而且知道這秘密的,只她一人,難保她不告訴她師父,財帛動人心,那耳墜可說是無價之寶,當下冷冷地道:“令師呢?”

  “家師?”

  “嗯,那青衣蒙面的女人!”

  “兄弟,家師生性怪僻,會場外林中所發生的事,請勿介懷!”

  徐文心里冷笑了一聲,口里淡淡地道:“小弟並未放在心上。”

  “那就好了!”

  “請問令師尊號?”

  “這一點請你諒解,家師不願提及她的名號,她已數十年不履江湖了。”

  徐文一窒,毫不放松地道:“然則令師此番東山復出,是有所為的了?”

  “是的,不過,那是她老人家的私事。”

  這一說,徐文不便再追問了,一轉話題道:“令師仍在山中麼?”

  “不,她老人家與‘喪天翁’那怪物大打出手,事后即離,沒有參與宴會。兄弟,你似乎有心事?”

  “有一點!”

  “可以告訴大姐我嗎?”

  “日前蔣明珠姑娘贈與小弟的翠玉耳環,剛才被人奪走了。”

  “什麼,奪走?”

  “是的。”

  “有人敢從‘地獄書生’手中奪物,是活得不耐煩了。兄弟,是什麼樣的人?”

  徐文雙目在暗夜中閃出寒星般的光芒,直照在“天台魔姬”的粉面上,似乎要看澈她的內心,看她是不是故作姿態,抑是語出至誠。口里不疾不徐地道:“那人身手驚人,我竟然看不出對方的身形容貌!”

  “天台魔姬”聲音中充滿了駭異之情,道:“那會是何路人物?”

  “小弟想不透。”

  “對方可能知道那耳墜的價值,不然不會下手……”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人知道……”

  “天台魔姬”若有所感地道:“兄弟,莫非你疑心是家師所為?”

  “我沒有這麼說。”

  “兄弟,這一點大姐我以生命擔保,家師決不屑為。”

  對方的鄭重態度,使徐文不能不信,他本待說出那人影在自己殺手之下,夷然無損這一節,但顧及泄露本身秘密,只好忍了回去。

  “天台魔姬”低頭一陣思索之后,道:“兄弟,那人影是否身法奇快?”

  “是的,有如幽靈鬼魅!”

  “難道……會是他?”

  “天台魔姬”略一沉吟之后,道:“你聽說過‘妙手先生’其人否?”

  徐文一頷首道:“聽說過,據說此人行蹤飄忽,精于易容,很少見過他的真面目……”

  “論身手,當今之世,能與‘妙手先生’匹敵的,恐怕沒有几人,而且他的一雙空空妙手,簡直可偷星摘月,一身功力,也是詭異莫測。”

  “大姐認為是他所為?”

  “只是臆測。”

  “如何才能尋到此人?”

  “很難,但……

  “怎樣?”

  “天台魔姬”皺眉苦思了片刻,道:“要找他的確難如登天,只有迫他自動現身……”

  “如何迫法?”

  “挾人為質!”

  “什麼,挾人為質?”

  “除此別無他法。”

  徐文思索了片刻之后,道:“這有失正道……”

  “天台魔姬”不由格格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那一對不加纏扎,任其自然挺突的玉峰,隨之晃動。

  徐文有些意亂情迷,面色一肅,冷冷地道:“這有什麼可笑?”

  “天台魔姬”強抑住了笑聲道:“兄弟,你我的外號,在別人心目中似乎並非正道武士,何必故作姿態?”

  “別人的看法是另一回事!”

  “兄弟,這是你的事,大姐我只是提供意見。”

  “徐文不由語塞,暗忖,自己目的在尋回失物,並無其他不良企圖,對方能出手搶奪,自己挾持一個人質何妨。心念之中,話風一變道:“大姐,何人為質?”

  他這一聲大姐的稱呼,並非出自本心,只是因時乘勢而已,一個良知未泯,但性格因后無的熏陶而傾向于惡時,便常有這種矛盾現象,有時行事乖張殘狠,不擇手段,有時又不自覺地流露正道的思想,徐文目前便是處在這種矛盾之中。

  “天台魔姬”又是一聲輕笑,向徐文靠近了兩步,匿聲道:“兄弟,別見怪,我贊成你的看法,雖然別人以‘魔姬’目我,但人我自為之,任性並非大惡,你以我為魔姬,我便以魔姬的態度對你……”

  “大姐,還是說正事吧。”

  “你認為此法可行?”

  “是的。”

  “好,好我告訴你,這是一樁武林秘辛,除我之外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妙手先生’有一個外室,住在……”

  “外室?那他是有家室的人?”

  “聽我說,他的外室住在正陽城中,她替他生了一個儿子,大約十歲了,他愛此子有如性命……”

  “大姐如何知道的?”

  “兩年前我有事到正陽,因追敵人而誤入一所巨宅中,發現這巨宅的主人,僅是一雙母子,手下人全是女的,而排場卻相當不小,可巧一個佝僂老人,舍正門而不由,越屋而入,身法快如電閃,起初我認為是鼠竊宵小,結果大謬不然,從對方的談話中,我才知道那老人便是名震江湖的‘妙手先生’……”

  “佝僂老人?”

  “那並非他的真面目,當時,我想到一個少女不宜探別人隱私,便悄然退了出來。這一發現,使我想出了這個辦法!”

  徐文凝聲道:“大姐的意思是劫持他的愛子?”

  “不錯!”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我們到那巨宅,碰上最好,碰不上來個守株待兔……”

  “你把‘妙手先生’低估了,他化身無數,機智絕倫如不捏住他的要害,一切休想!”

  “好!我們這就赴正陽……”

  “慢著!”

  “大姐還有話說麼?”

  “我來找你另有要事……”

  徐文一怔道:“什麼事?”

  “記得關于‘石佛’的事嗎?”

  “‘石佛’!怎麼樣?”

  “紅衣少女方紫蔽已把‘石佛’埋藏的地點告訴了‘聚寶會’少會主陸昀。”

  “那白衣少年叫陸昀?”

  “不錯。”

  “告訴又怎麼樣?”

  “‘石佛’是傳說中無價之寶,勢將落入‘聚寶會’之手……”

  “不見得!”

  “為什麼?”

  “以‘衛道會’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難道坐視‘聚寶會’得手?”

  “問題並不如此,陸昀自稱是徐州故府尹之子,方紫薇根本不知道他的來歷,而他使盡手段誘惑万紫薇,目的是為了‘石佛’,他兩人業已相偕下了桐柏山,方紫薇命運很難預料,‘衛道會’高手再多,恐也一時不會發覺?”

  徐文眼前浮晃著仙露明珠般的紅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他暗自警告自己,對方是仇家,死活與自己無關,然而,潛意識中,似有東西在蠢動,使他不能自持,白衣少年陸購的卑鄙,令他不能忍受。

  但“天台魔姬”巴巴地連夜上路找自己說這件事目的又何在呢?

  她該恨方紫蔽,因為她是她的情故。

  心念之中,不禁脫口道:“大姐,你的意思要我救她脫離陸昀那小子之手?”

  “是的。你不是很愛她嗎?”

  徐文愣了一愣,反問道:“大姐,你不恨她嗎?”

  “我為什麼要恨她,我只替她可憐!”

  “可憐?大姐怎地可憐起她來了?”

  “因為她被人玩弄而不自覺。”

  一句話,使徐文妒火中燒。感情是奇妙的東西,他愛万紫薇,為她放棄了開封府求婚,而她卻不愛他,現在,他並且知道了她是仇家一分子,但,遏止不了那股妒意,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會失去往昔的剛強,可能完全拋卻這片單戀之情?

  莫非“天台魔姬”故意作態以退為進,向自己示愛?如果是,她的心機夠深。

  他對“石佛”毫無興趣,這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終于他又問出了一句話:“大姐有意問鼎‘石佛’嗎?”

  “我不想。”

  “小弟也是如此。”

  “你到底作何打算?”

  “大姐何不將此事告知‘衛道會’,讓他們自己去處理?”

  “我不願與那幫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何必告訴我……”

  “天台魔姬”發了矯嗔,道:“兄弟,別繞彎子,我知道你一顆心在万紫薇身上!”說著,聲音突轉幽怨:“對于我,你根本不屑一顧,也許,你認為我是敗德的女子,也許,你視我為放浪形骸的人,你跟我親近,只是敷衍……”

  徐文暗自心驚“天台魔姬”的確不簡單,插口道:“大姐,你誤會了……”

  “天台魔姬”一拂翠袖道:“兄弟,別否認,也不要解釋,聽我說,雖然我明知如此,但我仍喜歡跟你在一道。以前,我曾說過我們是一類,邪門的一類,但那只是開玩笑,你不是,我也不是。我想透了,天下只有男女之愛絲毫也不能勉強,我別無奢望,只求你始終把我當一個朋友。也許你認為我別有用心,但告訴你,沒有,我願成全你。這就是我要告訴你這秘密的原因,希望方紫薇因此而改變對你的態度。”

  徐文被深深地感動了,他自慚自己應付她的手腕有欠光明,簡直可以說近于卑鄙,照此看來自己錯估了她,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子……

  可是,另一個意念,立即否定了他這想法,天下十女九妒,男女之間,除了情,極少有友誼的存在,因為事實上那是無法持久的,以“天台魔姬”這名號而論,絕難相信她能有如此胸襟。

  但,他卻也無話反駁。

  他對她,仍無愛意,先入為主的成見支配了他,他不敢相信她是個干淨人。

  他不得不應付地道:“大姐,小弟十分感激。”

  “你語出至誠嗎?”

  徐文有些面皮發熱,低聲道:“是的。”

  “好!現在我們走!”

  “走,去哪里。”

  “我們得阻止陸昀把方紫薇帶入‘聚寶會’秘舵!”

  徐文心中一動,的確,方紫薇一旦被帶入“聚寶會”秘舵,便算毀了,不管此刻自己對她所持什麼態度,決不能讓陸昀那小人得手。

  “來得及嗎?”

  “可以的,我們朝‘聚寶會’秘舵方向的路線追下去,准可追上!”

  徐文仍有些躊躇不決,這行動到底有什麼意義?在半刻之前,他如得知這消息,會毫不考慮地追下去,自父親道出仇家之后,他的思想改變了,他曾救過上官宏,而上官宏是仇魁,現在又要去救方紫薇,而她也是仇家之一,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但,潛意識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左右著他,使他無法抗拒。

  他,終于沉重地點了點頭,道:“走!”

  兩人彈身漏夜上道,全力疾追下去。

  奔行了約莫一個更次,天邊已現曙色,村雞報曉此起彼落。直到天色大明,才找到一間早開堂的野店打尖。這種野店,多是供那些雞鳴早看天的肩挑負販歇腳打尖,雖說時辰尚早,店里已嘈雜得像是在趕集。

  兩人揀了一個角落坐下,好半晌,滿身油膩的小二才發現來了新客人,忙排上兩副筷碟,道:“兩位早,用飯還是喝酒?”

  徐文看了“天台魔姬“一眼,才向小二道:“有粥麼?”

  “有,小米粥,剛起籠的饅頭……”

  “好,另外揀什麼好吃的配上几樣,吃饅頭喝粥。”

  “請稍等,立刻就到。”

  這時,只聽客人中一個粗嗓門道:“剛走一對,又來一對,都是一般的使人看了流誕,只可惜這……”

  話沒說下去,但下面的半句話,當然是指徐文的獨臂而言。“天台魔姬”輕聲道:“聽見沒有,對方剛走,一個時辰之內准可追上。”

  兩人匆匆打了尖,出門上道,大約追出了五十里地,仍不見白衣少年陸昀與方紫薇的影子,徐文不由焦躁道:“莫非追過了頭還是岔了道……”

  “天台魔姬”抬頭望了望日影,道:“此刻不過巳時左右,趕一程再說吧!”

  兩人更加緊了身形疾馳,看看時間近午,眼前現出一片竹柏夾勞的茂林,林中隱約露出一段紅牆,看來是一座尼庵。徐文一剎勢,道:“要不要進去看看,也許對方在此歇腳?”

  話聲方落,忽見林內一條嬌小人影一晃而沒。

  徐文片言不發,彈身扑入林中。林內,是一座美奐美侖的庵堂,庵門上懸“送子庵”的金匾,想來內面供的是“送子娘娘”了。徐文直赴庵門,一個年方少艾的姑子,手執拂塵,出現庵門,單掌打了一個問訊,道:“施生何來?”

  徐文看這少尼,眉目含春,粉腮起暈,蕩意隱然,看來不是什麼守清規之輩,當下直杆杆地道:“找人!”

  小尼姑現出詫然之色道:“找什麼樣人?”

  “一男一女!”

  “阿彌陀佛,庵堂是清修之地,何來男女,施主莫非

  “在下得入庵一查!”

  “施主,庵中禁止男人涉足。”

  人影一晃,“天台魔姬”走近前來,脆生生一笑道:“我大概不成問題!”

  話聲中,舉步向庵門欺去……

  小尼姑拂塵一橫,道:“這位女施生請自重!”

  “佛門受十万香火,小師父要阻止我麼?”

  “施主錯了,本庵不受布施!”

  “破個例吧!”

  說完,又向前闖,小尼姑面色一變,厲聲道:“施主要恃強麼?”

  “天台魔姬”滿不以為意地道:“未始不可!”

  口里說話,腳卻不停,嬌軀直朝橫攔的拂塵碰去,小尼姑一振腕,拂塵馬尾變成了一束鋼絲,向“天台魔姬”迎面刷去,既狠且疾。“天台魔姬”一揮掌,口里道:“這不失出家人身分麼!”

  這一掌,震得小尼姑身形一個踉蹌,“天台魔姬”已揚長而入。

  小尼姑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仍堵住庵門。

  庵內,傳出了喝罵之聲,接著是一聲慘哼。

  徐文舉步便闖……

  “施主止步!”

  “找死麼?”

  小尼姑被徐文那雙殺氣充盈的眸子一迫,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徐文彈身射了進去,轉過影壁,只見地上躺了一個青衣少女,“天台魔姬”被一名古稀老尼與四名少尼正圍在核心之中。雙方對峙,沒有動手。

  徐文身形方停,后面的小尼姑業已迫了進來,拂法夾絲絲勁風,拂向后腦。徐文一閃避過,回身道:“在下再警告你一次,別找死!”

  場中的老少五尼,齊把目光轉了過來。

  那小尼姑充耳不聞,一拂落空,身形再進,左掌電閃切出……

  徐文面如寒霜,不言不勸,徑容那一掌切上身來。

  “哇!”

  一聲慘哼,小尼姑栽了下去,滾了兩滾,不動了。

  場中五尼,面色大變,那老尼面上驟籠殺機,栗聲道:“施生報上名號!”

  “區區‘地獄書生’!”

  “地獄書生”四字出口,老尼面上頓現駭色,四名少尼,驚悸地向兩旁閃開。

  “天台魔姬”一彈橋軀,向佛堂闖去。

  老尼喝話聲中,四名少尼左右截了過去。“天台魔姬”連頭都不轉,雙掌左右反擊而出,悶哼聲中,四名少尼被卷得倒退而回。

  “天台魔姬”身影一晃,消失在側門中。四名少尼怒喝一聲,跟著扑去。

  老尼戟指徐文:“‘地獄書生’,你意欲何為?”

  “找人!”

  “找誰?”,

  “一個姓陸的小子!”

  “你欺人太甚,竟敢闖庵殺人……”

  徐文一指地上青衣少女的屍体寒嗖嗖地道:“這死的俗家女子是誰?”

  “不管是誰,你與賤人必須償命!”

  “在下再問一遍,那姓陸的小子與一個紅衣少女是否在庵中?”

  “地獄書生’,佛門清修之地,豈容你這等污辱

  老尼氣得全身發顫。

  徐文倒有些感到行事未免莽撞,雖說這些女尼們似乎不是守清規的出家人,但逼問別人陸昀的下落卻有些沒來由,也許對方根本不知陸昀為何許人,而業已擺下了兩具屍体,他有些失悔孟浪……

  后院傳來一疊聲的慘哼,想來是那四名少尼,業已栽在“天台魔姬”之手。

  心念之間,只見老尼雙掌一揚;徐文正待反擊,忽覺對方發掌並無勁氣涌出,卻有一股異香,扑鼻而來,不由哈哈一笑道:“出家人居然也會使毒,可惜找錯了對象!”

  老尼面上頓露駭色,栗聲道:“你……不怕毒?”

  徐文不屑地道:“論施毒,你這叫班門弄斧!”

  老尼退了一個大步,右掌緩緩上揚,待揚到與頭齊平,手掌自腕以下,已成了紫黑之色,配合上凄厲的面目,的確令人心驚。

  徐文冷冷地道:“黑煞手,五成道行!”

  “納命來!”

  刺耳暴喝聲中,一雙烏黑的手爪,電光石火地抓向徐文,詭異迅辣,無以倫比,看來這老尼的身手相當不俗。

  徐文對這一抓,視若無睹。

  烏黑的手爪,抓上肩頭,指尖透衣而入。徐文面不改色地道:“在下實不想殺你!”

  老尼冷哼了一聲,左掌猝然猛切……

  這一著出乎徐文意料之外,但他的反應神速,招架不及,施殺手卻有余。

  “砰!”夾以一聲悶哼,徐文口噴鮮血,飛栽丈外。

  几乎是同一時間,老尼身形連連后退,顫抖的手,指著正在起身的徐文,口里驚怖地叫著“你……你……”

  灰影一閃,越屋而逝。

  徐文愣了,這是第二次他所施展的殺手無功,第一次是那劫走翠玉耳墜的神秘人,出道以來,僅有這兩次例外,除非沒有機會施殺手,否則中者必死……

  呆了片刻,他想起久不聞聲息的“天台魔姬”,這透著古怪,莫非遇了意外……

  心念及此,迫不及待地奔入后院。花木掩映中,露出一排三開間精舍,精舍之前,橫陳著四具少尼的屍身,靜悄悄地沒有半絲聲息。

  徐文一彈身,到了精舍廊沿,由窗格向內一望,只見錦帳綢衾,隱聞幽香。這根本不是出家人的樣子,佛門清淨地,很可能是藏污納垢之所。

  中間是廳,布置十分考究,與俗家人無異。再一間仍是寢臥,擺設與另一間相似。’

  三間全是空的,沒有半個人影。

  徐文劍眉深鎖,沒了主意,“天台魔姬”不會不告而別,她到哪里去了呢?以她的身手機智,遭遇意外的成分不大,可是人呢?

  正自驚疑莫釋之際,忽見廳中正面壁上系的一軸魚藍現化觀音畫像,緩緩向旁移開,露出了一道僅可容一人通過的暗門。

  徐文心弦一緊,蓄勢而待。

  一條人影,從暗門中出現,她,赫然是“天台魔姬”。

  徐文訝然道:“怎回事?”

  “天台魔姬”姍姍而出,纖指向后一比,道:“地下室堂皇得很,不比王公內院差!”

  “有何發現?”

  “這里是‘聚寶會’一處分舵……”

  “什麼‘聚寶多分舵?”徐文大感意外地驚叫起來。

  “兄弟,你自己進去看看。”

  “要我進去看?”

  “嗯!”

  “內里情況如何?”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此地既是‘聚寶會’分舵,姓陸的小子該來落腳才好……”

  “他是來過,又走了。”

  “走了?”

  “不錯”

  “方紫薇呢?”“你先進去看看再說吧?”

  徐文猜不透“天台魔姬”一再催自己進秘室去看看是什麼意思,但好奇心卻被勾了起來,瞥了這渾身充滿魅力的女人一眼,舉步進入秘室。

  通過窄門,是一列長長的石階,走完石階,眼前現出一條寬坦的白石甫道,背道約莫十丈長,盡頭,三間成馬蹄形排列的石室,形成了一個小小三合院,中間是一方小天井。

  迎面的一間,珠簾遮掩著房門;另兩間,房門由外扣著。

  徐文略一躊躇之后,邁步向居中珠簾遮掩的那間石室欺去。“天台魔姬”要他自己進秘室查看,當然內中必有文章的。

  掀開珠簾,一陣幽香,直扑鼻而來。只見室內的布設,極盡奢侈,珠光寶氣,目迷五色,椅披桌搭,全是精工刺繡,桌上陳列的,盡屬古玩珍品。

  靠里,一張紫檀木雕花大床,錦帳低垂,情景有些像富室的閨閣內寢。

  尼庵而有如此的秘室,其他不問可知了。

  突地——

  他瞥見床前有一窪刺目的鮮紅。

  血,那是鮮血,還沒有凝固。

  他不由心頭一緊,彈步上前,揭開錦帳……

  “呀!”他驚呼一聲,連退數步,一張俊面,變成了紅柿子。原來床上躺著的是兩具屍身,一個是牛山濯濯的妙齡女尼,一個是壯碩的于思大漢,精赤條條,一絲不掛,上身分開,四條腿仍纏夾在一起,血,從兩人身下流出……

  徐文生平從未見過這等穢相,站在當地直發愣。

  久久,才回過神來。看樣子,這一雙男女必是“天台魔姬”下的手,這種事她可能羞于出口,所以要他自己來看。

  徐文哼了一聲,掌揮處,把那些古玩陳設掃得滿室迸飛,嘩啦啦散碎一地。這是下意識的發泄,也是對這種尷尬場面的直覺反應,當然事實上毫無意義。

  他轉身出門,打開上首一間反扣的石室,不由又是一震,室中橫臥著一具青衣少女的屍身,裝束與死在外面佛堂前的那青衣少女完全一樣。

  據“天台魔姬”說,這“送子庵”是“聚寶會”的一處分舵,這兩名已死的青衣少女,當是該會所屬弟子無疑。只可惜讓那老尼走脫了。

  折轉身,順手打開了下首一間石室。

  室內布設較之中間的一間,毫無遜色,桌上一爐獸香,還在裊裊冒著輕煙,錦帳半掩,繡枕凌亂,看來室內人離開並不太久。

  至此,已無可看,徐文走離秘室。

  “天台魔姬”笑迎著道:“怎麼樣?”

  徐文憤憤地道:“罪惡淵藪,放了火燒了它吧!”

  “我也正是這意思!”

  “大姐怎知此庵是‘聚寶會’分舵?”

  “你看到那青衣女屍了吧?是她供述的,兩名青衣少女,是陸昀的侍婢,他到哪里,跟哪里……”

  “可有方紫薇的消息?”

  “有,在一個時辰之前離開了。”

  “與陸昀那小子一道?”

  “不一道也不行,她已成了陸昀的掌中物……”

  徐文覺得有些不太受用,感情的確是奇怪的東西,他已明知紅衣少女方紫薇是仇人一伙,他也曾下決心斬斷這一分單戀之情,但事到臨頭,卻又不能自己,他一向冷酷,乖戾,任性,可是這一線情絲,似乎十分柔韌,竟然有剪不斷之勢。

  他沉默了。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兄弟,我們還得趕!”

  “趕?’

  “嗯!不能讓娃陸的小子得手!”

  “得手什麼?”

  “‘石佛’!”

  徐文志不在“石佛”,聞言之下,並無特殊反應,淡淡地道:“那倒不必我們費心思,‘聚寶會’志在聚積天下之寶,但這一寶可能聚錯了,‘衛道會’那些老怪物,隨便一個,都夠他們瞧的。”

  “天台魔姬”一頷螓首,道:“兄弟,話雖不錯,但方紫薇一條命可就難保了……”

  “索命債也自有人!”

  “那我們此行目的何在?”

  徐文一怔之后,口不應心地道:“我只想殺姓陸的那小子!”

  “我們也得兼程追趕,否則就嫌遲了。”

  “即使趕不上,‘聚寶會’總不會搬了家?”

  “兄弟,我們不到‘聚寶會’……”

  “去哪里?”

  “天下第一庵!”

  “大姐是說‘白石庵’?”

  “一點不錯。”

  “難道姓陸的……”

  “據青衣侍婢供述,陸昀業已帶方紫薇前往取寶,而我在桐柏山中,聽方紫薇向陸昀透露‘石佛’埋藏的地點是在‘白石庵’后面的白石峰頂。”

  徐文劍眉一緊,道:“‘石佛’是方紫薇師門重寶,她何以會把藏處告訴別人……”

  “天台魔姬”深沉地一笑,道:“男女之間的事很微妙,尤其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更加難說。”

  言中之意,當然是指男女雙方關系已不平凡,徐文聽來非常刺耳,他感到有一股無法抑制的沖動,也許這就是人與生俱來的弱點。

  “大姐知道‘白石庵’的所在麼?”

  “知道,如果漏夜疾趕,明晨可以到達地頭。”

  “我們去吧?”

  “先燒了這狐穴!”

  徐文扯下佛龕幛幔,在燈上點燃了,拋向佛龕,剎那之間,火勢熊熊而起。

  兩人離了“送子庵”,覓道向東奔去。

  朝旭初上,曉霧氛紅,一條羊腸小徑上,奔馳著兩條人影,他倆,正是“地獄書生”徐文與“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手指不遠處的峰腰一座白色建筑,道:“那便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庵‘白石庵’了。”

  徐文口里“嗯”了一聲,不說什麼。

  顧盼間,到了庵前,只見庵門緊閉,全庵是由一方方白色石塊所砌造,映著蒼松修篁,大有神秘仙境之概。

  “天台魔姬”道:“兄弟,我們上后峰!”

  徐文望了一眼庵門,道:“不進庵內瞻仰一番?”

  “此庵從不許外人褻瀆,雖說神尼業已圓寂,還是以尊重這規矩為上。”

  “也好!”

  就在此刻——

  徐文一眼瞥見山腳下數條人影簇擁著一乘小轎,如飛向此移來,木由脫口道:

  “轎中人,想不到‘衛道會’。業已聞風而至!”

  “天台魔姬”向山徑上望了几眼,道:“對方既已趕來,無須我們出手了。”

  徐文心存別念,不願與“衛道會”中人在此朝相,忙道:“大姐,我們避一下如何?

  “天台魔姬”困惑地看了徐文一眼,道:“好,我們到竹叢中暫避!”

  兩人撥開枝葉,鑽了進去,分別掩好身影。徐文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姐,‘衛道會’會主,到底是何許人物?”

  “你不是被尊為上賓,與他同桌了嗎?”

  “我不知他的來歷,也不明白何以被尊為上賓?”

  “這就奇了。”

  “大姐清楚他的來歷嗎?”

  “如果他以真面目出現,也許……”

  徐文心中一動,道:“什麼,那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不是,他戴了面具。”

  “哦!難怪我總感到對方的面色滯暗,神情異樣,但既能使‘喪天翁’、‘無情叟’之流老怪物聽命,來頭定然不小……”

  “當然!”

  破風聲中,七八條人影瀉落庵前,小轎隨后而至。

  徐文定睛從葉隙外望,不由大是惑然,這小轎不是“轎中人”那小轎,隨行人中,沒有一個熟面孔,這批人

  小轎面對庵門放落,隨行的三老者五壯漢垂手肅立轎前。

  轎中,傳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聲音:“何堂主,你帶人入庵搜搜看!”

  三老者之中,一個尖臉削腮,頷留鼠鬢的老者,躬了躬身,道:“稟會主,此庵數十年來,無人敢涉足!”

  徐文恍然而悟,轎中人是“聚寶會”會主,想不到她為了“石佛”竟然親臨。

  “聚寶會主”冷冷地道:“何堂主,這是命令?”

  姓何的堂主凜然恭應了一聲:“遵令諭!”

  用手一招,三名壯漢車轉身,隨定姓何的堂主向庵門走去。

  姓何的堂主戰戰兢兢地到了門前,猶豫了片刻,才硬起頭皮用手推門,想不到庵門竟是虛掩,應手而啟。

  由門內望,花樹修齊,台階通道,一片潔淨,纖塵不染,像是有人經常清理,只是寂無人影。

  當門處,一方自石碑,上面刻了八個朱紅大字;“修真淨地,凡俗止步!”

  姓何的堂主與三名弟子,望著石碑,趑趄不敢舉步……”

  “聚寶會主”在橋中又發了話:“何堂主,‘白石神尼’業已坐化,你到底是怕什麼?”姓何的堂主一臉凜懼之色,回過頭來,栗聲道:“會主,那只是傳聞……”

  “你想抗命令?”

  “卑座不敢!”

  “哼!李堂主!”

  另一個三角臉老者應聲橫跨一步,面對轎門,躬身道:“卑座在!”

  “你入內一探!”

  “遵令諭!”

  姓李的堂主一回身,昂首便朝庵門走去……

  姓何的黨主可能栗于會律與顧及自己的身分,一彈身,搶先入庵。

  “哇!”

  慘號聲中,姓何的堂主身形倒射而去,“叭”地一聲,倒地不起。姓李的堂主與三名弟子,齊齊傻了眼,像腳下生了根,半步都不能移動。

  徐文側顧了“天台魔姬”一眼,悄聲道:“難道‘白石神尼’仍在世間?”

  “天台魔姬”搖搖頭,表示不知道,粉腮上一片疑懼之色。

  從這些人的反應來看,“白石神尼”的確是不可一世的人物。

  徐文心念一轉,忍不住又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不管庵中是‘白石神尼’本人,抑或是別人,‘石佛’是神尼之物,陸昀此去取寶,雖有方紫薇隨行,也無異是尋死。”

  “天台魔姬”道:“誰說不是?万紫薇雖受了蠱惑,恐難瞞‘衛道會’那般老怪的耳目!”

  “聚寶會主”可能被這意外情況震撼了。半晌沒有作聲,久久才揚聲道:“庵內何方高人?”

  沒有應聲。

  那姓何的堂生這時巍巍站起身來,語不成聲地道:“稟會主……卑座……”

  “怎麼樣?”

  “功力全廢了!”

  “可曾看清出手的人?”

  “沒有,卑座甫入庵門,便被不知其所自的罡風震了出來。”

  “聚寶會主”再次揚聲發話道:“庵內朋友何妨現身說話?”

  依然沒有應聲,場面顯得詭秘而恐怖。

  “李堂主,你們退回來!”

  姓李的堂主與三名弟子,如獲大赦,飛快地退回來。

  “聚寶會主”冷哼了一聲,又道:“朋友,用不著藏頭露尾,既然見不得人,本座失陪了!”接著,吩咐手下人道:“何堂主帶兩名弟子先行下山,其余的隨本座上后峰!”

  聲落,一行人分頭離開。

  徐文問“天台魔姬”道:“我們呢?”

  “去看看熱鬧也好!”

  兩人從“白石庵”的另一側,奔上‘白石峰’。

  峰頂,白石堆累,寸草不生,僅邊緣上點綴了几株虯松,亭亭如蓋。那些白石,突兀崢嶸,分布在數畝大的峰頭,奇形怪狀,如走獸,如飛禽,伏、臥、騰、躍,不一而足,令人不禁贊歎造物之神奇。

  居中,一座蓮台,蓮台上聳起一座丈許的寶塔,塔的正面,嵌了一塊石碑,碑上鐫刻著一行金字:“白石神尼之舍利城!”

  這便是“白石神尼”圓寂后藏骨之所。

  神奇有如仙境的峰頭,卻被詭秘的氣氛所籠罩。

  艷麗的陽光,驅不散人為的陰霾。

  峰后,突起一峰,高出云表,陡峭如削,與“白石峰”中斷相隔約七八丈,形成了一道天塹,下望無底。

  “白石峰”頂,人影幢幢,不下五十人之眾,看來“聚寶會”為了這一尊武林中傳為至寶的“石佛”已出動了全部精銳。

  徐文與“天台魔姬”鶴行鳩伏,直逼峰頭,隱身石罅之中。

  “聚寶會”少會主陸昀與紅衣少女方紫薇並肩坐在一條龍形石背上,“聚寶會主”業已離轎現身,坐在兩人側邊丈外的一塊突石上,身后散列著老少不等數十名弟子。

  蓮台寶塔之后,七八名彪形大漢,各執鐵杵鉤鍬。

  一個黑衣老者,來回度量,最后,腳步停在寶塔后五丈之處。

  陸昀側顧方紫薇,柔聲道:“薇妹,不錯了吧?”

  方紫薇木然地點了點頭。

  陸昀高聲發令道:“擁下去,動作要快!”

  一時斧鑿之聲大作,石屑紛飛。

  徐文咬了咬牙,道:“大姐,方紫薇的本性業已被物所制……”

  “你看得出?”

  “不曾錯的。”

  “你准備怎麼辦?”

  “先毀那姓陸的小子。”

  “且慢……”

  “大姐有何高見?”

  “看來此中大有蹊蹺,‘白石庵’那出手廢何堂主功力的人,不管是誰,總是方紫薇一邊的人,所表現的那一手,相當驚人,何以不現身阻止?據說方紫薇是神尼傳人,當然與那暗中出手的人有密切關系……”

  “以大姐之見呢?”

  “無妨來個隔岸觀火,好戲必在后頭!”

  徐文想了想,道:“‘聚寶會主’明知企圖已被別人發現,仍不顧一切做下去,必有所恃?”

  “天台魔姬”道:“正是這句話。”

  可是事實卻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許久仍不見有人現身阻止。

  一塊石板被挖了起來,接著,有人驚呼一聲:“‘石佛’!”

  “聚寶會主”大喝一聲:“閃開!”,喝聲中,人已彈射到挖掘之處,動手的七八名彪形大漢,齊齊退了開去。“聚寶會主”目注石穴,發出一陣得意的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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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2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8:04 AM 編輯

第五章 七星故人

“聚寶會主”目注埋藏“石佛”的穴口,發出一陣得意的脆笑,滿頭珠翠,在日光下閃閃生光。

  所有在場的“聚寶會”弟子,一個個引頸而待。

  “聚寶會主”俯身,探手入穴,取出一尊兩尺上下的白石佛像,那佛像似是名手雕鑿,遠遠望去仍栩栩如生。

  徐文栗聲道:“他們居然真的得手了!”

  “天台魔姬”嗯了一聲,道:“我看有些不對!”

  “什麼不對?”

  “你不見那尊佛像胸前有一個掌大的窟窿,可能另有文章。”

  “大姐目力銳利,見識也高人一等!”

  這句贊話,是出自徐文的內心,他自改情易性之后,第一次贊佩別人,照他以前的性格,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口的。

  “天台魔姬”報之以甜甜的一笑,道:“兄弟,你不是罵我吧?”

  “我這是真心話。”

  “難得!難得!”

  “難得,難得!”

  話聲中,只見“聚寶會主”把“石佛”反復審視了一遍,惑然向紅衣少女道:

  “方姑娘,‘石佛’何以無心?”

  方紫薇仍是那副木然的神色,平平地道:“不知道。”

  “當初你見這‘石佛’時,便是這樣子嗎?”

  “是的。”

  驀地此刻——

  “聚寶會主”突地發出一聲驚呼,手內空空如也,距她三丈之外,站著一個弓腰駝背的老者,手中正捧著那尊“石佛”。

  這駝背老人,如何現身,如何出手奪取‘石佛’,在場的沒有一個人看清。

  徐文駭然道:“這駝子何許人?”

  “天台魔姬”聲音有些激顫地道:“以這種身手而論,恐怕是……”

  一句話沒說完,只見“聚寶會主”聲色俱厲地道:

  “‘妙手先生’,你是化暗偷為明搶了?”

  駝背老人嘿嘿一笑道:“郭芸香,你憑什麼認定區區是‘妙手先生’?”

  “賊手賊腳,江湖中難道還有第二人不成?”

  “算你猜對了,不過,郭會主,你罵區區賊手賊腳,尊駕也未見高明多少……”

  “閣下還是交回的好!”

  “否則呢?”

  “本會主誓不放過你!”

  “區區倒不在乎這一點!”

  徐文一聽對方便是名揚江湖的神偷“妙手先生”,登時心火直冒,毫無疑問,奪去自己翠玉耳墜的必是他,從剛才這一手,就可以證明。他一長身,彈了出去。

  “聚寶會主”郭芸香脫口栗呼了一聲:“‘地獄書生’!”面上立透殺機。

  徐文掃了她一眼,向“妙手先生”身前一欺。

  “妙手先生”眼珠一轉,道:“‘地獄書生’,你也想要這‘石佛’?”

  “在下沒有這意思!”

  “那你意在何為?”

  “不必明知故問,閣下應該心理有數!”

  “老夫與你似乎毫無過節?”

  “哼!閣下這一說,成了名副其實的鼠竊狗偷之流,江湖中的下三濫……”

  “住口,‘地獄書生’,你對老夫說話客氣些?”

  “客氣?閣下配嗎?”

  “妙手先生”困惑十分地注視了徐文片刻,道:“小子,有話另談,等老夫先交待這邊的事。”

  徐文眼里直冒火星,冷峻地道:“閣下別打算開溜……”

  “笑話,‘妙手先生’這塊招牌並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無價值!”

  “好!閣下交待吧。”

  “妙手先生”目光移向了“聚寶會主”,嘻嘻一笑道:“郭芸香,十年工夫,你成了氣候了,小妖變大怪,居然開門立舵,當起會主來了,偷、騙、坑、繃,道出一源,你知道規矩嗎?”

  “聚寶會主”面色一變,道:“什麼規矩?”

  “門有門規,家有家法,空道源遠,八字可查!”

  “聚寶會主”隆地退了一個大步,她手下數十名弟子,莫不悚然變色。

  “妙手先生”接著厲聲喝道:“八字之中,你占那一字?”

  “聚寶會主”激顫地道:“雷、電、風、火、山、水、土、木,下四字,占山!”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你的道行差遠了,本人上四字,占電!”

  “聚寶會主”面色浮起了一層死灰,俯首道:“恕下輩不知冒犯!”

  “郭芸香,本人要帶走‘石佛’!”

  “不敢異言!”

  “我知道你心里並不服,干脆告訴你,‘白石神尼’,宇內共欽,‘白石庵’聖地,黑白兩道均不敢冒犯,你逼令手下人闖庵,是你不對……”

  “是。”

  “還有,魔門之上,我已留有記號,表示‘電’字當家,你竟然不察,還一再發話要庵中人現身,簡直愚不可恕!”

  “聚寶會主”又應了一聲:“是!”

  “妙手先生”接著又道:“現在你看看那三棱余石上的記號!”

  “啊!”

  “聚寶會主”抬頭向適才挖掘‘石佛’的窟邊石上掃了一眼.驚呼一聲,連退三步。

  “妙手先生”像訓誨下屬似地又道:“照空道規矩,同道不相侵,八字有別,你這是犯上!”

  “聚寶會主”威風盡失,嬌軀在微微抖戰。

  “妙手先生”一擺手道:“念你無心錯失,走吧。”

  “謝上輩恩典!”說完,轉身向隨行弟子喝道:“下山!”

  陸昀手挽方紫薇的纖手,雙雙站了起來……

  徐文陡地一彈身,欺向陸昀身前,冷森森地道:“把她留下!”

  方紫薇望了徐文一眼,沒有什麼反應,那神情與蔣明珠被該會擄劫時完全一樣。

  白衣少年陸昀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你憑什麼?”

  “不憑什麼,你想活著下峰的話,便照辦!”

  “別恃技凌人,‘地獄書生’,她並不愛你!”

  這活有如一根刺,直刺到徐文心底。

  “你想死麼?”

  “聚寶會主”一上步道:“‘地獄書生’,上次你冒闖本會,殺人劫質,那筆帳該清算了!”

  徐文身形一側,面對“聚寶會主”,道:“好極了,怎麼算法?”

  “殺人償命!”

  “在下人在命在,有本領只管取去,出手吧!”

  姓李的堂主和另一名老者,突地欺身上前。其余數十名聚寶會弟子,齊齊散開合圍,各個手按劍把。

  場面頓呈劍拔誇張之勢。

  “妙手先生”揚聲道:“小子,咱們的帳留待改日了,老夫不耐久等!”

  徐文倒彈而回,口里道:“慢著……”

  下面的話還沒有出口,一道狂飆罩身卷至,原來“聚寶會主”已乘隙出了手,徐文料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本身彈射之勢,加上掌力的推震,一個身形,疾箭般向蓮台寶塔撞去,這一撞上,非死即傷……

  一道和風,斜里飄來,把疾撞之勢消去了大半。

  徐文在即將撞上石塔的剎那,忽感去勢突減,急順勢變式,單掌虛按,飄落實地,俊面業已變了色。

  半路伸援手的,竟然是“妙手先生”。

  徐文定了神,道:“謝閣下援手!”

  “不必,與你同道的那只小狐狸修養不錯,竟然沉住氣沒有現身!”

  他說的,當然是指“天台魔姬”而言,徐文心里老大不是意思。

  一聲脆笑過處,“天台魔姬”現身出來,熟透了的胴体,像是一團火,使所有人的心為之一熨。

  “妙手先生”目注徐文,道:“小子,到底什麼回事?”

  徐文直待開口,一陣震耳懾神的蒼勁笑聲,倏告傳來,笑聲撕空裂云,使四周的空氣,起了急劇的震蕩。

  “天台魔姬”脫口道:“無情老儿來了!”

  所有在場的人,全被笑聲震得慘然色變。只有“妙手先生”還有些自若。

  徐文不自覺地施展“天台魔姬”不久前所授的抵御“天震神功”的方法,果然,心血立時平靜下來。

  只剎那工夫,那些功力較差的“聚寶會”弟子,一個個面露痛苦不堪之色。

  笑聲止歇,場中多了兩個怪人,赫然正是“無情叟”與“喪夫翁”。

  徐文內心燃起了仇恨之火,但他不表露在面上,他自知不是兩老怪的對手。

  “無情叟”與“喪天翁”一左一右,夾峙“妙手先生”而立,顯然二怪是為了“石佛”而來。

  “聚寶會主”一揮手,一行數十人,悄沒聲地向外退去。

  陸昀仍緊牽著方紫薇的手,跟著撤退。

  徐文大喝一聲:“姓陸的,想走沒這麼容易!”

  彈身扑了過去,姓李的堂主與另一老者,回身發掌阻截。徐文身形一划,避過掌風正面,反圈而回。

  “哇!哇!”

  栗人的慘號傳處,兩老者栽了下去,登時氣絕。

  “聚寶會主”暴喝一聲,扑向徐文,雙掌挾畢生功力,劈了出去。身為一會之主,功力自非泛泛,邊挾怒而發的一擊,勢可撼山栗岳。

  徐文當即被震得連退數步,倒撞在一根石筍上,氣血一陣翻涌。

  陸昀拉著方紫薇,向前疾奔,超越在手下人前頭。

  “閃開!”

  “天台魔姬”嬌喝一聲,抖手就是一把“素女神針”,悶哼之聲,響成了一片,“聚寶會”弟子,登時有十几名翻滾在地。“天台魔姬”一下子便截在陸昀頭里。

  “姓陸的,放開她!”

  “辦不到。”

  “‘衛道會’不把你們的老窩翻了天才怪!”

  陸昀色迷迷的雙眼,朝“天台魔姬”上下只顧打量。

  “天台魔姬”春花般的一笑,蕩氣回腸地道:“少會主,你倒是個風流人物!”

  陸昀眉開眼笑地道:“姑娘天仙化人,實在令人心折!”

  “天台魔姬”面上的笑容更甜了,甜得有些膩人,柳腰款擺,向前一挪,道:“少會主,你很知情識趣!”

  陸昀劍眉一挑,道:“當然,在下可不像那獨臂小子冷若木石”

  “好啊!”

  “天台魔姬”出手如電,向陸昀腕脈扣去。

  陸昀一側身,把方紫薇一帶,擋住自己身形。冷笑了一聲道:“‘天台魔姬’,區區在下還不至笨到好歹不分。”

  “天台魔姬”一抓如電,陸昀話才出口,指尖已觸方紫薇肩胛。

  “砰!”

  方紫薇順手一掌,把“天台魔姬”打得倒退三步。方紫薇會猝然出手,是她所意想不到的,登對啼笑皆非。

  另一邊徐文與“聚寶會主”打得難解難分。“聚寶會主”似知徐文的殺手非近身不能施展,所以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全以劈空掌力攻拒,雙方一時難分高下。

  “無情叟”與“喪天翁”全神盯住那以輕功身法冠蓋武林的神偷“妙手先生”,雙方到現在還僵持著不發一言,但彼此心里有數,論真功實力,兩個老怪物足可制他死命而有余,而兩鬼怪遲遲不下手的原因,是怕稍一大意,被他溜走,抑或別有顧忌……

  當然,也許兩怪另有打算。

  “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道:“姓陸的,你死定了!”

  驀地此刻——

  一個身著彩衣的白發老太婆,幽靈般出現,老太婆出現得十分突兀,誰也不知其所自,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似的。

  “天台魔姬”不由一愣,目光和對方一接觸,忽如觸電似的一震,下意識地退了數步,對方的目光有一種攝人心志的力量,使人不自禁地感到渺小、軟弱、氣餒……

  彩衣老太婆目光一繞,射向陸昀,干癟的嘴唇微啟,冷森森地適;“兔崽子,還不放手!”

  陸昀可真聽話,乖乖地松開了手,似乎老太婆的目光言語,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彩衣老太婆接著道:“老婆子今天不想開殺戒,小命暫時給你留下!”

  聲落,扶起方紫薇,電閃而逝。

  “天台魔姬”喃喃地自語道:“是她!是她!想不到她已加入了‘衛道會’……”

  就在此刻,場中傳出了一聲悶哼。“天台魔姬”回頭一看,只見徐文口吐鮮血,連連倒退,苦心大震之下忙不迭地彈身過去,無限關切地道:“兄弟,要緊嗎?”

  徐文咬了咬牙,用手一抹口邊血清,道:“不要緊!”

  只這眨眼工夫,“聚寶會主”一行,已飛馳下峰,遺臥下十余具屍体。

  徐文恨恨地道:“這筆帳遲早要算的。大姐,方紫薇呢?”

  “天台魔姬”粉腮微微一變,芳心酸溜溜的,但仍柔媚地道:“被她自己人帶走了!”

  徐文內心自責,為什麼要關心她?她也是仇家一路

  心念之中,目光向場的另一端瞟去,只見‘無情叟’與“喪天翁”仍死緊地盯住“妙手先生”,毫不放松。“妙手先生”目光中微見焦灼,可能,在兩個不可一世的老怪物監視之下,他雖身法通文,卻也不敢妄動,怕万一定不脫,壞了名頭。

  又過了片刻,“喪天翁”開了口:“朋友,把‘石佛’留下,你上路吧!”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區區在下如果空手下峰,豈不大背祖訓!”

  “你能帶走嗎?”

  “也許!”

  “無情叟”冷冷地道:“試試看,老夫不耐久等了!”

  “妙手先生”泰然道:“兩位何不出手?”

  “喪天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道:“朋友,彼此心照不宣!”

  徐文錯愕地望了“天台魔姬”一眼,意思是詢問對方在搗什麼鬼,彼此僵持著誰也不願先出手?

  “天台魔姬”知道他的心意,向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場面充滿了詭譎的氣氛。

  “妙手先生”揚了揚手中“石佛”。陰聲道:“兩位一定不放過區區在下麼?”

  “無情叟”道:“除非你乖乖留下‘石佛’!”

  “區區說過,辦不到!”

  “耗下去麼?”

  “兩位有興,在下奉陪。”

  “如果老夫全力施展‘天震之術’‘喪夫’兄發出‘喪天神掌’,你知道后果將是什麼?”

  “在下有把握拚卻兩位之中的一人。”

  “就算如此,你得到什麼?”

  “兩位又得到什麼?”

  徐文大是困惑,他們說些什麼,他一點也聽不懂,難道“妙手先生”有什麼殺手,足以使之兩個不可一世的人物顧忌不成?”

  另一個感覺,使徐文更加困惑,方才,他受了“聚寶會主”致命的一記劈空掌,打得他口吐鮮血,自知傷勢不輕,但現在,似乎氣血暢行無阻,絲毫也沒有受傷的征象,他沒有服藥,也沒有療傷,傷勢自動復原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然,這感覺他說不出口,只是心里奇怪而已。

  “喪天翁”激動地道:“小偷儿,你真的打算與‘石佛’偕亡?”

  “妙手先生”毫不思索地道:“不錯,但兩位之中只能有一位可活,甚或一位也沒有!”

  “老夫活膩了,陪你!”

  “哈哈哈哈,值得,區區能有堂堂巨擘陪葬,死又何妨……”

  “老夫可要出手了?”

  驀在此刻——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人死因名,老偷儿如此死法,也可告慰了!”

  聲落人現,來的赫然是一手身寶藍儒衫的中年秀士,一雙眼神光充盈,只是面色有些蒼白,與眼神極不相稱,手持折扇比普通扇子大了一倍,斜挎了一個招文袋。

  “妙手先生”端詳了對方一眼,道:“朋友何方高人?”

  中年秀士折扇一張一收,道:“在下‘七星故人’!”

  “什麼?‘七星故人’……”

  “正是!”

  “沒聽說過?”

  “老偷儿,你能偷遍天下物,卻未必能識盡天下人!”

  “嗯!言之有理!”

  徐文一聽對方報名,全身突地一麻,這是直覺的反應,因為他出身“七星堡”,父親是“七星幫主”,而對方號稱“七星故人”,此人與“七星堡”有淵源嗎?他極快地從記憶中去捕捉這影子,但,毫無所獲。

  只是,他又勾起了‘七星堡’慘遭血洗的恨事,母親下落不明的悲哀,仇人近在咫尺,他卻無能為力,連身分也不敢透露,這痛苦,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這心理上的變化,“天台魔姬”當然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徐文的身世。

  “七星故人”銳利的目光,掃向了徐文。目光一接,徐文下意識地一顫,他發現對方目光中隱有一股殺機。

  目光移開了,但徐文還感心悸,他不明白對方何以用這種目光看自己。

  “天台魔姬”悄聲道。“兄弟,可知此人來歷?”

  “不知道。”

  “此人決非善良之輩……”

  “小弟也有此感覺!”

  “七星故人”沙啞的一笑,道:“天材地寶,見者有份,區區倒是不虛此行!”

  “喪天翁”與“無情叟”同時望了他一眼,眼中充滿了不屑厭惡之色。

  “妙手先生”卻接上了口:“‘七星故人’,你准備付什麼代價?”

  “代價?”“當然,天下沒不勞而獲之物。”

  “以閣下之見呢?”

  “退身為妙”

  “否則呢?”

  “閣下會后悔無及。”

  “區區從不知后悔為何物?”

  “那今天你閣下可以体驗一下。”

  “老偷儿,說實在話,你現在是騎虎難下,想要寶,也想要命,對不對?”

  “朋友這話可真是一針見血之談。”

  “奉勸閣下放手算了……”

  “朋友,這句話可就不中聽了。”

  “難道閣下要與‘石佛’偕亡?”

  “如果有人願意奉陪,老夫決不推辭。”

  “七星故人”目光移向了“無情叟”,陰陰地道:“前輩德高望重,黑白同欽,難道也……”

  “無情叟”揮手道:“此地沒你說話的份儿?”

  “七星故人”冷哼了一聲道:“前輩說話該留些余地。’

  “你最好是離開為上”

  “區區一向不願受人喝斥。”

  “你目視很高?”

  “士可殺不可辱!”

  “少給我老人家來這一套,武林重尊卑之序,你這是沒大沒小!”

  “自重而后人重,前輩覬覦‘石佛’,便已失去了身分。”

  “你敢教訓我老人家?”

  “事實本來就是這樣。”

  “你師承何人?”

  “這一點歉難奉告。”

  “我老人家要教訓你……”

  “區區決不逃避!”

  “無情叟”氣得須發蓬飛,一掌向“七星故人”推了過去,掌心一登,勁氣暴涌,隱夾風雷之聲,氣勢駭人已極。

  “七星故人”竟然揮掌相迎。

  “隆!”然巨震聲中,絲絲勁氣向四外迸射,“七星故人”倒退了兩個大步。

  徐文與“天台魔姬”大是震驚,“七星故人”竟然能接下“無情叟”的一掌而夷然無損,這一份功力,武林中已難找到几人。

  “無情叟”嘿嘿一笑道:“看不出你小輩真有一手,難怪如此狂傲,再接一掌!”

  聲落掌出,一道排山勁氣,迅猛地朝“七星故人”罩身卷去,勢道較之前一掌,更加駭人。

  藍影晃處,“七星故人”鬼魅般橫移八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砰!”然巨響聲中,石屑粉飛,一根合抱石筍,被震成了一堆石屑。

  同一時間,只聽“喪天翁”暴喝一聲:“哪里走!”

  徐文側頭一看,場中已失去了“妙手先生”的蹤影,這老偷儿的身法的立奇,的確世無其匹。“喪天翁”也在剎那間失去了蹤影。“無情叟”舍棄了“七星故人”,跟著追下峰去,峰頂上,剩下了“七星故人”、徐文、“天台魔姬”,和十余具“聚寶會”遺留下的屍体。

  徐文大是懊喪,他本來要向“妙手先生”追查翠玉耳墜的下落,對方這一走,要找他可就難了,老偷儿化身千百,輕功蓋世,縱使碰上,也未必認得出來,他的真正面目來歷,武林中恐怕沒有一人知道,要去追,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天台魔姬”興味索然地道:“兄弟,走吧!”

  “七星故人”冷森森地道:“慢著!”

  徐文心中一動,以更冷的音調道:“閣下有何見教?”

  “七星故人”冷電似的目芒在徐文面上一連几繞,一字一頓地道:“你就是‘地獄書生’?”

  “不錯。”

  “聽說你殺人不留痕跡?”

  “閣下什麼意思?”

  “本人要見識一下。”

  “閣下在玩命?”

  “就算是吧。”

  “在下不想平白殺人……”

  “小子,別狂吹大氣。”

  徐文連日來滿腹怨氣無處發瀉,被對方這一撩拔,無名孽火升了起來,沉聲道:“閣下是有意尋岔麼?”

  “七星故人”語含不屑地道:“尋岔兩字,用在你身上還不配,本人只是一時好奇,考量你一下而已。”

  徐文壓抑了許久的那股戾氣,蠢然欲動,雙目一瞪,道:“在下再申明一次,閣下別把生命當儿戲?”

  “哈哈哈哈,‘無情’老儿尚奈何不了本人,你算什麼!”

  “誠心找死麼?”

  “試試看!”

  徐文可再也不能忍耐了,身形一彈,閃電般撞向對方,同時施出了殺手。

  “七星故人”冷笑連連,不閃不避。

  徐文殺手施出,對方毫無反應,心頭不由劇震。又一個無視于殺手的人,這是第三人,他窒住了。

  “砰!”

  “七星故人”一掌劈正徐文的前胸。徐文慘號一聲,身形飛瀉而出,撞在三丈外的一方巨石上,再反彈落地,口鼻血涌如泉。

  “天台魔姬”驚呼一聲,雙手探懷。“七星故人”獰笑一聲,出手如電。“天台魔姬”凄哼一聲,虛軟地栽了下去。“七星故人”一把抓起重傷的徐文,揀到峰后斷岩邊,脫手拋了下去……

  “天台魔姬”穴道被制,絲毫也不能動彈,一見徐文被拋下斷岩,登時芳心盡碎,急怒攻心,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七星故人”折回原地,目灼灼地注視著“天台魔姬”,略不稍瞬,漸漸,目光變了,散放著原始的獸性……

  “天台魔姬”從對方的眼神中,意識到對方的企圖,但她無法反抗,眼前一黑,几乎暈死過去,身手雖不能動彈,口還可以開,她凄厲地吼道:“你……想做什麼?”

  “七星故人”口里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那笑聲聽在“天台魔姬”的耳中,比午夜廢墟中的鬼嚎還要恐怖十分。

  “嗤!”

  胸衣被撕開了,一陣涼氣透入,一對晶瑩的玉峰,袒露了出來。

  “哈哈哈哈,天生尤物,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她像是被人把靈魂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魔手,探向她的裙帶……

  死!最殘酷的死,也沒有這種即將發生的事實可怕。

  她的舌頭僵直了,粉腮灰敗,口唇急速地顫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平時一雙令人銷魂的媚眼,此刻鼓瞪著几乎突出眶外。

  驀地——

  “七星故人”縮手退身,怔怔地望著“天台魔姬”腰間露出的一塊玉塊.口里喃喃地念著道:“三指塊,她是她的傳人……”

  目光一變再變,他似乎難舍這塊到口的肥羊肉,但又有所顧忌……

  “天台魔姬”拼命運聚獨門玄功,想自解穴道,雖然這做法可能歸于徒勞,但一個人處在任何絕境之中,總不放過任何一絲求生的希望,這是本能。

  當她發覺對方顧忌的眼神時,她開了口:“閣下呈一時的獸欲,會得到嚴重的報復!”

  “七星故人”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語不發,彈身而逝。

  “天台魔姬”像是死里逃生,飄渺的魂儿歸了竅,她加緊運功撞穴,約莫盞菜工夫,穴道貫通,她站起嬌軀,掩好胸衣,淚水,卻在這時扑簌簌滾了下來。

  她想起了徐文,想不到他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深深地愛著他,她期待著有一天他回報以同等的愛,現在,這夢被擊碎了。

  她舉起重達千鈞的腳步,懷著幻滅的悲哀,一步步挨向斷岩邊。她坐下來,望著那深不可測的無底絕谷,芳心片碎,腦海里呈現出無意識的空白。

  淚水,濕透了她的衣襟,山風,拂動著她的裙裾,襯出一個孤寂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畔:“姑娘是‘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被從無意識的境地中喚回,她吃驚地一轉頭……

  “呀!”

  驚呼聲中,她彈起嬌軀,疾退數尺。

  面前,站立的是錦袍蒙面人,對方曾向她和徐文下過毒手,她曾以“七旋飛刃”傷了對方的頭,但事后徐文不承認有這事實……

  是他嗎?

  她的目光繞向對方頭部,但在方巾掩蓋下,她什麼也看不到。

  錦袍蒙面人又開了口:“姑娘就是武林人稱的‘天台魔姬’?”

  她不能不回答,期期地道:“不錯,閣下……”

  錦飽蒙面人沒容她說下去,緊接著又問道:“姑娘認識‘地獄書生’?”

  “天台魔姬”芳心一慘,手不期然地摸上暗器,口里道:“認識,閣下有何見教?”

  “老夫在找他。”

  “什麼?閣下……找他?”

  “是的,我聽人說姑娘和他從這一路奔來,所以追了過來……”

  “天台魔姬”咬了咬牙,道:“閣下意欲何為?”

  錦袍蒙面人沉吟了片刻,才以十分庄重的口氣道:“姑娘可知他與老夫的關系?”

  “天台魔姬”心中一動,道:“這倒要請教?”

  “我們是父子。”

  “天台魔姬”全身一顫,栗聲道:“父子?”

  “不錯。他人呢?”

  “他……死了!”

  錦袍蒙面人狂喊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天台魔姬”忍不住心中酸楚,淚隨聲下地應道:“死了!”

  錦袍蒙面人身軀一個踉蹌,凄厲至極地叫道:“如何死的?”

  “天台魔姬”狐疑万分,但悲哀已整個地控制了她,切齒道:“他被一個叫‘七星故人’的中年文士,掌擊重傷,拋下斷岩!”

  錦袍蒙面人身軀連晃,像是要栽倒下去,目注深淵,許久,才顫聲道:“‘七星故人’是何來路?”

  “不知道,江湖中從未聽說有這一號人物!”

  “長得什麼形象?”

  “身著藍衫的中年文士,面色蒼白,目光犀利,眼神與面色不相稱,極易辨認,不過……”

  “不過怎麼樣?”

  “依我看來,那似乎不是他本來面目,極可能是經過易容。”

  “哦!”錦袍蒙面人驚呼了一聲,接著又道:“老夫會留神的,他逃不了,老夫誓必為愛儿復仇。姑娘,聽我儿不久前告訴我,有人冒充老夫形象,對他下殺手,姑娘對此想必知情?”

  “天台魔姬”隱在心里的疑團,已被對方提了出來,看樣子,的確如“地獄書生”所料,有人冒他父親下手,當下頷了頷首,道:“是小女子親自所睹的。”

  錦袍蒙面人沉默了片刻,凄哽地道:“姑娘莫非與人交過手?”

  “天台魔姬”對方才險遭強暴的一幕,自然羞于出口,但恨意未消,憤然道:

  “是的,對方便是‘七星故人’!”

  “他人呢?”

  “不久前離開了。”

  “天涯海角,老夫必找到他為我儿償命。姑娘,你對我儿似情有所鐘?”

  “天台魔姬”觸動心事,几乎想哭出聲來,她默然一點頭,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哽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錦袍蒙面人歎了一口氣,悲聲道:“姑娘蘭心慧質,只怪我儿福薄唉!天意如斯,夫復何言!”

  “天台魔姬”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錦袍蒙面人咬牙切齒地道:“姑娘,恕老夫此刻心情紊亂,后會有期,老夫得先設法尋到遺体……”

  話聲中,轉身奔去,身形顯得有些踉蹌。

  “天台魔姬”才想起意忘了請教對方名號來歷,她深深地愛著徐文,現在徐文死了,而她對他的來歷,與任何陌生人沒有兩樣,連他的姓都不知道,這未始不是人世間的一幕悲劇。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木然絕望地向下望著。

  暗沉沉的深谷.似已帶走了她的一切。

  她似置身在一個虛無的境地中,一切的感覺都是空,沒有任何實体的存在,連她自己在內……

  且說,徐文被“七星故人”掌擊重傷,拋落斷岩,在他最后閃電般的一念,自是將粉身碎骨,屍骸無存,他連掙扎呼喊的余地都沒有,殞星般地下墜中,他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耳際突然響起一聲“噫!”

  若有若無的意識中,他對這聲“噫!”起了反應,但那反應只如微風掠過水面所引起的水紋一樣,淡淡的,淺淺的,瞬即消失。

  “他居然還會活……”

  聲音再傳入耳,他的意識被喚回了些、他想睜開眼,但眼瞼重若干鈞,用盡力也撐不開,意識倒是復蘇了。

  “我難道沒有死麼?”他想。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內元開始流轉意識也由濁而清,他徐徐睜開了眼,昏昧的光線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平滑的岩壁,接著,地看清了這是一個石洞。

  “我……真的還活著!”

  他驚喜万狀地喊出了聲,但聲音卻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只是頎覺自己業已呼叫出聲而已。

  “娃儿,你實在命大,該死而不死!”

  這句話,他完全聽清楚了,語音蒼勁震耳。他用力側轉頭,目光所及,不由心頭大震,在距他數尺之處的地上,盤膝坐著一個怪物,紛披的白發,垂及地面,茸茸亂須,遮去了整個面孔,只兩只電炬似的目光,從須發中透射而出。

  若非對方說了話,他簡直不敢相信對方是一個人。

  這時,他確信自己仍然活著,意外的驚喜,帶來一股莫明的力量,使他生機大盛。他雙手撐他,搖搖不穩地坐了起來。

  望了那怪人半晌,才振起精神開口道:“是老前輩救了晚輩?”

  怪人震耳的聲音道:“娃儿,老夫差點死于你手!”

  徐文愕然張大了雙目,道:“這……怎麼會?”

  “你的毒手!”

  徐文心頭狂震,一看,自己隱在貼身的左手,已然露了出來,他悚然望著怪老人,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秘密,第一次被人拆穿。

  毒手,這一只含蘊劇毒的手,隱藏在衫內,肋下開了一孔,外面被虛垂的衣袖遮住,望上是個獨臂人。與敵人交手時,只要身形接近,毒手從小孔內伸出,觸膚即倒,這秘密,誰也不會發現,主要是死者無傷,也無中毒跡象。

  怪人又開了口:“娃儿,如老夫所猜不錯,你這只毒手所含,是毒絕人世的‘無影摧心手’?”

  徐文又是震驚莫明,栗聲道:“老前輩說對了,正是‘無影摧心手’!”

  怪人目中寒芒暴射,沉聲道:“你練成這種武林失傳數百年的毒功,顯見不是什麼好來路,老夫該毀了你

  徐文心膽皆寒,陡地站起身來,退到壁邊。

  死亡的陰影,又籠罩了他。

  怪老人懾人的目芒,隨著他轉移,直射在他的面上,許久,才喃喃地道:“看你樣子,根骨靈秀,又不像窮凶極惡之徒……”

  徐文沒有說話,只怔怔地瞪著對方,心中卻在轉著圈子,這怪老人顯然已觸及了自己的左手,但他並未中毒,而且能一口道出“毒手”的來歷,憑這一點,對方是個不可思議的人,要取自己性命,恐怕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該死,是逃避不了的。

  “小子,你出身何門?”

  徐文想了想,坦然道:“‘七星幫’!”

  “‘七星老人’是你何人?”

  “那是先祖父!”

  “此刻掌門是誰?”

  “家父!”

  “以老夫所知,‘七星老人’素行正大,並不擅用毒

  “是的。”

  “那你毒功何來?”

  “是……是……家父所傳。”

  怪老人沉默了片刻,以十分凝重的聲音道:“以老夫所知,這‘無影摧心’之毒,毒絕天下,中毒的人,絕無中毒跡象,毒一沾膚,立攻心髒。而練成‘無影摧心掌’的,僅有兩百年前的‘鬼見愁’一人,據說,‘鬼見愁’是被火燒死的,死后並無傳人,你父親莫非得了他遺留的‘毒經’?”

  徐文驚惶地道:“是的。”

  “你可知道練了這‘無影摧心手’,終生不解?”

  “這……這……”

  “那你父親毫無人性,他竟然讓你練這毒功,毀你一生!”

  徐文驚疑地道:“晚輩身上帶有解藥。”

  “只能解別人中毒,卻不能散本身毒功。”

  “這……怎麼可能?”

  “老夫僅是耳聞,不曾見識過‘毒經’,據先輩傳言,‘無影摧心手’一經練成,毒與練功人本身溶而為一,除了切除這只‘毒手’,此毒終生不解。”

  徐文一顆心頓往下沉,如果事實真的如此,自己一生便算毀了,但,一個做父親的會摧殘自己的親骨肉嗎?抑或是父親根本不知道這后果?

  他從不曾聽父親提到過這樣的話,只是告訴他,此功練成,可以無敵天下,但不能與人發生肌膚之親。事實證明,並非無敵天下,碰到動力卓越的對手,雙方不接觸,“毒手”就不能發揮威力,否則自己也不致被人擲落斷岩了。

  如果,父親明知這后果,而命自己赴開封求親,安的是什麼心呢?

  自己無端端愛上方紫薇,豈非也極為可笑?

  他回憶練這毒功的情景,記得那是從八歲開始的,每天以藥計浸手,按時服藥,按時照父親口述的訣要運功,整整十年,才告練成,可就沒聽父親說過如何散功……

  事實真如這怪老人所說嗎?

  這不僅恐怖,而且慘無人道!

  “娃儿,你不相信?”

  徐文期期艾艾地道:“不是……不信,而是難信

  “嗯!將來你無妨試試看。”

  “老前輩何以不畏劇毒?”

  “老夫業已練成‘金剛神功’,百毒不侵!”

  徐文駭然大震,想不到眼前的怪老人,竟然練成了僅屬傳聞的“金剛神功”,看來他在武林中恐怕找不到對手了,但心中仍有些不釋。

  “此毒無形,老前輩何以知曉?”

  “毒雖無形,中毒的人不能沒有感應。”

  “哦!請問老前輩尊號?”

  “老夫名號早已忘了。”

  “晚輩被人拋下斷岩,老前輩如何救晚輩粉身之厄?”

  “是岩壁間的山藤救了你,非關老夫,算是你命大吧。不過,你被山藤阻住墜勢,重復落地,雖免了粉身碎骨之災,但當時你確是死了,心脈已絕,想不到一個時辰之后,生機再現,這是老夫生平所見唯一奇事……”

  徐文惑然道:“老前輩曾施救嗎?”

  “沒有,因為你確已死亡!”

  “這……”

  “啊!小子,你是否服食過什麼天材地寶之類的藥物?”

  “沒有。”

  徐文斷然地搖了搖頭,他忽然憶起在旅邸中,遭到冒父親形象的錦袍蒙面人暗算死過一次,又活轉來,這是什麼原因呢?

  他愈想愈迷糊,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不可能的怪事啊!

  怪老人話題又轉,道:“小子,你怎會被拋落這斷岩的?”

  “遭人暗算!”

  “有多少人毀在這只‘毒手’之下?”

  “晚輩不到不得已時,不施毒手,自信從不濫殺無辜。”

  “老夫有些信不過?”

  “老前輩說這話的意思是……”

  “老夫本想毀了你,為武林除一大患,不過念在你先祖‘七星老人’曾與老夫有數面之緣,改變了主意,留下你這只‘毒手’吧!”

  怪老人說來非常輕松,聽在徐文耳中,卻不輸五雷轟頂,潛在的傲性,使他不屑于乞憐,咬了咬牙,道:“老前輩可以取晚輩性命,要殘晚輩一臂……”

  “怎麼樣?”

  “辦不到!”

  “小子,老夫取你性命,並不比捻死一只螞蟻費事?”

  徐文雙目迸出了火花,厲聲道:“請下手!”

  怪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只一抬,徐文但覺一股其強無比的吸力,把他拉到了老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登時驚魂出了竅,憑這一手,要他死決活不了。

  “你真的願死而不願殘臂?”

  “不錯!”

  “你想清楚了?”

  “自力不足以保命,根本毋須去想!”

  “你倒是很狂傲?”

  “哼!”

  怪老人偏頭想了一想,突地重重一拍皤然皓首,道:“該死,老夫忘了一件大事,小子,你上白石峰,‘白石庵’是你必經之地?”

  徐文心中一動,道:“是的。”

  “碰見那臭尼姑沒有?”

  “臭尼姑,誰?”

  “那自稱‘白石神尼’的?”

  “早已升登極樂了。”

  怪老人全身一顫,陡地起身,一把抓住徐文腕脈,厲聲道:“你說她死了?”

  徐文大吃一驚,道:“是的!”

  “是真是假?”

  “晚輩似乎沒有說謊的必要。”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怪老人跌坐回地面,漸漸,笑聲變成了哭聲,聲浪在洞中來回擊撞,勢如驚濤駭浪,狂風驟雨,震得徐文耳膜嗡嗡作響,愣愣地望著對方,有些手足無措。久久,怪老人止住哭笑難分的號陶,自語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老夫數十年苦待成了泡影……”

  徐文好奇之念火熾,他想,這怪老人與“白石神尼”之間,必有某種不平凡的關系存在,一個在峰前,一個在峰后,聽口氣已數十年不謀面,這的確夠玩味。

  心念之中,忍不住問道:“老前輩為何如此激動?”

  怪老人連連揮手道:“去!去!老夫的事誰要你多嘴!”

  徐文乘風轉舵,回身便向洞外走去……

  “回來!”

  徐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

  “小子,你想走麼,這輩子休想了!”

  “老前輩什麼意思?”

  “你小子除非助生雙翅,否則休想離開這絕地。告訴你,這鬼地方深達千仞,四面絕壁,猿猱難攀,否則我老人家怎會呆上數十年寒暑。”

  徐文一愕,解嘲似的一笑道:“老前輩要殘晚輩這只左手,豈非也是多余,既不能出困,‘毒手’何患?”

  “廢話,我老人家當然有道理。!”

  “晚輩倒想請教?”

  “小子,老夫又改了主意,不想卸你的‘毒手’了,

  不過,有條件……”

  “請問什麼條件?”

  “你發誓重出江湖之后,不以‘毒手’傷害無辜。”

  “這一點老前輩放心,晚輩從未無故傷人。”

  “你立誓!”

  “老前輩,善惡存于方寸之間,誓言只約束君子不約束小人。”

  “嗯!也有道理,你辦得到麼?”

  “晚輩可以答應。”

  “好,老夫信你一次,設法讓你出這絕地,但你替老夫找一個人……”

  徐文登時精神一振,道:“請吩咐!”

  怪老人目光一黯,道:“也許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不過,老夫在未證實她的生死前,決不死心。”

  “是什麼樣的人?”

  “一個女人!”

  “女人?”

  “嗯、女人,一個絕世美人。哈哈!情關難堪,昔日的美人,而今是什麼模樣?

  龍鐘老婦?夜叉?去休!去休……”

  音調充滿了冬日肅殺之味。

  徐文吁了一口長氣,道:“她是誰?”

  怪老人神不守舍地道:“她叫杜如蘭!如蘭!如蘭;絕壑吐艷,美冠群芳,超塵脫俗……”

  以下的話,像囈語,模糊難辨,似乎回憶已把他帶到另一個境地中。

  徐文驚奇地望著這神秘的怪人,想開口又插不上語。

  怪老人激動了一陣之后,又慢慢平靜下來,一擺手道:“坐下,聽我老人家告訴你。”

  徐文依言就地坐下,怪老人眼中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光輝,幽幽然開口道:“數十年前,武林中出觀了一對姊妹花,大的杜如意,小的叫杜如蘭,容貌與武功雙絕,風靡了整個江湖,也使無數年青武士如痴如狂。在無數追逐者之中,有一個自視極高的劍土,在偶然機會中,結識了這一雙姊妹花,那劍士獨鐘情于那做妹妹的,兩人海誓山盟,互約白首,可是那做姐姐的,卻暗中屬意這劍士……”

  話鋒至此一頓,又道:“做姐姐的暗戀成狂,卻不能橫刀奪乃妹之愛,于是,她出了家……”

  “哦!”

  徐文已約略猜到故事的內容,不由“哦”了一聲。

  怪老人橫了他一眼,又道:“姊妹倆幼遭孤露,相依為命,乃妹悲乃姐的遁入空門,但卻不知她姐姐的心事,那劍土也不知情……”

  接道:“不久之后,做姐姐的奇緣巧遇,得到了上古異人遺留的一尊‘石佛’。”

  “啊!”徐文驚呼出聲,這是武林中無法聽到的秘辛。

  怪老人自顧說下去道:“于是,她練成了絕世身手,被人尊為‘神尼。她雖然出了家,也得了名,但,卻斬不斷那柔韌的情絲,勘不破那情關。”

  “有一天,那劍士為了要早日與情人結為連理,特地到尼庵請命。做姐姐的提出了條件,除非他成為天下第一人,否則不許與乃妹匹配……

  “劍士請教如何能成天下第一人,做姐姐的拿出一片唄葉,說,上面所載是佛門至上武學‘金剛神功’,必須純陽之体才能參修,此功若成,放眼宇內將無敵手……”

  “習武的人都有一種嗜武狂,試問,平白得此神功,成功之后,又可與情人共偕白首,誰能不動心?那劍士當然感激無限,欣然接受。”

  “在做姐姐的安排下,他被引入一個極隱秘的所在閉關潛修。參修了一段時日之后,他發覺情形不妙,真氣流轉不能歸經,險險導致走火入魔。他想啟開與那做姐姐的參研,叩關之下,忽然發現那穿越山峰的秘道,業已被封死……”

  “那劍士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到這時才覺悟自己中了圈套,此生恐怕已難返世間,在極度憤恨與悲傷之下,他几乎發狂,做姐姐的因愛成妒,施這狠手,他相信那做妹妹的決不知情……”

  說到這里,怪人目中泛起了淚光。

  徐文的雙眉,已緊緊地皺在一起,暗思,可能嗎?

  “在絕望中,那劍士盡量朝好處想,他希望這不是真實,當他神功有成,那做姐姐的會來啟關,于是,他又潛心研那唄葉,年復一年,他終于發現口訣是被涂改過的,難怪氣不歸經,血行岔道……

  “為了要重見情人,他必須活下去,憑他的天賦,鑽研出口訣錯誤的所在,苦苦參修,整整十年,他練成了‘金剛神功’,破關之下,發現這的確是預謀,秘道已全部被毀,與山峰渾如一体,出困是絕望了。于是,他想到千仞絕壁,他集全力于飛升之術,可是,事實又粉碎了這一絲希望,由于先前照錯誤口訣修煉,經血走岔,成了痼疾,一口真氣提到極限時,突有濁氣發生,輕身之術始終無法越過某一限度。

  “他徹底地絕望了,但他仍然要活下去,希望有一天他的愛人得知真情前來相救,或是那做姐姐的天良發現,使他重見天日,于是,他在渺茫的希望下,苟延殘喘地活到現在……”

  怪老人故事說完了,目光中盡是恨和絕望。

  徐文被深深地感動了,他同情這不幸的老人。

  一個年青劍土,在絕望的境地中,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的確是太殘酷了。

  不用問,故事中的劍士是這怪老人,做姐姐的當然是“白石神尼”了。

  誰能想象,一個被武林尊為超人的“白石神尼”,居然會做下了這等殘忍絕倫的毒事,等而下之,當今一些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的行為又如何?

  太可怕了,江湖鬼蜮,令人無法思議。

  徐文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這怪老人數十年來,無法出困,自己豈非更加無望?

  想到這里,一顆心登時抽搐起來。

  怪老人垂首沉思了半晌,怪地抬頭,目射神光,以庄嚴無比的口吻道:“娃儿,你答應無論如何,為老夫查出杜如蘭的生死下落嗎?”

  “答應,可是……”

  “可是什麼?”

  “怎能脫出這絕境呢?”

  “老夫說過自有道理。”

  徐文激動万狀地道:“老前輩有何道理?”

  “老夫助你打通生死玄關之竅,然后把本身真元輸送給你,再傳你一式身法,就可以飛升而出。”

  “這……晚輩不能從命!”

  “為什麼?”

  “老前輩沒理由對晚輩付出這大的犧牲!”

  “老夫是要你辦事。”

  “老前輩在輸出全部真元之后,本身將如何?”

  “老夫沒說全部,八成已足夠,余下的兩成,已夠老人保命。”

  “晚輩愚見,還是另謀他法。”

  “哈哈哈哈……娃儿,憑你這一點存心,老夫完全相信你了,告訴你,除此之外,別無他徑可循。來,背對老夫坐下……”

  徐文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手足無措,口里訥訥地道:“老前輩!這……這……”

  “娃儿,由不得你了!”

  一股絕大的旋力,把他的身形車轉,拖落地面,事實已不容他猶豫或考慮,只好坐正身軀,一道熱流,從“命門”滾滾而入。

  外力加上本身真元,匯成一股巨流,撞向任督之處的“玄關”。

  一次!

  二次!

  三次!

  ……生死之竅貫通,強猛的震蕩,使徐文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神智復蘇,但覺又一道熱流,從“百會”大穴涌入体內,穿經走脈,如長江大河,洶涌奔騰,全身如遭火焚,汗出如注。

  他以本身真無導引,運行了一周天又一周天。

  洞中光線由明變暗,又由暗轉明。

  徐文收功看視,只見怪老人神情萎頓,目中已不見懾人的神光。

  他既感且慚,恭敬地拜了下地,他沒有說什麼,大思不言謝,他只能銘記在心里。

  又是一天一夜,他學會了老人自創的一式“旋空飛升身法”,這身法全憑一口清氣,盤旋上拔,藉壁間點足之勢挨氣回升。

  因禍得福,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第三天,日出,老人要他離開。

  兩日夜相處,使他對這老人發生了濃厚的情感,當然,這是基因于所受的殊恩。

  老人取出一支金簪,慎重地道:“娃儿,這是信物,你找到那叫社如蘭的女子……

  不,她該是年登耄耋的老太婆了,你出示信物,告訴她你所見所聞!”

  徐文恭謹地接過,貼身藏好道:“好前輩,請示尊號?”

  怪老人搖頭道:“不必提了,她心里知道就行。”

  “晚輩有一愚見,務請老前輩俯允?”

  “什麼事?”

  “晚輩出去之后,結繩請老前輩……”

  “不用,壁高千仞……”

  “千們也是一個限度,結千仞之繩,並不費事。”

  “老夫在此候你回音,你離開后,立即去辦事。”

  “老前輩何以不願離開?”

  “‘白石神尼’已死,失去了泄憤的對象,數十年前的情人,不知是否尚在世間,老夫年已百歲,該就木了,所等待的,只是能見她一面,或是一個訊息而已,歲月悠悠,人生已到盡頭,老夫還有何望,你去吧!”

  徐文心中十分不忍,不由滴下淚來,這是至性的流露,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別人流淚。

  怪老人似乎也相當激動,但他忍住了,連連揮手道:“去!去!堂堂武士,勿效儿女之態!”

  徐文黯然再拜,走出洞外,抬頭一看,絕壁如鏡,像是刀切的一樣,看那岩沿,似乎接到了天,他真不敢自信憑那式身法,是否可以平安出困。

  單是看,就有些心旌搖搖。

  他功運周天,氣納丹田,充盈的真氣,使他感到身軀飄然欲舉。

  怪老人悄然來到他的身后,沉聲發話道:“全心默運,氣不可濁,起!”

  徐文口里輕嘯一聲,雙腳一蹬,身形如脫督之箭般彈射而起。這一拔,有十丈高下,半空一折,足尖點向岩壁,藉一點的反彈之力,旋飛而起。

  一圈又一圈。

  他真不敢置信,竟然真的升登峰頂。

  他長長地換了一口氣,抹去了額上的汗珠,把左手脫出衣袖,藏在衣底,仍是那左袖虛飄的獨臂模樣。

  剎那之間,他心頭涌起了几個不同的意念——

  他想到兩次向自己施殺手的錦施蒙面人!

  無端把自己拋落斷岩的“七星故人”!

  也想到“衛道會”一幫仇人!

  流離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在承受了斷岩怪老人的內元之后,不知功力究竟增高了多少?是否可仗以快意恩仇?當然,這問題很快就會得到證明的。

  他又想到怪老人要他找尋的女人杜如蘭,從何著手呢?他自然地想到了紅衣少女方紫薇,她是“白石神尼”的傳人,極可能知道她師叔的下落……

  驀地——

  他發現數丈外的斷岩邊,坐著一個女子,像一尊石像。

  他仔細一辨認,心頭為之大震,暗道,原來是她,三天了,難道她還沒有離開?

  心念之中,彈身過去,喚了一聲:“大姐!”

  那女子赫然正是“天台魔姬”,只見她幽幽回過頭來,陡地,雙目睜得滾圓,粉腮起了抽動,久久不作一聲,茫然,驚愕,駭怪……

  徐文再次道:“大姐,你怎麼了?”

  “天台魔姬”一翻身下了岩石,顫栗地道:“你……弟弟,你沒有死?”

  徐文深被她那神情感動,向前挪了兩步,道:“大姐,我沒有死!”

  “是真……的?還是……夢?”

  “真的!”

  “天台魔姬”口里親切地喚了一聲:“弟弟!”雙臂一張,扑了過來。

  徐文一晃身,大聲道:“別碰我!”

  “天台魔姬”愕然收住扑勢,淚水順腮而下,陣中閃動著慈母似的光輝。

  徐文這才發覺她已憔悴了。

  “弟弟,你竟然還活著!多麼意外的奇跡啊!”

  “姐姐,你一直沒有離開?”

  “弟弟,我……一直想跳下去,與你一起……”

  她垂下了螓首,驚修的粉腮上浮起了一層紅暈。

  這是真情的流露,也說明了她的痴心。徐文深深內疚,覺得自己真不配接受她這樣的情感,自己並不曾給她什麼,心里連一點愛意都不曾起過,之所以與她親近,只是想利用她成為自己報仇力量的一環。

  他為自己以前的作法感到卑鄙。

  他想說出真情,請她厚諒。

  他想抱住她,告訴她自己從現在起,報答她這一番深厚的情意!

  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一個意念使他冷靜下來,他的那只左手——毒手。果如怪老人所說,自己此生沒有資格親近任何女子。

  他心里起了一陣絞痛,他想不透一個做父親的,為何要親生骨肉練這毒功?這是瘋狂,是殘酷!他想,父親必然有散功之方,不然他不會如此斷送自己的儿子

  “弟弟!”

  “天台魔姬”眸中換了一種醉人的光彩,低喚了一聲。徐文感覺得到,這一聲呼喚,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言語。

  “弟弟,你怎麼會奇跡似地活著呢?”

  “也許是命不該絕,我被拋落時,恰巧掉在一蓬山藤之上,沒有粉骨碎身;更巧的是斷岩下有人……”

  “有人?”

  “是的。”

  于是,徐文把自己的遭遇,簡略地說了一遍,只隱起“毒手”被拆穿這一節沒提。

  “天台魔姬”激動得嬌軀亂顫,口里連聲;“啊!啊!”

  “大姐,你聽說過杜如蘭其人嗎?”

  “從未聽說過,不過,總可以查探得出來的。”

  “那‘七星故人’呢?”

  “天台魔姬”咬牙切齒地道:“我几乎被他凌辱,所幸身上所佩的師門信物救了我。”

  徐文一聽,不由發指,恨聲道:“我不殺他誓不為人!”

  “哦,弟弟,我忘了告訴你令尊曾在此現身!”

  “家父?”

  “是的,錦袍蒙面,我几乎誤認他是那向你下殺手的冒充者!”

  “家父說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他只說要替你報仇,同時要尋你的屍体。”

  徐文黯然道:“他老人家定必傷心透頂!”

  “天台魔姬”為之神情一黯,道:“你不會見他老人家一面嗎?”

  徐文長長吁了一口氣,他不願說出家破人亡的真情,含混地道:“那當然是要的。”

  “弟弟,依我判斷,‘七星故人’與‘妙手先生’是一路!”

  “何以見得?”

  “事實非常明顯,‘無情叟’與‘喪天翁’看住了‘妙手先生’,‘妙手先生’雖說輕功身法獨步宇內,卻也沒有把握能逃出兩個老怪物之手,‘七星故人’不遲不早的來到,故意激怒‘無情叟’向他出手,造成‘妙手先生’遁走的機會……”

  “這分析極合情理,不過……”

  “不過什麼?”

  “兩個怪物與‘妙手先生’僵持不下,似乎另有顧忌,以兩老怪的身手,不會收拾不了‘妙手先生’,而竟久不出手,同時雙方言語中曾透露與‘石佛’偕亡的話,顯見內中另有文章……”

  “嗯!我也有同感,只是沒個惴測處。”

  “你看兩者怪能追上‘妙手先生’嗎?”

  “不可能,‘妙手先生’的輕功不是虛傳的。”

  “‘妙手先生’得到‘石佛’,如照傳言,‘石佛’中藏有武功秘笈,他再練成‘石佛’武功,加上他本身的詭譎門道,武林中恐怕沒有對手了……”

  “可能,不過‘衛道會’不會放過他。”

  “奇怪的是方紫薇是該會一分子,為何不早取出‘石佛’,而讓旁人得手?”

  “也許神尼另有遺言,也許內中另有文章,當然,方紫薇如果不被陸昀以藥物迷了心神,她是不可能透露的。”

  “可笑‘聚寶會主’母子枉費心機,結果被‘妙手先生’黑吃黑吃了去,還樹下了強敵。”

  “天台魔姬”羞怯地一笑,道:“弟弟,我們該下山去弄點食物充饑了?”

  經這一提,徐文項感腹內空虛得難受,一頷首道:“是的,三天來粒米不沾,大姐這一說馬上就感到受不了!”

  “走吧!

  兩人奔下了“白石峰”,在最近的村中小店,草草果了腹。

  “天台魔姬”關切地道:“弟弟,行止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先趕正陽城!”

  “找‘妙手先生’?”

  “嗯,一方面追討翠玉耳墜,一方面打探‘七星故人’的行蹤!”

  “照原計行事嗎?”

  “這……我們無妨以禮求見,坦述來意,如對方故弄玄虛,或出什麼花樣,不得已時再照原計而行。”

  “好,就這麼辦吧!”

  正陽城,南大街一座巨宅之前,來了一男一女,他倆,正是“地獄書生”徐文和“天台魔姬”。

  徐文望了望那兩扇緊閉的獸環黑漆大門,道:“大姐,是這里不錯吧?”

  “不會錯的,我記得十分清楚!”

  徐文上前叩了數下門環,門內寂無回聲。徐文回顧了“天台魔姬”一眼,把門拜叩得更響,那聲音,聾子隔條街都可以聽到了,可是,依然一無反應。

  突地——

  一個聲音道:“兩位做什麼?”

  徐文回顧一看,發話的是一個身著土布長衫的中年人,手拿串鈴,斜背藥箱,藥箱上插了一支小旗,旗上寫著“包醫疑難雜症”六個字,原來是個走方郎中。

  “天台魔姬”卻已答了話:“我們來訪此屋主人!”

  走方郎中雙眼一翻道:“什麼,兩位來拜訪此屋主人?”

  徐文接口道:“不錯。”。

  “兩位與此間主人是素識,還是……”

  “是素識。”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走方郎中搖起串鈴,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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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3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8:09 AM 編輯

第六章 天眼聖手

徐文與“天台魔姬”正在叩一所巨宅大門,忽來一走方郎中,問徐文與這巨宅主是素識抑是……

  徐文脫口答道:“素識!”

  走方郎中狂笑連連,轉身便走,徐文一看這郎中的行為大有蹊蹺,一晃身,截住對方去路,道:“朋友慢走!”

  走方郎中驚怔地退了一步,道:“這算什麼?”

  “朋友因何發笑?”

  “因為閣下說與那屋主是素識,所以覺得好笑!”

  “這有什麼好笑?”

  “此屋久已無人居住,這是正陽城中有名的‘鬼屋’

  徐文面色一變,道:“什麼,鬼屋?”

  走方郎中怯怯地膘了兩扇黑漆大門一眼,道:“不錯,鬼屋,日落之后,膽小的要繞道而行,從這里經過都不敢。”

  “鬼話,世間那有什麼鬼神,庸人自擾罷了!”

  “閣下,看來你是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夫子只是不語,並沒有否定鬼神的存在,剛剛閣下說此屋主人是素識又作何解釋呢?”

  徐文不由語塞,窒了片刻,才尷尬地道:“在下是慕名造訪,今天初臨貴城。”

  走方郎中嘴巴不饒人,緊迫著道:“慕名?慕何人之名?”

  徐文不禁上了火,冷冷地道:“朋友是在盤查在下底細麼?”

  走方郎中哈哈一笑道:“閣下言重了,在下走南闖北,靠的就是朋友,這一點江湖規矩倒識得,只是措詞不當,請海涵!區區原意是閣下可能訪錯了門戶,而區區卻是正陽通,敢誇口只要道得出字號,無人不識,也許有效勞之處?”

  徐文正要開口,“天台魔姬”已搶著道:“如此說來,朋友必非等閒之輩,請示名號?”

  走方郎中瞟了“天台魔姬”一眼,道:“區區人稱‘天眼聖手’,無名小卒,姑娘別見笑!”

  “‘天眼聖手’?”

  “正是,姑娘聽說否?”

  “第一次!”

  “嘿嘿嘿嘿,區區說過是無名小卒,豈能入女俠之耳!”

  “朋友是天眼斷症,聖手回春?”

  “呃!不不!區區大眼斷禍福,聖手決疑難!”

  “天眼斷命?”

  “正是,區區是郎中兼相士,嘿嘿,薄有虛名!薄有虛名!”

  油腔滑調,一身江湖氣。

  “天台魔姬”脆生生地一笑,道:“好極了,我姊弟倆尋人不著,朋友想必能斷得出來?”

  “呃呢!這是占卜,有別于相術,不過這也粗通!”

  “好,就請你占上一占!”

  說著,就門口影壁前的石台上坐了下來。

  徐文對她的輕浮態度,頗表厭惡,也許這就是他對她無法動情的原因。

  “天服聖手”把藥箱朝青石板地一放,當椅子坐了,一本正經地道:“姑娘只說找的是什麼人物,也許區區立可奉告,不用占了?”

  徐文不耐煩地道:“大姐,我們還有事!”

  “天眼聖手”謅媚地一笑道:“閣下,不是區區誇口,要辦事碰到區區便是捷徑!”

  “天台魔姬”以眼色示意徐文忍耐,然后煞有介事地道:“如此,我姊弟與朋友不期而遇,的確是幸事了!”

  “好說!”

  “有兩件事請教……”

  “姑娘但說無妨。”

  “第一是尋人,第二是尋物。”

  “天服聖手”用手一捻上唇的兩撇小胡,搖頭晃腦地道:“請一件一件講吧!”

  “代價若干?”

  “這得看所找何人,所尋何物。”

  “朋友的意思是看事論酬?”

  “嘿嘿!正是!正是!……”

  “朋友既通占卜之術,請占上一卦,尋人是否如願?”

  “天服聖手”把手縮在袖中,口中念念有詞,半晌,道:“所尋是男是女?”

  “男人!”

  “嗯!尋人嗎……宜向西行,十里之內必有所遇。”

  “朋友的意思是正陽城內尋不到要找的人?”

  “照卦象看來是如此!”

  “准嗎?”

  “區區的文王神謀,百驗不爽!”

  “好,課銀若干?”

  “十兩足銀,不多吧?”

  “不多,不多。”

  徐文心中十分不耐,把頭扭向別處。

  “天眼聖手”喜笑顏開地又道:“第二是尋物?”

  “不錯,請朋友再起一課,看此物能否壁歸原主!”

  “天眼聖手”依樣葫蘆,咕噥了片刻,突地“咳”的一聲道:“奇怪!”

  “天台魔姬”柳眉一蹙道:“何事奇怪?”

  “依卦象看來,姑娘所尋之物,並非自己之物!”

  徐文心中一動,暗忖:莫非這郎中真有一手,翠玉耳墜當然不是“天台魔姬”之物,他竟能一語中的。

  “天台魔姬”微微一笑道:“朋友說對了,這卦可真靈,得失之數呢?”

  “物已有主,不必尋了。”

  “什麼,物已有主?”

  “區區是照卦直言。”

  “朋友的意思是尋不回的了?”

  “正是這句話,不必枉費心力了!”

  “果真如此嗎?”

  “當然,區區此卦如不准,從今隱姓埋名!”

  “天台魔姬”咕嘰一笑道:“朋友多才多藝,改個行當就行了,何必隱姓埋名。說實在朋友大名是什麼,還沒有請教呢?”

  “天眼聖手”面不紅,耳不赤,連打哈哈道:“姑娘取笑了!”

  徐文冷冷地道:“大姐我們該走了。”

  “天眼聖手”轉向徐文,偏著頭看了几眼,栗聲道:“閣下,恕區區直言,閣下身帶暗疾,此疾天下無人能治!”

  此語一出,徐文與“天台魔姬”同感心頭一震,徐文驚的是對方語中有語,暗示自己的“毒手”,“天台魔姬”卻是因不明內情,而為這危言吃驚。

  徐文強作鎮定,冷聲道:“朋友別危言聳聽,在下有何暗疾?”

  “閣下自心明白,何故作此欺人之談?”

  “在下一點也不明白!”

  “區區一向自信雙眼不誤,至親手足,或神或貌,必有相通之處,由此斷定.兩位當系異姓姐弟……”

  “這不足為奇。”

  “閣下隱疾,注定此生應作孤鸞!”

  徐文面色不由大變,這句話完全說中了他的隱痛,“白石峰”后斷岩下怪老人的話得到了證實。他一向不相信江湖術士,而現在,他迷惘了,對方竟能憑一雙肉眼,看出別人不言之秘,這太神奇,也太可怕了!設若自己的秘密泄出江湖,后果是難以想象的,莫非對方別有居心,施的是詐術……

  “天台魔姬”駭異地望著徐文,從徐文的神情上,她意識到這走方郎中並非無的放矢,她也迷糊了,到底這郎中最具有些道行,還是……

  “天眼聖手”站起身來,背上藥箱,向“天台魔姬”道:“姑娘,一共二十兩足銀!”

  “天台魔姬”小嘴一噘道:“朋友真的要錢?”

  “姑娘,區區賴此為生。”

  “朋友謀生之道,不止這一門吧?”

  “姑娘取笑了,區區這藥箱,正陽城婦孺皆知。”

  “天台魔姬”摸出一個小金錠,道:“朋友接好了!”話聲中,脫手擲出,暗中卻用上了三分力道。

  “天眼聖手”伸手一接,陡地大叫一聲,跌坐在地,金錠滾出老遠,他呵了呵負痛的手,連滾帶爬地把金錠抬起,啼笑皆非地望著“天台魔姬”道:“謝姑娘!”

  一副市井小人之態,接著,又換過一副面目,向徐文道:“閣下,世間無絕症,緣法而已,顧后會有期!”

  說完,搖起串鈴,揚長而去。

  徐文愣然望著對方身影,從街角消失,耳邊仍響著那句話,“世間無絕症,緣法而已……”難道這江湖郎中能解自己毒功?論外貌,對方是標准的走方郎中,若他細分析對方的言詞似乎又大有文章……

  “天台魔姬”正色道:“兄弟,你看這郎中如何?”

  “十分可疑!”

  “我猜想他可能便是‘妙手先生’本人!”

  “哦!的確,太可能了,我不該放他走的!”

  “他說這是‘鬼屋’,你相信麼?”

  “我們何不進去一探?”

  “不必了,找們向西走……”

  “照對方的話做?”

  “嗯,如果對方果是‘妙手先生’,他已在前道相候了,我們不必再費周章。”

  “万一他不是呢?”

  “那郎中說西行十里,必有所遇,決非無固。即使那郎中不是‘妙手先生’本人所改扮,至少他已知道我們要找的人是誰,因為我沒有記錯,這巨宅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即中自命正陽通.最低限度,他知道屋主是誰,所謂‘鬼屋’,文王神課等等,我看來不過是信口胡謅而已。”

  “大姐真有這自信?”

  “八分!”

  “也許那走方郎中是胡謅騙錢呢?”

  “我們可以回頭,這屋子總走不了。”

  “大姐的意思,我們依言而行?”

  “當然!兄弟,他說你有什麼不治的隱疾,這話可是真的?”

  徐文心頭一沉,咬牙頷首道:“我不否認。”

  “天台魔姬”情深款款地道:“可否告訴大姐我,也許能為你……”

  徐文愴然一笑,道:“現在不談這個,以后這個大姐會知道的,我們走吧!”

  兩人折出正陽西城,入目一片荒涼,僅有一條黃泥小道筆直向西伸去,卻不見半個行人。兩人略一商量,緩緩向西行去。

  顧盼間,已走了七八里地,卻一無所見。

  徐文喘了一口氣道:“我們上了當了。”

  “何以見得?”

  “如果那走方的郎中果是‘妙手先生’本人,我們這一折騰,他正好有時間搬移家小,或從容布置,等我們第二次上門。”

  “看,那小丘上不是一個人?”

  “是人也未見得是我們要找的人。”

  “總得試試看呀。”

  “是他,駝背老人!”

  徐文定睛一看,精神為之大振,歡然道:“大姐料事如神,我們快!”

  兩條人影,如飛燕般掠上路旁小丘。

  不錯,對方正是“白石峰”頭所見的駝背老人——“妙手先生”。

  徐文單掌一揚,道:“閣下久候了!”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久候!老夫也是剛到不久哩!”

  “閣下的確是個好郎中……”

  “過獎!過獎!兩位能尋到正陽城‘鬼屋’來,太不簡單!”

  “言歸正傳,閣下當知在下來意?”

  “為了‘石佛’麼?”

  “在下無意‘石佛’,閣下不必顧左右而言它。”

  “那就令老夫莫測高深了。”

  徐文哼了一聲道:“在下很佩服閣下的身法與武功造詣……”

  “這毋須你恭維!”

  “閣下交出來吧,在下不為別的,只要尋回失物?”

  “噫!你越說越玄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只翠玉耳環!”

  “妙手先生”全身一震,頗為激動地道:“什麼?你說什麼?”

  “翠玉耳環!”

  “你……小子把它丟了?”

  這話十分突兀,徐文反而為之一愣,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天台魔姬”幽幽地插道:“前輩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麼?”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在說翠玉耳環嗎?”

  “不錯,閣下說把它丟了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丟,他怎麼四處找,這不是很明顯嗎?”

  “那閣下是知道這東西的了?”

  “當然。”

  徐文接上了口,道:“在下鄭重要求,清閣下歸還!”

  “什麼,小子,你認為是老夫取走的?”

  “難道會不是?”

  “你是根據什麼而作此言?”

  徐文又怔住了,他當時根本連對方的身形都沒有看清,只是憑“天台魔姬”的猜測,從身法上推斷可能是“妙手先生”所為,當然說是不足為憑的,但,放眼武林要找出另一個具有同等身法,而又是空空妙手的人,卻沒有第二個。

  心念之中,凝聲道:“憑閣下的身法與手法!”

  “如何丟失的?”

  “從在下手中奪走的。”

  “噢!竟有這樣的事?”

  “閣下不必狡辯了,還是交出來的好,否則……”

  “否則怎麼樣?”

  “在下為了追還此物,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論耍手段,玩花樣,你小子的道行還差得遠,老夫面前還輪不到你狂吹大氣,以老夫的身分名頭,與及貫例,決不會做了事不認帳。”

  “然則閣下剛才不是明明自認知道此物麼?”

  “這應沒有什麼稀奇,你小子救開封首富蔣尉民那寶貝女脫離‘聚寶會’秘舵,她感恩知遇,送耳環給你作為定情之物……”

  徐文不由大驚失色,栗聲道:“閣下眼見麼?”

  “不錯,老夫湊巧在一旁。”

  “閣下說定情……”

  “小子,耳環是女子隨身之物,豈肯輕易予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佯?”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境沒有想到這一點,尷尬地道:“在下當時本意是不忍峻拒,打算日后送回。”

  “你小子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閣下,還是言歸正傳吧!閣下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完?”

  “嗯!不錯,那耳墜在你手中,可以稱為寶,到了別人手中卻是廢物!”

  徐文詫異地道:“為什麼?”

  “妙手先生”一本正經地道:“蔣尉民通財的信物,不只這一只翠玉耳墜,但有一個規矩,信物發出,他同時通知所有錢庄行號,持有人的身分容貌,單憑信物不能取錢,必須人與信物兩符,才能通財,否則蔣尉民從富甲天下,也非傾家蕩產不可!”

  這一點又是徐文所意想不到的,聽來倒是十分合情理。

  “妙手先生”接著又道:“問題不在這耳墜的利用價值,而是贈予人所存的心意,是嗎?”

  徐文啞口無言,照此一說,問題更復雜了,不管蔣明珠存心如何,自己可不能沒有交代?

  “天台魔姬”脆笑一聲,道:“耳墜到了別人手中,可能是廢物,但落入閣下之手情形就不同了。”

  “什麼意思?”

  “以閣下易容術之妙……”

  徐文心中一動,這話的確不錯,“妙手先生”易容之術,也是武林一絕,他的真正面目,始終不為人知,如果翠玉耳墜落入他的手中,他何嘗不可冒自己形象,而遂私欲,心念及此,口中不由微“哦!”出聲。

  “妙手先生”狂聲大笑道:“盜亦有道,你以老夫為何如人?”

  徐文冷冰冰地道:“以閣下奪取‘石佛’的手段,何事不可為?”

  “妙手先生”一瞪眼道:“財帛與‘石佛’在武林人而言是兩回事,以‘無情叟’與‘喪天翁’的輩份名望,何以也要出手?”

  犀利的言詞,使徐文無從反駁。

  “天台魔姬”的機智可比徐文高了一籌,立即接口道:“誠如閣下所說,我姐弟暫時相信閣下的話,不過,在‘白石峰’頂,閣下曾表露過身分,是‘空道’中的上輩人物,而此事極有可能是‘空道’人物所為,以閣下的身分,是否可以代查?”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這還像話,老夫可以代你倆一查!”

  徐文心中大是懊喪,這一趟算是白跑了,對方的話不能使他全信,但也不能硬裁對方,看來要尋回翠玉耳墜,恐怕相當困難的了。

  “天台魔姬”轉向徐文道:“兄弟,怎麼樣?”

  徐文心念一轉,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閣下。”

  “什麼事?”

  “與閣下搭檔的那位‘七星故人’……”

  “妙手先生”目露駭色,栗聲道:“與老夫搭檔?”

  “‘白石峰’頭奪‘石佛’的那一幕,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哈,娃儿,別太自作聰明!”

  “閣下否認麼?”

  “承認也無妨。”

  “如此在下請教‘七星故人’的行蹤!”

  “什麼,你……不認識他?”

  “如果認識就不會麻煩閣下了。”

  “你找‘七星故人’何事?”

  “算帳!”

  “你找‘七星故人’算帳?”

  “不錯!”

  “算什麼帳?”

  “人命帳!”

  “妙手先生”驚愕地退了一步,駭然道:“什麼人命帳?”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閣下願見示他的行蹤麼?”

  “妙手現生”搖了搖頭,語音激顫地道:“奇怪,你娃儿與他之間會有人命帳……你是替人抱不平麼?”

  徐文不答所問,沉聲道:“閣下這一說,證明與他的關系並非泛泛,清閣下明告他的行蹤?”

  “妙手先生”自語般地道:“奇怪,他在搗什麼鬼!”

  徐文緊逼著道:“閣下不會拒絕吧?”

  “老夫可以代為傳訊,要他本人找你解決。”

  “在下希望立刻找到他。”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他行蹤飄忽,居無定所。”

  “閣下的訊息定能傳到?”

  “當然,老夫豈能對你后輩食。”

  這一來,找“妙手先生”的原來計划,算是全部落了空,翠玉耳墜沒下落,找“七星故人”也成泡影。徐文心中實在不甘,突地,腦內靈機一現,他想到了一著妙棋,可以證明“妙手先生”是否奪取玉墜的人,當玉墜被被奪之際,他的“毒手”已點中了對方,而對方無恙而遁……

  心念動處,片言不發,閃電般向“妙手先生”撞去。他自被“白石峰”后斷岩下的怪老人打通“生死玄關”並輸以功力,加上他本身的內元,功力已先后判若云泥,“妙手先生”身手再高,也防不到這猝然的攻擊。

  僅只一晃,他回到原地,“毒手”已然點中對方。

  “妙手先生”登地退了一步,栗聲道:“‘地獄書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台魔姬”卻被徐文這突然的舉措,驚得芳心一震,當然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毒手”的秘密,她根本不知道。

  徐文的面色變了,冷酷之中帶著煞氣,一字一句地道:“閣下,事實勝于雄辯,請交出翠玉耳墜!”

  “妙手先生”錯愕地道:“什麼事實?”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能于抵擋在下殺手的人,太少,這不是巧合吧?”

  “你是說搶奪翠玉耳墜之人,也能在你殺手之下無損?”

  “閣下何必明知故問!”

  “嗯!這倒是滿有意思的事。”“閣下怎麼說?”

  “老夫對所說過的話,完全沒有更改。”

  “在下信不過。”

  “你娃儿准備怎麼辦?”

  “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辦得到嗎?”

  “閣下無防試試看!”

  話聲中,右手已蓄足了勁力,自得怪老人輸功之后,他還沒有出過手,功力究竟到了什麼境地,無從想象,但從提氣的感受來判斷,已較原來高了數倍。

  “妙手先生”毫不為意地一笑道:“小子,老夫倒想伸量一下你除了那殺手之外,究竟有多大道行。”

  徐文憤然道:“決不會使閣下失望就是。”

  “試試看?”

  “接掌!”

  喝話聲中,一掌劈了出去。

  “妙手先生”舉掌相迎,勁未接實,忽感對方潛勁如山般壓到,立知不妙,中途剎勢,閃電般向旁橫移,避過主鋒,饒是如此,撼山栗獄的勁氣,若鯨波怒卷,偏鋒余勢,仍把他撞得身形連晃。

  以“妙手先生”的功力,竟然不敢硬接這一掌,徐文意外地吃了一驚,他發覺自己的功力,遠超乎想象之外。

  “妙手先生”目中抖露一片駭異之色,激動地道:“娃儿,你……你不可能有這高的功力?”

  這話聽來十分可笑。

  “天台魔姬”已聽徐文說過斷岩奇遇,雖覺意外,倒不驚奇。

  徐文冷笑一聲道:“天下不可能的事太多,再接一掌試試……”

  掌方揚起,“妙手先生”只一晃,人已在十丈之外,快,快得使人無法相信。

  徐文已今非昔比,大喝一聲;“哪里走!”閃電般追了過去,兩條人影一先一后,如電掣風馳,霎時無蹤。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起身疾追時,兩條人影已變成了兩縷淡煙,顧盼間從視線中消失。

  且說徐文運足功力,身輕如燕,全速疾追,與這輕功冠世的“妙手先生”追了個首尾相銜。

  但“妙手先生”並非徒得虛名,只差那麼一點,徐文始終無法追上。

  兩人的方向,偏向北方。眼前崗陵起伏,雜樹叢生,“妙手先生”一彎一拐,倏失所蹤。

  徐文恨恨地一咬牙,收住身形,雖然沒有截住對方,但能把輕功傲世的“妙手先生”追得鼠竄而奔,已堪告慰了,如非怪老人輸以功力,這種情況,他連想都不敢想,別說與對方較長短了。

  回落西山,青輝染得一片金紅。

  徐文想回頭找“天台魔姬”,仔細一想,又覺得無此必要。

  他辨了辨方位,此地往桐柏山是捷徑。

  “衛道會長”在立舵盛典的酒席上,曾說過:“……歡迎小友隨時光臨……”這句話,不期然地響在耳邊,他想,自己目前功力,已勉可談到報仇了,何不直上桐柏,相機行事!至不濟也可訪問一下方紫薇,探探她師叔杜如蘭的下落,先了怪老人的心願也好……

  心念之中,他彈身朝桐柏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腦海中仍是“妙手先生”的影子,看樣子翠玉耳墜是落在這神偷之手無疑了。令人可驚的是他居然不懼“無影摧心手”劇毒,而且他喬扮走方郎中,道出自己的隱秘,這一點太不可思議了。“毒手”的秘密,除了父親之外,便是斷岩的怪老人知道,他何由而得知呢?

  尤其,他暗示出自己此生應作孤鸞,意思是永遠別希望與任何女子成婚,這一點自己也是經怪老人提醒之后才覺察的,他竟知道,更是不可思議。

  對方化身千百,這一錯過,要找他太難了。

  最嚴重的是無法向蔣明珠交代,彼此系屬世交,如因此而使蔣家蒙受錢財上巨大的損失,那真是無臉見人了。

  他越想越是喪氣,江湖詭譎万端,也險惡万分,有時武功並不可恃,閱歷機智,更為重要,如果徒恃武功,勢將一事無成,甚或貽千古之憾。

  自家遭慘禍之后,他改變了許多,一向乖戾任性的他,遇事已能思索,也能自制,他原本是隱藏性格,但,慢慢地,那份暫時隱藏的性格,起了變化,從本質上發生改變,使他由淺薄而深沉。

  一路沉思,身形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絢爛的晚霞消失了,大地呈一片灰暗,夜幕逐漸下垂。

  遠處的村鎮,亮起了星星燈火。

  驀地——

  身后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閣下留步!”

  徐文一焉,從沉思中驚醒,收勢回身,只見身前站著一個白衣勁裝少女,暮色凄迷中,仍可看出對方俏麗的風姿。

  “姑娘是誰?”

  白衣少女不答所問,朝徐文目下一打量,道:“相公敢是‘地獄書生’?”

  徐文對這少女完全陌生,心中微覺一動,道:“正是!”

  “那真是幸會了!”

  “什麼,幸會?”

  “小女子大奉家主人之命,有請相公一唔!”

  徐文大感困惑,劍眉一緊,道:“令主人是誰?”。

  白衣女子神秘地一笑道:“相公見了面自然知道。”

  徐文心念暗轉,看來不是什麼好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到“衛道會”辦正事要緊,當下淡淡地道:“請上復貴生人,在下急事在身,只好有違了!”

  “可是另有一位,卻急著要見相公!”

  “誰?”

  “天台魔姬!”

  “什麼?她……”

  “她望眼欲穿,希望見相公最后一面。”

  徐文大吃一驚,栗聲道:“最后一面?”

  “是的。”

  “什麼意思?”

  “相公到了地頭自然明白!”

  徐文心想,自己追“妙手先生”與她分手,先后才兩個時辰,對方這句“最后一面”大有蹊蹺,雖說自己對她並沒有愛意,但總有一份友情,這就不能不過問了。心念之中,一擺手道:“請帶路!”

  “請隨小女子來!”

  白衣女子走的卻是回頭路,奔了一程,折向南邊一片黑乎乎的森林。徐文藝高膽大,心中雖狐疑也不放在心上。入林之久,眼前現出一派燈光,到了近前,看出是一座小廟,廟門口分列著八名白衣漢子,神態十分驃悍,乍見徐文現身,面上齊露悚然之色。

  人的名,樹的影,“地獄書生”殺人不留痕,在江湖中是令人喪膽的。

  進了大門,迎面便是正廳,殿前階沿上,四名白衣勁裝女子,分左右站立,兩盞紗燈掛在殿檐,空氣有些詭譎。

  由殿門內望,青燈娓娓,煙篆裊裊,卻不見半個人影。

  帶路的白衣女子,回身道:“相公請稍候!”

  說著奔入大殿,不久又折了出來,側身道:“請進!”

  徐文略不遲疑,從容地進入殿門。

  “啊!”

  目光掃處,不由駭呼出了聲,殿中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十三具白衣人的屍体,血清未干,看來遇害的時間並不太長。

  正自錯愕之際,香風沁鼻,一個儀態万千的白色宮妝少女,從佛龕后轉了出來,身后隨著一個体態威猛的白袍老者。

  徐文一看這白袍老者,頓時領悟對方的來路。

  “五雷宮”的人。

  這老者正是“五雷官”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在

  這老者正是“五雷宮”衛隊統領“白煞神”鄭昆在爭奪“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曾以素女神針傷了他。爭奪“石佛”之役中,“天台魔姬”曾以素女神針傷了他。

  白色宮妝少女,盈盈走到殿側一張椅子坐下,“白煞神”鄭昆待立一旁。

  冰肌玉骨,黑發,紅唇,白衣,美得有些令人目眩。

  徐文下意識地吞了一泡口水。看起來,她比紅衣少女方紫薇更美,一種高貴嫻靜的美。

  “白煞神”鄭昆狠狠地掃了徐文一眼,道:“‘地獄書生’,見過本宮主!”

  徐文心中一動,想不到“五雷宮”公主也出了江湖不管身分,對方是女子,自己可不便失禮,當下一頷首道:“在下有禮了!”

  白衣公主口里微微哼了一聲,道:“閣下少禮!”

  聲如出谷乳鶯,雖然冷漠,但仍十分悅耳。

  徐文冷冷地道:“姑娘找在下來,有何見教?”

  “閣下大概不會忘記,還欠本宮七條人命!”

  “在下不否認,身為江湖人,刀頭舔血,我不殺人人必殺我,敵對之勢一旦形成,死傷在所難免,姑娘當然明白此理。”

  白衣公主淡淡地一笑道:“誠然,不過閣下殺人的手法似乎不太光明。”

  “何以見得?”

  “閣下自己明白。”

  “姑娘找在下來,就是為了這句話麼?”

  白衣公主又是一笑,道:“閣下倒是很冷靜,涵養工夫不錯,如果僅為了几句話,我還沒有這份閒空!”

  “那就請划出道來!”

  “閣下看見這十三具屍体了?”

  “當然。”

  “這是閣下同路人‘天台魔姬’的杰作!”

  徐文心頭一震,自己與“天台魔姬”分手不久,她怎會殺了人?從最近的觀察,她不是嗜殺的人,心念之中若無其事地道:“是貴門下麼?”

  “不錯!”

  “貴門下或有取死之道?”

  白衣公主粉靨一變,冷哼一聲道:“閣下很有辯才,但江湖通例,欠帳還錢……”

  “不問是非黑白麼?”

  “對閣下之流,似乎用不上‘是非’這兩個字眼!”

  徐文不由心火大發,俊面一寒,道:“這可是姑娘自己說的,很好,既然不問是非,在下倒免了許多顧慮了。”

  白衣公主不屑地道:“‘地獄書生’,今晚恐怕沒有你逞凶的余地了!”

  徐文陰陰一笑道:“姑娘似乎很有自信?”

  “也許!”

  “姑娘准備怎麼辦?”

  “請閣下移駕后院!”

  說完,盈盈起立,向佛龕后姍姍行去,輕盈的体態,顧盼生姿。徐文跟著移步,佛龕后立有護法畢陀神像,迎面是一道中門。

  徐文一腳踏出門檻,一股殺機,沖胸而起。

  這是一個石板間花磚舖的院落,四周挑起了數盞琉璃風燈,照得院地通明。院地中央,豎了兩根木樁,靠右的木樁上反縛著一個女人,她,正是“天台魔姬”。只見她雙目失神,口鼻溢血,發亂釵橫,若非受了重傷,便是破酷刑拷打。

  四名白衣人,環列在木樁之后,其中兩人,各以劍尖抵住“天台魔姬”的死穴。

  “天台魔姬”一見徐文現身,目中陡然射出異光,但一閃之后隨即收斂,面上泛起了一抹凄然的笑意。

  白衣公主俏立在右上方,她身后仍隨著“白煞神”鄭昆。左上方,石像般矗立著四個白袍老者,看來功力不弱,身分也不低。

  徐文俊面上已布滿了殺機,一彈身,到了院地中央栗聲向“天台魔姬”道:“大姐,怎麼回事!”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我本是追你而來,路上碰上了這一群,失手被擒……”

  “你受了傷?”

  “是的,同時也受了刑!”

  徐文陡地轉身,面對白衣公主,厲聲道:“放了她!”

  白衣公主冷冰冰地道:“閣下,另一根木樁是為你准備的,地獄的門已為你倆打開。”

  徐文忍耐力再強,也無法容忍了,何況,對于“五雷宮”,他沒有委屈自己的必要,聞言之下,怒極反笑道:“如果陰曹地府不願收容在下,又將奈何?”

  “那你就想左了!”

  “姑娘綺年玉貌,難道真的厭棄塵世了?”

  “‘地獄書生’,休逞口舌之利,現在先報上你倆的師承。”

  可能,對方把他與“天台魔姬”看成一路的人了。

  徐文不屑至極地哼了一聲道:“姑娘,你雖貴為公主,還不配用這種口吻對待在下!”

  白衣公主玉靨為之一白,杏眼圓睜,小鼻子一皺,道:。‘地獄書生’,你會說的1”

  就在此刻,一個白衣人峻地剪出了一柄亮晃晃的匕首,朝“天台魔姬”粉腮上比了一比。白衣公主接著道:‘澗下,多妖媚的一張臉,你不願見它開花吧?”

  徐文肝膽皆炸,戳指白衣公主道:“卑劣無恥,這種手段都使了出來/

  “天台魔姬”似8橫定了心,厲聲道:“兄弟,別管我,你該怎麼做便怎麼做1”

  匕首再次在她粉腮上一晃,帶起了~絲血痕、……

  徐文鋼牙一錯,右掌已蓄滿了勁力•、‘…

  白衣公主冷冷地道:“‘地獄書生’,別打算輕舉妄動,否則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再次厲呼出聲:“別顧慮我!”

  徐文怒發欲狂,滿面俱是恐怖的殺機,但,他竭力按捺自己,他能不顧“天台魔姬”麼?雖然他不愛她,但他知道她是痴心愛著自己,她也曾數度對自己援手,而且無可否認,兩人在微妙的關系下走在一道,他始終感到對她有些虧欠。

  他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這一眼,告訴她自己的心思是什麼。

  “天台魔姬”雙眼一閉,滾下了兩粒豆大的淚珠。

  “自然神”排昆叱橋開了口;“小子,你聽見我們公主的話麼?”

  徐文雙目一橫,煞芒畢射,栗聲道:“姓鄭的,閉嘴區區在下決不會忘記你就是!”

  “哈哈哈哈,小子,你沒有機會了!”

  “呸!”

  白衣公主素手一抬,止住了“白煞神”鄭昆,道:“‘地獄書生’,別不識始舉,你不願站著說話麼?”

  徐文眼中几乎噴出血來,身軀激動得簌簌而抖,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開來。

  “四老,請擒下他!”

  “尊命!”

  四個石像般的白袍老者,緩緩移步,向徐文迫來。對方既要動手,一切考慮都成了多余,動手,他根本不放在意下,只是“天台魔姬”還被挾持在對方手中,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只要能制住白衣公主……

  心念動處,他快逾電光石火地扑向白衣公主。

  白衣公主似乎早已有備,徐文身影才晃,她已雙掌齊推。她坐著發掌,但勁道卻十分驚人,“轟”然雷震聲中,徐文的扑勢為之一滯,就在一滯之間,“白煞神”鄭昆的掌力也告涌到。

  徐文右掌猛然封去,這一封,夾十成功力而發。

  他自得怪老人輸以功力之后,已有天壤之別。

  “五雷掌”以威猛稱尊武林,徐文這一封,是硬碰硬的。

  勁氣相觸,發出一聲霹靂巨響,“白煞神”鄭昆身形一個踉蹌,張口射出一股血箭;白衣公主似對徐文的功力感到意外而驚“噢”出了聲。

  四個白袍老者,已在此際各占方位把徐文圈在核心之中。

  扑出,受阻,還擊,被圍,這些只不過眨眼間的事。

  四老者始終不開口,互望一眼之后,發動了攻勢。

  四人八掌,交錯向斜內角方向劈去,並不直接攻向徐文。

  剎那之間,雷聲震耳,疾旋的勁氣,其勢之強足可夷平一座土丘。

  徐文的身形被勁氣旋帶得一浮,登時心頭大震,他記起了上次被“白煞神”鄭昆等圍攻的教訓,他中氣一沉,穩住馬樁,一掌照定正面的那名老者推去……

  “轟!”然一聲,他這一掌被勁旋帶走,反而助長了對方威勢,他被陡然加劇的旋勁,帶得旋了一個半弧。

  四老好整以暇從容發掌,疾旋的勁波,愈來愈烈。

  徐文把心一橫,身形用勁一扭,變成旋流的逆方向,叫足畢生功勁,反推而去。

  霹香乍震,神鬼皆驚。

  四老之一,連退數步,坐地不起,其余三老也告踉蹌而退。

  徐文的口角,溢出了兩縷殷紅的血泉。

  這一擊,足可當驚世駭俗四個字。

  所有在場的“五雷宮”弟子,無不大驚失色。

  徐文殺機如火如荼,難以遏制,身形晃動之下,四老之一慘號著栽了下去。

  “哇!”

  又一名老者步前者的后塵。

  “住手!”

  這一聲嬌喝,似有無窮威力,徐文不期然地轉過身去。

  白衣公主粉面一片鐵青,站在“天台魔姬”身后,杏目中閃動著票人煞光。

  原先的几名白衣漢子,已退到距木樁兩丈之外。

  “白煞神”鄭昆一張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白衣公主厲聲道:“‘地獄書生’,本公主低估你了。”

  徐文怒哼了一聲道:“放了她,在下放爾等一條生路!”

  “你認為辦得到嗎?”

  “那今天在場的,別想有半個活口。”

  “先死的是她!”

  “天台魔姬”正待開口,白衣公主用指輕輕一點,她立即抽搐扭動起來,張口發不出聲音,如花美面,登時猙獰如鬼。

  徐文目眥欲裂,狂吼一聲:“找死!”

  不顧一切地向木樁扑去……

  “站住!”

  白衣公主大喝一聲,纖纖玉掌按上了“天台魔姬”的頭頂。

  徐文一咬牙,剎住勢子,他實在不忍心“天台魔姬”慘遭橫死。

  兩名不死的白袍老者,雙雙上步欺身……

  白衣公主揚聲道:“二老請退下!”

  兩老者怒目切齒,但仍依言退了開去。

  另兩老者的屍体,已由四名白衣漢子抬了下去。

  徐文栗聲道:“本人再說一遍,放了她!”

  白衣公主杏目波光連連閃動,沉默了片刻,才道:“放她可以,有條件!”

  “什麼條件?”

  “報出你倆的身分來歷,這筆帳留待異日總算。”

  “算帳本人隨時在江湖道中恭候,報出來歷這一點辦不到!”

  “這是條件!”

  “本人不接受!”

  就在此刻——兩聲凄厲的慘號,傳自廳門方向,所有的人,連徐文在內,全為之一震。“白煞神”鄭昆一彈身奔了出去,一聲悶哼,響自大殿,看來是“白煞神”已與對方照面,只不知這聲悶哼是發自“白煞神”還是來人?

  “嗖!嗖!”兩條人影,飛瀉入場,接著是“砰!砰!”兩響。

  赫然是兩具白衣人的屍体,遭害之后被拋入的。

  白衣公主慘然變色。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緩緩移步入場。

  兩名白袍老者,橫身截了過去,其中之一喝問道:“朋友何方高人?”

  徐文不期然地轉身望去。只見來人是一個面目黧黑的中年男子,雙目灼灼如電炬。這眼神,徐文似曾相識。但卻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這黑面孔的男子。

  中年男子目光掃了現場一遍,冷峻地道:“桐柏山百里范圍之內,不許殺人!”

  徐文心中一動。

  白飽老者之一,再次發話:“朋友請示身分?”

  “‘衛道會’總巡!”白衣公主接口道:“閣下是‘衛道會’總巡?”

  “不錯,姑娘當是‘五雷宮’掌門千金殷玉燕了?”

  “我是的!”

  “殷姑娘豈能來本會禁區之內殺人?”

  “貴會沒有向武林宣告這禁例。”

  “此禁例人所共知。”

  “貴總巡出手毀了本宮兩名弟子又作何解?”

  “貴宮弟子不肯報出字號,輕率出手,可謂咎由自取。”

  “閣下倒是滿輕松的……”

  兩名白袍老者各個怒哼了一聲,其中之一沉聲喝道:“朋友是恃技凌人麼?”

  黑面孔男子口里微哼了一聲道:“是又如何?”

  “朋友須還公道!”

  “可以,如果兩位自信可以索討的話。”

  “少狂!”

  兩白袍老者先栽在徐文手下,滿腹怨氣無處發出,這一來正對上了碼口,暴喝聲中,雙雙出掌便攻。

  黑面漢子嘿地一聲冷笑,口里道:“本座見識一下‘五雷掌’!”

  口里說話,手卻不停,錯步塌身,楊掌分別朝二老封去。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二老身形一晃,黑面漢子倒退了一個大步。

  徐文樂得作壁上觀,“衛道會”是他心目中的仇家,而眼前的,也是敵人,哪一方勝負生死,對他都有利。

  二老既占上風,自然不肯放松.沉喝聲中,再度雙雙出手。

  黑西漢子迎著雷霆万鈞的勁氣,雙子虛虛一揚。

  二老掌勁尚未吐盡,忽然各打了一個踉蹌,口里驚呼著:“毒!”

  仆地栽了下去,寂然不動。

  徐文暗吃一驚,想不到對方也會使毒,從二老的情況看來,這毒決非等閒之毒。

  白衣公主殷王燕花容驟呈蒼白。

  黑面漢子轉向殷玉燕道:“殷姑娘,本座不願辣手摧花,你可以走了。”

  段玉燕咬牙瞪視了黑面漢子半晌,突地揚掌按向“天台魔姬”頭頂……

  徐文見狀,栗吼一聲:“你敢?”

  黑面漢子也同時開口喝道:“不許傷她!”

  殷玉燕一窒,纖掌已觸及“天台魔姬”發銷,只差沒有吐勁,毫厘之差,“天台魔姬”勢非頭碎額裂不可。

  黑面漢子接著道:“她是本會要找的人,你不能傷她!”

  “本公主要為死難門人復仇!”

  “本會要活口!”

  “很抱歉……”

  “別迫本座殺你?”

  殷玉燕銀才几乎咬碎,慢聲道:“本宮與‘衛道會’這筆帳終何一天要清結的……”

  “那是另一回事!”

  “天台魔姬”經過這一段時間折騰,業已自行沖開了被制穴道,栗呼道:“兄弟,看他的頭,他便是向你下殺手的錦飽蒙面人!”

  黑面漢子身形一震,向后退了一步,目中殺機畢露。

  徐文心弦為之猛一震顫,許光掃處,一點不錯,黑面漢子的右耳上方,一條顯明的疤槽,雖有頭發掩蓋,仍十分清晰,若非“天台魔姬”喝破,這神秘的仇人,便當面錯過了。

  想不到這冒充父親秘密形貌,兩次向自己下毒手的人,竟然是“衛道會”的人。

  對方何故要向自己下狠手?

  難道對方業已知道自己的底蘊?

  本來“衛道會”立舵之日,自己無緣無故被尊為上賓,這謎團尚未打破。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感覺危機四伏,周遭鬼影幢幢。

  黑面漢子陡地向徐文身前欺來……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閣下,今夜相逢,真是天假其便!”

  “小子你是命大!”

  “閣下的手段令人不齒!”

  “嘿嘿嘿嘿,小子,今晚你死定了!”

  怒,在胸中燃燒,恨,在血管里奔流,但他強忍住了,他必須弄明真相,對方的作為,必有原因,當下冷森森地道:“閣下不擇手段,几次對本人施以暗算,為什麼?”

  黑衣漢子獰聲一笑道:“因為本巡座要你死!”

  “你!閣下要本人死?”

  “嗯!”

  “咱倆素昧平生,無憂無怨。”

  “這一點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

  “閣下幕后必有主使之人。”

  “隨你小子如何去想。”

  “主使的人是誰?”

  “不必費話了,你死后明白!”

  徐文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暴喝一聲:“小爺把你搓骨揚灰!”

  隨著喝話之聲,右掌挾十二成功勁,猛然劈了出去。

  黑面漢子可不含糊,竟然揮掌相迎,悚天栗地的暴響聲中,勁氣四迸,院角的琉璃風燈,登時碎了兩盞。徐文身形連晃,黑面漢子卻退了三四個大步。

  段玉燕一抬手,她身后的數名手下,立即上前,其中一名,去解“天台魔姬”的縛……

  黑面漢子陰笑一聲,身形電似繞了一個圓弧,回到原地,“砰!砰!”連聲,殷玉燕手下,倒了四名,余下的全被鎮住了。

  這一來,徐文也不由暗自驚栗,他若非得怪老人輸功,說什麼也不是對方之敵。

  黑面漢子身形暴進,伸手抓向徐文當胸,快逾電花石火。

  徐文正中下懷,不避反迎,右掌橫切護胸。

  悶哼與驚呼同時傳出。

  徐文的外衫,被對方抓裂,那只隱藏在衣底的“毒手”,赫然呈現。

  同時,徐文的“毒手”已在雙方一觸的剎那,切實地抓住了對方。

  “天台魔姬”與殷玉燕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手!”

  黑面漢子身形晃了兩晃,仰面栽倒。

  徐文俯身抓住對方前襟,提了起來,恨恨地道:“你縱死也難全屍……”

  話聲未落,黑面漢子陡地一拳擊向徐文當胸。

  徐文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是假裝中毒倒地,乘機猝出殺手,這一擊,力道之猛,毋庸待言,對方是蓄意要他一掌斃命。

  “天台魔姬”與殷玉燕雙雙驚呼出聲。

  徐文口血狂噴,“砰”然栽了下去。

  黑面漢子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

  “天台魔姬”卻是芳心盡碎,厲叫一聲,繩索寸斷。

  殷玉燕料不到“天台魔姬”會自解穴道,變生突然,反使她驚愕后退。

  黑面漢子快比電閃,不容“天台魔姬”有任何行動的余地.連出三掌,把“天台魔姬”震得連連踉蹌,口鼻溢血。黑面漢子輕舒猿臂,把她扣在手中。

  殷玉燕怔在當場,手足無措。

  黑面漢子目光一掃股玉燕道:“在我沒有起意殺你之前,請便吧。外面還有活口,只是穴道被制。”

  殷王燕一跺腳道:“本座與‘衛道會’勢不兩立!”

  說完,一揮手,率殘余弟子,匆匆而去,連死者的遺骸,都顧不及了。

  黑面漢子扣牢“天台魔姬”移步徐文身前……

  “天台魔姬”栗聲道:“你想做什麼?”

  黑面漢子獰聲道:“這小子毒手狠心,該毀屍以儆效尤!”

  “天台魔姬”凄厲地道:“你敢?”

  “這有什麼不敢?”

  “我做鬼也不饒你!”

  “哈哈哈哈,可人儿,你做不了鬼。”

  眼光中,充滿了邪意。

  “天台鷹姬”脈門被扣,欲掙無力,同時對方的功力高出她甚多,即使不受制,也沒有她反抗的余地。

  黑面漢子掌朝徐文當頭劈落……

  “天台魔姬”雙眼一閉,口里慘呼出聲,三魂杳杳七魄悠悠。

  “砰!”

  “天台魔姬”魂儿全出了竅,芳心片片裂碎,恍忽中似被帶得踉蹌了數步。

  “阿彌陽佛,‘衛道會’盜名欺世,竟然有這等天人不容的作風!”

  洪亮的震耳的聲音使“天台魔姬”從失魂的狀態下清醒,一看,心上人好端端地躺在原地,面前,多了一個威嚴魁梧的大和尚。

  黑西漢丁扣住“天台魔姬”的手,有些顫抖,證實

  他內心已有怯意。

  “大和尚如何稱呼?”

  “貧增痛禪!”

  “在何廟清修?”

  “痛禪和尚”雙目精芒畢射,迫注在黑面漢子臉上,聲色俱厲地道:“放了這女施主!”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當然是會主。”

  “貧僧要施主放人!”

  “如果在下不放呢?”

  “貧僧不惜破戒出手。”

  黑面漢子目珠一轉,道:“大和尚請露一乎,在下也好據以復命?”

  “痛禪和尚”沉默了片刻,撮口朝五丈外的一盞琉璃風燈吹了一口氣,“嗤!”的一聲,燈罩被破擊破了一個小孔,燈火隨之而死。

  黑面漢子栗聲道:“先天罡氣,大和尚好功力!”

  話聲中,把“天台魔姬”朝“痛禪和尚”身前一送,彈身飛逝。

  “痛禪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橫步一讓。他本意不願與女人肌膚接觸,焉知“天台魔姬”的沖勢極猛,他這一計,“天台魔姬”沖出一丈之外,仆地栽倒,口里嘶喊了一聲:“毒!”便沒了聲息。

  “阿彌陀佛,好毒辣的手段,貧僧失算了。”

  “痛禪和尚”疾步上前,用手一探,頓足道:“完了!

  身形一彈,像一只灰鶴,向夜空中追去。

  就在“痛禪和尚”飛身追敵之后不久,徐文呻吟了一聲,回過魂來、他睜眼怔視了半晌,才算恢復了神智所經的一切,重映在腦海之中,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人心如此詭詐,我是覆轍重蹈了!”

  目光轉處,任什麼人影沒有了,兩盞風燈照著地上不會移動的死屍。

  他緩緩站起身軀,並未感覺什麼痛楚,試一提氣,功力仍在,他駭然了,自己分明遭了致命的一擊,為什麼沒有受傷的感覺,這現象已非一次。

  為什麼?

  他轉動目光,想為心中的懸疑尋求答案。

  “呀!”

  他驚叫一聲,目光直了,他發現兩丈之外,躺著“天台魔姬”。

  莫非是死了?他心里如此想,疾步上前伸手……他打了一個冷顫,縮回了手,原來他情急之下伸出的意然是那只“毒手”。

  他換了右手,探察脈息,只覺生機未泯,脈息似斷還繼,但已微弱得不易覺察。他板轉她的嬌軀,破裂的胸衣,隱露出鼓繃繃的兩團白肉,白肉上,各鑲了一粒熟透了的鮮紅櫻桃。他心里下意識地一落,一股熱流,涌上了面頰。

  他閉眼,定了定神,再睜開,用手先探鼻息,然后翻開眼瞼。

  “毒!怪事?”他感到駭異的,並非因了“天台魔姬”中毒,只要她生機不滅,任何毒他都能解,而是因為這毒是一種他所熟悉,但又罕見的奇毒,他想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人能用這種奇毒?

  忽然,他想起了“衛道會”中有一個毒中聖手崔無毒,黑面漢子既是會中“總巡”,說不定是“崔無毒”的傳人,對方不但不怕“毒手”還會施毒……

  至于黑面漢子,何以冒充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致自己死命,就猜不透了。

  他取出“解毒丹”納入“天台魔姬”口中,順手點了她几處穴道。

  半盞茶工夫,“天台魔姬”緩緩睜眼,待看清了眼前情況,才一躍而起,激動万分地道:“兄弟,你……還活著?”

  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也關懷地道:“大姐沒事吧?”

  “我……還好啊!那和尚呢?”

  “和尚?什麼和尚?”

  “一個自稱‘痛禪’的大和尚,若非他歷時現身,你已毀在那‘衛道會’總巡的掌下了。”

  “我醒時已不見人……”

  “那他可能離開了。”

  “大姐說他法號‘痛禪’?”

  “是的。”

  “天台魔姬”忽然感覺胸前驚嗖嗖的,低頭一看,不由面紅過耳,急忙把胸衣裂縫拉好,故意轉了話題道:“兄弟,原來你的手沒有殘廢?”

  秘密既已被當眾拆穿,掩飾已無必要,徐文坦然道:“姐姐,我這只手含有劇毒……”

  “天台魔姬”驚叫道:“什麼,劇毒?”

  “是的,這是一種武林失傳已久的毒功,練成之后,一般人只要被觸及肌膚,立即劇毒攻心而亡,因為毒只攻心脈,不走旁經,所以死后無痕。但懂得毒的人,仍可以察覺出來的。”

  “哦!兄弟,這就是你的殺手?”

  “不錯。”

  “難怪你不許人碰你!……對了,我想起一個人,一直沒有告訴你。”

  “誰?”

  “一個面目慈祥的黑衣婦人。”

  徐文劍眉一蹙,困惑地道:“黑衣婦人?她叫什麼?”

  “不知道,我想你可能知道。”

  “為什麼?”

  “那次你遭‘衛道會’總巡冒充的錦飽蒙面人毒手之后,突然來了一個黑衣婦人,她為你傷心落淚,但不肯道出與你的關系,只說這是‘孽’,最后她說不能久留,要我替你收屍,一再囑咐不許我碰觸你的左半邊身,當時我不懂,現在才明白,她是怕我誤觸你的‘毒手’而喪生……”

  徐文的面色凝重得像鉛塊,久久才激動地道:“她面目慈和?”

  “是的,像春日的暉光。”

  “中等身材?”

  “嗯”

  “難道會是……”

  “誰?”

  “家母!”

  “令堂麼?”

  “可是不對,她不會棄我而走。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

  徐文深深地想,一面想一面搖頭,知道自己“毒手”秘密的除了父親只有母親,但母親平時不穿黑色衣服,愛自己如命根,即使誤認自己已死,決不會托人善后,棄屍不顧。她是誰呢?

  又是一個困惱人的謎!

  “天台魔姬”惑然道:“你想不出她是誰?”

  “想不出來。”

  “如果再次碰上,我會認得出她的。”

  徐文又皺眉苦思了片刻,依然毫無頭緒,只好廢然一歎道:“罷了,暫時不管這些吧。大姐你我就此分手!”

  “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顏聲道:“兄弟你要與我分手?”

  “是的。”

  “你……不屑與我為伍?”

  “不,大姐,你會錯意了,我有事要辦……”

  “我不能和你一道麼?”

  “不能,你犯不著跟我去冒生命之險。”

  “冒險麼,我更要跟你了,你說,上哪里?辦什麼事?”

  徐文心中大是為難,他對她的觀感,業已有了改變,他發現她並不如當初自己所想象的那麼壞,几次磨難,把他與她銷距離拉近了。

  所謂日久情生,雖然這情只存在于下意識中,但他此刻起的確是出于內心,不願她跟著冒險。

  奇怪,紅衣少女方紫薇的倩影會在此時浮上心頭,他已知道她是仇家的一分子,他已下過決心斬斷這意念但,她的影子,總是不斷出現,這使他非常痛苦,她並不愛他,而他卻念念不忘,開封道上不期邂逅,想不到這一面之緣,會種下如此深的根,他該恨她,仇視她,可是,他竟然升起這意念,他自己也找不到解釋。

  難道這是宿命論者所謂的“緣”?

  但家門血案猶在目前,那些熟悉的人的屍体,血,“七星八將”之六的慘死情壯“七星幫”的瓦解,父親亡命,母親下落不明,這些仇,不共戴天,而她是仇家的一分子,這豈是“緣”呢?是“孽”啊!

  心念之中,他吐了一口長氣。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兄弟,告訴我,你准備做什麼?”

  徐文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天台魔姬”黯然一歎道:“兄弟,不必為難,你……去吧!”

  徐文歉然地望著對方想解說几句,又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幽怨的眸光,使他回腸百轉,最后他還是硬起了心腸,道:“大姐,原諒我有不得已之苦哀,如我不死,我們會再見的!”說完,投入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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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8:59 AM 編輯

第七章 武林雙怪

  徐文不願“天台魔姬”隨自己去冒生命之險,硬起心腸與她分手,漏夜朝桐柏山陰“衛道會”總航方向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緒起伏如潮,鑒于冒充父親形貌,兩次向自己下殺手的,是“衛道會”總巡,再加上“衛道會主”在立舵大典之日,無緣無故地把自己當作貴賓,極有可能,自己的身分已被對方發覺,如果事實如此,自己已無保守秘密的必要,干脆叫明索仇,可是對方人多勢眾,報仇並非易事,一著之失,可能遺恨終生……

  如果繼續隱秘身分,事實上已毫無意義。

  思來想去,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盡天明,徐文到了桐柏山北峰之下。這里,正是不久前參加立舵大典接受招待的地方,過此,便是入山孔道。

  他本滿懷恨毒一鼓作氣而來,現在卻有些猶豫了,他還沒有想好行動的步驟。他須要冷靜地再想一想,于是他避開主道,向荒野里奔去。

  一口氣向反方向奔出了十來里,在一座幽寂的林中停了下來,選了個隱蔽處所,枯坐苦思。

  環境使他變得深沉,不久前那股銳氣,已消失殆盡。他像一個賭徒,在明白了自己賭本不多,只能贏不能輸時.必須謹慎下注一樣。

  他估量自己目前的功力,對“喪天翁”等一干高手,單掃獨斗,當無問題,對“轎中人”與“衛道會主”則在未知之數,但如碰上對方聯手,后果就難以逆料。如果用智,問題在于自己的身分可能已為對方知悉,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著手,而更可慮的是自己一旦抖露身分,開明索仇,對方勢必不擇手段來對付自己……

  情況似已迫使他走上孤注一擲的道路。

  他想到父親,不見行動,也不與自己聯絡,使他只能在暗中摸索。

  就在他心結難解之際,一陣女子的嚶嚶啜泣,隱隱傳入耳鼓。

  是誰,在這荒林之內哭泣?

  他本待不理,但一顆心已無法再安靜下來,于是,他站起身來,向哭聲所傳的方向行去。

  漸行漸近,哭聲也更加清晰。突地,一個紅色身影,映入眼簾。

  徐文一窒,止住了身形,他大感意外,那哭泣的,赫然是紅衣少女方紫薇。

  她何事傷心?

  她為什麼一個人偷偷地在此哭泣?

  像灰燼中的一點火星,那業已熄滅的情愫,又有復燃之勢,但,另一個意念立刻否定了它—一她是仇家的一分子!

  方紫薇斜倚在一棵樹干上,香肩抽動得十分厲害。雖然愛哭是女子的天性,但一個武林女子,如非遇到極度傷心的事,是不會如此的。

  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几個意念,頓時涌上徐文心頭

  向她打聽杜如蘭的下落,完成怪老人的心願,以酬輸功之德。

  向她追查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是哪些人,和尋仇的原因。

  試探對方是否已悉自己的身分,這一點相當重要。

  他橫了橫心正待現身過去……

  驀地——

  人影一閃,一個身著彩衣的老太婆,幽靈般出現在方紫薇身邊。徐文收回邁出的腳步,隱到樹后,忽然想起“白石峰”,“石佛”爭奪戰中,曾瞥見這彩衣老太婆現身,想來當日帶走方紫薇的必是這老太婆無疑。

  這老太婆當然又是“衛道會”中人了。

  彩衣老太婆聲音嚴厲地道:“丫頭,回去!”

  方紫薇一抬螓首,語意堅決地道:“姥姥,我不回去。

  淚痕斑駁,如帶雨梨花,加上滿眸幽怨,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態。暗中的徐文,心頭泛起了漣漪。

  彩衣老太婆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敢如此任性!”

  方紫薇突地雙膝一曲,悲聲道:“姥姥,恕薇儿不肖……”以下的話,被哽咽代替了。

  “你准備怎麼樣?”

  “我……我……只想死!”

  “丫頭,你這是什麼話?”

  “姥姥,我活著是多余……”

  徐文有些莫明其妙,這一老一少究竟是什麼關系?她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彩衣老太婆歎息了一聲,放緩了語氣造:“傻丫頭,你尋死覓活的,到底為了什麼?”

  方紫薇又抽咽起來,久久不作聲。

  彩衣老太婆用手扶著她的頭頂,像哄小孩似地道:“丫頭,誰欺負了你,說,姥姥為你出氣?”

  方紫薇似受了千般委屈,聞言之下,反而放聲大哭起來。彩衣老太婆忽地冷哼了一聲,轉身而去。工夫不大,重新出現,手中卻提了一個白衣人,“砰!”地朝地上一摜。白衣人哼出了聲。

  徐文目光掃處,不由心頭一震,那白衣人,赫然正是“聚寶會”少會主陸昀。陸昀以卑鄙手段,從方紫薇口中套出了“石佛”藏處,結果“石佛”被“妙手先生”黑吃黑吃了去,他居然仍敢在江湖走動,的確是不知死活……

  彩衣老太婆用手一指陸昀,道:“丫頭,是這小子欺負你麼?方才你為什麼還替他求情……”

  陸昀翻身而起,可憐兮兮地向方紫薇道:“薇妹,不久前我一時糊涂,做出了那等事,自知百死莫贖,所以特地趕了來,我不求你原諒,只希望死在你手下……”

  說著,居然擠出了兩滴淚珠。

  方紫薇咬牙切齒地瞪視著陸昀道:“我要把你碎屍万段!”

  彩衣老太婆一晃身,老鷹抓小雞似地把陸昀提了起來,厲聲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撕了你!”

  陸昀面如死灰栗聲叫道:“薇妹,我永遠是愛你的但願來生有緣重聚!”

  徐文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他困惑了,姓陸的小子果然如此情重麼?

  彩衣老太婆左右手分握陸陽雙足,向外一分……

  “姥姥!”

  方紫薇哭著嘶喚了一聲。彩衣老太婆停下了手。

  “丫頭,你是什麼意思?”

  “請……姥姥你放了他!”

  “什麼,放了他,你不是要把他碎屍万段嗎?丫頭別被他花言巧語沖昏了頭,狼子野心,你受的教訓還不夠?你還看不出這小子的為人?”。

  “姥姥,請您……饒了!”

  “咳!”

  彩衣老太婆脫手一擲,陸昀被摔到兩丈之外,慘哼出聲。這一摔,正好摔到距徐文隱身之處不及八尺的地方,徐文真想一掌憋了他,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陸昀好半晌才嗯哼著坐了起來,哭喪著瞼道:“薇妹,你就成全我吧!”

  方紫薇厲聲道:“你滾!”

  陸昀“唉!”聲歎了一口氣,以一種誠摯得可以使任何人心動的音調道:“薇妹,愚兄一步走錯,自知此生已不配與賢妹親近,復有何生趣,只願一死以贖罪愆,賢妹就成全愚兄吧!”

  方紫薇跺了跺腳,以袖掩面,再次道:“你給我滾!”

  同樣一句話,但已不若先前的嚴厲。

  陸昀咬了咬牙,道:“賢妹,愚兄對天起誓,此生只屬賢妹一人!”

  彩衣老太婆似已不耐,大喝一聲道:“小子,別耍花腔了,要命的快滾,否則我老人家劈了你!”

  陸昀深深地注視了方紫薇一眼,凄然道:“賢妹,別了,恕我不說再見!”

  見字出口,人已掉頭如飛而去。方紫薇張口欲呼,但聲音沒有出口,淚水卻扑簌簌地流了下來。

  徐文本想追下去斃了陸昀,但一想又忍住了,他必須與方紫薇一談,許多問題須要從她口里找答案,勝過自己盲目摸索,所顧慮的是這彩衣老太婆……

  心念未已,只聽彩衣老太婆冷森森地道:“什麼人還不給我老人家滾出來,難道要相請麼?”

  徐文心頭一震,暗忖,原來自己的形跡早已敗露,正待……

  突地——

  冷笑聲起,一條高大的身影,從濃技密葉中緩緩出現。徐文松了一口氣,對方所指並非自己,定睛望去,只見這出現的赫然是一個發白如銀,頭束著金箍的頭陀,手拿一根方便鏟,看來總在百斤之外,泰然走向彩衣老太婆。

  彩衣老太婆顯然十分意外,栗呼道:“是你?”

  那頭陀好整以暇地走到距彩衣老太婆不及一丈之處,才停了步子,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吧?”

  彩衣老太婆“呃”了一聲,道:“白首太歲,的確想不到,我以為你早該骨肉化泥了!”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想不到這頭陀便是小時候曾聽父親提起過的“武林雙怪”之一的“白首太歲”,那這老太婆必是另一怪“彩衣羅剎”無疑了。雙怪生性怪僻,一般的心狠手辣,數十年前,黑白兩道人物,聞“雙怪”之名而喪膽。據說“雙怪”在一場搏斗中兩敗俱傷,雙又墜岩而死,看來傳言多半不足采信。

  果然,正如所測,“白首太歲”獰聲道:“‘彩衣羅剎’,我若死了,誰替你收屍?”

  “彩衣羅剎”老臉一寒,道:“干脆說出你的來意吧?”

  “當然是算那筆老帳!”

  “如何算法?”

  “三十年前,峨嵋金頂那一戰我以為應該分出生死,想不到你還活著……”

  “你的意思是非分生死不可?”

  “當然。”

  “動手吧?”

  “慢著!”

  “還有什麼話要說?”

  “規矩不能讓,本人動手不許有第三者在場。”

  “彩衣羅剎”向万紫薇一揮手,道:“丫頭,離開,回山去吧。”

  方紫薇窒了一窒,道:“姥姥,我不回山!”

  “那你到哪里去?”

  “我……”

  “你敢不聽我的話!”

  方紫薇幽凄地望了“彩衣羅剎”一眼,櫻唇翕動,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最后拜了一拜,站起身來,向林外走去。

  徐文精神一振,這是一個好機會,他可以從方紫薇身上發掘久積心頭的那些謎底了。就當他准備動身追方紫薇時,“白首太歲”卻開了口:“小子,滾出來!”

  行跡既已敗露,他當然不屑溜走,心念一轉,依然把“毒手”攏回衣底,讓左袖虛飄著,昂然現出身形。

  “白首太歲”一句話不吭,掄起方便鏟便向徐文兜頭砸去……

  “彩衣羅剎”大喝一聲:“住手!”

  “白首太歲”不期然地收回了鏟勢,道:“什麼意思?

  “你不能碰他。”

  “他又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們會主的朋友。”

  “會主!哈哈哈哈,我倒忘了‘彩衣羅剎”竟然也侈談衛道,的確是武林千古絕唱,哈哈哈……”

  “這並沒有什麼好笑的,為善為惡只在一念之間,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憑你‘彩衣羅剎’雙手血腥,也想成佛?”

  “用不著徒費口舌之爭。”

  “白首太歲”白眉一軒,道:“也罷!老夫破例一次要這小子快滾!”

  “彩衣羅剎”冷冷地道:“他必須留下。”

  “留下?為什麼?”

  “作個見證!”

  “白首太歲”縱聲狂笑道:“奇聞!奇聞!老虔婆居然也要見證了……”

  “彩衣羅剎”重重地一哼道:“老身忝為‘衛道會’一員,即使是私人恩怨,也不願貽人口實!”

  “他配麼?”

  “為什麼不配?”

  “哼,老虔婆,你迫老夫一再破例,也罷,留個人為你收戶報喪,也免費老夫手腳。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必須能接老夫一掌。”

  “‘白首太歲’,少賣乖,你是存心要把他毀在掌下是不是?”

  徐文可有些忍不住了,他本心當然不願作什麼見證,誰死誰活與他毫不相干,但他卻想乘機一睹雙怪功力,“彩衣羅剎”既是“衛道會”一員,在自己索仇的行動中,也是一名勁敵,對她有事先了解的必要,另外也是不忿被對方輕視,“地獄書生”四個字在江湖中也是夠響亮的。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這麼一說,在下倒想當這見證人了!”

  “白首太歲”氣焰迫人地道:“小子,你可估量好了,這證人不好當呢!”

  “彩衣羅剎”立即接口道:“為什麼定要他先接一掌?”

  “看他配不配當證人!”

  “這沒有什麼配不配的!”

  “老虔婆,證人這花樣可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你要他接你一掌顯然居心險惡……”

  徐文劍眉一軒,淡淡地道:“接一掌也無妨!”

  “彩衣羅剎”一瞪眼道:“娃儿,你是敝會會主的上賓,老身將來難以向敝會主交待!”

  徐文心中暗笑,這上賓自己做得糊里糊涂,說不定其中還有什麼陰謀,她這關心是真的還是假的呢?該會總巡就曾向自己下過兩次殺手,若非命大,早已死了,這些矛盾事件,的確令人莫測高深。當下莞爾道:“在下倒極想試試這位前輩的掌力!”

  “彩衣羅剎”一頓足道:“老身收回前言,不要證人了,娃儿,你請吧!”

  “白首太歲”鼻孔里一哼道:“你願意出爾反爾,老夫卻言出不改,要走也得先接一掌。”

  “你以殺人為樂?”

  “老虔婆,你變得心慈了!哈哈哈哈……”

  徐文當然知道“彩衣羅剎”是怕自己接不下“白首太歲”一掌,而“白首太歲”的存心也是想一掌毀了自己,以維持他那所謂的“規矩”。自己在沒有受“白石峰”斷岩下的怪老人輕功之前,極有可能接不下對方一掌,這點,當然沒有說明的必要。“彩衣羅剎”維護自己的動機本來也是個謎呀。

  他一昂首向前挪了兩步,道:“請賜招!”

  “彩衣羅剎”無可奈何地退開一步,道:“娃儿,這反是老身害了你了!”

  徐文一偏頭,道:“土可殺不可辱,在下是自願接受這考驗的!”

  “白首太歲”把方便鏟交到左手,沉聲道:“接掌!

  身形微微一挫,右掌猛然揮出,一道撼山勁氣,罩身撞向徐文。

  徐文可絲毫也不敢大意,凝聚畢生功力于右掌,吐氣開聲,迎擊過去……

  “砰”然一聲巨響,沙飛石舞,木葉蕭蕭,數丈之內,枝殘樹禿,迸撞的勁氣,如百帛齊裂,聲勢十分驚人。

  徐文只覺眼冒金花,逆血上涌,但他終于忍住半分不移,兀立如山。

  “白首太歲”已退離原立腳點四尺之多,面上的肌肉在抽動,眼中射出使人不敢逼視的厲芒,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罷了,老夫自取其辱,‘白首太歲’從此除名!”

  一彈身,閃電般消失于林中。

  “彩衣羅剎”卻怔住了,半晌作聲不得。這結果實在太出她意料之外,她做夢也估不到徐文會有這高的功力。

  徐文內心相當激動,他測出自己目前功力已可把復仇意念化為行動。

  “彩衣羅剎”怔怔地開口道:“小友,你的功力超出老身想象之外!”

  “謬贊了!”

  口里這樣說,心里卻在想,超出你意料之外的事還多著呢!

  “彩衣羅剎”頓了一頓之后又道:“小友是路過此地麼?”

  徐文心念一動,道:“在下有事專程拜謁貴會主!”

  “哦”,如此與老身一道入山吧?”

  “請!”

  兩人一道,直奔“衛道會”總壇。徐文心中深悔錯過了迫躡紅衣少女方紫薇的機會,以后要找與方紫薇獨晤面的機會恐怕很難,如果不用智計,要想揭開心中的許多謎底,實在不容易,但事已至此,只好隨機應變了。

  一路奔去,他發覺此地情況與上次參與立舵大典大不相同,入山處已設置了關卡,沿途卡哨密布,總所在地又新添了不少房屋,規模氣派更大了。

  “彩衣羅剎”在會中的地位似十分崇高,毋須通稟直帶徐文進入議事大廳。

  徐文被招呼落座之后,“彩在羅剎”辭退,徐文迅地轉著念頭,一會面對“衛道會主”,應如何才能試探對方意向……

  心念尚未轉完,“衛道會主”已從角門出現。

  徐文趕緊站起身來,躬身道:“在下見過會主!”

  “衛道會主”爽朗地一笑道:“小友少禮,請坐!”

  “謝坐!”

  雙方分賓主坐定之后,一個素衣小婢獻上兩盞香茗“衛道會主”又道:“難得小友光臨,本人至感欣快!”

  自稱本人而不稱本座,表示出對徐文是特殊禮遇,徐文的感受卻相反,越是如此,他越覺對方深沉可怖,這其中不知隱有多大的陰謀,當下欠身道:“小可冒昧造訪會主莫怪!”

  “哪里話,本人求之不得!”

  徐文橫了橫心,決定話入正題。

  “會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小友有話但說無妨。”

  “在下想與貴會總巡當面一談。”

  “是邱云麼?小友認識他?”

  “一面之緣。”

  “這容易。”

  說著,一敲金鐘,立即有一名黑衣漢子出現廳門。

  “執事弟子王十目聽令!”

  “傳邱總巡!”

  “遵令諭!”

  黑衣漢子領命退下,不多時,一個面孔黎黑的中年漢子出現廳門。

  “卑職邱云參見會主!”

  “進來。”

  “是!”

  黑面漢子恭謹地進入廳中,面對會主,垂手肅立。

  徐文心頭立時涌起了殺機,但他竭力控制住不在面上表現出來。

  “會主宣召有何見諭?”

  “這位少俠要見你。”

  “啊!”

  總巡邱云啊了一聲,似乎很感意外地把目光投向徐文,徐文的目光正好與對方相接,他感覺那眼神除了詫疑之外,他看不出對方有什麼特殊表情。

  “少俠要見區區?”

  “正是!”

  “有何指教?”

  徐文緩緩離座而起,沉凝十分地道:“在下特來嗚謝昨夜閣下的厚賜。”

  “什麼?”

  邱云驚呼了一聲,黑臉上盡是茫然之色。

  徐文俊面一寒,冷冷地道:“閣下的身手區區十分佩服,不過,就是稍欠光明。”

  “衛道會主”雙目暴射厲芒,一字一頓地道:“邱總巡,怎麼回事?”

  邱云驚愕地退了一步,道:“卑職不明少俠之言何指?”

  徐文冷冰冰地一笑道:“閣下,大丈夫敢作敢當,何必虎頭蛇尾,區區自忖與閣下無怨無仇,閣下所為必有原故,是以特來請教!”

  “衛道會主”厲聲道:“邱總巡,別忘了你的身分與會規,事無不可對人言,到底怎麼回事?”

  邱云雙眉緊鎖,困惑万狀地道:“卑職的確不明就里?!”

  “會有這樣的事?”

  “如有欺瞞,願受會規制裁!”

  徐文咬了咬牙,暗道;戲演得不錯,一搭一檔,煞有介事。

  “衛道會主”一擺手道:“小友,事不難查明,請坐下慢談。”

  徐文依言坐下,胸中那股怨毒,几乎破腔而出,若非有所願慮,他早已出手了。

  “衛道會主”接著又道:“小友,可否把事實真相說出來,本人或可有個區處?”

  徐文心念疾轉,自己說出經過,指出證據,看你如何辯解。心念之中,沉緩地道:“不久之前,在下被一個錦袍蒙面怪客猝施暗算,几乎一命不保……”

  “衛道會主”身軀似乎一震,道:“錦袍蒙面人?”

  徐文避逼視著對方,似要看透這神秘會主的內心,但,從對方的眼伸,他看出一種驚愕與恨的混合色彩,這離題已不遠了,當即沉重地一頷首,道:“不錯,一個錦袍蒙面人!”

  “他叫什麼?”

  “不知道。會主可認識此人?”

  “小友再說下去!”

  “之后不久,在旅邸中,在下又遭了毒手,險死獲生,凶手仍是那錦衣蒙面人!”說著目光不期然地向邱云一掃。

  “啊!以后呢?”

  “昨夜,在距此百里的廟中,在下第三次遭殺手!”

  “仍是那錦袍蒙面人?”

  “不,是這位邱總巡閣下!”

  邱云連退了兩個大步,張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臉脹紅,成了紫醬之色。

  “衛道會主”沉思了片刻,道:“不可能。”

  徐文冷笑了一聲道:“會主此言必有所據?”

  “當然有兩點反證。”

  “請教?”

  “第一,邱總巡昨日整日參與本會一個會議,寸步未離總壇,當然不可能到百里外對小友下手。第二,據剛才本會客卿‘彩衣羅剎’談及小友一掌而挫名頭渲赫的‘白首太歲’,證明小友功力超過邱總巡甚多,邱總巡似無法對小友施殺手?”

  這兩點理由聽來無懈可擊,但徐文已有定見,冷冷地道:“會主可肯聽聽在下的證據?”

  “哦!這當然,請講。”

  “第一,下手之人,自稱貴會總巡,而且形貌相符!”

  “噢?”

  “第二,當場還有目擊者被害者……”

  “誰?”

  “被害的是‘五雷宮’屬下弟子,目擊者有‘天台魔姬’與‘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何許人?”

  “這倒不詳!”

  “衛道會主”目注總巡邱云,邱云困惑至極地搖著頭。“衛道會主”低頭一沉吟,目光回到徐文面上,道:

  “小友,也許有人冒邱總巡的形貌?”

  對方退得一干二淨,徐文可再也按捺不住了,陡地站起身來,栗聲道:“在下尚有證據!”

  “衛道會主”從容地道:“小友還有證據?”

  “不錯,這證據在邱總巡身上。”

  邱云驚呼聲:“我?”

  “衛道會主”也站起身來,凝重地道:“什麼證據?

  “請邱總巡除下英雄巾!”

  邱云面現怒容,似乎礙于會主而不敢發作。“衛道會主”沉聲道:“除下!”

  邱云無可奈何,一把抓下了英雄巾。

  徐文目光一轉之下,呆了,對方頭上沒有任何疤痕他清楚地記得,黑面漢子自承是“衛道會”總巡,“天台魔姬”喝破對方便是冒充父親的錦飽蒙面人,頭側耳上的疤痕,十分清晰,而現在對方卻沒有。

  這的確是個可思議的怪事。

  “衛道會主”發話道:“小友,請指出證據?”

  徐文不答,心念電轉,那疤痕也許能籍巧妙的易容手法加以掩飾,但有一樣卻假不了,對方能抵擋自己的“毒手”殺著,這是最后一著棋,如果落空,一切推想便落空了,如果事實證明不誤,今日雖身虎穴,只好豁出去了。

  心念之中,閃電般朝邱云撞去,“毒手”猝施。

  “衛道會主”防不到徐文會來這一手,不由驚呼出了聲:“你!”

  驚呼聲中,邱云“砰”然栽了下去,手足一拳動,便寂然了。

  “衛道會主”栗聲喝道:“小友在此殺人!”

  徐文方寸大亂,一切全落空了,對方並不能抵擋自己的殺手,就此攤開來指明索仇嗎?還是先救活對方另作他圖?他飛快地作了決定,急取解藥納入對方口中,然后伸指點了對方數處穴道,咬著牙道:“他死不了,在下只是作最后的探測!”

  “衛道會主”利劍似的目芒,直照在徐文面上,半晌無言。

  徐文預料他可能出手,但他竟沒有,實在令人不解。

  邱云既不是冒充錦袍蒙面人向自己几次下毒手的人,則自己的身分是否已為對方所悉,又成了謎了!

  那冒充邱云的人又是誰呢?

  那人迭次要毀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衛道會主”悠悠地開了口:“小友,沒事了吧?”

  徐文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在下十分抱歉!”

  “是非辨明就好,無所謂。”

  “謝過會主!”

  “小友方才提到錦袍蒙面人?”

  “是的。”

  “這與邱總巡何關?”

  “昨晚那位自稱貴會總巡察的凶手,頭側有一個疤痕標記,與錦袍蒙面人一樣,所以在下有這冒昧之舉!”

  “哦,原來如此,本人保證,這謎底不久就可揭曉!”

  徐文心中一動,道:“莫非會主已知錦施蒙面人的身分?”

  “業已有了端倪!”

  徐文心內又打了一個結,錦袍蒙面人之一是自己的父親,另一個是假冒的,對方所說已有端倪,是指何者而言呢?如果自己追問下去,勢必露出破綻,自己是就此開明叫響抖出身分索仇?抑是再假以時日先解開那些惑人的謎底呢?

  那冒充邱云的人,不但能擋住自己殺手,也知道自己“毒手”之秘,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也太可怕了,他會是誰呢?

  總巡邱云哼了一聲,睜眼站了起來。

  “衛道會主”一擺手道:“邱總巡,沒事了,下去休息吧。”

  邱云橫了徐文一眼,施禮而退。

  你又感到面對血海仇家,就此離去,實在心有未甘,好歹總要探些線索出來,作為以后行動的准據,但如何開口呢?

  心念几轉之后,他想到了一個旁敲側擊的方法問道:“會主,在下可否再冒讀一個問題?”

  “談不上冒讀兩字,小友有話請講,還是坐下談吧!”

  兩人又重新落座。徐文吸了一口茶,緩和了一下情緒,道:“在下江湖小卒,竟蒙會主厚禮有加,甚是不解?

  “衛道會主”哈哈一笑道:“小友,這也許是緣分,本人很欣賞小友的器宇與為人。”

  “在下聲名狼籍,五体不全,這……”

  “小友,外貌不損于氣質,聲名更是無征之物!”

  “在下自慚形穢,實在不敢當會主青睞……”

  “小友特謙了!”

  一句話又等于白說,對方不著痕跡地撇了開去,明知是虛語,但又無詞駁倒對方,難道對方真的不知自己的來歷與秘密麼?”

  另一個問題,倏涌心頭,他想起曾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只要提出上官宏,定可測出對方的誠與偽。上官宏與日中了父親的“摧心”劇毒,倒臥道旁,自己不察因由,任性救了他,也許他就是血洗“七星堡”的主凶同時,也必是對方一路的人物。

  心念之中,裝著若無其事的淡然態度道:“會主認識上官宏其人否?”

  “衛道會主”身軀一震,目注徐文片刻,坦然道“認識,他曾受小友救命之恩,無時或忘!”

  徐文又是一個意外,對方竟然毫不隱瞞,看來自己的身分並不為對方所悉。

  “請問他人現在何處?”

  “他因別有苦衷而暫時埋名,這一點請小友鑒諒!”

  “哦!他也該是‘衛道會’一員?”

  “這一點本人不否認。”

  “聽說他與‘七星堡主’徐英風有奪妻滅子之仇?”

  “衛道會主”目中突然閃射怨毒之光,但隨現即隱,一頷道:“有這回事!”

  “另據江湖傳言,‘七星堡’已遭血洗?”

  “小友疑是上宮宏所為?”

  “在下既知雙方結仇經過,不能沒有此想!”

  “小友問這話的用意是什麼?”

  徐文暗自一咬牙,道:“隨口問問而已。”

  “衛道會主”沉吟了片刻道:“話說到這里,本人明告小友,小友能作敝會上賓,便是因為上官宏的關系!”

  “哦?”

  徐文這才恍然,上賓之謎,算是得到了解答,他本待追問上官宏的下落,好著手復仇,但一想不妥,對方業已交待過了,再問可能露出馬腳,既已知道他是“衛道會”中人,而且身分不低,必要時,逼他出面並非難事。

  “衛道會主”又道:“另外一點,上官宏索仇的對象只徐英風一人……”

  徐文一怔,迫不及待地問道:“會主的意思血洗‘七星堡’並非上官宏所為?”

  “正是如此!”

  “聽說‘七星堡主’與手下‘七星八將’功力不弱,是誰有此能耐呢?”

  “這……目前仍是一個謎,不過徐英風多行不義,仇家不少。”

  徐文心中暗罵道,推得倒干淨……

  驀在此刻——一

  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廳門:“無影摧心手!”

  徐文大驚失色,陡地離座面起。

  一個枯瘦老人出現廳門,他正是與徐文同過席的總壇掌令“崔無毒”。

  “崔無毒”無毒不識,無毒不解,是當今毒道巨擘可是生平從不以毒害人。

  “衛道會主”皺眉道:“崔掌令,有事麼?”

  徐文自覺涵養修行還不夠,太過沖動,忙自警惕收懾心神。

  “崔無毒”施了一禮道:“稟會主,卑座可否與這位少俠一談?”

  “可以,請進!”

  “崔無毒”邁步入廳,朝徐文又一拱手,道:“少俠久違了!”

  徐文一頷著道:“彼此!彼此!閣下有何指教?”

  “少俠請坐下!”

  “閣下請!”

  “崔無毒”向會主告了座,徐文也乘勢落回原座。

  “衛道會主”目現駭異之色,沉凝地道:“崔掌令方才說什麼?”

  “卑座說這位少俠已練成了傳聞中的‘無影摧心手”。

  “噢!‘無影摧心手’?”銳厲的目光,投向了徐文。

  徐文內心相當震驚,除“白石峰”的怪老人與冒充邱云的人外,又一個認出他秘密的人。事已至此,辯駁已屬多余,當下一頷首道:“不錯!”

  “崔無毒”凝視著徐文又道:“有句話少俠莫見怪

  “閣下有話但講無妨。”

  “敝會不久前在‘清源專’罹難的弟子,中的也是‘無影摧心’之毒。

  徐文心頭一震,道:“閣下莫非認為……”

  “崔無毒”把手連搖道:“不!不!少俠別誤會,‘清源寺’罹難者是被仇家在酒菜中下毒,而並非個別死于‘無影摧心手’,不過……”

  “不過怎樣?”

  “推心之毒,是一種失傳已久的毒方,能配制此毒,已屬難能,少俠競能練成了“無影摧心手’,在毒道之中實在是奇跡。”

  “閣下據說是無毒不解?”

  “只此毒例外!”

  “哦!

  “少俠師承可否見示?”

  徐文略略一窒,道:“這一點尚請海涵,歉難從命!

  驀在此刻——

  一個藍衫中年人,匆匆奔至廳門,語帶激顫地道“總管古今人有急事面稟會主!”

  “衛道會主”目光朝藍衫中年一掃,道:“什麼急事?

  “有人闖山!”

  “什麼?有人闖山?”

  “是的!”

  “衛道會主”霍地站起身來,掌令“雀無毒”也跟著起立。

  “什麼樣的人?”

  “‘五雷宮’宮主‘震九天’殷止山親率宮中好手五十余名尋仇……”

  “尋仇?本會與‘五雷宮’向無過節,尋的是什麼仇?

  “對方來勢洶洶,一舉破了前關,本會弟子已有數十人罹難……”

  “衛道會主”目射寒芒,厲聲道:“趙堂主抵不住麼?

  “趙堂主在破關之時殉職!”

  “什麼,趙堂主殉職?”

  “是的,守關弟子死傷殆盡!”

  “有這等事?”

  “兩位太上護法業已聞訊馳援,但……”

  “怎麼樣?”

  “仍有抵擋不住之勢!”

  “憑區區‘震九天’殷止山有多大道行……”

  “對方手下有兩人功力奇高……”

  “嗯!崔掌令!”

  掌令“崔無毒”打了一個道:“卑座聽令!”

  “傳令備戰,命紅白二旗堂主率所屬香主隨本座往前關應戰,其余守護總壇。”

  “遵令!”

  “崔無毒”向徐文一頷首,疾步出廳而去。

  “古總管?”

  “卑職在!”

  “總壇守衛由你負責指揮!”

  “遵令!”

  古今人也匆匆施禮退去。

  徐文心念連轉,所謂的太上護法,是否指的是“無情叟”與“喪天翁”等老怪物,如果是,“五雷宮”的實力,未免太駭人了,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自己是否乘機而動,攤開底牌索仇呢?

  他心里浮現出五雷公主殷玉燕派人引自己到廟中的那一幕,“五雷官”尋仇,定是為了那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殘殺該宮好手的過節。

  心念之中,只見“衛道會主”從容地開口道:“小友,可否寬坐片刻,容本人前往處理……”

  徐文離座道:“在下倒想見識一番,如果會主允許的話?”

  “如此請隨本人來!”

  走出總壇大門。已有兩老者與六名勁裝佩劍漢子佇候,想來便是紅白二旗堂主與所屬香主了。

  到處人影浮動,空氣呈現一片緊張。

  “衛道會主”一揮手,當先奔去,徐文緊緊跟進,以后是二堂香主。

  等穿越廣場,繞過山坳,隱隱已聞殺伐之聲。

  顧盼間,來在一塊連接山嘴的一塊平場之前,只場中央一高一矮兩個白發老人正與兩名白衣人打得難分難解,聲勢相當駭人。另有數十人,遠遠環列平場的對過邊緣,人牆前面,一個高大的肉袍巨人,想來便是“五雷宮”掌門“震九天”殷止山了。

  場中地上,躺了不少屍体,有的重傷未死,還發出斷續的呻吟。

  徐文與“衛道會主”一行,直赴場中。

  數當今武林,能與“無情叟’與“喪天翁”相頡抗的,屈指可數,這兩名白衣人,不過“五雷宮”屬下兩名高手,竟有如此能耐,那“五雷宮主”殷止山的功力,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無情叟”的“大震之術”武林一絕,何以不見施展

  “喪天翁”的掌上功夫,武林難找匹敵,竟也敵不下對方?

  “住手!”

  一聲斷喝,出自“衛道會主”之口,猶如裂帛,耳驚心,場中四人倏地分了開來。徐文看清了那兩名“五雷宮”高手,年不過四十之間,面不紅,氣不喘,而“無情叟”與“喪天翁”反而有些力乏的現象,這的確令人難信。

  兩者怪退了回來,默然無語。

  “衛道會主”沉重地道:“兩位請稍憩,容本座對付!”

  “無情叟”白眉倒豎,氣呼呼地道:“對方會施毒,老夫二人若非修為精湛,早已不堪設想!”

  徐文聽了,不由心中一動。

  “衛道會主”頷了頷著,揚聲道:“請殷掌門人答話!”

  白袍巨人邁步近前,在距“衛道會主”兩丈之處停住腳步。

  “衛道會主”一抱拳.道:“貴掌門率眾行凶,必有指教?”

  “震九天”殷止山嘿嘿一陣冷笑道:“貴會自詡衛道,所行令人不齒,本宮主是索血而來!”

  “閣下此言必有所據?”

  “當然,本宮先后有八十七名弟子喪生‘衛道會’之手……”

  “本會主竟一無所知,豈非怪事?”

  “嘿嘿,血債血還,多言無補實際!”

  “閣下何不說說事實經過?”

  “你自己問自己吧,本宮主不願多費唇舌!”

  “閣下到底是何居心?”

  “無何,為本宮死難弟子報仇!”

  “衛道會主”怒哼了一聲道:“殷止山,閣下闖關人,欺人太甚,若不交代明白,就別想出桐柏山了!”

  “五雷宮主”惡狠狠地道:“會主大言炎炎,唬不了人,本宮主今天要血洗桐柏山!”

  “本會以衛道為宗旨,務必要先明是非?”

  “嘿!嘿!會主此言著實動聽,請問,既然開幫主舵,標榜衛道,所行不論,閣下的名號來歷,未曾昭示江湖,本宮主願先聞高論?”

  徐文精神一振,這是他存在心底的一個謎,苦于有機會揭曉,“五雷宮主”這一問,正中下懷,的確一門之長,而不公開來歷于武林,是從未聽聞的怪事,這問題看“衛道會主”如何答復……”

  “衛道會主”侃然道:“一個門派立足于武林,只要不背‘武道’,不違本旨,便可無愧以對武林天下,至于名號來歷,純屬個人私事,昭示與否,不關宏旨。”

  “這近乎詭辯,正道武士所不屑為。”

  “姓殷的,不必節外生枝,先談正事。”

  “震九天”殷止山突地把目光移向徐文,栗聲道:“他就是‘地獄書生’?”

  “不錯。”

  “原來他也是‘衛道會’劊子手之一,他身上也負數十條人命!”

  “衛道會主’回顧了徐文一眼。

  徐文當然明白自己曾被“五雷宮”公主殷玉燕誤為殺人凶手的那回事,心知在這種情況之下,分辨全屬多余,當然他也無意辯白,倒是被扯入仇家一路,這一點不能不說明,當下冷冷地開口道:“在下並非‘衛道會’中人,殷掌門請記清楚!”

  “你小子的意思是單獨算賬?”

  “在下悉聽尊便!”

  “好極了!”

  “衛道會主”回首道:“小友,你此來是客,不宜在此出手,本會有義務保你安全。”

  徐文冷笑在心頭,淡淡地道:“敬謝好意,在下不拒絕任何挑戰!”

  “衛道會主”冷厲的目芒朝“五雷宮主”面上一繞,字字如鋼地道:“姓殷的,划出道來?”

  “五雷宮主”獰聲道:“沒有什麼道不道,本人此來並非比武較技,若非本宮數十條人命擱在桐柏山,便是‘衛道會’冰消瓦解!”

  “衛道會主”咬了咬牙,道:“不計后果了麼?”

  “正是如此!”

  “本座鄭重聲明,目前業已發現有不肖之徒假冒本會弟子,肆意行凶,顯然居心叵測,望閣下再作三思。”

  “這話只會說與三尺童子去聽。”

  “衛道會”隨行各堂香主一個個怒目切齒,口里哼出了聲。

  這時,總壇掌令“崔無毒”率領二十余名弟子,馳至現場,首先為“無情叟”與“喪天翁”兩太上護法解了毒。

  徐文復仇之心蠢然欲動,如果雙方發生混戰,“衛道會”各高手被分別牽制,自己首先對付“衛道會主”,然后各個擊破,不難一舉成功,雖有因人成事之嫌,但為了“七星堡”百余條人命血債,又何必計較這些……

  場面充滿了恐怖的殺機。

  以徐文目前功力,加上“毒手”,如果乘機展開復仇行動,“衛道會”所面臨的命運,可想而知。

  當然,徐文的心思誰也不知道。

  “衛道會主”栗聲道:“殷止山,本座話已說明,對同道算有了交代,后果之責由你自負。”

  “五雷宮主”不屑地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衛道會’標榜衛道,為禍武林,這種掩耳盜鈴的作為令人不齒!”

  “是非自有公論,不必費唇舌了。”

  “五雷宮主”一揮手,暴喝一聲:“上!”

  數十名白衣人,在“五雷宮主’一揮手之間,紛紛扑出。“衛道會主”也發令迎戰,血的序幕,于是展開

  “五雷宮主”殷止山在下令之后,揚掌攻向“衛道會主”。

  其余的展開了一場混戰。

  徐文冷眼旁觀,他發覺“五雷宮”來人,除了那兩名接戰“無情叟”與“喪天翁”的白衣人外,其余的功力並不如先時想象的高,所以兩名白衣人顯得十分突出。而兩人之中,身材高大的拼戰“喪天翁”,招招硬接硬打,雙方功力悉敵。身材較小的與“無情叟”作對,卻是避重就輕,憑奇奧的身法,展開游斗。

  “五雷宮主”殷止山每發一掌,場中便傳出震耳的一聲霹靂。“衛道會主”應付十分從容,顯然功力在對方之上。徐文最注意的便是這一點,“衛道會主”與未曾出現的“轎中人”,是他心目中的兩個勁敵。另一個“武林雙怪”之一的“彩衣羅剎”,從另一怪“白首太歲”來衡量,應付足可有余,如果“衛道會”的好手,僅已止于所知的這几人,報仇的勝算便提高了。

  場面令人動魄驚心。

  暴喝、慘號,加上金鐵交鳴。掌風嘶吼,匯成了一首瘋狂的樂章。

  情況之現端倪,除非“衛道會主”與“無情叟”、“喪天翁”、“崔無毒”等几個巨頭倒下,“五雷宮”要血洗桐柏山的大言是無法兌現的,反之,“衛道會”以逸待勞,后援深厚,總壇方面的數百弟子實力未可小覷,“五雷宮”方面便不樂觀了。后果如何,還不能逆料。

  徐文像一尊頑石,兀立在驚濤駭浪之外,而他此刻的內心,也與這場面差不多,激動几達沸點。

  他想

  如果此刻父親不速而至,是復仇的千載一時良機。

  如果自己此刻加入戰圈,情勢立可改觀!”

  一聲悶哼傳處,只見“五雷宮主”被“衛道會主”打得口吐鮮血,但那撼山栗岳的“五雷掌”威勢並未消減

  戰況驚人到了極點。

  場中,雙方傷亡的人數相等,但都屬一般弟子。

  “喪天翁”須發蓬飛,肉球似的軀体滾轉溜動,看樣子竟敵不住那白衣人詭辣的招式;“無情叟”一對,仍軒輊不分。

  出手?抑再等待?

  徐文面臨最大的抉擇。

  他深知仇家人多勢眾,如要出手,必須成功,否則今后復仇的行動將万分艱難。

  使他猶豫不決的是“衛道會主”否認血洗“七星幫”,而父親卻又指出仇家便是對方。首要仇魁上官宏迄未現身,到底真正的仇人是哪些,一直沒有具体的了解盲目動手,似非所直?

  如何能制住“衛道會主”?

  這念頭,像電光般閃過腦海,他挪了挪腳步……

  驀地——

  慘號之聲大盛,白衣人紛紛栽下,一條彩衣人影,如孽龍出海,在潮中翻騰,“彩衣羅剎”現身了。

  緊跟著,無數人影,從四周合圍,登時圈成了一道人牆。

  一項彩轎直瀉場中。

  徐文心頭一震,動手的念頭暫時中止。

  彩轎直落在“喪天翁”與白衣人身前。

  “住手!”

  “轎中人”輕喝一聲,聲音不大,但入耳有如針刺,全場每一個無不聽到,這顯示出她的功力已到了某一極限。

  同一時間,“五雷宮主”又挨了“衛道會主”重重的一擊,血箭再噴,白袍前襟被綴上了朵朵刺目的紅花,身形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衛道會主”卻未續下殺手,適時收手后退。

  其余的人,也在此時住了手。

  地上,平添了數十具屍身,“五雷宮”弟子占了多數。

  “喪天翁”雖停了手,仍在吹胡瞪眼。

  “轎中人”冷厲地發話道:“閣下何方高人?”

  那與“喪天翁”交手的高大白衣人嘿嘿一笑道:“這一問豈非多余,自然是‘五雷宮’弟子。”

  “五雷宮”殘存弟子,狼狽地向“震九天’殷止山身后集中,“衛道會”已掌握了全場優勢。

  徐文心中大是失悔,機會算是過去了,如果自己在“轎中人”與“彩衣羅剎”未現身之前出手,情形將是兩樣,不過,尤為不解的是與“喪夫翁”、“無情叟”交手的兩名白衣人,功力竟在掌門殷止山之上,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他的注意力移向了“轎中人”這一邊。

  只聽“轎中人”冷厲地一笑道:“朋友,不必藏頭露尾,你與另一位朋友決非‘五雷宮’弟子,第一武功路數不對,第二沒有普通弟子功力高于掌門人的!”

  白衣人驚愣地退了一步,道:“何不現身說話,龜縮轎中是見不得人麼?”

  “無禮!”

  喝話聲中,一股罡風從轎門卷出,白衣人倉猝封拒,當堂被震退了四五步。

  徐文心頭一凜,現場中功力最高的要數“轎中人”那麼,自己是否她的敵手,實在難料。

  “轎中人”又道:“朋友,請說出你的來路?”

  “尊駕何不先報來路?”

  “‘衛道會’總護法!”

  “總有個名號吧?”

  “朋友闖山殺人,犯了武林大忌,本座不願不教而誅

  另一邊,“衛道會主”也向“五雷宮”掌門“震九天”殷止山提出了問話:“閣下一門之長,該有所交代的吧?”

  “五雷宮主”厲哼了一聲道:“水遠山長,自有交代之日!”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殷止山,今天閣下恐怕難以下桐柏山了!”

  “好大的口氣!”

  “事實會告訴你的。”

  這一邊——

  “轎中人”發出了最后警告:“朋友,既然不肯報出來歷,本座把你當敵方弟子看待了……”

  “悉聽尊便!”

  驀在此刻,一條纖纖人影,飛瀉入場,直趨徐文身前。來的,赫然是“天台魔姬”。徐文不由一皺眉,道“大姐,你怎麼也來了?”

  “天台魔姬”幽幽一笑,道:“你不高興麼?”

  徐文忙否認道:“不,我沒有這意思。”

  “兄弟,你知道那站在‘五雷宮主’右側的白衣人是誰?”

  “他是誰?”

  口里說著,目光已掃了過去,那白衣人正是方才與“無情叟”交手的那白衣人。

  “天台魔姬”抑低了聲音道:“我是無意中獲知的,此次‘五雷宮’來此尋仇,便是他與另外那高大的白衣人慫恿的,這兩人都非本來面目,經過易容,冒充‘五雷慫恿的,這兩人都非本來面目,經過易容,冒充‘五雷宮’手下,他便是你要找的‘妙手先生’……”

  徐文登時面現殺機,急聲道:“真的麼?”

  “你不相信大姐我?”

  “另外那一個呢?”

  “不知道,不過我曾隱約聽他提到‘七星故人’四個字。”

  徐文鋼牙一錯,道:“他們可能是一路人物,說不定那冒充的錦袍蒙面人也是同伙!”

  話聲中,一彈身到了那白衣人身前。白衣人機警地退了一步,目中射出駭芒。

  這突兀的舉動,使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他。

  徐文嘿嘿地一聲冷笑道:“閣下幸會!”

  白衣人一怔之后,道:“‘地獄書生’,我們的事在此時此地解決恐非所宜?”

  徐文咬牙道:“要找閣下太難了,區區現買現賣,不擬賒欠!”

  “你准備怎麼辦?”

  “閣下心內明白,該交代的就交代清楚。”

  “五雷宮主”雙睛一瞪,厲聲向徐文道:“小子,買現賣好極了,你欠本宮的,就立即兌現吧!”

  喝話聲中,一掌劈向了徐文。

  徐文怒哼一聲,半側身,一掌封了出去,功力用到了十成。

  “轟”然一聲暴震,滿場皆驚,“五雷宮主”竟被退了三步,牽動了舊傷,口角溢出了鮮血。勁風余勢,卷起了滿天沙石。

  徐文橫了“五雷宮主”一眼,仍面對白衣人,沉聲道:“閣下怎麼說?”

  “何不稍待片刻,等此間事了結之后再談?”

  “不必待了,‘五雷宮’朋友的命運已定,別想走出桐柏山了!”

  “未見得,你拭目以觀吧!”

  話聲才落,只聽“衛道會主”驚呼一聲;“五雷珠!”

  徐文驚悸地一轉頭,只見“五雷宮主”業已退了兩丈。手中握著一個掌大的紅球,接著兩個白衣人也各亮出了一枚紅球,身形在慢慢后移。

  “天台魔姬”一彈嬌軀,到了徐文身側,急聲道:“快退!”

  “怎麼回事?”

  “你不曾聽說‘五雷珠’?”

  “‘五雷珠’是什麼東西?”

  “‘五雷宮’鎮宮之寶,此珠出手便炸,任你功力通天,也難逃飛灰之幼。”

  “傳說中的霹靂彈?”

  “正是此物。兄弟,快!”

  不由分說,把徐文拉開丈外。

  徐文不由傻了眼,這的確是意想不到的轉變,三顆“五雷珠”足以使“衛道會主”等几名巨擘喪生,憑“五雷宮”殘余的高手,加上這兩個冒充的弟子,仍足以血洗“衛道會”而有余。

  難道自己一走了之麼?

  呆下去,結果必是玉石俱焚。

  “五雷宮主”與兩名白衣人,各持一粒“五雷珠”,三人間隔兩丈,等于控制了近十丈的正面,“轎中人”等全在控制的范圍之內。

  “衛道會”一干人,全變了臉色。

  彩轎也退后了一丈多。

  “喪天翁”與“無情叟”白發根根倒立,顯然是怒極

  “五雷宮主”哈哈一陣狂笑道:“‘衛道會’大限止于今日了,各位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衛道會主”目暴厲芒,但聲音仍十分鎮定,冷凝地道:“殷止山,你夠狠,無妨出手試試?”

  “五雷宮主”獰聲道:“本宮主早已說過,不是埋骨桐柏,便是血洗此山!”

  被“天台魔姬”指為“妙手先生”的白衣人,突地向徐文道:“小子,你不想死的話,乘早離開現場!”

  徐文對這句話有些莫測高深了,自己如不幸而喪生“五雷珠”下,豈非遂了對方心願,而對方竟要自己離開到底是何居心?如果說“七星故人”與他是同路,取自己性命之不暇,何必保全自己?

  謎!猜不透的謎!

  心念之中,忍不住道:“閣下什麼意思?”

  “不願意見你死!”

  “這豈非違心之論?”

  “信不信由你!”

  “閣下認為故示恩惠,就能轉變在下的既定觀念麼?

  “小儿之見。”

  “天台魔姬”粉腮繃得緊緊的,略顯慌亂地悄聲道:“兄弟,如何?”

  徐文堅決地道:“這其中必有陰謀,我不上這當,要離開我馬上可以走,他不會因我一人而擲出‘五雷珠’,再說,憑‘轎中人’等的功力,未見得不能全身而退,空間與時間都許可,我要看這場戲如何收場!”

  “兄弟,三個持珠人的功力也未可小覷,利器在手,情況不能待閒視之,不錯,‘衛道會主’等退身不難,但退身之后呢?問題並未解決,不能讓手下弟子遭殃,更不可能棄總壇而走……”

  空氣緊張到了極點。

  “衛道會主”雖表面鎮靜,但相信他內心必已相當慌亂,這不能憑功力應付的場面,的確無法應付,這不是生死問題,而是“衛道會”的聲名問題,如果應付不當,“衛道全”將無法再立足武林。

  “妙手先生”改扮的白衣人,再次發話道:“‘地獄書生’,你真的想到曲酆都城赴考麼?”

  徐文咬了咬牙,沒有答腔,心中已有定見,他當然不會傻到與仇人做一路,只是,他考慮到如果“衛道會主”等喪生“五雷珠”下,自己復仇的願望豈非落了空,未能手刃仇人,如何對堡中死難家人與同門的地下英靈?

  他又面臨一次重大的抉擇。

  一個意念沖上腦海,如果自己此刻猝然出手,制住“衛道會主”,離開現場,從“衛道會主”身上追索所有仇家,現場的演變,根本就不必去管它了。

  心念之中,倏地轉頭問“天台魔姬”道:“大姐,你馬上離開!”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快離開!”

  “不,我生死與你一道。”

  徐文急得一跺腳道:“你會誤了我的大事!”

  “天台魔姬”正想開口說什麼,忽地,只見入山關卡方向的人圈,波分浪裂,一個偉岸的和尚,行云流水般欺入場中。

  全場起了一陣騷動。

  “五雷宮主”回頭一看,洪喝道:“兀那和尚與我止步!”

  那和尚高置若罔聞,前行如故。

  “五雷宮主”暴怒道:“阻止他!”

  立即有兩名白衣漢子持劍奔了上去,但奇怪得很,和尚不知使的什麼身法,只一晃,不見人影,兩名白衣浪子扑了一個空,那和尚卻已到了場中。

  這一式身法,震驚了全場。

  “天台魔姬”激顫地道:“兄弟,是他。”

  徐文摸頭不著頭腦,訝然道:“他是誰?”

  “救過你我一命的‘痛禪和尚’。”

  徐文“哦”了一聲,想起“天台魔姬”曾告訴自己在被自稱衛道總巡的黑面漢子擊倒之后,若非“痛禪和尚”突然現身,自己勢必屍骨不全,當時“痛禪和尚”追敵而離,緣慳一面,想不到此時此地,又會現身。

  “痛禪和尚”目光遍掃全場一周,在徐文與“天台魔姬”,面上一停,在他的記憶中,徐文與她當時已氣絕身亡。

  徐文趕緊施禮道:“敬謝禪師日前救命之恩!”

  “什麼,你倆……”

  “在下姐弟死里逃生。”

  “阿彌陀佛!”

  一轉身,面對“五雷宮主”,沉聲道:“殷施主,請收了‘五雷珠’!”

  “五雷宮主”栗聲道:“大和尚如何稱呼?”

  “貧僧痛禪!”

  “出家之人,何必來淌這場渾水?”

  “阿彌陀佛,佛門以慈悲為本,消災彌劫,份所當為!”

  “本宮主再說一遍,請大和尚離開這是非場。”

  “貧僧乃有所為而來。”

  “嗯!大和尚站在哪一邊?”

  “正義的一邊。”

  “那一邊算是正義?”

  “貧僧請施主下令退離現場五丈,收起那不祥之物。”

  “憑大和尚你一句話麼?”

  “足夠了。”

  “大和尚若不迅速表明立場,本宮主可不諳慈悲二字。”

  “痛禪和尚”雙目射出兩縷清光,迫注在“五雷宮主”面上,目光似有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威力,“五雷宮主”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

  “衛道會主”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這和尚來歷,敵友也無法判明。

  “衛道會主”左側的那白衣人,悄聲道:“殷掌門,我們權且退下!”

  “五雷宮主”自視極高,為了身分,豈可屈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和尚,聞言之下,微一搖頭,口里發話道:“大和尚,你到底意在何為?”

  “痛禪和尚”庄嚴無比地道:“為武林公道而來!”

  左側的白衣人,突地微“喟!”了一聲,連退數步看樣子,他已認出了這和尚的來歷,目中頓射恐怖殺機身形陡地彈退兩丈,一揚手,擲出了那粒“五雷珠”,標是“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立足的位置,恰當雙方的中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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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1 AM 編輯

第八章 毒手之謎

站在“五雷宮主”殷止山左側的白衣人,似已認出了“病禪和尚”的來歷,倏地目射殺芒,片言不發,脫手把“五雷珠”擲向“痛禪和尚”。

  這意外的舉動,不但“衛道會”方面的高手大感震驚,連“五雷宮主”等也大吃一驚,“五雷珠”一旦爆炸,五丈之內無人能幸免。

  驚呼聲中,雙方同時暴退。

  徐文與“天台魔姬”距離“痛禪和尚”不過丈余,躲閃万万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痛禪和尚”把手一抬,奇跡出現了,那粒“五雷珠”在墜地的剎那,突地停在半空被“痛禪和尚”接在手中。

  在埸的驚魂未定,忘形地喝了一聲彩。

  徐文與“天台魔姬”相視苦笑,兩人都沁出了一身冷汗。

  “五雷宮主”面色大變,雙目瞪得銀鈴般大。

  “痛禪和尚”冷厲的目光,罩向那白衣人,道:“施主何故向貧僧猝下殺手?”

  那白衣人目中的殺芒已為驚怖所取代,聞言之下,片言不發,向“妙手先生”化身的白衣人施了一個眼色,雙雙射起身形,電閃而遁,身法之奇快,驚世駭俗。

  徐文回過神來,對方已走得無影無蹤,不由恨恨地一頓腳道:“又被他走脫了!”

  “天台魔姬”也懊喪地道:“真是想不到!”

  兩白衣人這一走,“五雷宮主”如巨鷹折翼,登時惶亂無主,“五雷珠”失效,要想憑殘存力量突圍下山,根本是辦不到的事。其余手下人的驚悸,更不用提了。

  “衛道會主”等也是惶惑莫明,不知是禍是福?

  “痛禪和尚”把手中那粒“五雷珠”朝袖中一籠,然后向“衛道會主”等人身前逼近數步,合十道:“施主即是會主?”

  “本座正是,大和尚有何指教?”

  “貧僧体上天好生之德,為武林蒼生請命,請施主即日解散‘衛道會’!”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大大一驚。

  “衛道會主”不失一門之長的風范,先還了一個,然后從容道:“大師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請教!”

  “貴會弟子在外的行徑,施主當更較貧僧了然,所謂‘衛道’其實是‘毀道’,此為正義所不容。”

  “大師是耳聞還是目見?”

  “痛禪大師”用手一指徐文與“天台魔姬”道:“這兩位小施主便是受害者之一。”

  “衛道會主”以嚴肅的口吻道:“江湖中有人冒本會弟子行凶嫁禍,本會將著手調查,以期對武林有所交代。”

  “阿彌陀佛,佛家戒妄,貧俗不能采信施主的說詞!”

  “依大師之意呢?”

  “即日解散會眾!”

  “大師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痛禪和尚”目中射出兩道攝人的電芒,字字驚心地道:“貧僧將不惜破戒!”

  “無情叟”、“喪天翁”、“崔無毒”三老全怒哼出了聲。

  場面再呈緊張。

  彩轎閃閃飄了過來,“轎中人”道:“大師何門何派?”

  “痛禪和尚”目光一掃彩轎,道:“貧僧無門無派,野寺孤僧!”

  “大師接珠的那一手功力,分明是‘先天罡氣’。”

  “痛禪和尚”面上微現驚容,窒了一窒才道:“施主好見識,正是‘先天罡氣’!”

  “先天罡氣”無堅不摧,收發由心,意動即可傷人,不懂的倒不怎麼樣,聽在“喪天翁”等人耳中,卻引起了極大的震驚。

  “轎中人”又道:“大師敢是‘聖僧’傳人?”

  “痛禪大師”面色一肅,道:“正是先師!施主的博令貧僧折服!”

  “然則大師要本會即日解散,是否過當?”

  “貧僧不擬改變生意!”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本座自忖不曾違背‘衛道’二字,大師相逼,本座寧為玉碎!”

  “痛禪和尚”沉默了片刻,突地道:“如施主能接貧僧三掌,貧僧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事!”

  “衛道會主”咬牙道:“本座接受這挑戰!”

  “轎中人”栗聲道:“會主万万不可!”

  言中之意,誰也意會得到,“痛禪和尚”業已練成“先天罡氣”,功力再高的人,也不能當其一擊,何況是三掌。

  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武林人為了一個“名”宇,不惜拋頭灑血,何況他一派之長,真的為了一句話便解散門派麼?

  “喪天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聲道:“老夫先接三掌!”

  “衛道會主”一揚手,道:“這是本座的事,護法請勿多言!”

  “轎中人”激動地道:“會主,我以總護法的身分,接受挑戰……”

  “衛道會主”以斷然的語氣道:“不!本座一會之長該接受這考驗,如若不幸,請總護法依諾言解散本會。”

  豪情万丈,完全武士本色,在場的連“五雷宮”的人在內,無不動容。

  “天台魔姬”用手一觸徐文道:“你看結果如何?”

  徐文無動于衷地道:“‘衛道會’非解散不可!”

  “你是說‘衛道會主’接不下三掌?”

  “極有可能。”

  “轎中人”激動無比地道:“會主請三思!”

  “衛道會主”不假思索地道:“本座沒有任何考慮的余地,總護法請記住必要時實行約言,同時另有件私事請予了斷,總護法當知本座所指!”

  聲落,挪步,面對“痛禪和尚”肅穆地道:“請發掌!”

  場面在“衛道會主”上步之際,緊張到了極點,一個武士,聲名比生命更重要,當然,這一場決斗並不公平,“痛禪和尚”功力雖高,在武林中並無聲名,敗了,只犧牲個人,而“衛道會主”卻關系著整個“衛道會”的存亡,但他不能不接受這挑戰,因為他是一會之長,他必須維護威信。

  徐文心里有一種很難分析的復雜感覺,介于仇與正義之間。

  無數目芒,全凝結在場地中央。

  以一派的存亡為決斗的的賭注,在武林中可說是絕無僅有。

  “痛禪和尚”也向前挪了數步。

  雙方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離,兀立對峙。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空氣似乎也凍結了,每一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目芒相接!

  凝注!

  突地——

  “衛道會主”以激顫的音調道:“大師剃渡不出二十年?”

  “痛禪和尚”顯然吃了一驚,面色微微一變,道“不錯!”

  誰也不知道“衛道會主”在這生死俄頃的情況下,什麼說這句不著邊際的話。

  “大師俗家姓周?”

  “施主,你……”

  “痛禪和尚”登登登退了三個大步,面上肌肉起了動,顯然這句話已使這功高莫測的僧人大起震驚。

  “衛道會主”右手一揚,拇食二指作八字形張開,其余三指,栗聲道:“大師明白了麼?”

  “痛禪和尚”再退了一個大步,顫抖地道:“是你?

  “正是!”

  兩人打的什麼啞謎,誰也不知道。徐文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天台魔姬”,“天台魔姬”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其中蹊蹺。

  “痛禪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之后,道:“好!好!

  出貧僧意料之外,施主,先交代現場吧!”

  “衛道會主”移身面對“五雷宮主”,沉重地道:“殷掌門,本座鄭重聲明,手下決無濫殺貴門人的事情。其中有人蓄意制造事端,貴我雙方傷亡不小,論理,閣下應負凌辱敝會之責,本座顧及‘衛道會’主舵之本旨,把這件事當作意外的不幸,予以揭過,尊意以為如何?”

  殷止山衡情度勢,己方處于完全劣勢,不願又將奈何?沉默了半晌之后,恨恨地道:“本宮主同意暫時揭過,這筆帳遲早仍然要算!”

  “那是以后的事了,清閣下移駕敝會總壇小憩如何?”

  “不必了,后會有期!”

  說著,向身旁的殘余弟子一揮手,道:“收屍下山!”

  白衣人紛紛入場,負起罹難同門遺体,扶起傷者,狼狽離去。

  預料中一場驚人的風暴奇跡似的已消失了,但卻在眾人心頭罩上了一片疑云,“衛道會主”與“痛禪和尚”之間,到底有什麼微妙的關系存在?憑“衛道會主”几句聽來不著邊際的話,“痛禪和尚”何以立變初衷?

  徐文內心如負重鉛,他想乘機展開索仇的心意落空了。

  他想,必須找到父親,問明白結仇的經過,當日動手的伙人是哪些?然后父子聯手,共采行動,方是上策。

  “衛道會主”下令清理現場,然后向徐文道:“小友,

  請!”

  徐文暗地一咬牙,道:“小可就此告辭,有機會當再造訪!”

  “不容本人略盡地主之誼?”

  “盛情心領了!”

  說完,轉向“痛彈和尚”,躬身一禮,道:“大師,晚輩就此告辭!”

  “痛禪和尚”合十答禮,沒有說什麼,只把電炬似的目光,朝徐文深深一瞥。

  徐文復向“衛道會主”施了一禮,然后與“天台魔姬”雙雙奔離。

  下了桐柏山,徐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心頭感覺到有些不勝負荷,父親飄零江湖,母親下落不明,仇家氣勢如日中天,很多疑團無法打破,這仇何日才能得報?

  突地,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既不見紅衣少女方紫薇的面,就該向“轎中人”或“衛道會主”打聽一下“白石神尼”俗家胞妹杜加蘭的生死下落,以便向“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有所交待。

  “天台魔姬”突地道:“兄弟,你的仇人在‘衛道會’中?”

  徐文心中一凜,道:“大姐何出此言?”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眼神?”

  “不錯,我早就看到了,你雖然盡力掩飾,但仍不時流露深沉的恨意。”

  “是這樣嗎?”

  “兄弟,在上次參加立舵大典之時,我就發覺了這一點,但交淺不言深,我不敢問你。之后,我發覺你一直在變,你收斂了原先的性格,變得深沉了,可是這種突然的轉變,並無意味著你閱歷的加深,而是一種心機。你不怪我真言無隱吧?”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陣悚栗,著實佩服“天台魔姬”的觀察入微,但也深深警惕,他已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微妙,不明來歷的對頭,三番兩次要狙殺自己,而仇家卻又表現得不可測的態度,最使人不解的,是父親曖昧的態度,他不肯說出“七星堡”被血洗的前因后果,又不現身與自己聯絡,也不見采取行動……

  他直覺地感到父親也變了,父子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

  為什麼?

  “天台魔姬”歉然地又道:“兄弟,恕我使你不快,不過,你知道大姐我是關心你的。”

  徐文茫然一點頭,道:“我知道。”

  “天台魔姬”深深地一瞥徐文復雜的神色,顯得情深一往地道:“兄弟,如你願意,我想分擔你一些心事。”

  徐文甚為感動,他体味到對方的情意完全發自內心,絲毫不假,只是早先的成見,使感情無法再邁進一步,聞言之下,苦苦一笑道:“大姐,當我需要你幫助時,我會開口。”

  “好,希望這是你由衷之言。”

  雙方閉上了口,默默奔行。

  徐文一顆心像虛懸半空,沒個著落處,要找到父親,談何容易,江湖茫茫,何殊大海撈針。

  他為自己的遭遇而凄苦,家破,人亡,骨肉分離,血債滿身……

  正行之間,只見眼前白影一晃,一個白衣人鬼魅般攔在前頭。徐文與“天台魔姬”雙雙剎住步子,徐文定睛一看,精神為之一震,這白衣人,正是“天台魔姬”所指的“妙手先生”。

  徐文略感意外地道:“閣下是在等在下麼?”

  “當然!”

  “閣下倒是言而有信?”

  “笑話,老夫豈肯失信于你后生小輩。”

  “好極了。”

  “路邊人雜,我們換個地方……”

  徐文目光四下一掃,只見數十丈外,便是一座黑壓壓的林子,與峰腳連成了一片,隨即用手一指道:“那邊林中如何?”

  “好,不過老夫有點意見。”

  “什麼意見?”

  “你我之間的過節,最好是沒有第三者在場。”

  言中之意,指的當然是“天台魔姬”。“天台魔姬”粉腮一變,道:“‘妙手先生’,我姐弟休戚相關,不能算第三者。”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姑娘,你們這姐弟之稱太勉強。”

  “天台魔姬”杏眼一瞪:“閣下是何居心?”

  “妙手先生”道:“沒有什麼,姑娘一個黃花少女,夾在這事件中,也許有不便之處。”

  “沒有什麼不便的。”

  “比如牽涉到男女之事……”

  “閣下說話離了譜,這過節我很清楚,怎會扯上男女這事。”

  “如果牽涉及個人隱秘,姑娘難道也要干預嗎?”

  “這……”

  徐文想了一想,道:“大姐,你在林外等我。”

  “天台魔姬”無可奈何地道:“兄弟,當心詭計!”

  徐文一頷首道:“我理會得,大姐放心!”

  “妙手先生”身形似魅,一閃沒入林中。

  徐文怕對方溜走,緊跟著追去。

  時近黃昏,林中顯得有些幽暗,但“妙手先生”因為化裝“五雷宮”門人,穿的是白衣,十分顯眼,徐文入林不到十丈,便已發現對方兀立而候。

  徐文直通對方身前八尺之處,開門見山地道:“閣下,閒言不贅,翠玉耳墜如何交代?”

  “妙手先生”沉緩地道:“你為什麼一口咬定翠玉耳墜在老夫手中?”

  “閣下不承認麼?”

  “根本沒有這回事,如何承認。”

  “在下無法相信。”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這就難了。‘地獄書生’,老夫鄭重聲明,如果你有真憑實據,證明是老夫所為。項上人頭由你取去,否則的話,你不能不講江湖規矩,以‘莫須有’加諸老夫!”

  徐文不由語塞,說到憑據,根本沒有,只是從對方的超人身法,與不畏“毒手”這兩點判斷而已,對方堅決否認,也是沒法的事。

  “妙手先生”又開了口:“老夫提醒你一句,你該立即向物主坦白說遺失經過,對方會采取適當措施,否則一個不巧,使物主蒙受巨額的錢財損失,后悔可就晚了!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這是蔣明珠貼身之物,價值姑且不論,關系卻十分重大,如果此事一旦被蔣家獲悉,自己何顏以對?

  心里如此想,口頭上當然不接納,沉聲道:“閣下說的以人頭作賭?”

  “不錯。”

  “好,這事今天暫時揭過。”

  “娃儿,老夫再提醒你一件事,‘天台魔姬’在江湖中聲名狼藉……”

  “何以見得?”

  “這是有目共睹的事!”

  “這點在下自有分寸,不必閣下提醒。”

  “好,但願你真的有分寸。”

  “閣下還記得另一句諾言否?”

  “什麼諾言?”

  “閣下曾答應傳信與‘七星故人’,要他自己找尋在下了斷過節……”

  “他……沒有找你說明?”

  “沒有。”

  “這……就怪了,老夫的口訊業已帶到,他一口應諾與你見面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必了,閣下說出他的行蹤,在下自己找他。”

  “他居無定所。”

  “這分明是推托之辭,閣下與他分明是一路人物,必然知道他的行止。”

  “你與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過節?”

  “閣下明知故問麼?”

  “老夫的確不知情。還請你說清楚些?”

  “這一點歉難奉告。”

  “你上次說過要殺他?”

  “有這個事。”

  “為什麼?”

  “閣下不必知道,請說出他的行蹤!”

  “這很難辦到。”

  “不行!”

  “不行?你准備怎麼樣?”

  “閣下非說出他的下落不可!”

  “否則呢?”

  徐文目芒一閃,語意堅決地道:“為了達到目的,在下不惜任何手段。”

  “要對付老夫麼?”

  “可能會。”

  徐文已下定決心,非從對方口中逼出“七星故人”的下落不可,那冒充父親的錦袍蒙面人冒充“衛道會”總巡察的黑面漢子,先后都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這三人可能是一路,也可能是同一人以三種面目出現,“妙手先生”必定知情,這可怕的謎底,非揭開不可……

  “妙手先生”沉思了片刻,道:“容老夫訂下期限、地點,要對方找你如何?”

  徐文斷然道:“在下不耐等待!”

  他的意思是怕“妙手先生”藉詞脫身,這神偷化身無數,如果他不願現身,要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以今天的事而論,如非“天台魔姬”不速而至,予以點破,自己做夢也不會估到這“五雷宮”弟子會是“妙手先生”所化裝。

  “妙手先生”自顧自地道:“五日后開封道上見,如何?”

  徐文心念一轉,道:“閣下言而有信麼?”

  “當然。”

  “在下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請閣下說出‘七星故人’的出身來歷。”

  “這一點由他本人自己交代,老夫不便宣泄!”

  “如果閣下不接受這條件,在下也不接受閣下的約定。”

  “妙手先生”’慍聲道:“‘地獄書生’,你未免太張狂了,老夫生平還不曾被人脅迫過。”

  徐文冷冷一哼道:“今天算是破例吧!”

  “言止于此了……”

  “閣下別打算走!”

  “憑你還留不住老夫!”

  夫字出口,人已向后倒射。徐文大喝一聲,一掌劈了出去,“轟!”然巨響聲中,枝飛樹偃,“妙手先生”業已無蹤。

  徐文氣得七竅冒煙,彈身便追,林深構密,視線受阻,身法也無法全力施展,他忽然想起“白石峰”后怪老人所授的“旋空飛升身法”,當下一個疾旋,弩箭般射出樹幕之外,足踏樹帽,放眼一望,遠遠一條白影,在林外的曠野上逐漸遠去。

  他全力展開身法,如飄絮般掠林頂狂追。

  一追一逐,轉眼去了七八里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所幸對方穿的是白衣,目標還不致消失。

  不遠處現出了一簇燈火,看來是一個市集,如讓對方進入市集,再找可就難了。徐文心里一急,把身法展到了極限,像一抹淡煙般飄掠上去,前超一丈,然后回身,口里隨著冷喝一聲:“站住!”

  白色人影霍地剎住了身形。

  徐文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對方那里是“妙手先生”,赫然是一個白衣妙齡女尼。

  白衣女尼滿面憤然之色,怒聲道:“施主意欲何為?”

  徐文大感尷尬,但心里著實佩服對方的身法,期期地道:“對不起,在下誤以少師太是在下要追的人!”

  白衣文尼上下打量了徐文一眼,栗聲道:“施主莫非就是‘地獄書生’?”

  “在下正是。”

  白衣女尼突地杏眼圓睜,厲聲道:“‘地獄書生’,你這毫無人性的禽獸,貧尼不把你碎屍万段誓不為人!”

  徐文驚愣地退了一步,駭然道:“少師太什麼意思?”

  白衣女尼怨毒至極地道:“你所為人神難容!”。

  徐文被弄得滿頭霧水,困惑地道:“在下不知少師太在說些什麼?”

  白衣發尼咬牙切齒地道:“佛門聖地,豈容你這等玷污作踐……”

  “在下越發的不懂了?”

  “貧尼師姐,身入空門,持志苦修,你竟把她先奸后殺,你……你……”

  徐文駭然大震,栗聲道:“少師太說什麼?”

  “你好殺了貧尼師姐!”

  “這!從何說起?”

  “‘地獄書生’,當今武林之中殺人無痕的有几人?”

  徐文又退了一個大步,激越地道:“殺人無痕?”

  “不錯,難道你還想狡賴不成?”

  徐文心念疾轉,能殺人無痕,只有“摧心之毒”,這毒除了自己父子的確還不曾聽說有誰能使,不過,這只就“毒”而言,武功暗器方面,能殺人而不留痕的,未必沒有,當下正色道:“少師太,豈能憑這一點便認定是在下所為?”

  白衣文尼激動得渾身發顫,冷厲地哼了一聲道:“你否認?”

  “在下堅決否認!”

  “納命來!”

  厲喝聲中,一掌向徐文當胸劈去,勁道之強,令人咋舌。徐文一晃身,閃了開去,口里道:“少師太一個出家人,怎地如此專橫?”

  白衣女尼充耳不聞,一掌落空,第二掌跟著擊出,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徐文左閃右避,竟有些窮于應付,心想,不回手是不行了,先挫她一下再說,如果一走了之,這污名反而坐實了,對方絕對不肯甘休,反而添了日后麻煩,事情必須弄個水落石出。

  心念之中,覷准對方招式的間隙,划出一掌。

  悶哼聲中,白衣女尼踉踉蹌蹌退了四五步,但她像發了狂似的,揉身再進,出手更是凶辣無比,招招盡朝致命部位下手。

  徐文被對方的蠻橫勾起了怒火,若在他未變易性格以前,碰上這種情況,早已下了殺手,當下怒哼一聲,以九成功力,封出一掌。

  悶哼再傳,白衣女尼進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

  徐文沉聲道:“在下無意傷及少師太,只是少師太不留在下申辯的機會。”

  白衣女尼雙目怨毒之火更加熾烈,切齒道:“‘地獄書生’,事實俱在,有什麼可申辯的。”

  “少師太此言未免太主觀了,所謂事實,只是憑少師太的猜測而已,請問,事情發生何時何地?”

  白衣女尼一拭口邊血漬,怒視了徐文半晌,才憤然開口道:“這麼一說,你像是毫不知情?”

  “事實本來如此。”

  “好!后會有期,這筆債人容天也不容!”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

  徐文一想不妥,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旁的事無所謂,這強奸殺人四個字罩在頭上,豈同小可?心念之中,追了下去。女尼的身法煞是不弱,徐文以十成功力,才算保持了一個適度的距離。

  繞過市集,眼前又是一片荒野,足足奔行了一個更次.才到了一座尼庵之前。容得女尼入庵,徐文才奔了近前,只見庵門上懸的是“慈航普渡”四個字,看來是觀音了。庵內一片死寂,庵門在女尼入庵之后,並沒有關上,仍半開著。

  徐文略略思索之后,悄悄地掩入庵中。

  庵堂不大,入門之后,是一個花草雜蒔的小院,兩側是一明兩暗的廂房,迎面連著花蔭小徑的,便是佛堂。

  佛堂內青燈娓娓,香煙裊裊,只是沒有人影。

  東廂一片漆黑,西廂靠右暗間的窗紗上隱約現出兩條人影,似在談論什麼……

  徐文心念暗轉,自己一個陌生男子,夜闖尼庵,十分不妥,還是走出聲道明來意,以免發生誤會。

  就當他正待開口之際,廂房內傳出了一個蒼勁的女人聲音:“來的是‘地獄書生’施主麼,請進!”

  聲音十分耳熟,毫不陌生,徐文心中一動,暗忖,對方會是誰?

  居中的明間,亮起了燈火.可以看出是一間布置潔雅的小小客軒,適才跟蹤的白衣少女立掌當胸,側身門邊.冷漠地道:“請進!”

  徐文略一謙讓,舉步進入客軒,軒中端坐著一個年在占稀之上神色庄嚴的老者,雙目精光炯炯,有一種懾人的無形威力。

  “請坐!”

  “謝坐!”

  徐文在老尼對面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十分納悶這老尼素昧生平,可是聲音卻不陌生,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對方或聽過對方的聲音。

  “請教前輩法號?”

  “貧尼賤號‘修緣’。”

  “晚輩擅闖寶庵,請師太恕罪!”

  “貧尼正切盼施主來臨!”

  “適才貴門下……”

  “修緣”老尼一抬手,阻止徐文說下去,道:“小徒不察,誤會了施主,不用再提了!”

  徐文不由一愕,難道對方業發現了凶手或是致死之因,不然,怎說是誤會。

  “晚輩此來,本來欲辨明事實真相,既屬誤會,晚輩告辭……”

  “慢著!”

  “前輩尚有指教?”

  “請施主一察小徒死因!”

  說著,站起身來,向立在門邊的白衣少尼道:“悟真點上燈火。”

  “悟真”少尼轉身進入右首暗間,亮起了燈火。“修緣”老尼一擺手,徐文離座而起,跟著踏入右首房門,只見云床之上,用兩襲袈裟覆蓋著一具屍体,看來那便是被奸殺的女尼了。

  “修緣”老尼面上的肌肉微見抽動,顯然是盡力在抑制內心的激憤,顫抖的手,指著云床上覆蓋著的屍体,道:

  “她是貧尼大弟子‘悟性’,貧尼昨日因事外出,‘悟真’出外采購食物也不在庵中,才發生了這件慘事。死者業已被辱,周身上下,全無傷痕,沒有中毒跡象,也沒有內傷痕跡,‘悟真’疑是施主所為……”

  徐文一皺眉,道:“然則前輩又怎判明是屬誤會呢?”

  “因為貧尼知道事發這時,施主身在‘衛道會’中。”

  “哦!”

  徐文心中又一片謎茫,對方怎知自己在“衛道會”總舵的呢?

  “修緣”老尼接著又道:“前此,‘衛道會’弟子曾有不少遭受類似的離奇死亡,據判斷是‘無影摧心’之毒,施主對此當屬內行,故請施主一斷!”

  徐文更是駭凜不已,這聲音似曾相識的女尼,似乎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這倒是件很可怕的事,當下也不好追問,含糊地一頷首道:“容晚輩探察一下,請揭開面目!”

  “悟真”少尼把袈裟揭開一角,露出死者面部,只見死者面目娟好,可當得上美人二字,面上留著痛苦與怨毒之情。“悟真”別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

  徐文用手指撥開死者眼瞼,略一探視,一顆心登時扑扑亂跳起來,一點不錯,死者是死于“無影摧心”劇毒。

  這毒除了自己父子之外,還有人能使用麼?

  自己業已練成了“無影摧心手”,人毒合一,別人施用此毒,必須使毒入對方之口,才能發生作用,顯然這是蓄意奸殺。

  難道會是父親所為麼?父親真的會做出這人神共憤之舉麼?

  心念及此,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許多痛苦的記憶,片斷地浮上心頭——

  上官宏與父親之間,是奪妻滅嗣之仇,這種行為,是不齒于武林的。

  自己的母親被稱為二夫人,證明父親可能有不少妻妾。

  自己自有記憶起,就被隔離調教,對家事可說完全隔膜。

  母親不時的歎息哀傷,又不肯道出心事,顯見別有隱情。

  自己成年之后,進出“七星堡”,但堡內人對很多事情諱莫如深。

  父親外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這些疑問,皆證明了父親的為人不夠正大,但身為人子,又將奈何?

  “修緣”老尼沉重地開了口:“施主,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照實道:“不錯,的確是死于‘摧心劇毒!”

  “如此,貧尼有話不得不問了……”

  “前輩有話請講!”

  “這“摧心’之毒,除施主業已練就人毒合一之外,不知還有什麼人具此能耐?”

  徐文頭一震,故作從容地道:“這一點晚輩無可奉告!”

  “修緣”老尼目中攝人的精光又現,緊迫著問道:“貧尼斗膽,請施主說出師承?”

  “此點晚輩只好方命!”

  “嗯……施主可有同門行走江湖?”

  “沒有。”

  “修緣”老尼突地厲聲道:“准是他,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

  徐文下意識地一顫,脫口道:“他是誰?”

  “修緣”老尼懾人的目芒罩定徐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徐文定了定神,故作泰然之色,老尼好半晌才開口道:“一個會用毒的惡魔!”

  “武林中會用毒的不在少數……”

  “當然,不過貧尼有把握斷定是他!”

  “可否賜告?”

  “施主沒有必要知道。”

  徐文別有用心,不舍地追問道:“晚輩很想知道這用毒能手?”

  “事屬揣測,或許有誤,出家人不能隨便誣指,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徐文不由語塞,他無法逼人家說出不願說的話,只是心頭已打了一個結,照事論事,父親有很大的嫌疑,因為這“推心’之毒,是秘方配制,連“毒道”第一高手“崔無毒”也僅知毒名而不能解,江湖中還有誰能用此毒呢?

  倏地,他想到了能逃自己“毒手”的几個神秘人物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聚寶會”分壇主、“送子庵”中那老尼、“七星故人”、搶奪翠玉耳墜的那人影、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還有化身知千百的“妙手先生”,這些既不畏“毒手”,極有可能會使用這劇毒。

  想到這里,心頭又覺寬了些,他希望這不是父親所為而是另有其人。

  “修緣”老尼一擺手,道:“施主請到外間待茶!”

  徐文覺得已無再留的必要,隨道:“晚輩就此告辭!

  “貧尼為這事致歉。”

  “不敢,前輩忒謙了!”

  說著,額首為禮,退出廂房,向庵外走去。這時,他才想起候在自己與“妙手先生”交手的那林子外的“天台魔姬”,時已夜半,她可能已離開了,想了想,也沒有回頭找她的必要,辦正事要緊。

  “妙手先生”曾經許諾,五日之內在開封道上可以晤見“七星故人”,自己目前正要赴開封,一來交代一下翠玉耳墜的事,二來向父執蔣尉民打探一下父親的行蹤,這倒是一舉三得。

  主意拿定,認了認方向,漏夜向北奔去。

  這一天,到達郾城,距開封還有一半途程,算來已是第四天,卻沒有碰到“七星故人”,他十分憤慨,看來“妙手先生”的話並不可靠。

  他沒有進城的打算,繞過西門,在城外道旁酒肆中打尖。

  正在低頭自酌之際,只聽酒客中一個粗喉嚨的漢子,向同桌的酒伴道:“二爺,俺鄭六算開了眼界……”

  被喚作二爺的黃臉漢子眉毛一揚道:“老六,你說話都是這般沒頭沒腦,開了什麼眼界?”

  “二爺,不是俺‘小金剛’說嘴,活了半輩子,只這麼一次,不冤枉了……”

  “到底怎麼回事?”

  “二爺認識‘神鷹幫主’古玉笙其人否?”

  “當然知道,怎麼樣?”

  “古幫主身手如何?”

  “不含糊,當今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

  “嘿!”粗喉嚨漢子一拍桌子,又道:“昨晚俺路過七里崗,碰上了這場熱鬧,‘神鷹幫’高手二十名,由幫主古玉笙親自率領,硬折了‘天王寨’,收為該幫分舵,回程途經七里崗,卻撞上了太歲……”

  “太歲?”

  “呃!一個錦袍蒙面客!”

  徐文一聽對方提到錦飽蒙面客,登時心頭一震,側耳傾聽。

  黃臉漢子吸了一口酒,道:“以后呢?”

  “錦袍蒙面人有意找岔,硬截住古玉笙一行,自稱是‘天王寨主’的朋友,要向對方討公道,一言不合,雙方出了手……”

  黃臉漢子似乎提不起什麼興趣,淡淡地道:“江湖幫派之間的紛爭,水沒個完。”

  粗嗓門漢子眼睜得銅鈴般大,發急道:“二爺,俺還沒說到正題呢,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那錦飽蒙面客的身手,簡直不可思議,三個照面,三個!”右手起了三指,口沫橫飛地接下道:“僅僅三個照面,古幫主橫屍當場……”

  “啊!”黃面漢子面色大變,栗聲道:“真有這樣的事?”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對方所說的錦袍蒙面人,不知是父親本人,還是那冒充的?

  座中酒客不多,但全都被這聳人聽聞的事件吸引了,齊齊停杯注目。

  粗嗓門的漢子一見別人注目,聲音更大了。

  “二爺,這只是開題呢,那錦袍蒙面人可稱得上心狠手辣,毀了古幫主之后,殺手連施,‘神鷹幫’二十名高手,全被放翻在現場,沒有半個逃得活命。”

  “錦袍蒙面客是何路道?”

  “不知道,他交代了動手原因之后,便下殺手!”

  “嗯!諒來必非等閒人物……”

  “二爺,真正的怪事發生了,現場又來一個錦袍蒙面人……”

  “有這等事?”

  “兩個蒙面人外形完全一樣,簡直分不出誰是先來的,誰是后到的,兩人像是早經約定,見面不打話,便動上了手,使的全是奇招絕式,搏斗的慘烈,簡直要叫看的人斷魂失魄……”

  徐文血行驟然加速,一顆心狂蕩不已,他站起身來,又坐下去,猛干了一杯酒。

  粗嗓門漢子歇了一口氣,又道:“劇戰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由崗上打到崗下,最后打進了林中,看情形,雙方都成了強弩之末,突地又來了一個黑衣人,夜色太濃,看不真切來的是什麼人,只聽到黑衣人口里哼了一聲,自說自話道:‘老匹夫末日已臨,狼咬狼,兩敗俱傷,真是天假其便,使此仇得報!’接著,那人影扑入林中……”

  “以后呢?”

  “林內傳一陣喝斥,接著是兩聲慘號,便沒了聲息。”

  “啊!”

  “俺小金剛一念好奇,鑽入林中,一看,嗨!”

  “怎樣?”

  “兩個錦袍蒙面人雙雙橫屍林中,頭碎骨裂,面目模糊,死得夠慘。”

  徐文宛若被焦雷擊項,魂散魄飛,一彈身,抓住那粗嗓門漢子的胳膊,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有其事?”

  那漢子被抓得全身酥軟,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既駭且怒地道:“朋友,這……這算什麼?”

  徐文的面孔,扭曲得變了形,雙目射出焰焰殺光,栗吼道:“說,是否事實?”

  黃面漢子陡的立起身來,一掌向徐文當頭劈去,徐文此刻已被這凶耗震得理性全失,本能地展出“毒手”

  “哇!”

  慘嗥聲中,黃面漢子栽倒桌邊,四肢一陣抽動,死了。所有酒客,全嚇傻了。

  粗嗓門漢子亡魂盡冒,語不成聲地道:“閣下……閣下……是‘地獄書生’?”

  徐文手一緊,道:“快說,否則斃了你!”

  “是……事實,半分不假!”

  “七里崗距此多遠?”

  “西……西行約三十里,便是……”

  徐文一松手,飛射出店,向西奔去,腦海里一片空白,像是靈魂已被剝離了軀殼。

  三十里路程,不久便到,向路人問明了七里崗位置疾扑前去,上崗,果見現場留有打斗的痕跡,崗右下側方,是一片茂林,遮天蔽日,綿延數里。

  徐文顯得有些踉蹌地奔下崗子,扑入林中。

  一陣沙啦之聲,傳入耳鼓,徐文茫然無主地朝發聲之處奔去,林空地上,兩個鄉農正在掘土,一見徐文來臨,頓時驚得手足無措,徐文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兩具血肉模糊的屍体,像發瘋似地扑了過去。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身形連晃,几乎栽了下去。

  兩具,一樣的服色——錦袍,頭面已不復辨認,顯見下手的人極是殘狠。

  兩個鄉農,怔怔地望著徐文。

  徐文努力鎮定了一會心神,才搖搖不穩地俯下身去,但,外表上已無法辨認哪一個屍体是屬于父親的。

  此刻,他還存著万一的希望,死者是另外的人,但,這希望只是一種親情之間的反應,事實上一切都成定局了。

  奇跡,不可能發生,父親業已被慘殺了。

  慘酷的現實,几乎使他發狂。

  他試著從遺物中辨認屍体,他搜查了近身的一具,毫無所獲,接著又摸索第二具,藥瓶,藥包,制作精巧的“毒具”,一點不錯,正是父親之物。

  “噗!”的一聲,他跪了下去,手撫僵冷的屍体,淚水滾滾而落。

  他覺得一切都在變,天在變,地在變,一切都呈死灰之色。

  他沒有哭出聲音,只咬著牙一任傷心之淚傾瀉,所謂“無聲之音最悲哀”,極度的痛苦,使他陷于麻木的狀態中。

  兩鄉農,本是好心要來掩埋這兩具無主屍体的,現在見有人認屍,鄉下人怕惹麻煩,尤其是江湖仇殺,悄悄地離開了。

  冰涼的雨滴,把徐文從無意識的狀態中喚醒,他頹然跌坐地下,想——

  父親死了,凶手是誰?

  這假冒父親的人也死了,他是誰?

  當初,這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顯然,他與父親有仇,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會下手,現在他死了,謎底將永無揭穿之日。

  他聯想到另外兩個對自己下殺手的人,“七星故人與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突地一線靈光從混亂的思緒中升起。

  他把先后所發生的事串連在一起,倏然若有所悟“七星故人”、“衛道會”總巡是否這已死的錦飽客一個所化?

  不錯,這極有可能!

  于是,他想起“妙手先生”承諾,五日內在開封道上可以與“七星故人”碰面,了斷過節,“妙手先生”易容之術獨步天下,與他一路的精于易容,情在理中,而今天,是第四天……

  照情形推測,“七星故人”以錦飽蒙面的化身踐約,在途中等候自己,碰上了父親,一真一假,相約決斗,其中先到的一個,碰上了侵凌“天王寨”回頭的“神鷹幫主”一行,正巧他與“天王寨”有所淵源,于是乘機算帳。

  另外一個可能,便是那冒充者追殺“神鷹幫主”一行,正巧父親路過,碰上了。

  無論哪一個假設接近事實,有兩點是可信的。

  第一,另有仇家在旁窺視,待到決斗的雙方精疲力竭時乘機下手。

  第二,“妙手先生”絕對知道“七星故人”之謎。

  第二點查證不難,第一點下手的仇家究竟是誰,就難以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上官宏,和“衛道會主”等一干仇家,無疑的是他們之一所為,父親死了,“七星幫”早已冰消瓦解,無論當初結伙誰是誰非,這些血淋淋的債不假,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他陡地站起身來,恨恨地跺了跺腳。

  他想,自己謹慎得近于孺弱,早該采取行動了,如果自己及早采取行動,父親也許不會遭這慘禍……”

  他仰頭望著林空灰蒙蒙的天,朵朵烏云,像是要覆壓而下,他笑了,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這一笑中,也含蘊了無比的殺機。

  將就兩個鄉農掘的坑,他含悲忍淚埋葬了父親,也順便埋了那假的錦飽客。

  事畢,他跪下去,凄聲祝禱:“父親,孩儿盡殲仇之后,再將遺骨運回故里,造墓立碑,願父親在天有靈助孩儿復此血海深仇。”

  再拜之后,他出了這片傷心之林。

  眉目間消失的戾氣又重現了,那只深藏的“毒手也從袖中現了出來,他無所顧忌,也無須隱瞞,他要開始流仇人的血。

  他冷靜了下來,考慮行止。

  開封,仍有一行的必要,父親的行蹤,是用不著聽了,翠玉耳墜的事,不能不有所交代,自己一旦展開索仇行動,生死莫卜,不能欠這筆帳。

  明天是“妙手先生”所約的最后一天,如果碰不上“七星故人”,那自己的推想便成立,如果碰上,也好了斷這筆帳,同時追查謎底。

  心念既決,繞回正道,朝開封奔去。

  第五天!

  第六天!

  七天過去了,沒有見到“七星故人”的影子,也有碰上“妙手先生”,他意識到自己的推想已成事實“七星故人”便是那假錦飽蒙面人的另一化身。

  這一天,來到了開封城,這歷朝建都之所,氣勢其他城市大不相同。

  蔣府是開封首戶,無人不知,徐文毫不困難地找了地頭。

  他開始猶豫了,進門之后,該如何措詞?自己與對方雖屬世交,但近年來極少來往,自己家中迭遭慘變,又是初次上門,如果直接要見蔣明珠,當然不妥,見了蔣蔚民,又將如何啟齒呢?蔣明珠贈送自己翠玉耳墜,不知她父親可知情?

  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道理,暗忖,見了面再相機而行吧!

  心念之中,硬起頭皮,直趨府前。

  一個黑衫老人,從門里現身,看來是司閽者,朝徐文上下一打量,道:“公子找誰?”

  徐文一供手道:“請通稟貴主人,說在下徐文求見!”

  “啊!公子來得不湊巧,家主人外出未歸。”

  “這……小姐在府否?”

  黑衫老人作色道:“公子請尊重些!”

  徐文心想,這是與蔣明珠當面交代的好機會,雖嫌唐突,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在下與貴府是世交,請轉稟小姐,徐文有事求見。”

  黑衫老者皺了皺眉,道:“請稍候!”

  工夫不大,黑衫老者入而復出,滿面堆了笑容,他身后閃出一名青衣小婢,朝徐文福了一福道:“家小姐未便親迎,相公請進!”

  徐文頷了頷首,道聲:“不敢!”隨著青衣小婢,進入府門,一路只見重門疊戶,畫棟雕梁,氣派不珠王公宅弟。

  轉過兩重院落,到了一座跨院之中,一個宮裝小女姍姍迎來,微帶嬌羞地道:“世兄難得光臨,請入軒中談!”

  徐文自覺地俊面發燒,一揖到地,訕訕地道:“冒昧造訪,世妹莫怪。”

  “哪里話,請進!”

  另一個青衣小婢,打起小軒湘簾。

  “世妹請!”

  “請!”

  兩人入軒分賓主落座,小婢獻上香茗,蔣明珠首先開口道:“聽家父言及世兄家逢不幸,小妹無日不在念中!”

  徐文心內一慘,強忍住道:“多謝世妹關懷!”

  “仇家可有眉目?”

  “已有端倪!”

  “彼此屬通家至好,世兄卻吝貴步,令人不安!”

  徐文不慣虛禮,想了想,開門見山地道:“世妹,愚兄特來請罪……”

  “請罪,為什麼?”

  “前承世妹相贈翠玉耳墜,愚兄不慎遺失了……

  蔣明珠粉腮微微一變,道:“是如何遺失的?”

  徐文漲紅了臉,期期地道:“說起來,是愚兄太過粗心,拿在手中把玩,被人奪走的!”

  “啊……”

  “我猜想這下手搶奪的人,必已窺視很久,俟機出手,慚愧的是時至今日,還不知道對方是誰,連形貌都不曾看清。”

  “世兄,事已過去,算了,反正別人得手等于廢物!”

  “愚兄誓必設法追回,世妹不罪,反使愚兄汗顏。”

  “這一說便見外了!”

  “聽說世叔外出未歸?”

  “是的,也只在這一二日內便會回家。”

  “愚兄此來,是專為玉墜的事向世妹請罪,同時向世叔請安……”

  “小事不必再掛齒間。”

  “愚兄想告辭……”

  蔣明珠霍地變色道:“世兄,你這就不對了,雖然家父不在,彼此通家,小妹不避嫌也可作東道主,好歹也得盤桓几日,等家父回來,對世兄將來行止,多少盡几分心!世伯與世嬸……”

  徐文鼻頭一酸,几乎掉下淚來,他不願再提傷心事,強韌的性格,也不希望別人同情,當下含混地道:“還好!幸脫大難!”

  兩人閒談不久,下人擺酒菜,徐文欲辭不能,蔣明珠毫無世俗女儿之態,落落大方地陪徐文入席。徐文曾救她離“聚寶會”之手,彼此也曾有過肌膚的接觸,如要避嫌,反是矯情造作了。

  倒是徐文有些坐不安席,當初若非中途邂逅方紫薇,他早已踵府求親。

  同時他想到途遇落尉民,對方冷漠的態度,自己慶幸錯有錯著,做對了。

  徐文左手籠在袖中,不敢碰觸桌上的器皿。

  酒過數巡,蔣明珠忽地驚覺,駭異地道:“世兄,恕小妹無禮,你的左手不是……”

  徐文苦苦一笑,只好把“毒手”的秘密說了出來。

  蔣明珠杏目睜得大大的,激動地道:“啊!世兄,你說‘無影摧心手’練成之后,終生不解,可有此事?

  徐文沉重地一點頭,道:“是的,有此一說!”

  其實他自己在初時也不清楚,直到不久前被“白石峰”絕谷怪老人點破之后才知道的,當時他有些恨父親葬送自己一生,現在,滿心滿腦全為仇恨所充塞,個人的將來,他已無暇計及了。

  蔣明珠顯得十分關切地道:“那世兄當初為什麼要練這毒功呢?”

  “這……”他當然不能諉過父親,一窒之后,道:“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真的無法散功了麼?”

  “恐怕是不可能了。”

  “唉!”

  這一聲歎息,微帶幽怨,也含有失望的成分,徐文想起“妙手先生”的話,不由心中一動,難道她真的別具深心麼?

  “世兄,小妹不勝酒力,請你自用吧!”

  “噢!是的……”

  徐文漫應著,由于太多的積恨,使他有些失常,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有些借酒澆愁的傾向,不善飲酒的他,竟一杯接一杯地往口里灌,起初,他保持著禮貌上的矜待,慢慢地,變成了落脫花跡的豪飲。

  當他發覺眼前的美人,麗影成雙時,猛省自己是醉了。

  這是相當失禮的事,他推杯而起,努力轉動舌頭,想把話說得清楚些:“世妹,愚兄太放肆了,請,原諒……我……告辭了!”

  身形一動,頓感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蔣明珠忙伸玉手扶住,柔聲道:“世兄,你醉了!”

  徐文想拒絕對方扶持,但不能夠,頭暈得很厲害,他搖晃著坐回椅上。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嘗到醉酒的滋味,此刻,他縱有通玄的功力,也無法使身形像平常一樣立穩行動。

  “世兄,小妹扶你去書房休息?”

  “這……這怎麼可以。哦!不,不!別碰到我的左手!”

  “這點小妹知道。”

  蔣明珠扶著他的右臂,出小軒,向角門走去,一旁侍立的小婢,未奉呼喝,不敢近前幫攙,只怔怔地望著。

  徐文低一步高一步地被扶到一門布置十分考究的書齋中,上了床,如玉山頹倒,連動都不能動了,蔣明珠為他放下帳門,然后悄然離去。

  一覺醒來,只覺燈光耀眼,漏夜聲聲,不知是什麼時分,他坐起身來,頭腦仍是昏沉沉的,口干得厲害,正待下床找茶水時,一個柔細的聲音道:“世兄,要用茶麼!

  一只瓷盞送到了床前。她,赫然是蔣明珠。

  徐文既羞且急,口里連呼:“不敢!不敢!世妹令愚兄無地自容了!”心里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最難消受美人思,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世兄,用茶!”

  徐文接了過來,以微顫的音調道:“世妹,實在不敢當。現在什麼時候了?”

  “四更初起!”

  “哦!世妹請回去安歇吧!”

  “我已小睡片刻了。”

  “不!這使愚兄不安!”

  “好!那世兄好好歇憩,床頭几上有暖壺,口渴時自便。”

  “謝世妹!”

  蔣明珠深深注視了徐文一眼,姍姍離去,順手帶上了門。徐文呆坐床上,心里不知是一種什麼感受,自己配接受她這種禮遇麼?男女有別,雖武林儿女,也有個限度,她這種做法,預示著什麼?

  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茶几,躺了下去,但睡意全消,腦中盡是蔣明珠的影子,輾轉反側,心里亂糟地沒個著落處,索性起身下床,腳步有些浮晃。

  他在房內踱了一圈,坐到書案前的椅子上,無心地瀏覽那些靠書案架上的古玩。

  驀地——

  他如被蛇揭蜇了一般從椅上跳了起來,眼光直了。

  古玩架上.第二格,居中,赫然擺著一尊二尺長的白石佛像,佛像心窩處一個拳大的窟窿。

  半分不假,這尊“石佛”正是為“聚寶會主”得手,又被“妙手先生”奪去的那尊“石佛”,“石佛”被目為武林瑰寶,怎會到了蔣尉民家中呢?

  很多人為“石佛”而喪生,很多人不惜任何代價以求。

  蔣尉民無論是如何到手的,應該秘密珍藏,為何大明大擺地放在古玩架上?難道他不知道“石佛”的價值?可是,這不可能。

  “石佛”是“白石神尼”遺物,方紫薇是神尼傳人,而“衛道會”似與方紫薇有極深淵源,“衛道會”放著這多高手,為什麼裝聾作啞?這不近情理,然則,其中到底有什麼蹊蹺呢?

  他望著‘石佛”發愣。

  蔣尉民為人十分光明正大,這有些令人莫測。

  正自駭怔莫釋之際,“依呀”一聲齋門開啟,徐文轉身一看,只見一個長髯及腹的威棱老者,邁步進入書齋。

  蔣尉民會在此時回家,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下忙施禮道:“不肖小侄,見過世叔!”

  蔣尉民手撫長髯,爽朗地一笑,道:“賢任,難得難得!請坐!”

  “世叔請坐!”

  “哦!賢侄是在欣賞這尊‘石佛’?”

  徐文臉一紅,訕訕地道:“是的,聽說這‘石佛’是件武林至寶……”

  蔣慰民一頷首道:“本來是,現在不是了。”

  “敢問為什麼?”

  “賢侄看到這‘石佛’有何異樣否?”

  “這……世叔之意莫非是指‘石佛’心口的空洞而言?”

  “照啊!正是這句話,‘石佛’的奇奧,是在‘石心’,而這尊‘石佛’業已無心,愚叔我是在古物攤上看到,看它雕琢得可愛,以十兩銀子買了回來,點綴一下架子。”

  “世叔怎知寶在‘佛心’之上?”

  “這道理很淺顯,沒有任何人雕琢佛像而空心的,窟窿處有撬過的痕跡,同時‘石佛’的價值,人所共知,豈會流入市面古物者之手。”

  徐文口里漫應了一聲,心里卻在想,“白石峰”是自己親見“石佛”出土,當時業已無心,可能“妙手先生”在得手之后,發覺上了當而予以遺棄,但那‘佛心”是被原主“白石神尼”取出另藏,還是別有原因呢?

  這謎底,紅衣少女方紫薇必知情。

  蔣尉民先行落座,然后一擺手道:“賢侄坐下說話。”

  “謝坐!”

  徐文在下首椅上坐了下來。

  蔣尉民面上現出悲戚之色,語音略帶凄哽地道:“賢侄家遭不幸,愚叔愧未能一盡本份!”

  徐文心內一慘,淚水盈眶,但他硬逼住不使流下來,咬著牙道:“謝世叔關懷,小侄誓報此仇!”

  “聽珠儿說,賢侄對仇家已有端倪?”

  “是的。”

  “是哪一路的人物?”

  “這……還不能確定。”

  “賢侄,何妨說出來,讓愚叔也有所考慮。”

  “待查明后再為奉稟!”

  “賢侄,你我通家之好,你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必須讓我知道。”

  徐文感激地道:“遵命!”

  “唉!令尊個性怪僻,出事之后,竟然不謀一面,賢侄當知他的下落?”

  徐文腦海里浮現父親橫屍林中的慘狀,淚水再也忍不住掛了下來,一副鋼牙,几乎咬碎,目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怨毒之光,俊面也在剎那間變得蒼白。他本想說出來,但想到這是自己的不幸,該獨力承擔,心念之中,凄然道:“小侄也正在尋覓家父的下落!”

  “嗯!我已托很多朋友代為探尋,遲早會有下落的

  “謝……”

  他只說了一個字,以下的被咬咽住了。

  “令堂呢?”

  “家母也下落不明。”

  “咳!武林風云詭譎,令人慨歎,賢侄當節哀順變愚叔盡力設法打探。”

  “是的。”

  “賢侄此來是為了翠玉耳墜?”

  “小侄甚覺內疚……”

  “這事毋須介懷,愚叔自有區處。”

  “但小侄總覺問心難安。”

  蔣蔚民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賢侄當知昔年愚叔與令尊曾有口頭婚約,珠儿又曾蒙你救出‘聚寶會’之手她送你那耳墜是有深意的,不過,愚叔不擬勉強,這必須雙方同心……”

  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似在察看徐文的反應。

  徐文感到有些心惶意亂,他不否認雙方家長曾有婚約,蔣明珠也算一個可人,只是首先“毒手”限制了自己此生與女人絕緣,再就是父親所遭慘禍,豈能談及婚娶之事,當下期期地道:“世叔當已聽世妹談及小侄‘毒手’之秘?”

  蔣尉民老臉一變,“哦!”了一聲,道:“嗯!這是個難題,不過愚叔不惜任何代價,誓要為賢侄尋到散毒之藥……”

  徐文誠摯地道:“世叔,只此一語,小侄終生銘感,只是這毒功,恐怕天下無消解之方?”

  “事在人為,天下無不解之毒。”

  “解毒易事,散功卻難?”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賢侄,這姑且不談,你對明珠的看法如何?”

  徐文一顆心蠢然欲動,最先闖入他心扉的紅衣女子方紫薇,證實了是仇家一路,那股單戀之情,早已打消;“天台魔姬”情深義重,但她的為人不堪為偶。能與蔣明珠結合,倒是理想,同時也算完成父親的遺願,只是血仇在身,將來的生死莫卜,毒功限制,消解無望,大丈夫豈能輕于然諾誤人青春?

  心念及此,肅容道:“世叔厚愛不敢辭,而況早有父命,唯小侄不敢妄應……”

  “為什麼?”

  “毒功在身,不敢耽誤世妹終生!”

  “你心念甚善,但明珠那丫頭早已自誓,決不背當初雙方家長所訂之約。”

  徐文既感且慚地道:“請世叔向世妹說明小侄苦衷!”

  “你世妹十分任性,言語無濟于事。”

  徐文十分著難,垂下頭去,思索了半晌,毅然抬頭道:“小侄答應毒功解除之日,便是履約之時!”

  蔣尉民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徐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世叔有何訓海,但講無妨。”

  “呃!這個……不說也罷。”

  徐文先前對蔣尉民的成見,業之因這一席談而消失,迭遭慘痛之余,破碎的心靈正需要這種慰藉,尤其蔣明珠芳心暗系,更覺不能辜負,觀念上的改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因而在態度上,也跟著轉變,所謂言為心聲,他誠懇地道:“世叔,希望對小侄能無所保留!”

  蔣尉民掀髯微笑道:“好!好!我相信這是賢侄由衷之言,但這話實在難以啟齒……”

  “小侄誠意欣聞教誨。”

  蔣尉民又沉吟了片刻,才十分為難地道:“這只是你世妹一句無知之言……”

  徐文心中一動,更加需要知道了;“世叔說說看?”

  “珠儿說万一無法尋到散毒之方,只有……”

  “只有什麼?”

  “廢這條左臂!”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但轉念一想,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了,雖然這話說起來近乎殘酷,但錯在當初父親讓自己練這“無影摧心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父親當年可能也有他的想法,縱然鑄成大錯,父親已經魂歸天國,為人子的,尚有何說,對方也是出于善意,目的在求與自己結合,可謂用心良苦,用情良深。

  當下慨然道:“世妹的意思是斬掉這只毒手?”

  蔣尉民歉疚地道:“說說而已,賢侄不必放在心上。”

  “不!世妹的用心可感,這未始不是可行之方,不過如此一來。小侄將成殘廢,豈能與世妹匹配……”

  “賢侄,愚叔說過,不惜任何代價以求散毒之方,目前不談這些。”

  “小侄尚有下情奉稟。”

  “有話但說無妨。”

  “小侄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此后禍福極難逆料,世叔之議,請暫保留!”

  “賢侄方才不是說過毒功解散之日,便是履約之時麼?”

  徐文俊面一紅,道:“是的!”

  蔣尉民悠悠地道:“令尊非常人,必有非常之計,我相信他已展開了復仇行動,賢侄凡事三思,不宜躁進!”

  徐文眼淚往肚里流,父親業已不幸,還有什麼非常之計,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越關山,找到仇人,予以一一誅絕。

  蔣尉民起身道:“賢侄晚來害酒,休息一會吧,天快亮了,一切另議!”

  徐文跟著站起來,道:“天明之后,小侄想告辭……”

  “不!不!好歹得盤桓几日。”

  說完,出門自去。

  徐文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哀傷向自己襲來,前途茫茫,誰知是什麼結局?

  他坐回原先的椅上,深深地想……

  更殘漏盡,窗欞上現出蒙蒙的白色,天已破曉了。

  驀地——

  書齋之外,傳來一聲冰寒徹骨的冷笑。

  徐文不由大吃一驚,脫口喝道:“誰!”

  隨著喝聲,人已如幽靈般飄出門外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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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39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2 AM 編輯

第九章 魅影驚心

徐文在蔣宅書齋之內默想心事,忽然一聲冰寒的冷笑,從門外傳來,徐文大吃一驚,喝問道:“誰?”

  隨著喝聲,人已如幽靈般飄出門外庭院之中,目光游掃之下,卻不見半絲人影,正目驚疑之際,又一聲冷笑傳來,似乎自左面的屋頂,徐文反應神速,如脫弩之箭般射登屋面,只見一條灰影在曉色迷蒙中,向西逸去,他一發狠,追了下去。

  那人影身手相當不弱,顧盼間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房舍中。

  徐文知道追已無望,只好頹然折回,身形甫落院中,只見蔣尉民父女和數名家丁,正在議論紛紜。蔣明珠迎了上來,道:“世兄,有所見否?”

  徐文赧然道:“來人身手不弱,追丟了。”

  “算了,小事一件。”

  “怎麼樣?”

  “‘石佛’被盜。”

  “啊!”

  徐文大感不是意思.自己不察,竟然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使“石佛”被竊,雖然“石佛”無心,本身已失去應有價值,但總是蔣尉民心愛之物……

  蔣尉民若無其事地道:“賢侄不必放在心上,這尊‘石佛’本身價值已失,丟了算了。”

  徐文紅著臉道:“小侄心中甚覺慚愧,竟讓宵小來去自如!”

  “這是愚叔漫藏海盜之過,不關賢侄事,不過這樣也好,‘石佛’在此,終是禍胎,當初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石佛’雖已喪失價值,但外人不察,終會找上門來,丟失了反而好。”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但始終不能釋然,訕訕地道:“小怪誓必要查訪出下手竊盜之人……”

  說得一半,卻頓住了,放著翠玉耳墜至今還查不出劫奪之人,那是在自己手中被奪的,還奢談什麼查訪竊盜之人。

  蔣明珠無限深情地瞟了徐文一眼,盈盈一笑道:“世兄,忘了吧,值不得掛齒!”

  天色業已大明,徐文這才看出這小院山石玲瓏,花木扶疏,布置得極其考究,果然富豪之家,氣派不同凡響。

  蔣尉民父女辭去,徐文回到書齋,下女送上巾櫛盥洗之物,徐文草草梳洗。一會,小婢來請用早點,徐文被領到昨夜與蔣明珠晤對的廳軒之中,父女倆熱誠迎候,

  雖是早點,但也擺滿了一桌,果餅小食,俱是精品。

  用過早點,徐文堅決請辭。

  蔣明珠粉腮籠起了一片悵然若失之情。

  蔣尉民懇留再三,徐文去意甚堅,無奈只好重申昨夜之約,並再三叮囑小心謹慎。徐文感激無既,依依告別。

  此行,算是交代了一件心事。

  徐文匆匆出了開封城,取道桐柏。覺得是行動的時候了,首先,向“衛道會主”追出上官宏下落,然后敞開來索仇。

  他現在,是一種孤臣孽子的心懷。

  意念中,除了仇與恨,任什麼都已不復存在。

  在這之前,他准備謀而后動,尋到父親,共商復仇大計,現在,父親慘遭不幸,母親生死莫卜,復仇的重擔,已完全擔在他一個人的肩頭上,在強烈的復仇意識支配下,理智被摒逐了,他無法再冷靜的思考,他需要發泄……

  他很感激蔣尉民父女對故人之子的關注,但這關注除了使他內心添了一分沉重之外,于事實無補,他不願假手任何人了消這些如山的血仇。

  他目前的功力,在當今江湖中,可稱得上拔尖一流,然而仇家的氣焰,卻未可輕估,他未始不知道,可是他能等待嗎?等待什麼呢?

  正行之間,眼前依稀相識的景色,使他不期然地停下身形。

  這里,正是他初次邂逅紅衣少女方紫薇的地方,風物如舊,人事已非,方紫薇使他改變了開封府求親的計划,結果,他並沒有獲得方紫薇的青睞,尤有甚者,他屬意的人,已是仇家一路,這種離奇的變化,實在是意料所不及的。

  方紫薇屬意“聚寶會”少會主陸昀,起初,他既恨且妒,現在,一絲絲的妒意都不存在了,一個武人,重視恩仇過于儿女私情。

  觸景傷情,結果只是一聲慨歎,歎人事的多變,歎風云的詭譎,也歎自己乖舛的命途……

  艷麗的陽光,在他眼中仍是灰暗的。

  驀地——

  一條纖細的人影,映入眼簾,他心頭一緊,以為是眼花,仔細一看,不錯,來的正是紅衣少女方紫薇。

  在第一次邂逅的地方,碰上要找的人,的確是無巧不成書了。

  方紫薇玉顏憔悴,秀眸黯淡,顯得十分孤凄。

  徐文一橫身,道:“方姑娘幸會!”

  方紫薇聞聲止步,蒼白的粉腮微現激動,但瞬又趨于凄冷,淡淡地道:“原來是閣下!”

  說完,舉步欲行。

  徐文沉聲道:“方姑娘慢走,在下正有事要找姑娘!”

  方紫薇秀眉一蹩,道:“找我麼?”

  “不錯。”

  “什麼事?”

  “有几個問題向姑娘請教。”

  “噢?請講!”

  徐文用手朝路旁不遠的竹叢一指,道:“我們到那邊再談!”

  “有這必要嗎?”

  “在下認為是的。”

  方紫薇猶豫了片刻,終于木然地移步向竹叢走去,到了背官道的一面,徐文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姑娘是‘白石神尼’的傳人?”

  這話問得很突兀,方紫薇不由一怔。困惑地道:“閣下問這做什麼?”

  “當然有道理。”

  “閣下曾對我有過援手之德,又是敞會主的上賓,憑這兩點理由,我不能不據實以告,我並非她老人家的傳人。”

  徐文大感意外,驚詫地道:“怎麼?你……不是神尼傳人?”

  “不是。”

  “可是姑娘怎知‘石佛’之秘?又怎會成了江湖人物追逐的對象?”

  “這點恕我未便奉告!”

  徐文本想從她身上探索神尼胞妹杜如蘭的下落,以便向怪老人交代,這一來,希望成空了,她竟然否認是神尼的傳人,這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心念之中,追問道:“然則姑娘與神尼毫無淵源麼?”

  方紫薇又蹙了蹙眉,木然地道:“淵源是有!”

  “好,如此在下向姑娘請教一個人的下落。”

  “誰?”

  “神尼的俗家胞妹杜如蘭!”

  方紫薇嬌軀一顫,粉腮涌起了一片駭異之情,愕然道:“閣下怎會問起她老人家?”

  “在下受人之托,打聽她的下落。”

  “受何人之托?”

  “一個老人,在下不知道他的名號來歷。”

  “她老人家業已不在人世。”

  徐文一震,道:“死了?”

  “是的,早已永絕塵世了。”

  “真的如此嗎?”

  “不錯。”

  “在下請問她埋骨之所?”

  方紫薇驚疑地掃了徐文一眼,螓首微搖,道:“這點無可奉告。”

  “姑娘是由衷之言?”

  “嗯……是的。”

  徐文長長地吁了一中氣,暗忖:人既已不在塵世,照實回復怪老人也就是了,但想及怪老人所述的故事,不禁有些惻然,的確是情天莫補,恨海難填了,怪老人因這一念而活到現在,想不到結果仍是幻滅,這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的確殘忍。

  另一個問題,升上心頭,眉目之間,出現了曾被隱藏了許久的戾氣,這神情,使方紫薇芳心起了震顫。

  “姑娘是‘衛道會’一分子?”

  “是的。”

  徐文咬了咬牙,盡量克制住沖胸的怨毒,但語音卻已變得冷厲:“姑娘知道‘衛道會’與‘七星幫主’徐英風結仇的經過?”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因為在下要明了真相。”

  “為什麼?”

  “請姑娘回答在下的問題。”

  “‘衛道會’與‘七星幫’無仇。”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然則‘七星堡’何以被血洗?”

  “不知道。”

  “姑娘真的不知道麼?”

  “不知道。”

  “幫主徐英風暴屍荒林,又是誰下的手?”

  “不知道。”

  徐文再也按捺不住仇與恨的激撞,厲聲道:“方姑娘,今天你必須交代出來!”

  方紫薇向后一退身,道:“憑什麼要我交代?”

  “因為你是其中一分子!”

  “那你又是徐英風的什麼人?”

  “你管不著!”

  “如此再見了……”

  “你別想離開。”

  “閣下准備怎麼樣?”

  “要你據實答復這問題。”

  “否則呢?”

  徐文一橫心道:“在下不擇一切手段,務求達到目的。”

  方紫薇蒼白的粉腮因激憤而起了紅暈;那仙露明珠般的姿容,反而增色了,但此刻在徐文的眼中,已起不了任何反應,仇火已掩蓋了一切。

  她同樣的厲聲道:“難道你想殺人?”

  徐文咬緊了牙關道:“也許也不止此!”

  “對不起,無可奉告……”

  “你當真找死?”

  “死?……哈哈哈哈,死又何妨,反正我對人生已無依戀,就借閣下的手吧!”

  “你不說?”

  “不!”

  “我再問你,上官宏匿身何處?”

  “上——一官——宏?”

  “一點不錯。”

  “你找他則甚?”

  “查明‘七星堡’事件的真相!”

  “閣下曾救過他一命?”

  “有這回事。”

  “當初為何不問?”

  “那是在下的疏忽!”

  “此事你可以找我們會主。”

  “會的,但現在我要你回答!”

  “辦不到!”

  “姑娘別怪在下辣手摧花?”

  方紫薇冷漠地一笑道:“我什麼都無所謂,不過,‘地獄書生’,你知道將發生什麼后果?”

  徐文眼中射出了栗人的殺芒,語意森森地道:“后果麼?許多的人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口氣不小?”

  “現在我要你說,不必費唇舌了。”

  “無可奉告!”

  徐文厲哼一聲,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了方紫薇的左手腕脈,“毒手”從抽管內亮了出來,向上一揚,栗聲道:“要你死並不比捏死一只螞蟻困難!”

  方紫薇粉腮起了一陣抽動,杏目睜得大大的,像是要脫眸而出,她沒有再開口,只怨毒地瞪視著徐文。

  人,總是人,要徹底祛除曾經在心板上烙過的印痕,有時是很難辦到的,徐文在仇火很焰焚燒下,不惜毀了他曾一心戀慕過的人,但,潛意識中,仍有那麼一股力量,使他狠不下心腸。

  驀在此刻——

  一個粗豪的聲音道:“放了她!”

  徐文轉過頭一望,只見兩文外站定了一個面目陰沉的獷悍半百老者,一襲黑布衫,齊腰曳起,黑布纏頭,打扮有些不倫不類。

  “閣下何方高人?”

  “過路人!”

  徐文帶煞的眼睛一瞪,道:“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的話滾快些!”

  自稱“過路人”的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道:“‘地獄書生’,這種話對別人去說吧!”

  徐文正自殺機難遏,這一撩撥,等于火上加油,冷極地道:“你真的找死?”

  “未必!”

  “那你就試試看……”

  “慢著,老夫來和你談一筆交易!”

  “交易?”

  “不錯,一筆交易,各付所值,各取所需。”

  徐文倒有些莫測高深了,這自稱“過路人”的老者來的好突兀,從表面神情看來,決非善良之輩,心念之中,冷峻地道:“在下對什麼交易不感興趣,閣下要找死倒是找對了人……”。

  “‘地獄書生’,老夫敢說這交易你一定感興趣”

  “在下最后說一句,請便!”

  “過路人”望了方紫薇一眼,然后又道:“‘地獄書生’,你何妨聽聽交易的內容?”

  徐文不答腔,俊面涌起了濃厚的殺機……

  “過路人”毫無畏色,鍥而不舍地道:“這交易對你無損,但賺頭卻不小!”

  徐文松開了方紫薇。“毒手”從袖中突出,一觸即退,動作之快捷,令人咋舌。

  但,情況卻大出他意料之外,“過路人”並沒有倒下又一個不懼“毒手”的神秘人!他不禁對這舉世無雙的毒功懷疑了,想不到天下竟有這麼多不畏劇毒的人?”

  “過路人”若無其事地道:“地獄書生,我們還是來談交易吧!”

  徐文忍不住脫口道:“你……不怕毒?”

  “過路人”自得地道:“‘無影摧心手’毒絕天下,但卻不放在老夫眼下。”

  “你到底是誰?”

  “‘過路人’!”

  “真正意圖是什麼?”

  “噫!老夫不是再三地說談交易嗎?”

  “這倒巧,閣下會找到這官道旁來……”

  “天下巧事多著呢,武林人眼不明;耳不聰,還闖什麼

  她口中的丫頭,指的自然是紅衣少女方紫薇無疑。

  徐文脫口道:“方姑娘麼?”

  “是呀。小友難道碰見她了?”

  “碰見了,就在剛才。”

  “哪里去了?”

  “被人帶走了。”

  “彩衣羅剎”顯然吃了一驚,栗聲道:“被誰帶走了?”

  “一個自稱‘過路人’的人。”

  “‘過路人’……什麼來路?”

  “不知道。”

  “哼,那丫頭肯隨他走?”

  “不肯也不行,她不是人家對手,差遠了。”

  “彩衣羅剎”一皺眉,道:“小友也非對方敵手?

  徐文征了一怔,冷冷地道:“那卻不見得。”

  “但小友坐視她被人劫走麼?”

  “在下已盡了力,可是天下事往往難盡人意。”

  “那自稱‘過路人’的,生得什麼形貌?”

  “不知道。”

  “什麼,小友不知道?”

  “對方是易容的,誰知他是什麼面目。”

  “這麼一說,‘過路人’這外號也不盡可靠了?”

  “當然!”

  “咳!這丫頭……死心眼,太任性了。那小兔崽子死一百次!”

  “誰?”

  “‘聚寶會主’之子陸昀……”

  徐文意識中升起一縷異樣的感覺,追問道:“姓陸的怎樣?”

  “那免患子為了‘石佛’不惜以卑鄙手段,迷了她的本性,套出‘石佛’藏處,而她仍執迷不悟,甘心受他玩弄……”

  人,的確是奇怪的動物,而情感這東西,卻更加不可理解。照理,方紫薇對徐文毫無愛意,而徐文卻曾一心屬意于她,現在,事實證明彼此已屬勢不兩立的仇家,但徐文在聽到方紫薇在受騙之后,仍痴戀著陸昀,心里不自主地起了妒意,也許這是人性的弱點,自己曾屬意的東西。得不到手,也不甘願被別人得去。“天台魔姬”情深一往地愛著他,而他卻又無動于衷。

  “彩衣羅剎”又道:“對方劫走丫頭的動機何在呢?”

  徐文一搖頭,依然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彩衣羅剎”不曾注意到徐文神色間隱含的殺機,沉重地道:“當初,江湖中因她保有‘石佛’之秘,而把她當作爭逐的目標,現在‘石佛’已被人得,她一介女流,根本沒有被綁架的價值,最大的可能是劫色!”

  劫色兩個字使徐文大大一震,這太有可能了,如果真的如此,自己可就有些問心難安了,仇怨是一回事,她從自己手中被劫走又是另一回事.一個仙露明珠似的少女,被惡人糟蹋,那后果簡直不可想象……

  心念及此,強烈的復仇欲被暫時沖淡了,脫口道:“有此可能!”

  “彩衣羅剎”匆匆道了一聲:“再見!”

  彈身疾掠而去。

  截住她!

  這念頭在徐文腦海里一現,但他沒有采取行動,由對方從視線中消失,他知道“彩衣羅剎”必然因方紫蔽的被劫而采取緊急措施,如能因此追出“過路人”底細,對自己有益無損,同時也可免去良心上的譴責,

  他呆了一會,仍依原來的主意,奔赴正陽城。

  第五天申牌時分,徐文來到了正陽城。一看時間早,行事不便,又恐行跡落入對方眼中,打草驚蛇,為不美,于是他不進城,踅到距城數里的一座小鎮,店打尖,准備起更之后,再采取行動。

  落店漱洗之后,叫了些酒菜,一個人在房中自斟自飲。

  正懨懨地喝著悶酒之際,只見店小二推門而入,道:“相公,有位客人要小的捎個字條來!”

  徐文心中一動,道:“拿來我看。”

  店小二雙手遞上,是一張比手掌略大的字條。

  徐文目光一掃之下,登時面色大變,采聲道:“那你送信的人呢?”

  店小二不明就里,嚇得打了一個哆嗦,期期地道:“走了!”

  “什麼形貌?”

  “呃……看來是個江湖人。”

  “好,沒事了,你去吧。”

  店小二驚疑地瞟了徐文一眼,退出房門。

  徐文再次把字條看了一遍,上面寫的是:“字示‘地獄書生’:如欲玉墜歸趙,玉人無恙,速赴‘衛道會’,命該會主以‘佛心’交換該女子,限期十日,逾期本人不負安全之責,如該會主首肯,‘佛心’可交付與汝,余當另約時地交換。過路人”。

  徐文恨得直跺腳,看來自己的一行一動,全在對方掌握之中,此行又將成虛了。

  想不到對方劫走方紫薇的目的,是在挾人以換寶,莫非平封蔣府“石佛”被盜,便是對方所為?

  敵明我暗,事情的確相當辣手!

  他望著那字條出神,從種種跡象推測,對方是“妙手先生”無疑了,偷、騙、搶、奪,再加上勒索,可說集江湖無賴之大成,所無法想象的,便是對方何以數次對自己下殺手,彼此並無深仇大恨呀!

  如果錦袍蒙面人、黑面漢子、“過路人,都是“妙手先生”一人所化,那“七星故人”必是他們的同路人無疑。

  自己真的依言持字上桐柏山麼?

  他重重地一擊桌,仰頸干了一杯酒,自言自語地道:“今晚非翻出這老偷儿的底不可!”

  時正二更,一條人影來到了正陽城中被稱為“鬼屋”的巨宅之前。

  他便是“地獄書生”徐文。

  “鬼屋”——的確名副其實,行人無蹤,陰森死寂,情景和上次來時沒有差別,巨門深扃,蛛網塵封。

  徐文估量了一下形勢,繞到側方,一躍登屋,這巨宅占地極廣,只見院落沉沉,間著高過屋頂的古槐巨柏,望去一片黝暗,有些鬼氣逼人。

  這里會有人住麼?徐文有些迷惘了。

  他不怕鬼,也不相信此間真的有鬼,一般所謂鬼屋邪地,多分是一些江湖官小因了某種目的而弄的玄虛,不值識者一哂。

  如果有人,必有燈少,而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當然,他不會如此罷休,猶豫了片刻之后,飄身落入院中。

  確是黑夜,但在高手眼中,仍可清晰辨物,但見院中一片荒涼景象,蓬蒿高與人齊,尚未被湮沒的卵石小徑也積滿了枯枝敗葉,四周的房舍,窗倒門塌,窗欞上的破紙,被夜風吹得絲絲直響,參差的樹影,像鬼影幢幢。

  徐文縱藝高膽大,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移動腳步,走向第二座院落,大有不到黃河不死心之慨。

  第二座和第一座情形仿佛,死寂陰森,鬼氣逼人,霉腐之味扑鼻。

  他卻不死心,折入跨院,然后進入第三重院落……

  眼前景物大變,只見花樹修整,亭榭宛然。

  徐文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放眼望去,枝縫葉隙之間,隱隱透出一線昏黃的燈光,這燈光如從屋頂下望,因有樹木及廊檐遮掩,很難發覺。

  果然不虛此行,所謂“鬼屋”,實在是欺人之談,故布的疑陣而已。

  “天台魔姬”當日所見果然不假。

  他飄如幽靈般地朝有燈光處移去。

  漸行漸近,發現那一線燈光發自一間有窗慢遮掩的房中,由于幔子沒有拉嚴,留下了一條縫,燈光才泄了出來。

  甫自接近走廊,燈光突然熄滅。

  徐文不由心中大急,看來自己的行藏已被發覺了,偌大的宅第,對方如果有意躲藏,要尋找的確難如登天。

  下一步該如何呢?闖?還是……

  如果“妙手先生”是一個人物,自己發話招呼,他斷無畏縮之理。

  心念之中,沉聲發話道:“區區‘地獄書生’特來造訪!”

  連叫三聲,竟無反應,徐文一股孽火直沖頂門,舉步便朝房門闖去……

  驀地—

  身后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站住!”……徐文暗吃一驚,但仍十分沉著地回過身來。廊沿口站著一個青衣婦人,雙眸在暗夜中熠熠泛光,看來修為不弱。

  就在此刻,一個小小人影,如夜宵蝙蝠般從屋頂降落,赫然是十歲出頭的孩童。

  青衣婦人道:“怎麼樣?”

  那小孩圓溜溜的眼珠朝徐文一轉,才清脆地道:“有人追蹤,但已離開了!”

  “好,把廳內燈光點燃。”

  小孩轉入廳內,燈光又飄了出來,正好照在青衣人面上,只見這婦人徐娘半老,風韻依稀,面上有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

  徐文開口道:“尊駕如何稱呼?”

  婦人朝廳內一指,道:“進里面談!”說著,當先趕了進去。

  徐文愣了一愣,跟著入廳。

  廳內布設雅而不俗,在琉璃燈光映照下,氣氛倒也十分柔和,那小孩卻已不知去向。

  青衣婦人沒有開口,直勾勾地瞪著徐文,面上神情卻不停地變幻。

  徐文忍不住又開了口:“尊駕是此間女主人?”

  “不是,只能算是客人。”

  “客人?”

  “你很奇怪,是嗎?”

  徐文大是困惑,照“天台魔姬”所說,這婦人當是“妙手先生”的妻或妾,那小孩是“妙手先生”的愛子,而她卻說是客人?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照在下所知,尊駕該是主人。”

  青衣婦人幽幽地道:“題外之言,用不著爭論,你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來意是什麼?”

  徐文目中射出了煞光,盡量抑住激蕩的情緒道:“特來拜訪‘妙手先生’前輩!”

  青衣婦人神色突地一變,道:“你說誰?”

  “‘妙手先生’!”

  “這話從何說起?”

  “夫人要否認麼?”

  “‘妙手先生’是誰?你怎知他住在這鬼屋中?”

  “天下沒有絕對的秘密。”

  “你知道多少秘密?”

  “僅此一端便足夠了。”

  “如此我告訴你此地沒有“妙手先生’!”

  徐文冷冷一哂道:“夫人准備以一句話打發在下走麼?”

  青衣婦人不疾不徐地道:“你待如何?”

  “在下不見人決不退出此宅!”

  “你憑什麼認定‘妙手先生’在此宅中?”

  “憑在下所獲得的消息!”

  “這消息何來?”

  “這一點夫人大可不必追究!”

  “我不知道什麼‘妙手先生’!”

  徐文俊面一沉,他已拿定主意,不擇任何手段,非從這一雙母子身上追出“妙手先生”的底細不可,當下寒聲道:“夫人不會迫在下采取激烈的手段吧?”

  “你威脅我?”

  “決非威脅,在下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

  “你敢?”

  “如果不敢在下決不會來。”

  “你准備采取什麼手段?”

  “很難說,這是‘妙手先生’教的,他不但狡詐,而且卑鄙……”

  “放屁!”

  “那夫人是承認有這事實了?”

  “胡說!”

  “夫人既不認識他,何以要為他辯護?”

  青衣婦人倏地眼射棱芒,厲聲道:“‘妙手先生’江湖奇人,你憑什麼出口辱人?”

  徐文重重地一哼道:“奇人!他配麼?”

  “為什麼不配?”

  “偷搶詐騙門門來.此之謂奇人?”

  青衣婦人咬牙凝視徐文半晌,突道:“你叫徐文是不是?”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自己的姓名從未在江湖中泄露過,除了開封落尉民父女之外,可以說決無一人知道,而這婦人一口便能道了出來,的確令人駭異,當下栗聲道:“夫人怎知在下叫徐文?”

  青衣婦人冷極地道:“我還知道你是徐英風的儿子!”

  徐文腦內“轟”地一響,連退了三個大步,几乎撞翻了身后的茶几,瞠目結舌,望著這青衣婦人,作聲不得。

  青衣婦人激顫地道:“你知道我是誰?”

  徐文結結巴巴地道:“夫人……是……誰?”

  “你聽過‘空谷蘭蘇媛’這名號麼?”

  “這……不曾。”

  青衣婦人眼中閃射怨毒之光,咬牙良久,才道:“藍玉珍呢?”

  徐文全身一顫,道:“那是家母!”

  “你是她所生?”

  “是的……夫人怎知……”

  “她還活著吧?”

  這話問得突兀而刺耳,但徐文已被這詭秘驚人的氣氛所控制,毫不猶豫地道:“家母現在生死不明!”

  “她必然有這麼一天!”

  “夫人……什麼意思?”

  “徐文,告訴你,我就是徐英風的元配夫人‘空谷蘇媛’!”

  徐文如中雷擊似的一陣麻木,呼吸都為之窒住了,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這青衣婦人竟然是自己的大母難怪她能一口道出這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

  她怎會住在此間呢?

  那小孩是誰?是自己的異母弟弟嗎?

  這不是“妙手先生”匿身之所嗎?

  自己從未見過她,僅知自己的母親被稱作二夫人,自己也曾問過母親關于大母的事,母親說她早已不在人世,難道她真的是鬼?

  想到鬼,鬼屋,不由汗毛根根逆起。

  “空谷蘭蘇媛”接著又道:“可惜我尚未能手刃徐英風!”

  徐文猛可里打了一個冷顫,父親、大母,夫妻之間有什麼不可解的仇?

  “大母……”

  “別叫我大母,我與徐英風早已恩斷義絕!”

  “這……”

  “我姓蘇!”

  徐文吞了一口唾沫,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氣,期期地道:“是誤會嗎?”

  “誤會,哼,是血仇!”

  “血仇?”

  徐文驚呼一聲,再退了一步,背抵茶几,已退無可退,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夫妻之間會有仇?他想到了上官宏曾說與父親是奪妻滅子之仇,莫非她……

  想到這里,不由脫口道:“大母認識……”

  “空谷蘭蘇媛”厲聲喝道:“我不是你大母!”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窒了片刻,無奈改口道:“蘇前輩可認識上官宏其人?”

  “上官宏?沒聽說過。”

  徐文一呆,自己的猜測錯了,緊追著問道:“可否見示事實真相?”

  “你可以問你父親!”

  “他……老人家……”

  “怎麼樣?”

  “業已不在人世!”

  “什麼?徐英風死了?”

  徐文泣然道:“是的,被不知名的仇家所慘殺!”

  “空谷蘭蘇媛”嬌軀在發顫,激越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十天前!”

  “真的?”

  “這豈能信口胡謅。”

  “死得好,他早該死了……”

  徐文怒視了她一眼,但一想到她的身分,他開不了口,不管如何,自己總是小輩,這其間隱藏了什麼可怕的故事呢?夫妻之間何來血仇?可惜自己從小被隔離施教,對家中事知道的太少,成年出道之后,又遭慘變,更無法去澄清這些事了。

  就在此刻,那小孩再度出現,仍是從廳外來。

  “空谷蘭蘇媛”面上的駭人表情,因小孩的出現而消失了,慈和地道:“小寶,你該在外守望?”

  “剛才的人影,又出現一次!”

  “嗯!”

  “看來是追蹤他!”說著,用手一指徐文。

  徐文心中一動,追蹤自己的是誰?莫非是“過路人”?如此說來,“妙手先生”就不會是這鬼屋的主人了,可是……

  “你還是出去吧!”

  “他來這里做什麼?”

  “停會再告訴你。”

  那叫小寶的孩子可真聽話,轉身又奔了出去,消失在暗影中,小小年紀,身法倒是相當不弱。

  徐文忍不住道:“他是誰?”

  “空谷蘭蘇媛”冷峻地道:“你不必知道,現在還有什麼事沒有?”

  徐文很想問清楚原委,但一想問了也是白費,大母決不會吐露,反正父親已死,不管真相如何,算是結束了,將來尋到母親,定可問出事實,但“妙手先生”的影子,仍緊緊盤踞在心頭……

  “空谷蘭蘇媛”一抬手道:“你可以走了!”

  徐文硬起頭皮道:“關于‘妙手先生’……”

  “此地沒有‘妙手先生’其人!”

  “可是……”

  “徐文,坦白告訴你,若非因了某種關系,你早已喪命了,在我尚未改變主意之前,你立即離開這里,否則……”

  “怎樣?”

  “我會殺了你!”

  徐文可就沉不住氣了,冷冷地道:“我尊敬你曾是我的大母!”

  “用不著!”

  “要殺我恐怕沒說話那麼容易吧?”

  “哼,你上前一步,再回頭看看!”

  徐文將信將疑地上前一步,然后回頭……

  “嚓!”的一聲,一根鋒利矛頭,從壁間伸出,正是他方才背對的地方,不由驚出了一頭冷汗,的確,這可是万万防不到的事。

  接著,又是“嗤!嗤!”數聲,十余枝利鏃,從身前交叉對射而過,牢釘在兩邊的壁上。

  “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不出一聲,彈身奔了出去。

  出了鬼屋,已是四更將盡,他一口氣馳回城外投宿的小店,無聲無息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靜靜地想。

  這兩個更次的遭遇,可說奇之又奇,想不透,猜不著……

  至此,他感覺自己的家事相當復雜,但家已破,人已亡,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除了報仇,任何事都值不得去想了,不論父親生前為人如何,身為人子,除了盡本份,一切都可不過問。

  他的意念,回到了“過路人”送來的那字條上,“過路人”既是“妙手先生”化身之一,自己仍有機會與他相對,看來只好照條行事,先解決了這可怕的事件,如果自己開始索仇,當然無法向“衛道會主”提出“佛心”交換方紫薇的事,“妙手先生”這謎底就難以揭曉了。

  “妙手先生”指明要對方把“佛心”交與自己,另約時地交換,顯然他也忌憚“衛道會”的一干高手,這一著,實在夠狡猾。

  “衛道會”肯答應這條件嗎?

  “佛心”是否真的在“衛道會主”手中呢?

  他深慶沒有向方紫薇抖出身分,也沒有向“彩衣羅剎”下手,否則局面就完全改觀了,只要身分一露,“衛道會”無疑地將傾力對付自己。

  大半夜折騰,他卻了無倦意,這些復雜而悚魂的問題,已足驅走“睡魔”了。

  鎮集小店,住的多半是雞鳴早看天的人物,五鼓未闌,店里已嘈成了一片。

  徐文索性起身盥洗,草草用了早點。天色猶未大明,便結帳出店,向桐柏山方面奔去,這是他第三次上山。

  不久之后,天光大亮,東方現出了朝露,璀燦奪目。

  正行之間,一乘彩轎冉冉而至。

  徐文定睛一看,這可好,來的正是神秘的“轎中人”,“轎中人”在“衛道會”中的身分地位,“佛心”的事,大可向她提出,也免了多一次跋涉。

  心念之中,彩轎已在身前停住。

  徐文一拱手道:“尊駕請了!”

  “轎中人”道:“小友何往?”

  “正要上山拜見會主!”

  “有事麼?”

  “有件大事必須與會主面洽。”

  “哦!會主業已離山他往,有事無妨告訴老身,也許可以作得主。”

  徐文取出“過路人”送來的字條,道:“請尊駕過目。”

  抬轎的黑衣漢子之一,從徐文手中接過字條,送入轎中。

  徐文靜待對方反應。

  不久,轎中傳出了一聲怒哼,接著以栗人的語調道:“小友,怎麼回事?”

  徐文冷冷地道:“正如字條所說,方姑娘業已被對方劫持。”

  “對方竟提出這等要求?”

  “嗯。”

  “‘過路人’是何許人物?”

  “不知道。”

  “然則小友當了媒介?”

  “是的,在下的一個翠玉耳墜,也落入對方之手,對方據此以要挾。”

  “以小友的身手還會受人挾制麼?”

  “天下事往往難以一般情理衡量。”

  “可惡……煩小友轉告‘過路人’,要他與老身面談

  “這一點歉難辦到,在下根本無法找到對方。”

  “似乎不可能?”

  徐文登時氣上心頭,寒聲道:“尊駕以為在下與對方是一路麼?”

  “轎中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是老身多疑,事實上任何人都免不了有這想法……”

  “那是在下失言了,告辭!”

  “小友慢走!”

  “尊駕還有話說?”

  “小友可知‘佛心’為何物?”

  “在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話傲氣十足,完全武士本色。

  “以小發推測,這‘過路人’可能是哪道人物?”

  “這個……臆測之言,只能存于心而不能宣諸口,在下不敢妄斷。”

  雙方又沉默下來,久久,“轎中人”才以沉重的口吻道:“小友,老身作主答應對方條件,不過……”

  徐文想不到對方竟然爽快地答應下來,隨道:“不過什麼?”

  “老身擔心紫薇丫頭的安全……”

  所謂安全,指的當然不單是生死的問題,方紫薇一個黃花閨女,落入宵小之手,值得顧慮的問題很多,徐文當然聽得出來,當下劍眉一緊,道:“盜亦有道,諒來不至于發生旁的枝節。”

  “很難說。”

  “這一點在下無法保證。”

  “老身並非要小友保證,只是不能不顧慮而已,小友在交換人質之時,盼能注意到這一點?”

  “在下會見機而行。”

  “小友,老身當面重托了!”

  “在下盡力而為!”

  口里答著,心里卻起了一股異樣的感受,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可笑,簡直無法理解,一而再,再而三,為不共戴天的沈家盡力,而復仇的行動,又一再被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所阻,想起來有些啼笑皆非。

  “小友准備在什麼所在相候?”

  徐文想了想,在自己接受“過路人”字條的小店等候,最為適當,心念之中,道:“正陽城外五里集,迎賓棧!”

  “好極,三日之內,老身著人送東西來。”

  “在下一准相候。”

  “重托了!”

  “不必.在下並非誠意為這俠義之行,不得不然而已。”

  這話,徐文是別有所指,而“轎中人”則認為他是個性使然,沒有答腔,四壯漢扛起轎子,折回頭朝來路如飛而去。

  三天,徐文當然不能在小店枯候,他預算對方最快也得第三日才能送東西來,但目前恰似喪家之犬,連個投奔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漫無目的地朝一條岔道緩緩馳去,心里想,在與“過路人”完成交易之后,第一步,先揭開對方的底牌,然后再從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

  他重新把分歧的意念加以整理——一

  大母“空谷蘭蘇媛”何以匿居正陽城鬼屋之中?她與父親之間是什麼深仇大恨?

  那叫小寶的孩子是誰?

  她矢口否認與“妙手先生”有關,可信嗎?

  “過路人”是否真的“妙手先生”化身之一?

  與父親同被慘殺的錦飽蒙面人是誰?凶手是上官宏嗎?

  大母在聽到母親下落不明時,曾說她必有這麼一天,什麼意思?

  越想,越覺得錯綜復雜,理不出一絲頭緒,反而腦漲欲裂。

  太陽升高了,原野一片清明,但他心里卻是彤云密布,慮亂心煩。

  突地——一

  一條纖纖人影,飛奔而至,直朝他身上扑來。

  徐文一閃讓過,只見對方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披頭散發,目光散亂,但仍可看出對方是一個極美的少女。

  那少女一扑落空,回過身來,吃吃笑道:“陸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說著,雙臂一張,又扑了過來。

  徐文大吃一驚,忙又晃開,心想,她是個失心瘋的女子。

  那瘋女柳眉倒蹩,幽幽地道:“陸昀哥哥,你不愛我了?”

  “在下不姓陸!”

  “哈哈哈哈,陸哥哥,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別折磨我了……”

  “誰是你陸哥哥?”

  瘋女神色一變,凄厲地道:“陸昀,我把一切給了你,你卻棄我而去,你……好狠的心腸?”

  徐文恍然而悟,這瘋女把自己當成了“聚寶會”少會主陸昀那廝了,看了這少女必是被陸昀誘騙玩弄,始亂終棄,才氣憤成瘋。

  他想起了“彩衣羅剎”要活撕陸昀的那一幕,紅衣少女方紫薇而替他求情,陸當時曾指天划地,誓言此生只愛方紫薇一人,方紫薇到現在仍執迷不悟,看來她與這瘋女何異,都是陸昀玩弄的犧牲品。

  想不到這小子竟是只色狼,的確令人發指。

  那瘋女突地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道:“陸昀哥哥你不是說過海枯石爛,此情不移嗎?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顯然,她仍認徐文是陸昀。

  徐文仍想著心事,他對方紫薇仍保留著一分微妙的感情,這感情是下意識的,但超越仇恨之上,因為一個人最難釋懷的第—個闖入心扉的影子,格于情勢,他無法去續這一分單方面的愛,但卻不能不想,這一分情,表面上似已埋葬了,但一遇外力激發,便又如幽靈似的出現。

  這意識,轉變成了恨,而這恨,卻指向了陸昀。

  他忘情地吼叫出聲:“陸昀,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瘋女止住了啼聲,木然望著徐文痴痴地道:“陸昀哥哥,你說什麼?”

  徐文有些啼笑皆非,大聲道:“我不是你的陸哥哥!

  瘋女茫然的目光,陵地睜得滾圓,面色凄厲怕人,步步向徐文逼近……

  徐文不由驚煌失措,一個意志喪失的人,根本無法理喻,但卻又不能對她出手,她本身已夠可憐,撇下她一走,也是于心不忍,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詐言道:“姑娘要找陸昀是不是?”

  瘋女果然止住了腳步,偏著頭道:“難道你真的不是我陸哥哥?”

  “我不是,我可以替你找他來!”

  “真的?”

  “我不騙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陸哥哥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呀!”

  “我叫田蓉蓉……蓉蓉!他叫我蓉妹!”

  “田姑娘家住哪里了”

  “家?家?我已經沒有家了,我要去陸哥哥的家……”

  徐文苦苦一笑,道:“田姑娘,你必須回家,我叫陸昀到你家找你。”

  “我……家在哪里?”

  徐文頓感束手無策。

  就在此刻,串鈴聲響,一個身著土布衫,留一撮八字胡,斜背藥箱的走方即中,禺禺而來。

  徐文聞聲回顧,登時條機大熾,來的,赫然是上次在正陽城中所遇,“妙手先生”的化身“天眼聖手”,當下嘿嘿一笑道:“‘妙手先生’,實在是幸會!”

  走方郎中若無其事地到了徐文身前,目光朝瘋女一掃,道:“呀!失心瘋,幸而碰上老夫!”

  徐文不由一愣,暗忖,莫非他能醫這不治之症?但一想到對方真正身分,這念頭便消失了,冷冰冰地又道:“閣下不必裝佯,你是找在下的是嗎?”

  “妙手先生”坦然道:“一點不錯,找你!”

  “好極了,在下也正要找閣下!”

  “我們的事暫緩一步,老夫先醫治這女娃儿如何?”

  “閣下真的懂得岐黃之術?”

  “笑話,‘天眼聖手’正陽城婦孺皆知。”

  “閣下別打算耍什麼花槍……”

  “耍花槍何必自動找上你?”

  “閣下是有目的才找在下的……”

  “妙手先生”放下藥箱,自顧自地道:“可憐,一個好端端的女子,變成這樣!”

  徐文忍不住接口道:“她是被“聚寶會”少會主陸昀玩弄,才成瘋的。”

  “嗯。”

  “可惜她不能說出家在何處。”

  “老夫知道,她家就在正陽城中,父親便是有名的‘田百万’……”

  “是武林同道麼?”

  “不,規矩人家。對了,田家祖傳的一顆夜明珠不翼而飛,原來是著了‘聚寶會’的道儿……”

  徐文想起“白石峰”山頭爭奪“石佛”的那一幕,以江湖流派而論,“妙手先生”是“聚寶會主”的上輩,他們可算狐鼠一窩,不禁發出了一聲冷哼道:“謀財而兼竊色,天理難容,閣下對貴同道的作為有何感想?”

  “妙手先生”一瞪眼,嚴厲地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此乃江湖大忌,亦本門禁例,老夫自有區處!”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已自誓非殺那色狼不可!”

  “妙手先生”不再說話,伸手疾點瘋女田蓉蓉穴道,田蓉蓉應指而倒,他打開藥箱,七翻八揀地弄了些藥丸,總有十來粒之多,一股腦儿塞入瘋女口中,然后道:“失心之症,單憑藥物不行,必須輔以針灸之術,此地施術不便,得先把她送回家,再行施術……”

  徐文立即插口道:“閣下又要脫身了麼?”

  “妙手先生”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了藥箱,半晌才直起身來道:“救人如救火,說不得只好委曲你了。”

  “不行。”

  “不行?什麼意思?”

  “我們的帳得好好算上一算!”

  “在下沒閒工夫扯淡,閣下所要的東西,三日之內奉上……”

  “妙手先生”滿眼驚詫之色,道:“老夫要什麼東西?”

  徐文怒沖沖地道:“佛心!”

  “什麼佛心?”

  “閣下是故意裝蒜麼?”

  “老夫真的不懂!”

  徐文更加怒不可遏,一揚掌道:“劈了你,你便懂了!”

  “妙手先生”把手連搖道:“別毛躁,先把話說清楚,你說什麼……佛心?”

  這神情,使徐文困惑了,對方即使狡詐如狐,這主動提出的條件,沒有否認的必要,心念一轉之間,沉聲道:“閣下除了頭巾!”

  “為什麼?”

  “在下要查證閣下的身分!”

  “老夫身分並不在頭上。”

  “閣下還是照辦的好!”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扯落頭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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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41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3 AM 編輯

第十章 佛心交易

徐文正被瘋女田蓉蓉糾纏得無可奈何之際,“妙手先生”突以走方郎中“天眼聖手”的化身面目出現,徐文強要對方除下頭巾,“妙手先生”依言扯下頭巾,徐文一看,不由呆了。

  他認定錦飽蒙面人,冒充“衛道總巡”的黑面漢子、“過路人”等,均是“妙手先生”的化身,然而事實證明所料完全錯誤,對方頭上,並沒有疤痕。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你追老夫除下頭巾,算什麼意思?”

  徐文大感尷尬,勉強擠出一句話道:“在下業已證實閣下不是想象中人!”

  “你想象中老夫是誰?”

  “這點不必提了。”

  “你想象中人與你剛才所說的佛心有關麼?”

  “不錯。”

  “怎麼回事?”

  “閣下不必知道。”

  “好小子,你真狂得可以,說出來也許老夫能提供點線索……”

  徐文心意轉了几轉,道:“以閣下所知,當今江湖中除閣下之外,還有誰精于易容之術?”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這就難說了,天下能易容者頗不乏人,問題在于工夫到不到家而已。”

  “閣下意中哪些人物可稱得上一個‘精’字?”

  “嗯……‘千面客’,但此人已數十年不現江湖。‘幻影郎君’,業已不在人世。‘百變鬼女’,傳說已遁入空門!”

  “此外呢?”

  “大概沒有人稱得上精了。”

  徐文心念暗轉,“百變鬼女”是女的,自不用提,“幻影郎君”已死,剩下只有“千面客”一人了,雖說數十年不現江湖,安知他不東山再起呢?另外便是這三人之中,有傳人在江湖走動?唯一不解的,對方何以三番兩次向自己施殺手?

  “妙手先生”看了躺在地上的田蓉蓉一眼,道:“救人要緊,老夫可以走了嗎?”

  “慢著!”

  “還有什麼問題?”

  徐文本想問對方是否鬼屋主人,但一想鬼屋里住的是大母“空谷蘭蘇媛”,而大母否認知道“妙手先生”其人,如果探問,等于泄了大母的秘密,當初“天台魔姬”也許聽話不真,或者判斷錯誤,心念之中,把這想出口的話隱忍回去,他想到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

  “閣下似乎很健忘?”

  “什麼意思?”

  “閣下曾答應在下五日內開封道上與‘七星故人’碰面……”

  “哦!這……”

  徐文冷厲一笑道:“閣下何以自圓其說?”

  “妙手先生”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道:“你一而再地要找‘七星故人’到底為了什麼?”

  “閣下只回答在下的問題,其它的不必費唇舌了。”

  “可是老夫很想知道內中實情?”

  “那是在下私事,閣下沒有知道的必要。”

  “你似乎說過你要殺他?”

  “不錯。”

  “為什麼?”

  “閣下不必扯這題外之言了,說問題的本身吧?”

  “妙手先生”默然了片刻,道:“‘七星故人’業已不在人世!”

  徐文厲喝一聲道:“閣下說什麼?”

  “妙手先生”似乎被徐文的戾氣所懾,不期然地退了一個大步,道:“老夫說他業已死亡!”

  徐文向前一挪步,殺氣騰騰地怒吼道:“‘妙手先生’,本人不吃你這一套,你簡直無恥已極……”

  “妙手先生”神色不變,但目中卻射出了憤怒的光影,栗聲道:“小子,別張狂,老夫什麼地方無恥?”

  “‘七星故人’與你本是一伙,你一而再地食言背信,虛語搪塞。”

  “何以見得?”

  “你說對方死了,屍体呢?證據呢?”

  “屍体是你親手掩埋的。”

  “我?”

  徐文心頭駿然大震。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五日之內,開封道上,難道你一無所遇麼?”

  “地獄書生”徐文大大地一愣,他這話指的是什麼莫非……

  心念動處,激顫地道:“閣下指的是什麼?”

  “你曾埋葬過兩具屍体,有這回事麼?”

  徐文心神皆顫,對方怎會知道自己掩埋屍体的事呢?當初只有兩個鄉農在場,悄悄地溜走了,難道自己的一行一動,全在對方掌握之中麼?如此看來,自己的身世之秘,恐也瞞不了對方,這未免太可怕了?

  “閣下怎麼知道在下埋葬過兩具屍体?”

  “很簡單,是根據鄉農傳言,從裝束上老夫斷定鄉農口中的書生便是你,從時間上來說,你正好也在這段路途上。”

  “然則怎麼樣?”

  “兩個錦袍人之一便是‘七星故人’!”

  徐文目瞪如鈴,驚愕得莫知所以,假設“七星故人”冒充父親的形貌,被父親撞見,雙方約地決斗,結果兩敗俱傷,第三者乘機下了毒手,雙方陳屍。而當初兩次向自己下殺手,被“天台魔姬”以獨門利器“七旋飛刃”傷了頭部的錦袍蒙面人,是那自稱“過路人”的神秘人物所化,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陰謀存在,就令人無法想象了,這些錯綜復雜的事件,有如一堆亂麻,連頭緒都理不出來。

  滿以為找到“妙手先生”便可揭開一切謎底,但事實又大謬不然。

  那殺害父親與“七星故人”的凶手是誰呢?

  “七星故人”又是何許人物呢?

  “妙手先生”既與“七星故人”是一路,他必了然內幕……

  心念之中,沉聲道:“閣下說兩個被害的錦袍人之一是‘七星故人’?”

  “不錯。”

  “另一個是誰呢?”

  “這……老夫不得而知。”

  “好,訪問閣下,‘七星故人’本是文士裝束,何以改變為錦飽蒙面?”

  “這是‘七星故人’個人的秘密。”

  “但閣下是知道這秘密的,對嗎?”

  “不知道。”

  徐文面目一寒,道:“好,就算閣下不知道,現在只請閣下答復一個問題,‘七星故人’的來歷出身,真正的名號是什麼?”

  “妙手先生”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徐文目中驟涌殺機,厲聲道:“你說謊!”

  “何以見得?”

  “他與你本是一路。”

  “根據什麼?”

  “‘白石峰’頭爭奪‘石佛’時,他曾故意向‘無情叟’尋釁,制造機會讓你脫身,這一點瞞不了人,同時你一再代他約定時地與本人見面,證明你與他經常接觸。”

  “話雖不錯,但與你經常接觸的,是否你也熟知每一個的來歷?”

  徐文不由一窒,這話倒也近情,使人不得不承認,可是又安知對方不是在狡辯呢?已死的,錦袍蒙面人、“七星故人”先后對自己下殺手,兩人同樣不畏“無影摧心手”,功力同樣的高得驚人,原來疑心對方是一人所化,結果事實證明不是,這並非巧合,其中必有蹊蹺?想不透的是自己身世未泄,出道未久,本身也沒有什麼值得這等高手謀界的地方,那是什麼原因呢?

  “妙手先生”是對方一伙嗎?

  但在桐柏山“衛道會”總舵內,“五雷宮”率眾尋仇,“妙手先生”化身為該官弟子,在打算使用“五雷珠”之際,卻又警告自己離開,用意當然是不願自己遭池魚之殃,為什麼呢?如果他是“七星故人”一伙,乘機除去自己,豈不正好?

  他越想越困惑,展現在面前的,像是一片迷霧,任什麼也看不出來。

  “妙手先生”見徐文面色不停地變幻,久久不開口,接著又道:“小子,老夫得走了!”

  徐文一抬手,作攔阻之狀,道:“閣下還不能走。”

  “妙手先生”十分不耐地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閣下對‘七星故人’的事,還沒有交代清楚。”

  “老夫要說的都說完了?”

  “依在下看來閣下言不由衷。”

  “小子,你干脆划出道來吧?”

  “在下要知道“七星故人’的真面目。”

  “老夫說過無可奉告!”

  “不行!”

  “不行又如何?”

  “閣下別打算上路。”

  “小子,若非為了這女娃,你的能耐還留不住老夫。”

  徐文目光不期然地朝瘋女田蓉蓉一掃,道:“閣下一句話交待清楚,便可上路。”

  “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隨你怎麼說吧。”

  “小子,將來不愁沒有碰面的機會,容老夫先救人?”

  “辦不到。”

  “你忍心看一個無辜女子不治?”

  徐文大感躊躇,再次掃了田蓉蓉一眼,咬了咬牙,道:“好,請吧,但記住我們的帳還沒有算完!”

  “妙手先生”道:“小子,你不找老夫,老夫也會找你,坦白地說,老夫對你容忍是有原因的……”

  徐文心中一動,道:“什麼原因?”

  “因為老夫答應一個人照顧你。”

  徐文吃驚地道:“照顧我!誰?”

  “開封首富蔣尉民!”

  “什麼?閣下受蔣世叔之托照顧……”

  徐文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形容,最初,他曾認定劫奪翠玉耳墜的便是“妙手先生”,結果翠玉耳墜是落在“過路人”手中,現在,“妙手先生”居然說受托照顧自己。而他與“七星故人”是一路,“七星故人”與父親是仇家,若非兩敗俱傷,當不致被人所乘而雙雙遭害,他既與蔣尉民交厚,必知父親與自己的身分,這話可信嗎?是否他亟圖脫身而胡謅呢?但他又何從知道自己與蔣家的淵源呢?”

  “妙手先生”續道:“你不信麼?”

  徐文遲疑地道:“難以置信!”

  “你是徐英風的儿子徐文是不是?”

  徐文陡然一震,退了三四步,瞪目結舌。對方能道出自己來路,看來所說不虛。

  “妙手先生”接著又道:“徐文,蔣尉民與老夫頭是兩個,命是一條,他那店丫頭矢志非你不嫁,蔣尉民只此一女,可以想見他對你的關注!”

  徐文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他想起數日前蔣府的一切經過,自己曾應允毒功消散之日,便是踐婚約之期,那本是權宜之語,因為毒功根本無法散去,蔣明珠深情可感,但豈非誤了她的一生……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閣下何時受此托付?”

  “數日前,正當你離開蔣府之后。”

  “真有這回事?”

  “這豈能假得了。”

  “在下不需要人照顧……”

  “徐文,別逞強,你功力雖高,但經驗可就差了。”

  “閣下見面之初,何以不說這句話?”

  “老夫只想暗中照應,你把我通急了,不能不說。”

  徐文將信將疑,這事除非當面問蔣尉民,否則無從證實,想到了十日內“過路人”之約,以“妙手先生”眼皮之雜,說不定知道“過路人”的來歷,若他所言不虛,必肯據實相告,當下神情一肅,道:“閣下認識一個叫‘過路人’的人麼?”

  “‘過路人’?”

  “是的。”

  “沒聽說過,什麼形象?”

  “一個半百的精悍老者。”

  “這……老夫想不出這人是誰。不過,可以注意打聽。你問他做什麼?”

  “閣下既然不識其人,就不必說了。”

  “別任性,說出來也許對你有好處。”

  “閣下還是請吧!”

  “妙手先生”怔了一怔,挾起地上的田蓉蓉,飛奔而逝。

  徐文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他被這些離奇的遭遇弄得頭昏腦漲,六神無主,心頭像被壓了一塊万鈞磐石,移不開,掙不脫。

  他茫然地折回正陽城外五里集迎賓棧,住進原來的房間。

  三天,他足不出店門半步,在等待“轎中人”送“佛心”來,以憑向“過路人”交換翠玉耳墜與方紫薇。

  如果揭開“過路人的”的真面目,冒充父親的那錦袍蒙面人對自己連下殺手的謎底便可揭曉。這可怕的謎,使他有如芒刺在背,寢食不安。

  掌燈時分,徐文閒立房門,他預計“轎中人”至遲今天必有回音。

  驀地——一

  一個村姑打扮的少女,手挽竹籃,走了進來,口里脆生生地叫喚著:“瓜子花生嘍!……”

  在各房門口兜了一個轉,最后來到徐文身前,露齒一笑道:“相公買些吧?”

  徐文搖了搖頭。

  那村姑忽地抑低聲音道:“相公便是‘地獄書生’?”

  徐文暗吃一驚,駭然道:“你是誰?”

  “小女子奉彩轎主人之命,送東西來!”

  “哦!請進!”

  “不,人多眼雜,小女子得趕回去復命,請相公將東西收下。”

  說著,從籃底翻出一個碗大布包,遞與徐文。徐文接在手中,覺得十分沉重,方接過手,那村姑且在“瓜子花生”的叫喚聲中轉身離去。

  徐文關上房門,點亮了燈火,把布包放在桌上。

  他望著這包裹著武林瑰寶的布包,呼吸有些急促,這東西,多少人不惜舍死忘生以求,而現在安穩地在自己手中。

  定了定神,他打開了布包,一個心形白石呈現眼簾。

  他反復審視了數遍,覺得這佛心除了晶瑩光潔之外,別無異狀,寶在何處?是真?是偽?根本無從判別。與

  “卡!卡!”

  門上起了扣擊之聲,徐文急忙用布把佛心包好,口里道:“誰?”

  門外傳來的是店小二的聲音:“相公,是小的送酒飯來。”

  “進來。”

  小二應聲而入,把酒菜擺放在桌上,順手把布包向里間推了推,口里“喲”了一聲:“好重!”

  徐文橫了他一眼道:“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小二在身上亂摸一通,摸出了一張發縐的紙條,道:“相公,是一個客人要小的送給您!”

  徐文心中一動,已知是什麼回事,片言不發地接了過來。小二轉身出房,徐文才打開來看,只見上面潦草地寫著:“三更,西去五里,攜物來見,注意不許人跟蹤。過路人”。

  徐文把字條就燈上燒了,心中震駭不已,東西剛剛送到,“過路人”便已知曉,的確有些神出鬼沒,要對付這類人物,實在不容易。

  他慢慢地啜著酒,幽幽思索著今晚的行動步驟。

  在雙方交換完畢之后,出手制住對方,追究謎底,只不知對方會不會玩什麼花招,從對方以往的行為判斷,這一點不可不防,但又覺得防不勝防!

  佛心得失,與自己無關!

  方紫薇的安危,也屬另一檔事!

  主要的是取回翠玉耳墜,與揭破對方的真面目!

  “衛道會”毫不遲疑地交出佛心,沒有任何部署麼?這一點似乎不可能,放著這多高手,不會乖乖吞下這口氣的。可是那村姑打扮的少女,僅提奉命送物,不及其他,實在令人莫測高深,對方竟毫不對自己懷疑麼?如果自己吞了佛心,一走了之,對方豈非人寶兩失……

  這頓飯,足用了一個多更次,小二收拾完畢之后,徐文閉門就寢,三更初起,他帶著佛心,啟窗而出。

  徐文一路向西落荒奔去,沿途他十分注意是否有人盯梢尾隨,但奔出了三里遠近,仍毫無異動。

  “過路人”只約西行五里,並沒有指定地點,足見對方狡詐多智。

  看看五里將盡……

  突然有一個聲音從不遠的林中傳出:“‘地獄書生’,東西帶來沒有?”

  徐文剎住身形,分辨發聲的方位。那聲音又道:“你最好別打什麼主意,否則交易難成!”

  徐文心頭涌起了無邊殺機,栗聲道:“‘過路人’,不敢現身麼?”

  “我們只談交易!”

  “東西帶來了,開始交換吧?”

  “你可以把東西放在你現在立身的左方石上……”

  徐文心中一驚,道:“什麼意思?”

  “老夫自會來取。”

  “閣下該交出的人與物呢?”

  “折向東行,你將看到一間土地廟,東西與人全在廟中。”

  徐文恨極地咬了咬牙,道:“閣下不想當面辨明東西的真偽了麼?”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老夫倒是信得過你。”

  徐文無話可答,看來對方根本不打算與自己照面,這機會如果失去,以后就別打算再找到對方了,他默然估計對方的位置,和彼此間的距離,准備……

  “過路人”的聲音再起,但已換了方位:“‘地獄書生’,依老夫的話做吧。老實說,憑你的身法,還不能逼老夫現身,那妞儿被老夫特殊手法制住穴道,再等一刻時間不解,即成殘廢……”

  徐文怒聲道:“你夠狡猾……”

  “就算是吧,老夫的目的只在完成交易,不計其他!”

  “在下有些信不過你!”

  “那就隨你的便了,此番交易不成,老夫尚可直接與‘衛道會’另行談判,你那耳墜,可就別想得回了。”

  徐文氣得七竅冒煙,可就奈何不了對方,他原先的盤算,看來又要落空了。

  “如何,快些決定?”

  “好!”

  好字聲中,徐文以閃電般的速度,朝發聲之處射去,但,連半個鬼影都沒有看到,聲音卻從相反的方向傳來,充滿了嘲弄意味:“小子,你別再耽延時間了,如果那妞儿變成廢人,你如何向對方交代?”

  徐文恨恨地回到原地,心中一百個不甘,但又無可奈何,這時,才后悔自己不該太自傲,該接受“妙手先生”的建議,說出事實真相,如果有他暗中援手“過路人”將無所遁形,但后悔終竟于事無補,只有認栽了,好歹先取回翠玉耳墜,然后再從方紫薇身上追索仇家,失此得彼,也聊堪解嘲。

  心念之中,取出佛心,放在身旁石上,栗聲道:“‘過路人’,算你狠,咱們成交了!”

  “過路人”得意地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可以去提貨了!”

  徐文猛一跺腳,憋住滿腔恨毒,彈身向東奔去。

  三里距離,轉眼即到,果然,在荒林土丘之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間土地廟,黑黝黝的有些鬼氣逼人。

  徐文擔心的是受騙,推開虛掩的破門,欺身而入,香火台下,一條蜷曲著的身影,不錯,正是紅衣少女方紫薇。那翠玉耳墜,平放在香火台上的正中央。

  他先拿起耳墜,審視果是原物,才放了一半心,把耳墜納入懷中,然后俯下身去,探視方紫薇。

  只見她玉顏憔悴,雙目緊閉,狀類熟睡,呼吸倒也均勻,這才放下了另一半心。

  “過路人”到底點她什麼穴道,必須探試才能知道,這又使他躊躇了。

  雖然她是他的仇家,他可以毀了她,但卻不願觸摸她的嬌軀。

  然而事實上,他沒有其他考慮的余地……

  他硬起頭皮,用手探索經脈,滑膩溫軟的感覺,從指尖傳到全身,加上淡淡的處女幽香,頓時使他的心起了蕩漾。

  她本是第一個進入他心扉的影子,然而情隨勢易,殘酷的現實改變了一切。

  他這時從心底升起的異樣感受,不知是酸是辣,簡直無法形容。

  遍查各大經脈,了無異狀,再看臉色,不由猛省她是被一種麻醉之毒所制,根本不是穴道被制,“過路人”所說一刻時間不解穴道,將成殘廢,竟是一句誑話。

  解毒,在他根本不是難事,取出一粒隨身攜帶的“辟毒丹”,納入方紫薇櫻口,只眨眼工夫,方紫薇悠悠醒轉,嚶嚀一聲,翻身站起。

  “呀!你……”

  顯然她很驚異眼前的情況。

  徐文強力熄滅意識中升起的那一絲情感之火,冷冷地道:“方姑娘沒事麼?”

  方紫薇困惑地凝視了徐文片刻,聲寒如冰地道:“怎麼回事?”

  徐文藉著天井透入的漠漠天光,看出她還是被“過路人”劫持之前那副頹喪的神色,雖遇大敵,似乎仍無動于衷,但他無意探索這隱秘,直截了當地道:“貴會付出代價,由在下經手換回了你的自由。”

  “你……說什麼?”

  “姑娘業已自由了。”

  “你說代價?”

  “是的,‘衛道會’付出了代價。”

  “什麼代價?”

  “以‘石佛’之心,向‘過路人’換取姑娘!”

  “佛心?”

  方紫薇大叫一聲,冷漠呆窒的面目,起了變化,像是十分激動,顫聲又道:“你說……佛心?”

  “不錯。”

  “是贖回我的代價?”

  “正是。”

  方紫薇一把抓住自己的秀發,絞扭著,凄厲地道:“佛心無價之寶,我不配啊……我不配……”

  徐文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念,脫口道:“不配?為什麼?”

  方紫薇答非所問的自語般地道:“我的罪孽深重了,百死莫贖!”

  徐文一怔神,根本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他並不想探索對方的秘密,但仍忍不住道:“姑娘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紫薇玉靨一片鐵青,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是該死的人,值不得義父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義父?姑娘的義父是誰?”

  方紫薇略一猶豫之后,毅然道:“‘衛道會主’”!”

  “啊!”

  徐文這才明白,當自己第一次上桐柏山,她曾說過是半個主人,原來她是“衛道會主”的義女,這就難怪了,但,她為什麼說該死呢,起初,認為她是“白石神尼”的傳人,結果不是,但以“石佛”的公案來說,“衛道會主”與“白石神尼”之間,必有淵源,不過,這已不是自己需要了解的事。

  他把話拉回正題:“姑娘說該死是什麼意思?”

  “因為……因為我糟蹋我自己,也污辱了義父,更辜負了所有關心我的人,現在,加上這件事,死不足贖我的罪愆!”

  “在下不懂?”

  方紫薇突地面色一肅,以激越的口吻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求在下……什麼事?”

  “請你代我殺陸昀!”

  徐文大惑不解,她曾愛他,曾受過他騙,而又為他求過情,現在她要殺他,為什麼?瘋女田蓉蓉那一幕,閃現心頭,他似乎有些明白,不由追問道:“殺陸昀那小子?”

  “不錯!”

  “姑娘不是愛過他麼?”

  方紫薇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涌出一片恨毒的光影,厲聲道:“是的,我愛他,但現在我要殺他,他毀了我

  “毀了你?”

  “不錯,他糟蹋了我的清白!”

  徐文俊面為之一變,內心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他曾經發狂地追求過她,形殊勢易,這份初戀的感情被埋葬了,但潛意識中,並不能消除這仙露明珠般的影子,現在白壁有瑕,紅顏蒙污,她,已木是當初的她。

  怪不得她失神喪志,對陸昀那小子表現出那樣復雜矛盾的行為。

  下意識的妒與恨,使他毫不考慮地道:“這一點我答應,我本來是要殺他的。”

  方紫薇慘然一笑道:“相公,小女子愧無以報,謹此謝過。”

  驟然改變的稱呼,使徐文覺得極不順耳,但又有一種酸酸的感受,訕訕地道:“這不值言謝!”

  万紫薇頓了一頓,憔悴的粉腮,浮起了一抹紅暈,苦苦一笑道:“相公,有件心事不得不吐,我知道你以往的心意,只是囿于你的名聲,我沒有接受,現在,遲了,也太晚了……”

  說完,痛苦地垂下了頭。

  徐文百感交集,血行陣陣加速,他真想也說出心里的話,想說雖遲但未晚,他能原諒她,但,他沒有開口,一切都不可能,仇與愛是無法並存的,何況,她已非云英未嫁身……

  方紫薇厲叫一聲,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情況發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徐文連轉念頭的時間都沒有,本能地揮出了一掌,“砰”地一聲,方紫薇栽了下去,櫻口汩汩冒出鮮血。她想開口,但僅只櫻唇翕動了數下,便暈了過去。

  徐文拭了額上的冷汗,千鈞一發,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阿彌陀佛!”

  一聲洪亮的佛號,起自身側。

  徐文心頭劇震,迅快地一挪身,橫開數尺,只見一個高大威猛的和尚,不知何時竟已到了身邊,仔細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功高莫測的“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的雙目,在暗夜中如兩粒明珠,射出蒙蒙青光,十分驚人。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拱手為禮道:“在下見過大師!”

  “免了!小施主算是救了她一命。”

  “痛禪和尚”口里說話,目光卻射在方紫薇身上。

  徐文想起當日桐柏山中,“五雷宮”宮主“震九天”殷止山率眾尋仇,“痛禪”不速而至,原來是含敵意而來,卻不知為什麼與“衛道會主”攀上了關系,現在,他是否是“衛道會”一邊的呢?如果是,自己要索仇,他便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心念之中,忽然瞥見“痛禪和尚”手中托著一個布包,不由脫口驚呼道:“佛心!”

  徐文全身一震,驚悸地退了一個大步,自己與“過路人”交易的東西,怎會到了對方手中?

  “痛禪和尚”悠悠地道:“不錯,正是經你手的那顆無價之寶佛心!”

  “大師……怎會……”

  “凶險貪婪之輩,豈能任其橫行無忌!”

  “莫非‘過路人’已被大師……”

  “咳!可能是對方大限未至,貧僧在你放置佛心離去之后,一時性急,末待對方現身,便徑取佛心,對方知機而遁,終未露面!”

  “哦!”

  徐文這才省悟,“轎中人”在派人送了佛心之后,安下了這一著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過路人”雖狡,但仍無法得逞,只是事實說明,“痛禪和尚”業已是“衛道會”一方的人了。

  他本打算要從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實況,想不到事實全出意料之外,“痛禪”現身,這想法算落空了,心里懊喪又憤恨,的確有些哭笑不得。

  “痛禪和尚”俯身探了探方紫薇的脈息,道:“苦了這丫頭!”

  這語氣,充滿了親呢之情,聽在徐文耳中,更不是味道,從語氣中,他判斷“痛禪”與“衛道會主”,關系不淺。

  據父親生前遺言,血洗“七星堡”是“衛道會”一幫人所為,而據“衛道會”所說恰好相反,完全與該會無涉,上官宏尋仇,也屬個人之事,這就煞費躊躇了。

  事實真相如何,到現在仍是一個迷霧。

  父親與“七星故人”的被殺,凶手是否上官宏或“衛道會”中人,也是一個謎。

  如果一直暗中摸索,恐怕永難求得真相,如果照數日前的決定,敞開來索仇,對方的實力未可輕估,仇報不成,豈非遺恨千古?

  擺在目前的事實,單只這“痛禪和尚”,自己就應付不了……

  心念及此,直如冷水淋頭,那熾烈的復仇之火,被澆熄了一半。

  “痛禪和尚”已著手為方紫薇療傷,片刻工夫,方紫薇悠悠醒來,惶惑地道:“我……沒有死麼?為什麼……不讓我死……”

  她轉動著目光,逐漸,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栗聲叫道:“大師父,您……是誰?”

  顯然,她不認識“痛禪和尚”,“痛禪和尚”到桐柏山時,她本已飄流在外。

  “痛禪和尚”慈祥地道:“丫頭,貧僧是你義父好友!”

  “哦!你……”

  “現在隨老衲回山。”

  “我……不!我沒有臉見任何人!”

  “傻丫頭……”

  “啊!我不……”

  她掩面痛哭起來,凄切的啼聲,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覺得自己已無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于“痛禪和尚”曾對他有過援手之德,禮不可失,恭謹地抱拳道:“大師,在下告辭!”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聲,嬌軀騰了起來,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驚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腳步。

  “痛禪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麼回事?”

  話聲中,俯身探視,細察脈息,除了微弱之外,了無異狀。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說有人暗算,不說自己,放著“痛禪”這等高手在側,蚊蚋飛過,恐也瞞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麼原故呢?

  “痛禪和尚”顯然也查不出究竟,口里連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動,暗忖,以“過路人”的詭詐狡獪,豈能不防這一著,莫非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心念之中,道:“大師,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獨到的經驗,檢視了一遍,駭然驚呼道:“毒?”

  “痛禪和尚”雙目射出了電炬似的熠熠光芒,栗聲道:“你說毒?”

  “是的!”

  “聽說小施主精于毒道,她中的是什麼毒?”

  徐文略顯激動地道:“不知道,這毒前所未見。”

  “能解麼?”

  “可以一試。”

  說著,取出三粒“辟毒丹”,交在“痛禪”手中。“痛禪”捏開万紫薇下巴,把丹丸塞入咽喉,復用指一點喉結穴,丹丸順喉而下。

  久久,毫無反應。

  徐文忍不住再視察了方紫薇的眼瞼、口唇、舌苔……等顯示中毒征候的部位一遍,駭然驚怪道:“沒有用,這是什麼毒,如此霸道?”

  驀地——

  門外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這叫‘閻王令’,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徐文聞聲知人,大喝一聲:“‘過路人’!”

  身形似脫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電光石火,但到了門外,卻不見絲毫人影,口里恨恨地哼了一聲,飛身上了廟頂,展目四望,仍一無所見,只好落回廟中,只見“痛禪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邊寸步未移。他心想,這和尚倒沉得住氣,以他的功力,如果行動,對方將無所遁形。

  “痛禪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對方是有為而來,你不迫他,他也會現身,對方現在廟后!”

  徐文劍眉一挑,道:“大師何以知道?”

  “對方發話之時,最后一個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證明他從左方繞到廟后,聲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沒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卻極佩服對方的經驗老到。

  果然,后面屋頂上傳來了“過路人”的話聲:“痛禪,你很精靈!”

  徐文怒聲道:“有種的現身說話,何必效鼠子之行?”

  “過路人”哈哈一笑,枯葉般飄落階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額上鼓起了青筋,腳步一移,正待……

  “過路人”一抬手,陰森森地道:“‘地獄書生’,你最好別動,老夫只要一句話,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徐文冷極地一哼道:“你就說這句話看?”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願公開身世吧?”

  徐文一愣,栗聲道:“什麼意思?”

  “過路人”道:“如果你的身分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頭飄過了一陣寒意,大感悚栗,聽口氣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委實太可怕了,對方究竟是什麼來路呢?對了,他既冒充父親向自己下過殺手,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不足為奇,但他數度向自己下殺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禪和尚”沉緩地開了口:“施主就是‘過路人’?”

  “一點不錯。”

  “說你的來意吧?”

  “你應該知道的。”

  “目的在這顆佛心?”

  “不錯,以佛心換取解藥。”

  “你認為貧僧會答應嗎?”

  “會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儿的命!”

  “你是否想到貧僧要殺你並非難事?”

  “哈哈哈哈!‘痛禪’,老夫也想到你不會下手。”

  “為什麼?”

  “你不會眼望著她死。”

  “痛禪和尚”冷厲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並非只你一人!”

  “過路人”陰惻惻地一笑道:“話雖不錯,但這‘閻王令’之毒,江湖失傳已數百年,老夫敢誇當今天下無人能解,別以為‘崔無毒’可恃,他差得遠了!”

  “痛禪和尚”一字一頓地道:“如果貧僧以她的性命換你一命,為武林除害又當如何?”

  “過路人”絲毫不為所動地道:“老夫相信你不會如此做,否則你早出手了。”

  “貧僧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你不會。”

  “施主堅信如此麼?”

  “當然。比如說,你想制住老夫,迫交解藥,但解藥不在老夫身上;想以老夫生命換取解藥一樣辦不到,因為老夫只是受命行事。”

  “施主……受何人之命?”

  “這一點恕不作答。”

  “貧僧相信無人不怕死,施主不會例外吧?”

  “可是老夫的生命已交與別人,自己作不了主。”

  徐文業已忍無可忍,口里微哼一聲,扑了過去,掌力隨著涌出,這扑擊之勢,猶如迅雷疾電。

  “砰!”

  徐文震落實地,“過路人”卻踉蹌退了三四步,才站穩身形。徐文略不稍停,再次揮拳猛扑……

  “過路人”身形朝側方一划,口里大喝一聲:“住手!”

  徐文一擊落空,身形不期然地停了下來。

  “過路人”栗聲道:“小子,真要老夫抖出你的身分?”

  徐文業已恨到極處,把心一橫道:“說吧,本人已不在乎了,反正你今天別想活著離開!”

  “過路人”呵呵一笑道:“你考慮到你母親的安全沒有?”

  徐文如中雷擊,震驚莫名地退了兩個大步,自“七星堡”被血洗之后,第一次聽到母親的訊息,對方不但熟知自己身世,而且可能與母親失蹤有關,顯見這內中大有文章,這一條線索,決不能放過,心念之中激動万狀地道:“你知道家母下落?”

  “當然!”

  “人在何處?”

  “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你懂得這意思的。”

  “你休想再耍花樣……”

  “小子,現在你與老夫退開一邊,事了之后再談另一筆交易!”

  徐文無可奈何地退后丈許,母子情深,他不能做任何于母親不利的事,只要母子能重見,他會不惜任何代價。

  “過路人”說是受人之命行事,他身后隱著的,是何等樣的一個恐怖人物呢?

  當初他暗算自己,莫非也是受命行事?

  這會不會關系到家門被血洗,以及父親的慘死?

  他想著,不由出了神,只是全身的血液卻在陣陣沸騰。的確,這種種離奇可怖的情況,復雜得使人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

  “過路人”轉向了“痛禪和尚”,冷冷地道:“‘痛禪’,願否交出佛心?”

  “痛禪和尚”目瞪如鈴,射出栗人青光,沉聲道:“施主先說出受何人之命行事?”

  “這一點辦不到。”

  “看來貫僧只好破戒取你性命了……”

  “老夫不受威脅。”

  “這並非威脅。”

  “‘痛禪’,再半個時辰,這妞儿將骨化形消,不信等著瞧!”

  “痛禪和尚”回頭看了方紫薇一眼,只見她四肢抽搐,粉腮已呈紫醬之色,但雙目緊閉,張口無聲,似乎極端痛苦。

  “解藥呢?”

  “你願交出佛心了?”

  “貧僧暫時認栽。”

  “好極,現在先把佛心交與老夫。”

  “解藥呢?”

  “自有交代。”

  “貧僧能相信施主嗎?”

  “最好是相信,因為你別無路走。”

  “別迫貧僧改變主意?”

  “老夫受命行事,一切不在乎。”

  “包含死在內?”

  “一點不錯。”

  “貧僧不冒這個險。”

  “過路人”沉思有頃,道:“這樣好了,仍由這小子居間,你把佛心交與他,由他隨老夫去換取解藥,你在此地等候,半個時辰之內他必回轉,如何?”

  “痛禪和尚”不再開口,脫手把佛心擲與徐文,徐文接在手中。“過路人”哈哈一笑,道:“小子,來吧!”

  話聲中,人已飛登屋面,徐文跟著起身,兩人一先一后,奔出了數里,眼前是一片密林,“過路人”徑直穿入林中。

  此際,遠遠傳來村雞啼唱,東方已現曙色,距天明已不遠了。

  徐文緊跟著入林。

  “過路人”在入林三丈之處停下,口里道:“小子,止步!”

  徐文停定身形,狠狠地瞪著對方,恨不能把對方撕成碎片。

  “小子,你似乎有話要說?”

  “不錯,你曾化身錦袍蒙面人,數度向本人施殺手,也是受命行事麼?”

  “你錯了,老夫一向獨身行事,所謂受命,只是應付那禿驢的一句話而已。”

  徐文猛一錯牙,道:“你夠卑鄙!”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隨你小子如何說吧。”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你究竟是誰?”

  “這一點恐怕你永難明白了!”

  “找死?”

  “記住,別任性,咱們好好談,你母親的安全操在老夫之手。”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一顆心頓往下沉,這等于是咽喉被人扼住,想反抗也不成。

  “家母怎會落入你手?”

  “這點你不必問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沒有什麼,聊備一格,以維護本身安全。”

  “當初謀算本人,又為了什麼?”

  “同樣的理由,為了本身安全!”

  徐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根本不明白對方語意所指。

  “你把家母怎麼樣?”

  “她很安全,只要你不與老夫為敵,他便無事。”

  “你以此要挾我?”

  “亦無不可。”

  “我若不把你碎屍万段,誓不為人……”

  “那先死的將是藍玉珍!”

  徐文雙目几乎噴出血來。

  “過路人”轉變了話題道:“徐文,時間不待了,交換解藥吧!”

  “本人還有句話問你。”

  “說吧?”

  “血洗‘七星堡’是你所為吧?”洗‘七星堡’是‘衛道會主’率眾所為!”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徐文咬了咬牙,他相信這是實話,父親生前也是如此說的,索仇可以假以時日,倒是母親一日不脫離魔手,自己將無片刻安寧,自己與對方往日無怨無仇,而對方說謀算自己,劫持母親,是為了本身安全,這話令人費解。

  對方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麼呢?

  這其中難道隱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故事嗎?

  心念之中,沉聲道:“‘過路人’,不管閣下是什麼來歷,你放出家母,在下可以發誓不與你為仇,前帳一筆勾銷,如何?”

  “過路人”冷森森地:“時機未至,免談!”

  “什麼時機?”

  “這是老夫自己的事,你不必過問,但記住一點,別與老夫為敵,時機到了,你母子可以重逢,否則就很難說。”

  徐文一副鋼牙几乎咬碎,殺氣几乎破胸而出……

  “過路人”又道:“拿來吧!”

  徐文心念一轉,既然“衛道會”一幫人是自己血海仇家,自己犯不著去救仇人,更不必談什麼道義,說道:“‘過路人’,咱們可以談談交易!”

  “什麼交易?”

  “在下以佛心作為交換……”

  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他本想說作為交換母親的代價,話到口邊,忽覺不妥,仇歸仇,怨歸怨,武士的操守不能不顧,“地獄書生”的外號雖然不雅,但自從出道以來所行所為還沒有違悖“武道”的地方,如此一來,將被武林視作何如人?與“過路人”之流又有什麼分別?佛心本非自己之物,而況“過路人”,未必就肯答應這宗交易,若事不成,豈非徒留笑柄?

  “過路人”見徐文中途不語,追問道:“交換什麼?”

  徐文一擺手道:“不談了,拿解藥來吧。”

  “過路人”皺了皺眉,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了一粒翠綠的丸子,拋與徐文。

  徐文接在手中,道:“閣下不是說解藥不在身上麼?”

  “過路人”嘿地一笑道:“小子,這叫做兵不厭詐!”

  “哼!無恥之尤!”

  “廢話少說,拿來。”

  徐文心念一轉,遲疑地道:“閣下的解藥可靠嗎?”

  “這一點你小子盡可放心。”

  徐文把佛心脫手擲與“過路人”,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了也是多余,終于片言不發,向林外奔去。回到土地廟,天業已大明。

  “痛禪和尚”似已焦灼不耐,一見徐文現身,脫口便道:“如何?”

  徐文冷冷地道:“解藥已取到了。”

  “快給她服下吧。”

  徐文沒有再說話,把那粒翠綠丸子,納入方紫薇口中。

  工夫不大,方紫薇面色逐漸恢復,脈息加重,盞茶時間之后,蘇醒過來。

  “痛禪和尚”面色一肅,道:“小施主,貧僧有個不情之請?”

  “請吩咐!”

  “拜托小施主勞神,護送她回山。”

  “這……”

  徐文不由遲疑了,自己一而再地為仇家效力,這算什麼?但另一個意念突閃腦海,忙應道:“可以!”

  “如此貧僧重托了!”

  “小事不足掛齒。”

  “后會有期,貧僧誓必要迫出‘過路人’的根底不可!”

  說完,單掌打了一個問訊,如灰鶴般騰空越屋而逝。

  方紫薇似乎元氣大喪,久久仍不能起身……

  徐文看了她一眼,面上升起一抹憐惜之色,但那抹憐惜之色,消失得很快,隨即被一種森寒之色所取代,漠漠然地開口道:“姑娘覺得怎樣?”

  方紫薇感激地朝徐文一瞥,掙起身來,背倚香火台,乏力地道:“還好,沒有什麼。”

  “在下受托送姑娘回山。”

  方紫薇苦苦一笑,眼角滲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凄楚地道:“相公,我……不回山!”

  徐文眉鋒一緊道:“可是在下業已答應了‘痛禪’大師,送姑娘平安回山。”

  驀在此刻——

  一條灰影,進入廟中。

  徐文掉頭一看,來的赫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緣”老尼,她的弟子“悟性”被人奸殺,曾誤會自己是凶手,因為死者是死于“摧心”之毒,死后無痕。想不到這老尼會此時此地現身,當下一拱手道:“師太幸會!”

  “修緣”老尼還了一禮,目光直盯在方紫薇面上。方紫薇粉腮劇變,“噗!”地跪了下去,淚如泉涌。

  “修緣”老尼厲聲道:“丫頭,你太任性了!”

  方紫薇泣不成聲地道:“薇儿不肖,薇儿該死!”

  徐文心頭大震,難道這“修緣”老尼又是“衛道會”中一分子?聽雙方語氣,似乎關系相當不淺……

  只見“修線”老尼憤然一揮寬大的袍袖,聲色俱厲地道:“你還不回山?”

  “薇儿無臉見人!”

  “你想怎麼樣?”

  “薇儿只……只……只想求解脫!”

  “大膽,你不想想你義父十年多來收養之恩?”

  方紫薇哽咽道:“薇儿自知百死莫贖!”

  “你無知失足,大家會原諒你……”

  “薇儿只求您老人家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允許薇儿剃渡!”

  “剃渡?不行!”

  “那該地但求一死,身受殊恩,來生圖報!”

  “修緣”老尼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孽!孽!痴丫頭,你知道你義父是誰?”

  “誰?”

  “是你親生之父。你的身世,包含了一個血淚交織的故事,你這一來,豈非令你父親心碎?”

  方紫薇睜大了眼,顫栗地道:“他老人家是薇儿生身之父?”

  “不錯。”

  “那薇儿不姓方?”

  “不,你不姓方,當初是為了防仇家迫害,才給你易姓為方。”

  “啊!”

  方紫薇伏地痛哭起來,聲如午夜鵑啼,聞之令人鼻酸。

  徐文極想從對方言語中探索“衛道會主”的真面目,但失望得很,對方語焉不詳,方紫薇本身包含了一個凄慘的故事。是什麼放事呢?所謂仇家,是否又牽涉到“七星堡”血案?

  “修緣”老尼又是一聲深長的歎息,聲變得十分慈祥地道:“孩子,別哭了,任何事必須由你父親作主,起來!”

  方紫薇緩緩起身,滿面啼痕,像一朵帶雨梨花。

  徐文忍不住問道:“師太敢莫也是“衛道會’一分子?”

  “修緣”老尼怔了一怔之后,道:“貧尼不否認。”

  徐文別具深心地道:“上次貴庵慘案,師太是否已查出真區?”

  “修緣”面上掠過一抹憤恨之色,栗聲道:“貧尼斷定是‘七星堡主’徐英風那魔頭所為,可惜……”

  徐文心頭一沉,道:“徐英風?”

  “不錯。”

  “可惜什麼?”

  “可惜他已死了。”

  徐文暗地一咬牙,故作驚震之狀,道:“徐英風死了?”

  “嗯!死于開封道上。”

  “但不知是死于何人之手?”

  “這一點沒有聽說。”

  “據江湖傳言,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所為?”

  “是有此一說,但尚未證實。”

  老尼淡然的態度,使徐文感到莫測高深,如果父親與“七星故人”是死于“衛道會”人之手,對方多少總有些異樣表露,但意外地對方似十分漠然。他緊追著問:“徐英風功力不俗,又擅‘毒道’,江湖中能致其死命的,恐怕不多?”

  “這話不無道理。”

  “以師太的推測呢?”

  “無從推測。”

  徐文把心一橫,道:“是否上官宏所為?”

  “修緣”老尼與方紫薇面色同時一變,“修緣”老尼目射精光,迫注在徐文面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久久才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徐文心念電轉,索興豁了出去,追個水落石出,當下寒聲道:“因為上官宏與徐英風結有深仇。”

  “可是這非上官宏所為。”

  “師太何以斷定如此?”

  “上官宏的行動,貧尼無所不知。”

  “事情很巧……”

  “什麼很巧?”

  “徐英風與另一錦袍蒙面人被害之時,恰值在下路過,據徐英風遇害之前的言語,曾提到“衛道會”三個字!”

  這是徐文臨時想起來的心機,想詐出對方實話。

  “修緣”老尼漠然一笑道:“言語涉及‘衛道會’可能有之,但並不能證明是上官宏或‘衛道會’其他高手所為,如果是,貧尼倒無憾了。”

  “在下極想見上官宏一面……”

  “為什麼?”

  “證實這件公案!”

  “修緣”老尼目中逼人的精光再現,沉聲道:“小施主,貧尼不能不追究了……”

  徐文俊面涌起了異樣的神色,目光毫不畏縮地與對方直視,微顯激動地道:“追究什麼?”

  “小施主已不止一次表露對‘七星堡’事件的關切?”

  “這又如何?”

  “小施主所練的‘無影摧心手’與徐英風所使的‘摧心’劇毒本是同源?”

  徐文一咬牙,道:“在下不否認。”

  “如此你與徐英風必有淵源?”

  “有的!”

  “什麼淵源?”

  徐文的面色已成了鐵青,現在只消一句話,局面將完全改觀,如果自己道出身分,也就等于開始了索仇的行動。

  是否該再隱忍一段時日,搜集些具体的線索?

  抑是立刻開始行動?

  時機與對象是否適當?

  心念一連數轉,決定應該在見到上官宏本人,才是最適切的時機,于是,他壓下了將要爆發的仇火,故意裝得激于義憤的神情,道:“淵源不淺,但也不深,武林公道不能泯沒,是嗎?”

  “修緣”老尼凜峻地道:“小施主並非由衷之言?”

  “在下認為是的。”

  “在談公道之先,是否該明了是非曲直呢?”

  徐文為之一窒,但隨即針鋒相對地道:“在下願聞關于這公案的是非曲直?”

  “修緣”老尼冷冷一笑道:“小施主,你曾救過上官宏的命,憑這一點,“衛道會”上下對小施主無理也得讓三分,多尼算承認小施主追索這公案的立場,但首先小施主得坦白道出身分。”

  徐文又是一窒,感到有些詞窮,一陣猶豫之后,道:“在下希望與上官宏見面肯談。”

  “修緣”老尼一頷首,道:“可以,小施主何時可上桐柏山?”

  “現在就可啟程。”

  “好!貧尼答應安排小施主與他見面。”

  “如此在下告辭!”

  “請!”

  徐文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出了廟門,只見紅日初升,林鳥爭鳴,曉霧初收,一片清新之氣,但,他的心里,仍是被無邊的陰霾籠罩。

  證諸父親生前的話,和“過路人”轉述母親之言,他認定仇家是“衛道會”一幫人無疑,可是一些事實的片段,又似乎否定了這判斷!

  而從“修緣”老尼的話意來看,上官宏在“衛道會”中的地位似乎十分尊崇,他感到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

  他又想到了慘死開封道上的父親,“普渡庵”人神共憤的事,是他所為嗎?

  如果這事傳出江湖,江湖同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工夫不大,他踏上了通往桐柏山的大道。

  由于情況的詭譎變幻,每一次上桐柏山,都有不同的心情與感受。

  他想,此次在見到上官宏之后,如果對方否認血洗“七星堡”,也不承認殺害父親,自己將采取什麼行動?

  目前,“痛禪和尚”不在總舵,少了一個可怕的勁敵,但在“無情叟”等一干高手聯手對付自己時,能操勝算嗎?

  正行之間,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徐少俠,留步!”

  徐文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第一次,他被人稱名道姓,當下身形一剎,凜然回身,只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漢子,站在相距丈許之處,正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他掃了這陌生漢子一眼,栗聲道:“朋友何方高人?”

  陌生漢子哈哈一笑道:“高人不敢當,區區只是個下人!”

  “下人?”

  “不錯,受命跑腿之人。”

  “怎知在下姓徐?”

  “區區說過是受命。”

  “受何人之命?”

  “就是那掌握令堂生死之人!”

  徐文登時血脈賁張,額上暴起了青筋,俊面涌起了一片恐怖殺機,厲聲道:“這麼說朋友與‘過路人’是一丘之貉?”

  陌生漢子冷冷一哼道:“徐文,說話客氣些,區區此來對你有好處……”

  徐文咬緊牙關道:“好處?哼!朋友來得正好,在下有話必須朋友解答!”

  “別奢望太多,區區除了受命的事外,其余一切不談。”

  “朋友,那可由不得你!”

  “徐文,你目前是赴‘衛道會’總舵?”

  “不錯。”

  “尋仇?”

  徐文一震,悚然道:“不錯!”

  “你這是去送死!”

  “送死?什麼意思?”

  “憑你的身手,能敵得過對方聯手麼?”

  “這是在下自己的事。”

  “還有,你自信能在‘痛禪和尚’先天罡氣之下逃生麼?”

  徐文劍眉一挑,悚栗地道:“這與朋友何干?”

  陌生漢子自顧自地說下去道:“只要你一抖露身分,對方將傾力毀了你,你不否認這可能吧?”

  “朋友到底是什麼意思?”

  “區區只是奉主人之命傳言……”

  “在下希望知道貴主人是誰?”

  “這一點目前尚難奉告。”

  “然則貴主人的目的是什麼?”

  “借你之手,毀滅‘衛道會’,彼此兩利!”

  徐文駭然道:“什麼,借在下之手?”

  “不錯,敞主人保證事成之后,讓你母子重聚,公開一切真相!”

  這的確是極大的誘惑,何況毀滅仇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從“過路人”所表現的能耐與手段看來,對方口中的主人,定是一個極端可怖的神秘人物,自己正愁無法拯救母親脫離魔手,想不到對方找上門來。

  心念之間,殺機消散了大半,略顯激動地道:“貴主人的保證可信麼?”

  “敝主人一言九鼎!”

  “朋友說借在下之手?”

  “一點不錯。”

  “朋友剛才不是說在下的能耐不濟麼?”

  “這一點敝主人有安排。”

  徐文精神一振,道:“什麼安排?”

  “別急,區區還有話沒有說完。”

  “請講?”

  “令尊徐笑風與另一個冒充他形貌的人,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一顫,栗聲道:“誰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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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4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歷數慘案

  徐文馳赴桐柏山,被一個陌生漢子喚住,說奉主人之命傳言,要借他的手摧毀“衛道會”,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駭凜,根本無法想象對方的來路,而對方又諱莫如深。

  陌生漢子忽問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風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是誰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陣悚栗,道:“是誰下的手?”

  陌生漢子反問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舉而斃兩名拔尖的高手?”

  “這……很難說!”

  “很難說?”

  “據當日目擊的人傳言,家父與另一錦袍人拚搏,雙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在那種情況下,足以制兩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話雖如此,可是以兩人的身手,雖在力戰之后,不能說沒有一人能全身而退,雙雙死在現場戰圈之內。

  “不錯,這話有理,朋友說是誰吧?”

  “‘痛禪和尚’!”

  徐文連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禿驢,他是受‘衛道會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區區奉命傳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閃出了殺光,的確,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誰能有這種身手,一舉而斃兩個一等高手于現場?父親的功力不必說,“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見過,並不遜于“無情叟”、“喪夫翁”之輩,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擊?”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誰?為何令“過路人”數度向自己下毒手?為何劫持母親?這簡直無法想象。

  想到“痛禪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貫主人說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不錯!”

  “為什麼?”

  “很簡單,敝主人也想解除這份威脅。”

  “可是在下沒有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麼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衛道會’總壇,且是該會上賓,是吧?”

  “在下不否認。”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繞彎子了,干脆說出來吧?”

  “並非繞彎子,而是話必須先說清楚,你下手之時,得選最適切的時機,‘痛禪和尚”與‘衛道會主’必須同時在場,毀了這兩人,其余的不足慮了。”

  徐文既振奮又困惑,激動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漢子目光朝四下一掃,然后從貼身取出一個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過來,拉開袋口,向內一張,駭然道:“‘五雷珠’!”

  陌生漢子陰陰一笑道:“不錯,正是‘五雷宮’鎮宮利器‘五雷珠’,此珠威力諒來你已知道,三丈之內神仙也難幸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發顫,這的確是毀滅仇家的極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禪和尚”的“先天神功”,如果機會湊巧,“衛道會”一干高手,將無一幸免。

  俊面上滿是殺機,內心充滿了快意恩仇的愉悅。

  這神奇而詭計的轉變,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無暇去分析對方的動機,報仇,是自己的唯一大願,只要能報仇,付出些代價又算什麼,何況母親被劫持在對方手中,即使對方沒有提出這兩利的條件,而另索苛酷的代價,自己一樣莫奈其何。

  “貴主人說事成之后,還家母的自由?”

  “一點不錯,還公開一切秘密。”

  “有什麼保證?”

  “只此言語便是保證。”

  “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謀,任何保證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控制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來歷,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對方說的全是事實,不容否認,猜想對方主人,必是個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勁敵,佛心又已落入對方手中,一旦練成佛心所載神功,勢將天下無敵,對方的野心雄圖,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漢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極強,如使用的時機得當,穩贏不輸,用時只消用力擲落即可。”

  “這一點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馬到成功,再見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驚人。

  當初,他以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當今第一,現在看起來卻未必了,對方一個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確,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懷中,心里上似乎有了一層保障,此去桐柏山,將是最后一次了。

  他慶幸自己沒有向“轎中人”等抖露身分,否則這目的將難以達到。他想到“痛禪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企圖敗露,對方有備的話,成敗就很難說了。

  母親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動嗎?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淚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敗,必橫屍桐柏山無疑。他並不怕死,父親死了,多少家人死了,多少“七星幫”弟子死了,自己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只是,這血海深仇豈能讓它沉淪呢?

  上官宏、“衛道會主”、“痛禪和尚”是主要目標,自己如何制造機會,使三人無一漏網呢?

  即使目的達到應付其余高手,無疑的是一場艱苦酷烈的搏戰。

  不久前,被“五雷宮”破壞了前關,業已恢復舊觀,勢派反而更宏偉。

  徐文甫抵關前,一個藍衣人迎了上來。對方,正是“衛道會”總管古今人,徐文在該會第一次開刑堂時,曾與他有一面之緣。由于他,徐文想起“七星堡”總營方炳照,身分敗露,被按律處死的那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頭翻涌起來。

  古今人一個長揖,笑吟吟地道:“少俠辛苦了,區區奉命迎接!”

  徐文心頭一動,暗想,看來“轎中人”已經如約安排自己與上官宏見面了,心中又是一陣激動,但表面上卻裝出一副謙恭的神色道:“不敢當!不敢當!”

  古今人側身擺手做出一個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閣下請!”

  “請勿拘利,區區是奉命迎賓?”

  “如此有僭了!”

  穿過頭關,關門外已備了兩騎駿馬,徐文略作謙讓之后,翻身上了馬,攔韁向總壇方向奔去,心中卻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著,此去該如何措辭,因為“轎中人”對自己的身分業已起疑,“痛禪和尚”是否已經回山?自己該以什麼辦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顧盼間,來到總壇之前,有人接過馬匹。

  徐文在總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廳。

  “衛道會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后,“衛道會主”向古今人道:“古總管,准備酒筵,並請各位客座及護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禮,並向徐文道了聲:“失陪!”退出廳去。

  徐文內心暗地振奮,這的確是求之不得的事,機會不招自來,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下手場面了,只不知所謂客座與護法是否有“痛禪和尚”在內?自己所知,“轎中人”、“無情叟”、“喪天翁”、“彩衣羅剎”這幫怪物是在數的。“轎中人”從未露過面,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面目出現……

  “衛道會主”沉緩地開了口:“小友來意本人業已知道,只是有個問題盼小友坦誠相告?”

  徐文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會主有話請提出!”

  “衛道會主”平板的面目一無表情,聲音卻微顯激動。徐文既已知對方是易了容的,並非本來面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沒齒難忘,小友堅持要見他,說是為了與‘七星幫主’徐英風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請問小友,小友與徐英風到底是何淵源?”

  徐文面對仇人,不由暗地切齒,但,他現在不能抖露身分,否則此次的計划便將幻滅了,當下沉緩地道:“這一點可否容在下見到上官宏之后,當眾宣布?”

  他提出這要求是有深意的。

  “衛道會主”皺了皺眉,道:“不能先對本人透露麼?”

  “在下認為時機不適切。”

  “時機?小友這句話似有深意?”

  徐文心頭一凜,道:“可以這麼說!”

  “好,本人不勉強小友,不過,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說說恩怨經過……”

  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聽!”

  他期待這已經很久了,只是沒機會,他所知的是上官宏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至于實情,卻不得而知,他也問過父親,但父親卻諱莫如深,現在,對方主動提出,正合心意。

  “衛道會主”眼中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緩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艷華,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女貌,不知羨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面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聲,以他的記憶,女貌不知,男才卻未必。

  “衛道會主”頓了一頓,又道:“有一天,祝艷華忽地失蹤了,上官宏起初不以為意,認為她有什麼事出外耽擱了。可是,一連數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尋常,夫妻婚后,形影不離,這說明了她業已發生了意外,而且,祝艷華這時業已懷了數月的身孕……”

  “哦?”

  “于是,上官宏喪魂失魄地浪蕩江湖,尋找他的愛妻,內心的悲痛,實在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不久,他得到了線索,祝艷華被‘七星堡主’徐英風擄劫……”

  徐文的面色變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自覺地又“噢”了一聲。

  “衛道會主”咬了咬牙,繼續遭:“‘七星幫’人多勢眾,‘七星堡’在武林中猶如遺世絕域,徐英風功力深不可測,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從虎口里奪羊還要困難,伉儷情篤,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后,他在万般無奈之中,毀容變貌,投入‘七星堡’……”

  “以后呢?”

  “他入堡之后,處處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風的歡心,以他的才華,當上了‘七星堡’的師爺,與原來的七大高手,並稱為‘七星八將’……”

  徐文呼吸也為之急促起來,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因從小被隔離教養,對堡中的一切,懵然無知,這聽起來,有如秘辛珍聞。

  “一晃數年,上官宏業已偵知妻子被徐英風占為第三夫人,他悲憤妻子的失節,徐英風的卑惡,但,內外一院之隔,他始終無法與妻子謀面,又念及那已出生還不知是男是女的嬰孩,如不見她一面,的確死不甘心,他只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脫口道:“這是事實麼?”

  “衛道會主”目中閃射出栗人的恨火仇焰,切齒道:“當然!”

  “以后呢?”

  “有一天,機會來臨,他與妻子見了面,才知道愛妻忍辱偷生,是為了上官氏一點骨血,也希冀能見丈夫一面……”

  “上官宏有后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個謎……”

  “謎?”

  “祝艷華臨盆之后,嬰孩隨即被帶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生還是死,為了這,她苟活下來。那一次與丈夫見面,事為徐英風所悉……”

  “啊!”

  “徐英風的確夠毒辣,夠殘忍。他當場沒有發作,事后設宴與上官宏談判,他答應讓他夫妻破鏡重圓,並承認自己是一時之錯……”

  說到這里,“衛道會主”面上的肌肉起了急劇的抽搐,聲調也變得暗啞,但那恨毒之氣,卻流露無遺。

  他是激于義憤?抑是……

  徐文的內心起了一種極其復雜的波動,一方面,他感到仇恨的緊壓,一方面又因父親的生前作為而感到羞慚。

  “衛道會主”似乎也在盡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內心並不稍減奪妻之恨,只是他不得不低頭,這席酒,在異樣的氣氛中過去。散席之后,徐英風命‘七星八將’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實則是要周大年取上官宏性命……”

  “結果上官宏沒有死?”

  “嗯!周大年與上官宏私交極厚,為人也與其余六將不一樣,十分不恥徐英風所為,于是,他揭露了這毫無人性的謎底……”

  “揭露了什麼?”

  “徐英風殺害了祝艷華,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几被擊成一堆木屑。“衛道會主”目瞪如鈴,慘厲地吼道:“小友,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來!”

  徐文全身起了一陣寒栗,真是事實麼?父親真的如此無人性麼?這的確是前所未聞的慘酷行為,以人肉作宴……

  “衛道會主”的眼珠几乎脫眶而出,以痛極呻吟的音調道:“小友,上官宏吃了他愛妻的肉……”

  徐文脫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這酷毒的事!”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

  “之后呢?”

  “上官宏誓報此仇!”

  “于是上官宏糾合同黨,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難消此恨,可是他沒有,他只找徐英風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誰呢?”

  “不知道!”

  “在開封道上殘殺徐堡主的又是誰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轉變了話題,道:“那八將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后,下落不明。”

  “會主說上官宏有后嗣留在堡中?”

  “當初是判斷如此,后來經查探,那初生嬰儿出世之后,即被殺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見到上官宏本人麼?”

  “當然。”

  就在此刻,總管古今人來到廳中,向“衛道會主”恭謹地道:“酒宴齊備!”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一擺手,道:“小友請!”

  徐文離座道:“不敢。會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請隨本人來!”

  酒席設在客館的一處敞軒之中,徐文與“衛道會主”等甫一抵步,一干高手,肅立迎候。

  徐文目光轉處,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痛禪和尚”、“修緣師太”、“無情叟”、“喪天翁”、“彩衣羅剎”等全部在場,除“彩轎”不見現蹤之外,“衛道會”的特級人物,半個不少。

  他暗暗祝禱著,天從人願!

  入軒之后,分兩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衛道會主”居首,“無情叟”與“喪天翁”並坐下位,“彩衣羅剎”打橫,另桌只有兩人,是“痛禪和尚”和“修緣師太”,總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后,退出軒外。

  “痛禪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細,這一邊則是水陸雜陳。

  徐文猜不出“衛道會主”如今這些巨頭設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無暇去想這些,他想的只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場無一漏網。

  形勢是百分之百有利,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夠摧毀這敞軒,只是自己如何脫身?

  借詞離席,出其不意擲出“五雷珠”?

  但在場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巨擘,只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綻,甚或舉止上使對方起疑,勢非功敗垂成不可,以后,當然是沒有機會了。

  如果在席間猝然施襲,絕對成功,但自己就得與敵偕亡,貼上性命……

  初時,他只想到快意恩仇,現在他感覺事情仍極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須在下手前抖露身分,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里糊涂出手,豈非失去了報仇的本意,但,這樣一來,會有什麼后果呢?對方會先發制人嗎?

  恍惚中,酒過數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須立刻有所決定,否則良機失去,將悔恨無反。

  與敵同歸于盡是上策,可說万無一失。

  可是,母親被人劫持,此行成敗,不單是為死者報仇,也關系著母親的安危,自己一死,母子無再見之期,母親將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禪和尚”望一眼,陌生漢子傳言,這賊秀是殘殺父親的凶手,他怕不能自制,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綻。

  席間沉默得出奇,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只有輕微的杯箸之聲。

  一條紅影,悄然人軒,默默地在“修緣”老尼身邊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短數日,他像變了另外一個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殘花。

  徐文瞥了她的側影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來湊上一命!

  是下手的時候了嗎?

  徐文只覺一種無形的重壓,使他几乎透不過氣來,他不敢想象一旦“五雷珠”擲出之后是什麼后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發覺疏忽了一件大事,于是他開了口:“會主,尚有一位貴賓來到?”

  “衛道會主”立即應道:“小友是說上官宏麼?”

  “是的!”

  “他必然會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為意了,再過片刻之后,一切將無一存在,有形的,無形的,全趨于幻滅。

  他已決定把生死置諸度外,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任何一個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終歸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應,此刻,面臨生命的終站,他的腦海里,不禁浮現了許多不同的面影——

  慘死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外表放蕩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溫情的蔣尉民父女!

  正陽鬼屋中的大母“空谷蘭蘇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后的怪老人。

  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遙遠。

  驀地——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道:“小友,上官宏來了!”

  說著,用手朝臉上一抹,露出一張半邊被惡疤遮蓋的丑臉。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忘形地驚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說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衛道會主”的面孔,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神秘的會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已被尊為上賓。

  所有凌厲的目光,又集中射了過來。

  徐文恍如未覺,目光仍停滯在上官宏面上,略不稍瞬。

  “衛道會主”沉重地開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請小友也露身分吧。”

  徐文的左手,因練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劇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過,深藏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誰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從抽管模向胸前,握住了那粒“五雷珠”。

  別人不覺得怎麼樣,而他卻緊張得沁出了冷汗,因為剎那間一切都要結束了。

  當然,對方的問話,他非答復不可,同時,此際已到抖露身分的最后關頭了,他離座而起,冷厲肅殺地道:“區區在下徐文,徐英風的后人!”

  “你……徐英風的儿子?”

  “衛道會主”再次起身驚叫起來。

  其余在座的,紛紛起立。

  場面在剎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殺機在無形中罩滿全軒。

  徐文已別無選擇,只有與伙家同歸于盡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寬大的袖管內,手心緊握著那粒象征死亡的“五雷珠”

  當然,誰也料不到死之將至。

  “衛道會主”擺宴的目的,當然是與他自揭真面目有關。

  徐文的目光射向鄰席的“痛禪和尚”,“痛禪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過來,目光復雜而冷厲,徐文開了口:“大師,在下有件事請教?”

  “請講!”

  “傳說先父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之死,是大師下的手?”

  “痛禪和尚”目如電炬,栗聲道:“貧僧下的手?”

  徐文鋼牙一錯:“是的,傳言如此。”

  “誰說的?”

  “這點大師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證?”

  “有人目擊。”

  “胡說。”

  “大師不敢承認麼?”

  “有則有,無則無,並非敢不敢之說。”

  “然則有此事麼?”

  “沒有。”

  “在下無法置信!”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報仇!”

  “喪天翁”聲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夢麼?論人情,你尋仇無可厚非;論公義,有父如此,你羞也該羞死;說到仇,你小子才真是會主的對象……”

  徐文大喝一聲:“住口!”

  “修緣師太”厲聲道:“徐文,若非因你救過會主一命,你沒有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喪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風之流的豺狼麼?”

  徐文寒聲道:“老匹夫,別出口傷人!”

  “喪天翁”須發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樣子他要出手了。

  “無情叟”沉重地開口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緣”老尼揚聲道:“徐小施主,現在如果本會把你當敵看待,你無法全身而退,你信麼?”

  “哼!”

  “你知道上官會主隱忍未發的原因麼?”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分,殺之猶不及,決不會救他!”

  “別出言無狀。”

  “衛道會主”揚手止住眾人,開口道:“徐文,你救過本座一次,現在本應放你下山,從此各不相欠……”

  徐文厲聲道:“不必!”

  “衛道會主”沉聲一哼,道:“你抹煞事實,奢言報仇,你准備怎麼報法?”

  徐文一橫心,慘厲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勁。此刻,把“五雷珠”擲在兩席之間的地上,在場的,決無法幸免。

  他遍掃在場的人一眼,當眼光觸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時,下意識中升起一縷異樣的情緒,這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為她而放棄開封蔣府求親,也曾以最大的容忍希望獲得她的青睞。曾几何時,一切都改觀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貞操斷送在“聚寶會”少會主陸昀之手,現在,她將陪著步向死亡……

  人生,變幻莫測,命運,更難以捉摸。

  是下手的時候了,不能再猶豫了!

  父親,可以相見于泉下!

  母親,自己只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橫心,左手一抬……

  誰能改變所有在場人的命運?

  就當這千均一發之際——

  徐文只覺左臂一緊,全身勁力頓泄,“五雷珠”脫了手,左臂旋被放松。

  他驚魂出了竅,是誰不懼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敗垂成?

  這瞬息之間,他只覺天旅地轉,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一腳踢開座椅,彈退三步,一看,征了,軒中多了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婦,一身紅艷的宮裝,像一團火,她手中托著那粒“五雷珠”,玉靨其寒如冰,一雙使人沉醉的秀眸中,隱泛殺機。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轉向了少婦,但隨之主動移開,似乎那少婦有一種無形的威嚴,令人不敢逼現。

  全軒愕然,靜得落針可聞。

  久久,“喪天翁”喊出了一聲:“五雷珠!”

  眾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雞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驚,簡直無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麼都解決了,這少婦何時到了身后,他全然未覺……

  “無情叟”恭謹地向紅衣少婦道:“仙子何時光臨?”

  紅衣少婦聲如玉盤落珠似道:“剛到,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誰?

  “無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婦不待對方話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個人有所圖謀,面對非常的場合而不氣餒,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數語,使在座的一干老怪物全紅了臉。

  方紫薇——該改稱她為上官紫蔽,因為她是上官宏的親生女儿——嚶嚀一聲,扑向了紅衣少婦。

  紅衣少婦把上官紫薇一把樓入懷中,轉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軒后的門中。

  余香裊裊,眼前似乎仍有紅色的光影在晃動。

  “喪天翁”雷震一聲:“豺父狼子,豈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過度震驚的迷茫中被喚醒,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結局,片言不發,閃電般扑向上官宏,“無影摧心手”隨一扑之勢划了出去。

  這一扑,迅疾如電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衛道會主”本能地舉掌封架,他忘了這是連魂奪命的毒手……

  一聲悶哼,徐文倒射向軒壁。

  “砰”的一聲,全軒為之起了猛烈的震顫,徐文反彈落地,搖搖欲倒,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禪和尚”。

  第一次,徐文領略了“先天罡氣”的威力。

  几乎是同一時間,暴喝聲與數道掌力齊發,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衛道會主”面上變了色,其余的也無不面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結局,既然事敗,自不甘心束手待斃,一抹口邊血漬,抱著一種拼命的心里,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無情叟”劈了過去。他雖在負傷之后,但曾得“白石峰”怪老人輸以全部真元,內力的強勁,除“痛禪和尚”之外,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勢可撼山栗岳。

  “無情叟”倉促應戰,當堂被震得踉蹌了四五步,直退到軒門邊。

  勁氣怒卷中,軒內設陳翻飛迸碎,整座客軒,格格作響,几乎倒坍下來。

  徐文一掌攻出之后,不計后果,轉身又扑向“衛道會主”

  “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痛禪和尚”揚掌一揮,一道和緩的罡風卷了過來,碰上徐文的身軀,立時轉變為万鈞勁力。

  徐文如遭雷擊,身軀整個騰了起來,飛出軒外花圃之中,“砰”的一聲,倒地不起,傷上加傷,口血又連噴而出。

  軒內眾人,一涌出門,各占一個方位,把他圈在當中。

  他喘息了一會,倔強地站起身來,慘厲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爾等之肉,死必褫爾等之魂!”

  那怨毒之氣,令人聽了不寒而栗。

  “喪天翁”最為急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喝一聲:“小子豺狼成性,不可留之于世!”

  喝話聲中,掌力已告涌出。

  徐文目眥皆裂,拚聚全身殘存真力,封了出去,

  “轟”然一聲暴震,“喪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面,血如噴泉,俊面蒼白如紙。他掙扎起來,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搖搖欲墜地勉強支持不倒。

  “喪天翁”怒哼一聲,一彈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頭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內雷鳴,連閃避都已無力,更談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處,“衛道會主”伸手架住了“喪天翁”,道:“請住手!”

  “喪天翁”憤憤地退了開去。

  “衛道會主”直逼徐文身前,沉聲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后互不相欠,再見面本座必殺你!”

  徐文定了定神,掙扎著道:“上官宏,你今日不殺我,我誓必重復此仇!”

  “由你!”

  接著轉頭向遠遠站立的總管古今人道:“古總管送他下山!”

  “遵令諭!”

  徐文恨毒地掃了眾人一眼,踉踉蹌蹌向外走去。古今人只好隨在他身后。他什麼也不想,像久病初愈的人似的搖晃著,一步高,一步低,蹣跚而行,若非一股怨毒之氣支持著他,他恐怕連舉步都難了。

  出了前關,古今人自回。

  徐文下了桐柏山北峰,業已是二更時分。平時半個時辰的路程,他走了將近四個時辰,他脫力地倒臥路邊。這時,他才忍不住呻吟起來。

  躺臥了盞條工夫,又掙扎起來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微明,才走完山路。

  他覺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般的,連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他意識到自己內傷的嚴重,若不及時療傷,勢將性命難保。

  于是,他連跌帶爬地進入一片林中,隨便在一株樹下坐了下來。他慘然一笑,自言自語地道:“總算沒有死,還有機會!”

  驀地——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地獄書生’,情況如何?”

  徐文費力地抬頭一望,那授他“五雷珠”的陌生漢子,正站在他身前。

  “閣下有何見教?”

  “事情結果如何?”

  徐文苦苦一笑道:“失敗了!”

  陌生漢子厲聲道:“什麼,失敗了?”

  “嗯!敗得很慘,几乎一命不保!”

  “為什麼?”

  “失敗在一個紅衣少婦手上。”

  “紅衣少婦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

  “你抖露了身分沒有?”

  “那是必然的。”

  “‘五雷珠’呢?”

  “當場被紅衣少婦奪走,否則怎會失敗。”

  “對方不懷疑你的身分嗎?”

  “這有什麼可疑。”

  “此地仍屬‘衛道會’勢力范圍,你不怕對方追殺?”

  “暫時不會。”

  “為什麼?”

  “‘衛道會主’自願送在下走的。”

  “又為什麼?”

  “因在下曾救過他一命,他欠在下人情。”

  陌生漢子眼中射出了粟人殺光,寒聲道:“你,怎會救過他的命?”

  徐文端了几口氣,怒聲道:“朋友是在迫問口供麼?”

  陌生漢子嘿嘿一笑道:“徐文,在下必須了解情況才能復命!”

  “好,告訴你,在下曾為他解過一次毒!”

  “你……解了他的毒?”

  “不錯!”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麼?”

  “知道,他便是上官宏!”

  陌生漢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與‘衛道會’算是決裂了?”

  “這話豈非多余!”

  “你想見你母親麼?”

  “當然想見……不過貴主人……”

  陌生漢子眼中殺光大盛,獰聲一笑道:“敝主人交代,你想見母親只好到九泉之下了!”

  徐文心膽俱裂,陡地站起身形,栗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陌生漢子腳步一挪,道:“此行成功,母子重聚,此行失敗,只有一條路可走!”

  “怎麼一條路?”

  “死!”

  徐文全身一震,倒退一步,抵在樹干之上,咬牙切齒地道:“你主人到底是誰?”

  “這你不必問了。”

  “你們把家母怎麼樣?”

  “與你一路!”

  徐文五內皆裂,厲吼一聲,向陌生漢子扑去。這一妄用真力,牽動傷勢,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眼前發黑,前扑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漢子喃喃地道:“別怨我,我不能不殺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后心,徐文只悶嗥了半聲,便寂然不動,鮮血從五官汩汩溢出,染紅了頭邊地上的枯葉。

  陌生漢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脈息心髒,證明確已斷了氣,意外地,他眼角滲出了兩粒淚珠,歎了一口氣道:“為了我活,你必須死,休怨我,這是命運!”

  說完,以掌劈坑,只數掌,便劈成一個丈許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后堆土作墳,尋了一方石塊作碑,上刻:“故地獄書生之墓”七個大字,然后,陌生漢子在長歎聲中飄然而逝。

  他殺了他,因何長歎?

  太陽上升了,照著林野,也照著這坯新上。

  “地獄書生”徐文就此長眠了麼?

  日上三竿,兩條人影,進入林中。一個是青絹包頭、青紗蒙面的青衣婦人,無法看出年紀;另一個是冶艷的少女。

  那蒙面婦人開了口:“你准知他來此麼?”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愛上他?”

  “師父,您就成全徒儿吧?”

  “丫頭,他與‘衛道會’到底結的什麼仇?”

  “不知道,徒儿擔心他會死在那批怪物手里。”

  “嘿!煩死人,等著,為師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面婦人轉入林深處,冶艷少女信步踱著……

  突地,她發現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厲地叫了起來:“他……死了!”

  嬌軀一扑,暈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后,蒙面婦人出現,大聲道:“什麼事大驚小……噫!”

  蒙面婦人奔了過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聲,自語道:“被這丫頭料中了,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語聲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輕輕一拂,少女悠悠轉醒,伏在青衣婦人腳下,放聲痛哭起來……

  久久,那少女自動止住悲啼,站起嬌軀,凄厲地道:“我要為他報仇!”

  “報仇,仇家是誰?”

  “除了‘衛道會’一千人之外還有誰殺得了他?”

  “可不一定。”

  “這里是桐柏山下,該會的勢力范圍……”

  “丫頭,這仇如何報法?”

  “不擇一切手段!”

  “走,為師的帶你去理論!”

  少女咬了咬牙,回頭對著徐文的墓碑,淚水如泉涌出,哽咽著道:“弟弟,我……誓必為你復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別竟成永訣,姐姐我……不久會追隨你于地下的,等著……我!”

  蒙面婦人呵斥道:“痴儿,你不要為師的了?”

  少女木然沒有作聲,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誰?她正是痴愛著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舉掌劈向墳頭……

  蒙面婦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栗聲道:“你想做什麼?”

  “徒儿要最后看他一次!”

  “孩子,別任性,你知道他現在什麼面目?”

  “土色猶新,他遇害不會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動他的屍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來,一聲聲如怨如訴,斷人肝腸。

  蒙面婦人並沒有勸阻,讓她盡情地發泄胸中的悲痛,在這種情況下,安慰,勸阻,都是多余的。

  一片烏云,遮住了璀燦的日子,天地林樾,頓呈幽暗,似乎為這多情的女子悲悼。

  “天台魔姬”這一哭,又是盞茶時間,才慢慢地停歇下來。她對徐文的墓,作了最后的憑吊,口里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然后,師徒倆動身朝“衛道會”總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師徒倆身形消失之后,另一條人影,悠然出現,直趨徐文墓前,廢然一聲長歎,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該為他備棺收殮,擇地而葬,算是盡一份情誼吧,唉……”

  于是,動手掘開了墳墓,不久,屍体出現,血清混和著泥土,那簡直不是人形。

  屍体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內衫,就近處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頭面。

  “什麼人?”

  厲喝聲中,一條人影飛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復返,一見徐文的屍身,也不顧眼前的人,便扑上去撫屍慟哭。

  緊接著,數條人影倏然出現,為首的是青衣蒙面婦人,隨著的是“衛道會主”、“痛禪和尚”和四名黑衣漢子。

  眾人先朝徐文的屍体掃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轉向那掘屍的人。

  “衛道會主”沉聲道:“朋友請報名?”

  “區區在下‘天眼聖手’!”

  原來他便是“妙手先生”無數化身之一的“無眼聖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來,戟指“妙手先生”道:“閣下意欲何為?”

  “把他擇地備棺而葬!”

  “鬼話!”

  “姑娘什麼意思?”

  “你憑什麼把他改葬別處?”

  “因為區區受人之托照顧他!”

  “受何人之托?”

  “開封蔣尉民。”

  “蔣尉民與他是何淵源?”

  “翁婿!”

  “天台魔姬”驚震地退了一步,栗聲道:“閣下說什麼?”

  “區區說他是蔣府女婿。”

  “誰說的?”

  “區區說的,他不久前在蔣府親口答應這門婚事!”

  “不可能。他怎會……”

  青衣蒙面婦人一揚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后厲聲問“衛道會主”道:“屍首在這里不假吧?”

  “衛道會主”聲音中充滿了困惑地道:“是誰下的手呢?”

  “這要問你了!”

  “本座業已說過,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們不奉命不敢胡來。”

  “很難說,你自己說的,他離山時業已身負重傷,誰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擔保,決非本會弟子所為。”

  “你推得干淨?”

  “痛禪和尚”皺緊眉頭道:“施主太過專斷了!”

  青衣蒙面婦人怒喝道:“你算老几,也向老身饒舌?”

  “痛禪和尚”面色大變,但仍強忍住道:“貧僧尊施主是武林先進……”

  “你不配!”

  “痛禪和尚”涵養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憤然道:“三指姥姥,請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沒有殺人了……”

  “施主要殺人麼?”

  “可能!”

  “施主以為‘三指追魂’天下無敵麼?”

  “殺你大概不成問題!”

  “何不試試?”

  場面頓呈劍拔弩張之勢。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數十年前,殺你都嫌遲了,還容你繞上這多廢話……”

  “衛道會主”沉聲接口道:“老前輩,可否先談目前問題?”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見的,候著!”

  話聲中,揚起右手,伸食中無名三指,指向“痛禪和尚”,厲聲道:“你若叩頭告饒,老身放過你一次!”

  “痛禪和尚”僧衣無風自鼓,凝聲道:“貧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聲,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嗤!”聲中,兩丈外一株合抱大樹的樹身,洞穿了三孔。

  “衛道會主”因為戴了人皮面具,臉上沒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駭色。其余隨行弟子,各打了一個冷顫。的確,這種指功別說見識,連聽都沒聽說過。

  只有“痛禪和尚”仍神色自若,顯然,他並不為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這樹身如何?”

  “痛禪”年已半百,被稱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當下沉靜地道:“施主僅管出手,擋不住,貧僧認命了!”

  “老身生平從未見過像你這等狂妄之輩,你是活膩了?”

  “未見得!”

  “接指!”

  三縷白光,夾嘶嘶破空之聲,齊射向“痛禪和尚”,“痛禪和尚”兀立如山,既不閃讓,也不封擋……

  “衛道會主”的目光直了,連“天台魔姬”也粉腮變色。

  “波!波!波!”三聲震耳巨爆,白光在觸及僧袍之時,像撞上了鋼牆,迸射四散,“痛禪和尚”只向后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驚呼道:“這是‘先天罡氣’!”

  “痛禪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見聞廣博,不愧武林先進!”

  這是褒,抑是嘲,別人不覺得怎樣,“三指姥姥”聽來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無敵,“三指”到處,黑白道為之喪膽,想不到隱退了數十年出山,栽了這大跟頭。

  一張老臉在變,忽紅忽紫,最后成了鐵青,怪叫一聲道:“丫頭,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屍身一眼,哀聲道:“師父的……”

  “三指姥姥”厲聲道:“你走是不走?”

  “衛道會主”和聲道:“老前輩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發一言,連目光都不曾轉,彈身電閃而逝。”

  “天台魔姬”嬌軀一扭,正待……

  驀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聲道:“看……他……沒有死!”

  “天台魔姬”轉回嬌軀,激動地道:“他不會死,我早該想到的!”

  “衛道會主”等也愕然震驚。

  只見徐文手足微微抽動,胸部也略見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還能復活,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許是興奮過度,兩膝一軟,坐下地去。

  在驚震莫明的目光注視下,徐文生機逐漸恢復,盞茶工夫之后,他居然哼出了聲,他活了,真的從死里復活了。

  “妙手先生”陰陽怪氣地道:“感謝上蒼,另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條命是誰?

  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因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誕事儿吸引了。

  屍變,僅屬傳聞,同時,屍身應該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屍体柔軟,沒有屍氣,呼吸之聲,隱隱可聞……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聖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脈息,驚喜地道:“果然活了,好險,如非我一念之間,要把他擇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說著,突地又轉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說他不會死,早該想到……這話是……”

  “天台魔姬”櫻唇一啟,旋又閉住,搖了搖頭,似乎不願作答。

  “妙手先生”抬頭向“衛道會主”道:“會主不反對區區把他帶走吧?”

  “衛道會主”向“痛禪和尚”望了一眼,“痛禪和尚”頷了頷首,“衛道會主”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過告訴他,本座業已仁至義盡,此后碰面,得看他的命運了!”

  說完,再次一掃徐文,然后與“痛禪和尚”等人離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聲,但雙目猶未睜開,看來他生機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憐惜地注視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來,向“妙手先生”道:“閣下要帶走他?”

  “不錯。”

  “為什麼?”

  “區區早說這是受人之托照顧他。”

  “不許閣下碰他。”

  “姑娘什麼意思?”

  “我要照顧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婦的人了?”

  “天台魔姬”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寒聲道:“閣下根據什麼說這句話?”

  “他已親口應允了蔣府的婚事。”

  “有何為證?”

  “蔣明珠曾以翠玉耳墜贈他作為信物!”

  “閣下也許錯了,這事我知道,蔣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寶會’密舵,贈耳墜以圖報,當時,他曾堅持不收,蔣明珠強留而去,他……並不愛他!”

  “姑娘也許對,但天下事並非一成不變的。”

  “我不信!”

  “他醒來之后,你可以先問問他。”

  “不……他不會……”

  徐文睜開了眼,失神地茫然轉動,似乎意識還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凄然喚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面色起了變化,終于他開了口,但聲音細如蚊蚋:“我……死了麼?”

  “不!弟弟,你不會死的,你是復活了!”

  “我……那漢子呢?”

  “漢子?”

  “向我……下殺手的漢子……”

  “誰?”

  “大姐,是你救……我麼?”

  “弟弟,慢慢再談,讓姐姐我先助你復原!”

  “別……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復雜,沉重地道:“治病療傷,是區區本行,由區區來處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須勞動閣下!”

  徐文目光轉向了“妙手先生”,驚愕地道:“閣下也來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睜,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分。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瞞了你這麼久,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風的后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聲之后,本想再說什麼,但看到徐文萎頓虛弱的樣子,便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轉口道:“弟弟,我助你療傷!”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須先服培元之藥……”

  “天台魔姬”以斷然的口吻道:“不用!”

  說著,不理“妙手先生”的反應,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側,把右掌貼上徐文的“脈根穴”,緩緩逼入真元。

  這種療傷之法,可說大異武林常軌。

  徐文閉上了雙目,以微弱的內元引導外元……

  面色由蒼而紅潤。

  前后兩刻時間,“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見蒼白。

  徐文睜眼起立,誠摯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謝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麼大恩小恩的,弟弟,這句話我不愛聽。”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這廂與你賠禮!”

  話聲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聲笑了起來,把現場原有明霾,驅散了不少。

  “妙手先生”開口道:“徐文,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皺了皺眉,道:“閣下想知道什麼?”

  “你被埋葬的經過。”

  徐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土穴,和倒在一側刻有自己名號的墓碑,一股怨毒沖胸而起,眉目之間戾氣大盛,沉聲道:“閣下有知道的必要嗎?”

  “當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轉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見識,也許能知道那陌生漢子口中所謂“主人”的來厲,也許,與已死的“七星故人”有關……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個陌生漢子,自稱奉主人之命,授予一顆‘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說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噢!以后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對方手中。以母子重逢為要挾。”

  “哦!”

  “在下赴桐柏事敗,重傷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漢子,說是事敗則死,乘危下了毒手。事實經過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頭,半晌才抬頭道:“你知道對方來歷嗎?”

  “不知道,但知道與一個叫‘過路人’的是同一來路。”

  “‘過路人’?”

  “是的‘過路人’曾化身錦袍蒙面人暗算在下,翠玉耳墜也是對方所奪,目前佛心也已落入對方之手……”

  “妙手先生”栗聲道:“‘過路人’曾冒充錦袍蒙面客?”

  “是的。”

  “曾對你下毒手?”

  “不錯。”

  “而這陌生漢子又對你下殺手?”

  “一點不錯,已死的‘七星故人’也曾對在下施過殺手。”

  “這……這……怎麼可能呢,”

  徐文心中一動,道:“閣下知道對方的來歷?”

  “妙手先生”答非所問地道:“完會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麼?”

  “妙手先生”目中流露極度困惑之色,舉眼向天,才沉重地道:“此中內情十分復雜,又須假以時日澄清!”

  徐文毫不放松地道:“閣下是知道對方來歷的了?”

  “不知道。”

  “但閣下曾說不可能,除非……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我的推測,但那推測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能成立!”

  “閣下好像言不由衷?”

  “徐文,一月之內給你答復,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閣下准能踐約嗎?”

  “妙手先生”庄重地道:“笑話,這樣好了,屆時你可以找令岳丈蔣尉民理論。”

  “天台魔姬”突然粉腮一變,插口道:“弟弟,你何時與蔣姑娘訂的婚?”

  徐文尷尬地道:“沒有呀!”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道:“徐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自食其言?”

  徐文面上一熱,道:“閣下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不敢說全知,十之七八是有的。”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弟弟,是真有這回事了?”

  徐文又斷然道:“沒有。”

  “妙手先生”冷冰冰地道:“徐文,事與老夫無涉,但明珠那孩子是老夫從小看大的,你不能欺負她!”

  “欺負?”

  “你不該接受她的耳墜于前,又親口許婚于后?”

  “耳墜是她贈送的,當時並未附有條件。”

  “豈能說是條件,你忘了雙方家長早年之約了麼?”

  徐文倒抽了一口冷氣,期期艾艾地道:“這……當初並沒有依禮完成婚約,僅是口頭一句話……”

  “嗯!那不久前蔣府的承諾又作何解呢?”

  “什麼承諾?”

  “你答應‘毒功’消散之期,即踐約之日,有這回事吧?”

  “有的。”

  “但你卻否認?”

  “事實很簡單,‘毒功’根本無法消散……”

  “誰說無法消散?”

  徐文心頭一震,道:“難道……”

  “不錯,蔣尉民業已尋到散毒之方,他說,即使付出極大代價,亦在所不惜!”

  徐文默然了,心頭如巨浪般起伏不已,他想到蔣尉民父女在自己窮途末路之下,所給予的溫情,那是彌足珍貴的……

  “天台魔姬”粉脫一慘,眸中淚光瑩然,凄怨地道:“弟弟,願后會……有期……”

  說完,如飛而逝。

  “大姐!”

  徐文脫口叫了一聲,彈身追去。“妙手先生”晃身截在頭里,道:“不必追了!”

  “閣下什麼意思?”

  “你不能辜負蔣尉民父女對你的殷望!”

  徐文怒聲道:“閣下未免管的太多了……”

  “你不想想‘天台魔姬’的為人,她能與你匹配麼?”

  “閣下可知在下欠她多少人情?”

  “人情與婚姻豈可扯為一談。”

  “閣下請便吧。”

  “徐文,你會后悔莫及的。”

  “那是在下個人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但老夫受人之托……”

  徐文一抬手阻止對方話頭,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歡旁人干涉私務,閣下不是受托做月老的吧?”

  “你毀約了?”

  “誰說的?”

  “如此你馬上到開封蔣府,自作交代吧!”

  徐文想到“天台魔姬”的一往深情,和她方才凄怨而離的神情,覺得十分內疚,然而想及自己血仇未報,生死難料,“無影摧心手”之毒未散,根本談不上儿女之私,蔣明珠也好,“天台魔姬”也好,自己能接受任何一方的情意嗎?

  心念及此,苦苦一笑,從懷中取出翠玉耳墜道:“煩閣下將此物交回落世叔,在下的苦衷他能諒解的!”

  “妙手先生”一怔道:“你得回此物了?”

  “是的,從‘過路人’手中。”

  “嗯!不過……老夫不能替你辦這件事。”

  “為什麼?”

  “這是明珠那痴心丫頭親手給你的定情之物,你絕交也好,斷情也好,毀約也好,你自己去向她交代吧!”

  徐文大感為難,覺得有些牽腸掛肚,尤其“妙手先生”的話,每一句都像一根利刺戳在心上,想起在蔣府酒醉書齋,蔣明珠夜半侍茶,那已充分說明了她芳心所願,而“散功踐約”之語,的確是自己答應的,雙方又是世交……

  “妙手先生”又道:“徐文,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蔣尉民為了你這只毒手,日夜奔波,千方百計探求散功之方,眼前已有眉目,那番苦心孤指,你會漠然視之吧?”

  徐文百感交集,痛苦地哼一聲,但這根本無法消解的毒功,蔣尉民居然會找到解毒之方,可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好奇的驅使下,脫口問道:“蔣世叔得了什麼能散毒功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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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44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4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

徐文脫口向“妙手先生”道:“蔣世叔得到了什麼能散毒功之方?”

  “妙手先生”略一沉吟道:“這得要問他本人才知道,老夫僅知有這麼回事而不詳內情。”

  徐文不再問下去,現在,他已無意于消散“無影摧心手”了,他念念不忘的是報仇,而這只“毒手”,將是報仇的利器,至于其他,均屬次要,甚或是不必要的。

  “妙手先生”轉變了話題,驚奇地道:“奇怪,你竟然不死?”

  徐文本身也是驚異莫名,自己生平也未服食過什麼靈芝異草,更未練有什麼護神立功,就記憶所及,自己已有三次以上必死的經歷,結果總是死而復生,為什麼呢?

  的確,這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再說,自己遭陌生漢子殺手,且在重傷之后,從被理到豎墓立碑,到被掘出,至少在一個時辰以上,是好人也活活窒死了,怎麼能有命在呢?

  難道暗中有人助自己嗎?誰呢?

  此間有鬼神之說麼?這種事根本已超出人所能為的極限。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駭異,到底是什麼原因使自己一而再地死而復生?

  他困惑地一擺頭,道:“在下也不解其中究竟!”

  “你以前服食過什麼天材地寶之類的藥物沒有?”

  “沒有。”

  “想想看?”

  “沒有。”

  “妙手先生”鍥而不舍地追問道:“有否什麼奇遇?”

  徐文雖感對方關心得有些過分,但想到對方既受蔣世叔之托照應自己,也就不以為意,耐著性子道:“什麼奇遇也沒有……”

  說了這麼一句,話鋒突地頓住,他想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輸功的那回事,當然,那是可以解釋為奇遇的,但輸功只能俾自己內力速成,而不能使自己生機不滅,這是很淺顯的道理,心念及此,他沒有接續話頭,閉上了口。

  “妙手先生”若有所悟地脫口道:“老夫想到了,她必然知情!”

  徐文一愣神,道:“她,誰?”

  “‘天台魔姬’她曾說過一句話,老夫當時沒有十分注意,現在想起來,內中大有文章……”

  “她說了什麼?”

  “她說:‘我早該想到的,他不會死!”’

  “噢!”徐文“噢”了一聲之后,接著又道:“是她把在下掘出墳墓的麼?”

  “不,是老夫!”

  “是閣下?”

  “是的,老夫原意是想把你易地備棺殮葬,方不負蔣尉民相托,想不到你卻復活了。說巧也真巧,若非老夫這一念,你現在仍在墓中,也許……”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悚栗,的確,如果不是“妙手先生”把自己掘出墓來,生命便算結束了,如此說來,他對自己可說有救命之恩,隨即拱手一揮,改了稱呼道:“敬謝前輩再造之恩,將來必有以報!”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算了,這只能說是你命不該絕,才有這等巧合。倒是老夫誠心希望你別辜負了蔣明珠那丫頭一片痴情,自你救她出‘聚寶會’密舵之后,她便已暗誓此身再無別屬。娃儿,假若你真的就此死了,老夫看來那丫頭可能會出蠢事。”

  徐文悚然而震,暗忖:蔣明珠真的如此痴情麼?果如此,自己將如何處理這一段情?紅衣少女上官紫薇不談,“天台魔姬”呢?

  想到“天台魔姬”,頓覺心煩意亂,他感于她的深情,卻又不恥她的為人,照她表面的作風,她是個放蕩不羈的女子……

  “妙手先生”見徐文痴痴不語,接著又道:“徐文,關于報仇的事,望你與蔣尉民商議之后再采取行動。”

  徐文唯唯應道:“是的。”

  “你現在就可以首途開封了……”

  “是的。”

  “你可別口是心非,記住,一月之內,老夫查明劫持令堂與對你迭下殺手的仇家,屆時老夫再找你。”

  “前輩請便!”

  “妙手先生”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彈身離去。

  徐文腦海里仍是混噩一片,那滋味無法以言語形容,不知是恨,是怨,是酸,是苦,還是……

  風聲颯然中,一條人影飄落身前,原來是“妙手先生”去而復返。”

  徐文木然道:“前輩還有什麼指教?”

  “你可願意暫時掩去本來面目?”

  “為什麼?”

  “目前你的處境十分危險,要你命的大有人在……”

  “前輩的意思是要晚輩易容?”

  “正是這意思。”

  “這個……”

  “徐文,撇開‘衛道會’不談,你所說的‘過路人’等既然三番兩次向你下毒手,原因雖然不明,但對方不會就此放過你是必然的,說不定你一露面陰謀便接踵而至,敵明你暗,揭露對方來路的機會便微乎其微了,所以為今之計,先恢復這墳墓,作成疑塚,使對方認為你已死亡……”

  “可是晚輩復活之事,業已有人目覷……”

  “這無關緊要,目的只是淆亂對方眼目而已。同時,你改容易貌,江湖中暫時失去‘地獄書生’其人,你乘機找尋線索,老夫循另一途徑追查,雙管齊下,也許能揭穿這可怕的謎底!”

  徐文想了想,毅然道:“好!就依前輩主張!”

  于是,“故地獄書生之墓”再被豎立起來。

  “妙手先生”取出兩粒龍眼大的蠟丸,道:“紫色的一粒是易容丸,用水化開,涂抹在頭面頸及手都,可以改變膚色,白色一粒是復容丸,改變了膚色,除復容丸之外,終生不退。還有一點,你易容之后,聲音必須加以改變,才不致露出破綻。以你的內功修為,改變聲音不是難事吧?”

  “這點可以做得到的。”

  “還有,你的衣衫也得換過。老夫這里有套現成的,你將就吧。”

  說著從藥箱里取出一個布包,連藥丸遞與徐文。

  徐文接了過來,抖開來一看,是一套土藍布衣褲,業已十分陳舊,上衣還打了兩個補釘。他想,自己這一改扮,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妙手先生”重新負上藥箱,提起串鈴,揚長而去。

  徐文先換了衣衫,把舊有的血衣掘土埋了,然后走到林邊小溪,取出紫色蠟九,捻開蠟殼,掬水化開,先涂面頸,然后搽抹雙手。從雙手粗糙黝黑的膚色看來,自己的尊容不瞧可知了。

  易容完畢,臨溪一照,不由笑出聲來,一個俊逸英偉的書生,變成了一個鄉下黑炭頭,莫說別人,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何去何從?

  他彷徨無主地站在溪邊。

  仇與恨,又開始抬頭,他痛苦地絞扭著雙手……

  “妙手先生”要他到開封與蔣尉民商量行事,自己的血仇,豈能連累別人。而且像“痛禪和尚”這等仇家,蔣尉民又何能為力?

  遙望蒼郁的桐柏山,放著血海深仇,無力索討,這份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茫然地移動腳步,出林,上道……美艷少婦,她的功力,還在“痛禪和尚”之上,簡直無法思議。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

  他想不透,何以天下的特殊人物,全集中到了“衛道會”?

  正行之間,一聲斷喝倏告傳來:“站住!”

  徐文止住腳步,抬頭一看,七個黑衣人站在身前,為首的一人,手持一支三角小旗,期中央繡了一個“巡”字毫無疑問,對方是“衛道會”派出的巡山弟子。

  一股殺機從心底升起。

  為首的黑衣人態度倒還不惡,端詳了徐文几眼之后,道:“哪里人?”

  徐文要殺這七名弟子,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但心念一轉之后,他按捺住了殺機,對這些無名小卒下手,有什麼意義呢?值得嗎?

  于是,他以沙啞的聲音開了口:“小的附近人。”

  “什麼地方?”

  “平陽城外五里集。”

  “到這里來做什麼?”

  “尋走丟了牲口。”

  “光棍眼里揉不進沙子,朋友,你分明是武林中人?”

  徐文雖易了容,改了裝,十足一個土包子,但他忽略了一個內功好手的眼神是與眾不同的,雙方一照面便已露了白。聰明的他,當然隨即領悟,既不想殺人,這口氣只有忍到底,咧嘴一笑道:“不錯,俺小黑曾練過几天把式,說武林人俺可不配。”

  持“巡”旗的漢子疑惑地再打量了徐文几眼,沉聲道:“朋友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桐柏山下呀!”

  “朋友可曾看三里外的標志?”

  “這……這……嘻嘻,俺不識字。”

  另一黑衣人突地插口道:“頭目,此地剛出過人命,這黑小子來路可疑,還是帶回山去問問的好?”

  持旗漢子點了點頭,向徐文道:“朋友,請你上山走一遭,如你確是附近良民,決無妨礙。”

  徐文眉鋒一聚,道:“要俺上山?”

  “不錯。”

  “俺沒空。”

  “朋友,這是對你客氣,你就馬虎點算了吧!”

  “如果不客氣呢?”

  “在下職責所在,只有強請了。”

  徐文的殺機又被勾了起來,冷冷地道:“俺說過沒空!”

  為首的頭目面色一沉,道:“朋友,動手便沒意思了!”

  “什麼,動手?”

  “正是這句話!”

  “俺今天不想殺人!”

  這句話,使七人面色均為之一變,那為首的冷冷一哼道:“朋友,‘衛道會’禁區之內,不許隨便殺人!”

  徐文真想出手殺人,但想了想,又覺得實在犯不著與這些小卒子計較,寒聲道:“別迫俺殺人,讓路!”

  “朋友想左了!”

  話聲中,身形一斯,便朝徐文抓去,這出手一抓之勢,頗也不俗,一般而論,可算好手,可惜碰到的是“地獄書生”。當然,如果這七名黑衣人知道面對的人是誰,早已逃命之不暇,別提出手了。

  “哇!”

  慘嗥聲中,那為首的持旗頭目在手爪抓及徐文之際,仰面栽了下去,手足一陣拳動,便斷了氣。

  六名巡山弟子,一個個亡魂盡冒,釘在當場,寸步難移。對方沒有出手而能致人死命,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殺機一發,便不可遏止。徐文憶及堡中那些被殘殺的弟子,橫死的“七星八將”之中的六將,血債血還,自己何必效婦人之仁。

  于是,他欺身出手,六名黑衣漢子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相繼慘號倒地而亡。

  七名“衛道會”巡山弟子,在眨眼間悉數畢命。

  徐文掃了七具屍体一眼,舉步向前走去,仍是那麼蹣跚,遲滯。

  走不到五丈,一聲冷喝遙遙傳至:“兀那小子轉回來!”

  徐文回頭一看,三條人影,站在七具屍体旁邊,當先那黑面漢子,赫然是“衛道會”總巡察邱云,他身后是兩名彪形大漢。

  六道目芒,充滿了殺機,雖然隔了五丈,但仍感到灼灼迫人。

  徐文耳邊突地想起父親生前的一句:“各個消滅!”不錯,殺一個是一個,結總帳力有不逮,零碎索取也是一法。

  心念之間,他掉頭大踏步走了回來。

  那副尊容與裝束,令邱云等三人為之皺眉,一個鄉下黑炭頭,毫不起眼,會是殺人的凶手嗎?總巡邱云困惑地掃了徐文一眼,道:“人是你小子殺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錯。

  邱云再次打量徐文,似乎對他坦承殺人有些不相信,兩名彪形大漢卻已目露凶焰,有些躍躍欲試之態。

  徐文不屑地道:“邱云,你不相信麼?”

  邱云駭然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憑這句話,本座相信你,你小子怎知本座姓名?”

  “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是嗎?”

  邱云黑臉一紅,成了紫茄之色,目中殺光畢露,厲聲道:“報上你的來厲?”

  徐文心念一轉,冷厲地道:“區區‘索血人’!”

  “什麼,‘索血人”?”

  “不錯。

  “沒聽說江湖中有你小子這一號人物?”

  “那是你孤陋寡聞。

  兩名彪形大漢似已忍耐不住,但未奉命不敢出手,雙雙怒哼出聲。總巡邱云氣得身軀一顫,怒喝道:“人是你殺的?”

  “區區已經說過了。

  “為何殺人?”

  “索血!”

  “索血,什麼意思?”

  “你死了,便懂了!”

  總巡邱云暴喝一聲:“拿下!”

  兩名彪形大漢,巴不得這一聲,雙雙如出押猛虎般扑了上前,四手齊抓……

  徐文沉哼一聲:“找死!”左手輕點,右掌猛揮,兩聲慘嗥同時響,左邊的一人,栽倒現場,右邊的一人,應掌而飛,瀉落三丈之外。

  總巡邱云心膽皆炸,厲喝一聲:“‘素血人’,本座把你低估了!”

  隨著喝聲,一道排山勁氣卷向徐文。

  徐文雙掌一揚,以十成功勁封了出去。

  “砰”然巨響聲中,沙飛石舞,總巡邱云悶哼一聲,連退了三四步,一張黑臉成豬肝色,血沫順口角而下,染紅了半幅衣襟。

  徐文向前一欺身,殺氣騰騰地道:“邱云,納命吧!”

  就在此刻——

  一個並不陌生栗喝,遙遙傳來:“住手!”

  徐文不期然地舉目望去,只見一頂彩轎,如飛而至,眨眼間便到了跟前,彩轎落地,四名抬轎的健漢,退到轎后。

  總巡邱云回身施禮,道:“參見太上護法!”

  “邱總巡,免禮退開一邊。”

  徐文殺機蒸騰,暗忖:“轎中人”來得好,這樣一個一個殺,省了許多事。

  轎中傳出了“轎中人”冷厲的話聲:“邱總巡,先查死者致命之由!”

  “遵諭!”

  邱云步向死者,開始翻查。

  徐文帶煞的目芒直射在那頂彩轎上,“轎中人”到底是什麼形象他到現在還無所知,僅知道對方是個女的,功力奇高,他想及“轎中人”能封人功力的詭異身手,不禁暗地打了一個冷顫。

  他自得“白石峰”后的怪老人輸以真元之后,功力猛增,但未曾與“轎中人”交過手,能否毀得了對方,他沒有自信,但他盤算著,如何使對方現身?

  總巡邱云駭然好了徐文一眼,然后趨近轎前,道:“稟太上護法,死者無傷痕!”

  “什麼?無傷痕?”

  “是的,依卑座看來,似乎與……”

  “說下去?”

  “似與‘地獄書生’的殺人手法相同!”

  “你是說‘無影摧心手’?”

  “相似,但無法確定。”

  “退下!”

  徐文心中暗自冷笑。

  “轎中人”冷冰冰地發話道:“朋友如何稱呼?”

  “索血人!”

  “索一血一人?”

  “不錯。”

  “什麼來路?”

  “尊駕何不出轎說話,見不得人麼?”

  “無禮!‘索血人’,你殺人的原因是什麼,”

  “索血!”

  “對象是本會麼?”

  徐文一咬牙,道:“就算是吧!”

  “轎中人”默然,似乎在思索什麼,場面頓是死寂,但卻彌漫著無形的殺機。久久,“轎中人”才沉重地開了口:“‘索血人’,你與‘地獄書生’是什麼關系?”

  徐文心念電轉,承認還是不承認?如果承認,根本失去了易容的本意,而對方勢必傾全力以對付自己,如果否認,對方已看出“無影摧心手”,很難自圓其說,當然,如果能扑殺對方,不放活口,便什麼顧慮都沒有了。可是,能否辦得到卻大成問題。如是,則“各個消滅”的復仇手段,必將破滅……

  復仇,是第一要義。

  于是他含混地道:“這一點尊駕大可不必追究。”

  “好,這暫不談,你是乖乖地隨本座上山,還是要本座出手?”

  “隨尊駕上山?嘿嘿嘿嘿……”

  “那是要本座出手?”

  “尊駕不出手也不行,區區並無意放過在場的每一個活人!”

  “狂妄!”

  怒喝聲中,一道罡風從轎內卷出……

  徐文可絲毫也不敢大意,何況他的目的是要仇人的命,身形微挫,雙掌扶以畢生動力,封了過去。這種打法,一分修為一分力道,絲毫無假,偷不了機,取不了巧。

  當然,他有他的目的。第一,速戰速決;第二,探測對方的功力高到什麼程度。

  “轟!”

  兩股驚世駭俗的掌力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晴天霹靂股的巨響,勁力余波,撕空迸射,一項彩轎,被震成了碎片。

  四名抬轎的壯漢,面目失色,退到兩丈之外。

  總巡邱云也是目瞪口呆。

  徐文被反震之力追得雙足入土,陷及腳踝。

  “轎中人”出現了,赫然是一個淄衣老尼……

  徐文目光掃處,几乎駭叫出聲,但他終于忍住了,“轎中人”竟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緣”老尼,看來她是因為身為佛門弟子,參與江湖幫派活動恐遭物議,而且相當不便,才以“彩轎”掩飾。他認識“修緣,但“修緣”可認不出他來。

  神秘的“轎中人”,曾使他困惑,費盡心思,拆穿來竟這般平淡無奇。

  “修緣”老尼面上的肌肉陣陣抽動,眸中煞光迫人,激動地道:“‘索血人’,你身手不弱!”

  “徐文”語帶嘲諷地道:“師太過獎了!”

  “不過,你不必得意,貧尼若不收拾下你,自決當場!”

  這話,使徐文心頭一震,對方敢以生命作賭,當然不會應聲恫嚇,而且此處仍是“衛道會”勢力范圍,后援隨時可到,如果再加上“無情叟”等一二高手,后果就真的難料了,為今之計,速戰速決是上策……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挪了兩步,栗聲道:“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如濤掌力已攻了出去。

  “修緣”老尼面目一寒,雙袖交叉,如剪拂出,一道疾勁而怪異的罡風,怒旋而出。一陣輕震過處,徐文勁道万鈞的掌力,被引得卷向空處,心里方暗道一聲:“不好!”“修緣”老尼雙袖就交叉之勢一旋一放,罡風再告卷出……

  這種罡勁,不同于一般內家掌力,可以說是內力的升華,几乎到了成形之境。

  徐文若收掌反擊,時間上已來不及,腳下用勁,閃電彈了開去,就借這閃身的電光石火時間,雙掌伸縮,妙到毫巔。

  “修緣”老尼被懂得一個踉蹌。

  高手過招,爭取這瞬息的先機。徐文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隨即身形電彈,“無影摧心手”快速無倫地戳向對方……

  “無影推心手”是毒道中的上乘毒功,只要指尖觸及對方皮肉,中者無一幸免,立斃當場。

  就當徐文的左手,堪堪觸及對方身形之際,一道勁風,橫里襲來,撞得除文的身形一偏,毫厘之差,夠不著部位。“修緣”老尼反掌一擊,徐文倒射丈余。

  這從旁出手的,正是總巡邱云。

  徐文殺機狂熾,足方沾地,又彈射而起,扑向了邱云。

  “你敢!”

  “修緣”老尼厲喝一聲,雙掌猛然圈划而出,兩縷銳風,破空激射……

  “哇!”

  “嗯!”

  慘哼與悶哼同時傳出,總巡邱云在慘哼聲中栽了下去;徐文悶哼出聲,踉蹌退了數步,全身勁道在“修緣”老尼的銳厲罡風中消瀉。

  邱云抽搐了數下,便寂然不動。

  徐文亡魂大冒,勁道被封,只有束手待斃一途。他不知道這老尼使的是什麼功夫,竟然能封閉別人的功力?

  “修緣”老尼厲哼一聲,揮袖一聲,揮袖拂出一掌。

  “砰”挾以一聲慘哼,徐文飛栽兩丈之外,口血狂噴,倒地不起。

  “先斬下他的毒手!”

  “修緣”老尼怒聲下令。四個抬轎壯漢之中的一個,“唰”地拔山腰間佩劍,大踏步向徐文躺臥之地欺去。

  徐文目眥欲裂,額上青筋暴突,一咬牙掙起身來,厲叫一聲,“你敢!”一口鮮血,如噴泉般射出,人也搖搖欲倒。

  那持劍漢子被他這凄厲的神情所懾,腳步不期然地停了下來,但,僅只是一窒,一窒之后,又前欺如故,距離縮短到伸手可及之地;徐文卻無力出手……

  寒芒閃爍,冷森森地朝左臂劈落……

  徐文五內皆裂,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可是他實在無法逃脫這斷臂的厄運,他連閃讓的力氣都沒有。

  本能,一種與生俱來的逃避死亡的本能,使徐文就地打了一個滾。

  壯漢一劍劈空,口里冷哼一聲,逼近,再下削……

  徐文眼睜睜望著劍芒划來,他實在無能為力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冷喝,突然響起:“住手!退下!”

  唱聲發自“修緣”老尼之口,這使徐文大感驚奇,發令要削自己左手的是她,喝止的也是她,為什麼?

  心念之間,目光向對方掃了過去,只見“修緣”老尼滿面激動之色,目光死盯在地上,連一瞬都不瞬。徐文激奇地順著對方目光瞄去,一看,不禁心中一動,地上,正是“白石峰”后絕岩之下那怪老人托自己找尋杜如蘭所交付的信物,想來是自己在翻滾時掉落的。她為什麼對這物事如此注意,莫非……

  “修緣”老尼突地彈身上前,拾了起來,反復一審視,栗聲道:“此物何來?”徐文暗一抹口邊血漬,道:“莫非師太認得這東西?”

  “豈止認得!”

  “徐文心中一震,道:“莫非師太與這東西有關?”

  “修緣”老尼閉了閉眼,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久久才顫聲道:“‘索血人’,這東西怎會在你身上?”

  “在下受一位前輩之托,憑這信物,找一個人,傳几句口訊。”

  “受何人之托?”

  徐文意識到此中大有文章,反問道:“師太追究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

  “‘索血人’,莫非你是他的傳人?”

  “他,誰?”

  “玉面俠朱公旦!”

  每一個字,都帶著激顫的成分,從抖動的唇間滾出。

  徐文暗忖:“玉面俠朱公旦”大概是那怪老人無疑了,從這名號,可以想象得到那怪人在年青的時候,必是一個俊美誘人的武士,但這老尼又是誰呢?她怎麼認識這信物,而且激動如斯?

  “師太是指這信物的主人?”

  “不錯!”

  “在下並非他老人家傳人,但曾受過他老人家殊恩!”

  “修線師太”向前一欺身,激動無比地道:“他……還在人世?”

  “是的。”

  “在哪里?”

  “師太請先表明身分?”

  “貧尼……貧尼……‘索血人’,你說受托我一個人?’

  “是的。”

  “找誰?”

  “但此業已不在人世!”

  “你說是誰?”

  “‘白石神尼’的胞妹杜如蘭!”

  “‘修緣’老尼如中電擊般踉蹌退了數步,老臉再次抽搐,抖戰地道:“你說杜如蘭?”

  “一點不錯。”

  “你說杜如蘭業已不在人世?”

  “是貴會上官紫薇說的。”

  “哦!”

  老尼目中泛射出一種痛苦至極的神色,口里夢囈般地喃喃道:“他……還在人世?他……沒有死?……啊!多麼不可能,多麼意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她稱呼怪老人為“他”?這是不尋常的昵稱。太晚了,什麼太晚了?難道她會是……

  可是紅衣少女上官紫薇曾說杜如蘭業已永絕塵世。

  “師太的俗家姓氏……”

  “‘索血人’,貧尼就是你受托要找的人!”

  徐文驚愕莫明地退了一個大步,駭然道:“師太便是杜如蘭前輩?”

  “不錯,貧尼便是。”

  “這……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上官姑娘說杜前輩業已……”

  “丫頭說貧尼業已死亡麼?”

  “她說前輩求絕塵世……”

  “嗯!永絕塵世並不一定代表死亡,你可想到遁身空門也可稱之水絕塵世。”

  徐文瞠目不知所對,的確,當初自己太大意了,沒有想到這一層,也沒有追問下去,若非今天巧露信物,豈非永遠對不起那困處絕谷數十年的恩人——玉面俠朱公旦!

  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暗呼:“僥幸!”

  “修緣”老尼迫不及待地又道:“朱公旦現在何處?”

  “‘白石峰’后的絕谷中。”

  “什麼?他會在峰后……”

  “據朱老前輩說,當年令姐‘白石神尼’杜如蕙,誑朱前輩入秘境修唄葉神功,然后封死通道,數十年來,朱前輩賴一個信念而活,便是重見師太一面!”

  “家姐,她……”

  “修緣”老尼老臉一片煞白,出家人應有的庄嚴法相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種恨、怨、憤、激……揉合的復雜神色。

  徐文不由在心底歎息,自古以來,不知多少有情男女,被情所困,他雖然不完全明白對方這一段情,但無疑地,她和他同是情鎖之下的犧牲者,日月悠悠,年華似水,生命已快到了盡頭,而這情,看來並未老去……

  “修緣”老尼在這驟然之間,似乎更加蒼老了,她發出了一聲幽然長歎。

  這一聲長歎,充滿了幽怨,也帶著絕望的滋味,數十年的悲酸、不幸,全包含在這一聲長歎里。

  “太遲了,一切都過去了!”

  音調顯得那麼空洞、蕭瑟,令人有秋風落葉之感。

  那四個抬轎的壯漢,困惑莫明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徐文心感玉面俠朱公旦輸功授技之德,對于所托,自不能沒有一個著實的交代,沉緩地開口道:“師太,朱老前輩命晚輩在尋到師太之后,替他傳一句話……”

  “一句什麼話,你說吧。”

  “他盼望與師太見面!”

  “貧尼,已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師太不願去見他,晚輩仍須把事實經過回復朱前輩。”

  “貧尼……我……我會去見他的,此因不了,貧尼將無法證果!”

  “晚輩可否請教一件事?”

  “什麼?”

  “當年神尼何以把朱前輩囚于絕谷?”

  “修緣”老尼面皮抽動了數下,廢然一歎道:“孽,這是孽!當年,朱公旦失蹤,使貧尼恨、怨、憤而削發,想不到……唉!想不到竟是家姐造的孽,我現在明白了

  “明白什麼?”

  “家姐當年也愛上他,在不達目的之下,便想毀了他……阿彌陀佛!貧尼說了些什麼?……”

  徐文悚然而震,被武林人尊為聖的“白石神尼”,在她的生命史上,竟然也有這不可告人的一頁。人,的確是不可思議的動物。

  “修緣”老尼突地回頭向四名手下道:“你等立即回山,稟告會主,就說本座向武林告別了。這些屍体帶回山去,照武土之禮予以安葬。”

  四名壯漢互望了一眼,齊應了一聲:“遵法諭!”然后分別負起地上的屍体,轉身疾奔而去。

  “修緣”老尼這才向徐文道:“‘索血人’,不管你居心如何,貧尼忠告你一句,立身武林,必須明是非之辨,別正邪之分,你的身手,已可列當今一流之材,願你三思是言,好自為之!”

  說完,彈身飛瀉而去。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修緣”臨去留言,雖屬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絲毫作用,血債,必須用血洗清。

  由于“修緣”老尼與玉面俠朱公旦之間的故事啟示,他覺得對蔣明珠必須有所交代,然后才能放手去從事索仇的行動,以免牽腸掛肚。生命是屬于自己,生死原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種情況之下,卻不盡然。照“妙手先生”所說,蔣明珠已矢志期許終身,若不作適當處置,結果恐怕是一場悲劇,自己面對強仇,生死難卜,豈能妨害別人終生幸福……

  這個結,該如何解開,他還沒有想透,但他已動身上道,目的地是開封。

  由于他已易容改裝,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這一天,過郾城,奔臨穎,距開封的行程業已過半。為了到蔣府之時,不使自己太過襤褸,惹人注目,他買了一襲藍衫,一項藍色頭巾,改換起來,變成了一個落拓的黑面書生。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同時收斂了目中的精芒,這一來,更加顯得平庸了。

  正行間,一條人影迎了上來。

  “少俠請了!”

  徐文當場一窒,只見對方也是一個書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間,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喚在下麼?”

  “少俠是姓徐吧?”

  徐文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裝,除了

  “妙手先生”,根本無人知道,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這未免太駭人了。

  “朋友如何稱呼?”

  “區區在下黃明,江湖中人稱‘閃電客’的便是!”

  “‘閃電客’?”

  “無名小卒,少俠見笑了。”

  “黃兄怎知在下姓徐?”

  “閃電客”黃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俠!”

  “奉何人之命?”

  “家師。”

  “令師是誰?”

  “‘妙手先生”’

  “哦!”

  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門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為怪了。

  黃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師對少俠十分器重,認為是武林百年來僅見奇才!”

  徐文訕訕地道:“令師謬贊了!”

  黃明偏了偏頭,道:“看來我年紀比你大,可否叫你一聲賢弟?這少俠兩字有些不順口……”

  徐文見對方是個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賢弟是到開封麼?”

  “是的。不知黃兄有何見教?”

  “別咬文了,什麼見教不見教,我奉家師之命,請你去一個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麼事?”

  “到時自知,現在時間尚早,我們先去鎮上喝一杯如何?”

  徐文自忖到開封並非急事,遲早一天無關緊要,當即一頷首道:“好吧!”

  兩人抄小路入鎮上,選了一家最大的酒樓,走了進去。黃明像是熟客,徑直登樓,揀臨街一間隔離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門口一探頭,笑嘻嘻地道:“黃相公,照舊嗎?”

  黃明連頭都不轉,一擺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

  “花雕。”

  “喳!”

  小二轉身而去,另一個進來布上了杯箸,四碟干果,兩杯茶。工夫不大,酒菜齊上,擺滿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慣了的,這種舖排,正對胃口。

  這酒樓規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樓是通座,專供宴客之用,東西耳樓是散座,臨街的面樓,隔成了六小間,是雅座,徐文與黃明占了最右的一間。全樓酒客,

  大約上了四成。

  黃明十分健談,盡揀些江湖的稀罕事儿講得有聲有色,徐文為之神往不已。

  正當二人逸興遄飛之際,一個黑衣人出現門口,滿面嚴肅之色。

  黃明住口,面容一正,問那黑衣人道:“有事麼?”

  “應否避光?”

  黃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爐插香,不必顧忌!”

  徐文知道對方是以暗語通話,看情形是黃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邁步跨入,離座三步,單膝下跪,雙手捧著一只木匣,高舉過頂,朗聲道:“門有門規,家有家法,空追源遠,八字可查!土字輩弟子牛四,參見上輩!”

  黃明大刺刺地一擺手,道:“家無常禮,起來說話。”

  “謝上輩!”

  黑衣漢子站起身來,木匣捧在胸前神態顯得甚為恭謹。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頭,爭奪“石佛”之時,“妙手先生搬出門規,只几句話,“聚寶會主”郭芸香連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見“妙手先生”在空道門中輩份之尊。黃明是他弟子,諒來身分也不低

  心念之間,只聽黃明又道:“何時開堂?”

  “午正!”

  “爐插几炷香?”

  “一百零八!”

  “香頭?”

  “五炷!”

  “爐頂?”

  “電字當頭!”

  “呈上爐火!”

  黑衣漢子向前跨了一個大步,把木匣放在桌邊,然后啟開匣蓋。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黃明伸手拿起那只斷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后放回匣中,道:“可以了!”

  黑衣漢子蓋上木匣,施禮而退。

  徐文駭然望著黃明,想問但又覺得幫派秘密,局外人豈能插口,不問,又憋不住一肚子驚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尷尬。

  黃明卻開了口:“賢弟,你看到了?”

  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麼?”

  “那只斷臂!”

  “噢!黃兄,小弟不解……”

  “這是專門給賢弟看的!”

  徐文駭然而震,栗聲道:“黃兄說奉令師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

  “一點不錯!”

  “黃兄說明白些?”

  “賢弟記得陸昀其人否?”

  “‘聚寶會’少會主,怎樣?”

  “剛才那只斷臂便是他的。”

  徐文悚然道:“是陸昀的手臂?”

  “一點不錯,‘空道’雖門戶龐雜,龍蛇混處,但祖師留下的規矩卻極嚴,陸昀聚寶雖是門規所許,但騙色卻為律所不容,賢弟明了麼?”

  徐文恍然而悟,記得“妙手先生”曾對自己說過,陸昀騙財而兼劫色,為門規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陸昀為了騙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鄙手段,玩弄紅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還奪取了她的貞操,害得上官紫薇數次尋死,自己曾答應過上官紫薇代她殺陸昀……

  當下一點頭:“小弟明白了!”

  黃明舉杯,道:“來,喝酒!”

  天色已經昏暗,小二掌上了燈火。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時候,整座酒樓淹沒在猜枚行令的聲浪中,還間雜著賣唱度曲的弦歌聲。

  徐文已有些不勝酒力,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們該起身了吧?”

  黃明卻是酒興未闌,微微一笑道:“盡了這壺如何?”

  徐文不好掃他的興,因為彼此是初交,點頭道了聲:“好!”

  就在此刻——

  鄰室雅座之中,突然響起一縷圓潤的曲聲:“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怨相見得遲,恨分去得急。跑馬被玉驄難系,近疏林你與我掛住斜暉……”

  曲聲至此一頓。

  徐文聽得呆了,腦海里浮現出一幅感人的圖畫。

  在一個幽寂的庭院里,一個稚氣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樹下的石墩上。她面前,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凝神傾聽。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一段鶯鶯送別張君瑞的詞儿,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離情別緒所苦的崔鶯鶯。那小男孩似懂非懂,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

  這正是自己童年時的一幅畫啊!

  徐文的眼睛濕潤了……

  曲聲再起,哀怨凄涼:“車儿慢慢行,馬儿快快隨!”

  一宕,尖銳凄冷,帶著哭聲:“遙望見十里長亭,松了金鑰,猛聽得一聲去也!減了玉肌。”

  曲聲休歇,但余音仍裊繞耳際。

  徐文的頰上,控下了兩粒豆大的淚珠。

  前塵影事,齊赴心頭,曾几何時,滄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滿身。

  當年唱曲的人儿在何方?是生?是死?

  黃明發現徐文的異狀,不由驚聲道:“賢弟,你怎麼了?”

  徐文沉浸在童年的夢里,沒有答腔。

  黃明再次道:“賢弟,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下意識地脫口道:“那唱曲的是誰?”

  “什麼?唱曲的……”

  “黃兄沒聽見?”

  “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麼?底細不清楚。不過她在這一帶賣唱的日子倒不短了,這一帶碼頭朋友管她叫鶯鶯……”

  “鶯鶯?”

  “嗯,因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別的那一段。”

  “多大年紀?”

  “三十總有了。賢弟為什麼問起她?”

  “因為……”

  話聲未落,鄰室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哼。徐文心頭一震,站起身來,掀簾而出,只見一個極其眼熟的背影,正越過回欄,匆匆下樓。徐文登時一窒,這熟悉的背影是誰?是誰?

  “是他!‘對路人’!”

  徐文脫目驚叫了一聲,舉步便朝樓梯口奔去……

  “呀!”

  驚呼之聲,發自黃明之口,徐文止步回頭,只見黃明一只腳在鄰室房門戶內,扭頭對著這邊,栗聲道:“賢弟,她死了!”

  一個直覺的意念,使徐文放棄了去追“過路人”,折了回來,沖進鄰室雅座。

  有的酒客聞聲出現,不見什麼異狀,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掃處,只見一個黑衣女子,躺倒桌邊,近前一看,不由駭呼:“梅香,果然是你……”

  黃明也到了旁邊,惶然道:“賢弟認識她麼?”

  徐文顫聲道:“她是家母貼身傳婢!”

  “啊!”

  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連連喚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氣如游絲,看來離死已不遠了。除文略一檢視之后,咬牙切齒地道:“她中了毒!”話聲中,急忙取出隨身所帶的解藥,塞了三粒在她口里。

  黃明忙取過一杯茶,來幫著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驚聲道:“中毒麼?”

  “嗯!”

  “有救嗎?”

  “無救了。”

  “賢弟對‘毒道’不是……”

  “這毒叫‘閻王令’,我解不了。”

  “你給她服的……”

  “只是一般解藥,也許能使她開口說几句話。”

  一面說,一面連點了黑衣女子十余處大小穴道。黑衣女子鼻息逐漸粗重,半刻時間之后,居然睜開眼來。

  徐文額上滲出了大粒的汗珠,語不成聲地喚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轉動著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相公……是誰?怎知……”

  徐文激越万狀地道:“梅香,你不認識我了?”

  黃明接口道:“賢弟,你忘了易容……”

  徐文頓悟自己已非本來面目,急聲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

  “啊!”

  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動著嘴唇,粉腮因激動而布起一層紅暈:“你是……是文二公子?”

  “是的。梅香,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嗎?”

  “聽……得出……”

  “我媽……二夫人現在何處?”

  “她……她在南召……”

  “南召?是在西城別墅麼?”

  “是……的!”

  徐文困惑了。母親不是被“過路人”的主人劫持了麼?怎會在南召城別墅呢?難道西城別墅已為對方占據

  “她平安嗎?”

  “平……安……”

  “你怎會在此賣唱?”

  “奉……二夫人之命,逃出來找……二公子……”

  “逃出來找我?”

  “是的。”

  “什麼事?”

  “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

  語音逐漸低沉,后面的話已不復辨。徐文心頭大急顫聲道:“梅香,振作些,警告我什麼?”

  黑衣女子口唇連連翕動,但已發不出聲音,目光趨于黯淡、散亂……

  黃明顫聲道:“她不行了!”

  徐文五內如焚,額上青筋暴露,搖撼著黑衣女子的肩頭,厲聲道:“劫持二夫人的是誰?”

  黑衣女子用盡力氣,才進出兩個模糊的字句:“他……他……是……”

  頭一偏,斷了氣。

  徐文怒目切齒,悶嗥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黃明手足無措地道:“賢弟,你……放開些……

  徐文猛一抬頭,激動地道:“黃兄,我們是初交,小弟有兩件事蛻顏相托……

  “賢弟,什麼事?說!”

  “請為梅香善后……”

  “可以。還有呢?”

  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墜,道:“請黃兄把這物事送到開封蔣府,交敝世叔蔣尉民。”

  “這……”

  “黃兄願意幫這忙嗎?”

  黃明期期地道:“賢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現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須趕去設法救援!”

  “家師的意思賢弟無論采取什麼行動,最好能先到開封與蔣前輩商議……”

  “小弟憂心如焚,片刻也難忍耐,請黃兄能体諒這一點。”

  “可是家師目前正為賢弟查探仇家來路,賢弟何不暫時隱忍?”

  “請恕小弟無法等待。”

  “賢弟目的地是南召?”

  “是的。”

  “梅香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惜她無法說完……”

  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屍体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發現她,當不致被對方追殺。”

  “賢弟看到凶手了麼?”

  “看到了。”

  “誰?”

  “一個自稱‘過路人’的家伙。”

  “‘過路人?”’

  “是的,小弟對他並不陌生。”

  “賢弟一定要去南召?”

  “是的。”

  徐文說著,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墜遞了過去。黃明十分為難地道:“賢弟,聽家師說,這是蔣明珠姑娘送與賢弟的定情之物,賢弟執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

  “黃兄別誤會,小弟只是顧及血仇在身,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不願讓此物落入別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

  “這是小弟的請托!”

  黃明無奈接了過去,道:“由愚兄暫代賢弟保管,如何?”

  徐文堅持著道:“還是煩黃兄送回去比較穩當!”

  “好!愚兄照辦!”

  “如此重托了!”

  “小事毋須介懷。”

  “賢弟珍重!”

  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屍体,眼眶頓時充滿了淚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為你報仇,把仇人碎屍万段,你……瞑目吧!”

  說完,彈身奔下酒樓,漏夜向南召方向馳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几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時尋到仇人,把對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別墅,是當年徐英風三處別墅之一,他幼時曾隨母親去過數次,成年后也到過一次,想不到鵲巢鳩占,竟被神秘的仇家作為劫持母親的處所。

  他忘了饑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趕。

  腦海里除了一個“恨”字之外,什麼都不存在。

  可憐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動。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過的。三十不嫁,表示她願意丫角終老,侍奉主母終生,想不到遭此慘死。

  她說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麼?仇家的動向呢?抑是……

  如果她能多活片刻,“過路人”一伙的謎當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點,否則母親受苦不知要到何時。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緒越動蕩不安,他想起曾充錦袍蒙面人的“過路人”,交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殺手的陌生漢子,兩人都不懼“毒手”,功力也高深駭人,而兩人只是別人手下,能役使這類人物的人,該是如何的不可思議,以自己目前的功力,能救母親脫離魔掌嗎?

  他有些氣餒,但母子情深,即使擺在眼前的是刀山劍林,也得去闖,是火海,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囑,無論采取什麼行動,先與蔣尉民參詳,但落尉民家財万貫,開封首富,養尊處優,豈能把江湖仇殺的事帶到他的頭上。

  他也聯想到“妙手先生”所說的,蔣尉民業已尋到解除“無影摧心手”毒功之方,對方如此盡力而為的目的,當然是希望散了“毒手”,與他的掌珠匹配,用情可感,但用心難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計

  及儿女之私,再則,“毒手”也是一項利器,豈能得之解除……

  無數意念,紛至而來。

  他感到心靈有些不勝負荷!

  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聞名全城的園林勝地,這里,是“七星保主”徐英風別墅之一。

  這天清晨,一個藍衫黑面書生,徘徊在門扉緊閉的別墅之前。他,正是懷著滿腔怨毒而來的“地獄書生”徐文。

  這是他的家業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門直入。

  朱漆大門,已有了風雨剝蝕的痕跡,古銅獸環蒙了一層塵衣,像是許久沒有人觸摸過了,倒是那高過門牆的花樹,梢頭上依然紫奼紅胭。

  徐文躊躇了很久,終于下了決心,上前去叩動門環。

  久久,門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誰?”

  這聲音,徐文並不陌生,他不由大感驚愕,這是老蒼頭“二胡子”的聲音。母親不是被劫持了麼?怎麼應門的還是原來的老人家?

  “外面叩門的是誰?”

  蒼老的聲音再次傳出。徐文聽得更清楚了,一點不錯,正是“二胡子”的口音。他不辨心中是驚是喜,忙應道:“‘二胡子’是我。”

  “你……是誰?”

  “文二公子。”

  “啊!”

  門里傳出一聲驚呼,似乎極感意外。

  門拉開了一半,一個滿臉于思的風于老人出現了,虯結的胡髭中露出一對銳利如鷹的眸子,目光中,充滿了驗異之情。

  “‘二胡子’!”

  “你……是誰?竟敢冒充……”

  “‘二胡子’,你當聽得出我的聲音?”

  老蒼頭手把住門邊,把徐文看了又看,栗聲道:“你不像……”

  徐文激動地道:“‘二胡子’,二胡子我是易了容的,詳情等會再告訴你。”

  “二胡子”銳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鷹,炯炯刺人,聲音仍充滿了駭異;“你……真的是二公子?”

  “不錯!”

  “你……沒有死?”

  “什麼?死!這話從何說起?”

  “二胡子”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為二公子業遭了仇家……呃!呃!毒手!”

  徐文眉目之間,結上了一縷戾氣,咬牙道:“不錯,我數遭仇家毒手,但我還活著!”

  “啊!謝天謝地!”

  “‘二胡子’,我母親呢?”

  “二夫人?”

  “你昏聵了,難道還有別人!”

  “二胡子”廢然一聲長歎道:“二公子,二夫人迄無下落,生死不明!”

  徐文厲吼道:“你說什麼?”

  “二胡子”驚悸地退了數步,答不上話來。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話決然不假,她說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別墅,而“二胡子”卻又說母親下落不明,這是從何說起呢?“二胡子”當然也不會說謊……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簡直是不可思議。

  “‘二胡子’,這里住的有誰?”

  “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麼,只你一人?”

  “是的。”

  “可曾發生過什麼事?”

  “事?沒有呀!二公子怎麼會問起這個?”

  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親貼身侍婢,殺她的是“過路人”,自己親眼看到凶手的背影,“閻王令”之毒是“過路人”的獨擅,這一點也不假,她在臨死前說的話當然不可能有假,這是從何說起呢?

  心念之中大聲道:“‘二胡子’,你說的全是實話?”

  “二胡子”發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說什麼?”

  “你記得梅香嗎?”

  “梅看?嗯!當然記得,那丫頭滿逗人愛的,怎麼樣?”

  “我碰見了她。”

  “二公子碰見她?”

  “嗯!”

  “她……怎麼樣?”

  “死了!”

  “她死了?這怎麼會……”

  “她臨死前說二夫人在這別墅之中。”

  “二胡子”又退了兩步,栗聲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與二夫人同時失蹤的呀!”

  徐文跨入門中,順手關上大門,道:“進去再說吧。”

  “二胡子”聲調顯得極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請到軒內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的來。唉!天可憐見……”

  說著,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細看這熟悉的庭園,莠草叢生,枯枝敗葉成丘,記意中修整的花徑几乎沒有影儿,入目一片凄涼。

  他皺著眉,懷著悲意的情緒,越過庭園,進入花軒,軒內擺設依然,只是灰塵滿眼,屋角還掛了殘破的蛛網。

  他望著這敗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變遷太大,曾几何時,偌大的家業,敗落得如此凄慘。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

  久久之后,二胡子”再次出現了,忙著抹灰拭椅,口里不斷地長吁短歎。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無邊的悲傷里……

  “二胡子”清理了花軒之后,又忙著搬酒食。

  “二公子,將就用些吧!”

  “嗯!”

  徐文這才抬頭,只這頃刻工夫,“二胡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肴,其中四味是腌腊,不由奇道:“‘二胡子’,你到是不虧待自己?”

  “二胡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麼意思?”

  “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間,那來這多菜肴!”

  “哦!嘿嘿嘿嘿,這一點……老奴倒是……呃!”

  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后,一招手道:“你也來喝一杯!”

  “老奴不敢!”

  “唉!‘二胡子’,今日何世,還抱那些禮法,來吧!”

  “如此老奴告罪了!”

  “二胡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側面坐下,雙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奉敬一杯!”

  徐文舉起杯來,淚水卻忍不住扑簌簌而下,仰頭干了一杯,哽咽著道:“‘二胡子’,保主來過此地嗎?”

  “二胡子”身体微微一顫,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見來了!”

  徐文拭了拭淚,道:“家父他老人家業已……”

  “怎樣?”

  “在開封道上被害了。”

  “啊!”

  “二胡子”面目一慘,擠了擠眼,卻沒有淚水,扑地跪倒桌前,以頭叩地,口里“呵!呵!”地干號了几聲,然后站起身來,激動万分地道:“誰是凶手?”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是何許人?”

  “來路不詳,目前在‘衛道會’中!”

  “‘衛道會’又是什麼?”

  徐文歎息了一聲,道:“‘二胡子’,你不在江湖走動……別問了,對你說不清楚,倒是當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時,你可在場?”

  “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聽說凶手是哪些人?”

  “這……這……老奴全不知情。”

  “沒聽我爹說過?”

  “主人一向不與下人談大事的。”

  “嗯!”

  “二公子用酒……”

  “我……吃不下……”

  “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節哀順變,徐圖復仇,請!”

  說著,又替徐文斟滿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胡子’,事情十分奇怪!”

  “什麼事奇怪?”

  “梅香在斷氣之前,曾說二夫人與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別墅之中……”

  “二胡子”陡地離座而起,駭呼道:“這從何說起啊?”

  就在此刻—一

  徐文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胡子”栗聲道:“二公子,你怎麼了?”

  “呃!可能這几天日夜奔馳,太累了……”

  “嘿嘿嘿嘿……”

  “二胡子”面目一變,狠聲冷笑起來。

  徐文忽覺情況不妙,身形一起,但隨即又脫力地坐回椅上……

  “‘二胡子’,你……”

  “二公子,你只好認命了,別怨老奴,是你自己找來的!”

  徐文肝膽皆炸,暴喝一聲:“老狗,你……你說什麼?”

  “二胡子”陰測惻地道:“我說你認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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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45 AM

本帖最後由 michlintwn 於 2013-9-5 09:05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救星天降

老家人“二胡子”一陣冷笑之后,狠聲道:“你就認命吧!”

  徐文目眥欲裂,悲憤填膺,做夢也估不到“二胡子”會暗算自己。一向被父親倚為心腹的老家人,竟然會暗算小主人,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這多麼不可思議,多麼駭人,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

  認命!認什麼命?死在老家人的暗算下是命嗎?

  他再次掙扎起來,但劇烈的暈眩,加上脫力,使他又一次跌座椅上。

  他陡然覺察,自己中的不正是“閻王令”奇毒嗎?

  他細望了一眼杯中的余瀝,不錯,是有毒,分量極重。別人可能無法發覺,但對“毒道”有素養的他,只要心存警惕,是很容易發覺的,可惜,他毫無戒心,陰溝里翻了船,“毒道”高手卻栽在毒下。

  初見面時,“二胡子”那些反常的表現,當時不感覺現在一回想,自己太粗心了,早就該發現那異狀的,現在一切都太遲了,“閻王令”奇毒,自己根本解不了。

  他狠瞪著“二胡子”,血液沸騰,怒火燒身,他恨不能把他撕成粉碎,但,力不從心,內元已完全被毒所制。

  如果就此而死,的確令他死不瞑目。

  他張大了嘴,像負傷的野犬的嘶吼:“老匹夫,你……你……竟敢對我下毒手?”

  那怨毒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二胡子”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明知徐文已無甚作為,但仍被那股戾氣所懾,不期然地向后縮身,窒了一窒之后,他開了口:“二公子,你的內功的確駭人,換了旁人,這重分量的毒,無不立斃!”

  不錯,這一點徐文清楚,梅香便是中毒之后,當場斃命的。

  “老狗,說,你……你……為什麼……”

  “二公子,這不能怪我,到了陰司,你會知道死在誰的手里!”

  徐文五內皆裂,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一陣暈眩,几乎使他栽了下去。

  梅香的話不假,對方是占據這別墅,“二胡子”竟然倒向了仇家,太難信了。

  他喘息了片刻,努力鎮定一下行將昏迷的神志,切齒道:“‘二胡子’,主使你的人是誰?”

  “二胡子”嘿地一笑道:“你最好是不知道,否則你難瞑目!”

  “老狗,你……不是人……”

  “你最好省省口,否則無法全屍!”

  “你……敢”

  “敢不敢反正你死定了!”

  徐文怨毒攻心,眼前一黑,趴伏桌子上,酒菜濺了滿頭滿瞼。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起自身邊:“‘二胡子’,你真敢?”

  徐文費力地抬頭,雙手撐住桌沿,使身軀倒回座椅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亂進,他看不清來的是什麼人。

  “哎喲!”

  接著又一聲栗喝:“解藥!”

  徐文觸動了靈機,忙摸索著取出數粒“辟毒九”塞入口中,用津液和著吞了下去,暈眩之感立時減輕,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是他,“天眼聖手”!不,該說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會在此時此刻出現,的確十分突兀意外。

  “二胡子”被“妙手先生”牢牢扣住,老臉成了死灰之色。

  “妙手先生”顯然內心十分激動,身軀戰抖不停,口里喃喃地道:“這怎麼能,決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為什麼……”

  徐文神志已然清醒,他也聽到了“妙手先生”的喃喃自語,但他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他連去分析那句話的力量都沒有,“妙手先生”厲聲喝道:“‘二胡子’,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麼?”

  “二胡子”抖索著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這你別管。你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閣下知道插手別人門戶中事,犯江湖大忌嗎?”

  “呸!老匹夫,其余的不談,現在先拿解藥出來!”

  “沒有。”

  “你敢再說一句沒有?”

  “閣下准備怎麼樣?”

  “要你死活都不難!”

  “二胡子”打了一個冷戰,道:“閣下有這能耐麼?”

  “你可以試試看。”

  “老夫縱死你手,你閣下也別打算能活下去……”

  “老狗,解藥?”

  “沒——有!”

  “妙手先生”一指戳了出去,“二胡子”殺豬似地狂叫起來,額上汗珠滾滾而落,沾連在胡須上像一粒粒的水珠,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有沒有?”

  “二胡子”哼聲不斷,但沒有答話。

  “妙手先生”又一指戳在對方身上,扣的手指松開,“二胡子”叭的一聲,栽落地面,仍扭股糖般翻滾扭動,口吐白沫,凄哼如鬼嚎。

  “妙手先生”再吼一聲:“解藥!”

  “二胡子”的確能熬刑,竟然不予置答。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從藥箱里取出一柄手術用的解剖刀,大叫一聲:“左耳!”

  一只左耳被齊根割下,鮮血如泉涌出。

  “右耳!”

  右耳又應刃而落。“二胡子”痛得扯發裂衣,口里卻斷續地獰吼道:“你……你等著,將受……十倍于……老夫的酷刑!”

  “妙手先生”怪叫一聲:“雙眼!”

  刀尖隨聲向對方面上划去。“二胡子”狠不起來了,雙目一殘,生不如死,再乖戾的人,面對比死更恐怖的威脅,照樣會失魄亡瑰。

  “我……拿……”

  “妙手先生”即時收回解剖刀,“二胡子”業已力竭筋疲,慘哼變成了悶嗥,像死蛇般躺在地上几搐。

  “請……解穴道。”

  “你先說解藥在哪里?”

  “在……在……容我去取……”

  “不行。”

  “解藥……在西跨院……閣樓……木櫃第五屜……白瓶……”

  “妙手先生”轉身便奔了去,他像對這別墅十分熟悉,只片刻工夫,便折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瓷瓶,向“二胡子”一晃道:“是這個麼?”

  “是……”

  “妙手先生”解了“二胡子”的陰穴,卻又點了他另兩處穴道,冷冷地道:“解藥生效,再決定你的命運!”

  說完,趨向徐文身前,從瓶中倒了一粒藥丸,塞入徐文口中。

  中毒不同于負傷,只要對症下藥,立即便可復元,徐文把藥丸嚼碎,吞入腹中,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毒勢祛除,元氣立復。他挺身躍了過去,舉掌便劈……

  “妙手先生”大叫一聲:“留他活口!”

  但終遲了那麼一瞬,慘號過處,“二胡子”一顆頭已被劈成肉餅。

  徐文因為恨極而出手,“妙手先生”的喝阻,他已聽到了,但卻收不住勢,出手之后,馬上后海這一著錯了。

  “妙手先生”皺眉道:“你該留他活口的!”

  徐文一頷首到:“晚輩錯了,敬謝前輩援手之德!”

  “老夫曾要你先赴開封……”

  “是的,但母子之情,晚輩即得線索,自無法忍耐。”

  “當然,這是人之常情,不過老夫曾答應你一個月內查明事實真相,你應該等,老夫要你易容,目的便是瞞住對方耳目,避免再生意外,此次若非劣徒黃明傳訊,及時趕來,你當可想到后果?”

  徐文不由悚然,是的,如果不是這老偷儿及時趕到,自己豈有幸理,只是事情扑朔迷離,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對方屢下殺手,又殺了母親的貼身侍婢梅香,用心難明,怪的是老家人“二胡子”竟然也會謀算自己,這的確是匪夷所思。可是母親呢?不能讓她久為仇家所制呀!

  從“妙手先生”的安排,與言語中所透露蛛絲馬跡,他對仇家似已有所了解,所差可能是進一步的證實。

  心念之中,激顫地道:“前輩想必已知道對方的來路了?”

  “妙手先生”沉重地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

  徐文心頭一緊,追問道:“但怎樣?”

  “還未經最后證實,因為衡情度理,天下不可能會有這種離譜太遠的怪事,然而事實卻又不容老夫不否定原有的推斷。”

  “可否先行賜告?”

  “不!這關系太大了。”

  “晚輩擔心家母的安全!”

  “他不會有意外的。”

  “前輩根據什麼說這句話?”

  “根據老夫已知的情況。”

  “万—……”

  “不會有万一”

  “前輩一定不肯先行見告?”

  “不是不肯,是不能,你必須忍耐,一個月之內定有分曉。依老夫之見,你最好立刻動身赴開封蔣府。”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這許多奇慘的遭遇的確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大孩子所能負荷的。

  赴開封,他的確不願意,但目前似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首先,自己練成了武林失傳已久的毒功“無影摧心手”之后,又得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輸予真元,本期憑此身手,可以快意恩仇,想不到仇人一個比一個強,這筆血債,何年何月才能得討?想到此處,不由深痛地歎了一口氣。

  “妙手先生”若有所思地道:“我們得馬上離開此處,“二胡子”已死,宅中已無另外活口,你的身分暫時還不會泄露。這瓶“閻王令”奇毒的解藥你帶一些在身邊,可能相當有用!”

  說著,倒了數料在手,把剩下的連瓶交與徐文。

  徐文接了過來,謝了一聲,感慨地道:“先父當年獲得“毒經”,自謂將可成“毒道”高手,看來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只這“閻王令”之毒,先父就解不了!”

  “妙手先生”目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道:“你怎麼知先尊解不了?”

  “因為從未聽說“閻王令”這名稱。”

  “這不能證明他解不了。”

  “還有,晚輩隨身所攜“辟毒丹”,凡‘毒經’所列之毒都能解,“辟毒丹”對“閻王令”無效,證明……

  “妙手先生”一搖手,道:“這就不見得了,你是否鑽研過全部‘毒經’?”

  “這倒不會,晚輩所學,全系先父口授!”

  “這就是了,安知‘閻王令’之毒不載于‘毒經’”?

  “難道父子之間還會藏私不成?”

  “照情理而言當然不會,但天下事有的卻不能以常理衡量。”

  徐文默然,他不相信父親會藏私,但又不能說決無其事。父親死了,但有兩件事他不能釋懷,第一,“毒經”從未入自己之眼。第二,父親明知“無影推心手”一旦練成,勢將終生無法與第二人發生肌膚之親,實際上,不單是斷送自己一生幸福,而且絕了徐文之后。而當初“七星幫”並未結有什麼厲害仇家,也沒有什麼雄圖,應該沒有練這毒功的必要,父親明知而故為,為什麼?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這一點父親是做錯了。為人子女,夫復何言?

  他也聯想上官宏所說的令人發指的故事,和“修緣”老尼的弟子被奸殺的公案,如果父親真是這麼一個人,豈不成“眾人皆口可殺”的敗類?這使他深深地痛苦,也使他感到無比的恥辱。

  “妙手先生”再次地道:“我們該離開了!”

  徐文點了點頭,跟著“妙手先生”向外走去……

  出了大門,向西轉出城門,眼前是一片荒涼的曠野。“妙手先生”止步道:“我們就此分手,不久開封蔣府見!”

  徐文忽地想起一件久憋心中的事來,忙道:“前輩可肯為晚輩對一件事釋疑?”

  “什麼事?”

  “關于正陽城的鬼屋……”

  “你要知道?”

  “是的,望前輩能據實相告!”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你業已去過一次,是嗎?”

  “是的。”

  “老夫坦白告訴你,不錯,鬼屋是老夫秘居之一。”

  徐文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栗聲道:“真是前輩的秘居?”

  “妙手先生”淡淡地道:“早在你意料之中,只是未獲確切的證實,對嗎?”

  “是的。”

  “那現在算證實了。”

  徐文略略一窒之后,道:“晚輩在該處碰到一位……”

  “妙手先生”不待徐文說完,立即接口道:“令尊的元配夫人‘空谷蘭蘇媛’?”

  “晚輩就要請教了?”

  “問吧!”

  “家大母似乎對先父怨毒極深?”

  “不錯,當年‘空谷蘭蘇媛’嫁與你父親中間經過一段曲折……”

  “可否示告?”

  “嗯!這段公案讓你知道也好,你大母當年在江湖中名氣不小,更使無數年青武士為之傾倒,但她獨垂青于一個叫‘橫天劍’魏漢文的武士,兩人海誓山盟,期結白首。某年的一個月明之夜,兩人在嵩山少室峰后步月談心,忽逢對頭尋仇,‘橫天劍’被對頭迫落斷岩,屍骨無存。‘空谷蘭’痛不欲生,誓為情人復仇,走遍天涯尋訪仇蹤,有一天,仇家被她碰上了,雙方展開了生死之斗……”

  說到這里,話鋒一頓,似在思索前情,然后接下去又道:“可惜,‘空谷蘭’技遜一籌,重傷在仇家手下,那伙家見‘空谷蘭’月貌花容,見色起意,准備施暴,正當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個武士出現,殺了那不肖之徒,解了‘空谷蘭’之危,還把她帶回悉心治療……”

  徐文聽得神往,不由“啊”了一聲。

  “妙手先生”閉了閉眼,語調提高了些:“待到‘空谷蘭’傷愈,一方面心存感恩,另一方面,那為她誅仇療傷的武士人品不凡,百般苦求,于是,她嫁了他……”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迫不及待地插口問道:“那武士是誰?”

  “妙手先生”雙目一瞪,道:“便是你父親徐英風!”

  “啊!以后呢?”

  “婚后大約三年,有人到‘七星堡’尋仇,揭穿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什麼秘密?”

  “妙手先生”咬了咬牙,憤慨地道:“原來三年前‘橫無劍’被迫落斷岩,竟是一項預謀的凶殺……”

  “預謀?”

  “不錯,卑鄙的預謀,目的是‘空谷蘭’……”

  徐文的心往下一沉,几乎沒有勇氣聽下去,但仍抵不過內情的引誘,栗聲追問道:“誰的預謀?”

  “你父親!”

  徐文全身如投入冰窖般起了一陣暴寒,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會,不會是他!”

  “你必須冷靜地接受這事實。”

  “誰能證實?”

  “徐文,你道來‘七星堡’尋仇的是誰?”

  “誰?”

  “你二師叔,迫殺‘橫天劍’而后被你父親所殺的是你三師叔!”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喃喃地道:“父親是這種人嗎?他……竟然……”

  “妙手先生”接下道:“你三師叔性格與你父親相似,因而做了陰謀的犧牲者。”

  “敝二師叔呢?”

  “被你父殺死了!”

  “啊!這……這……太可怕了!”

  “你大母‘空谷蘭’自忖不是你父親的對手,乘機出手以圖報復……”

  徐文憶及大母的怨毒之情,相信這故事不會假,這種遺自父親的恥辱,是無法洗刷的,而這種痛苦,也是永遠的隱痛,他努力鎮定了一下激起的情緒,追問道:“她……報復了?”

  “沒有,你父親獲得‘毒經’之后,她更沒有機會。”

  “她怎會在鬼屋?”

  “是老夫仗義收留她。”

  “那叫小寶的孩子是誰的?”

  “妙手先生”眼中抖露一片凄慘之色,顫聲道:“那是老夫幼子,出生喪母,托她扶養。”

  “前輩早已知道這故事?”

  “不,最近才知道,就是你探鬼屋之后,你大母才吐露這故事。”

  “前輩收留家大母必有原因?”

  “當然!”

  “晚輩很想知道?”

  “這……令尊與蔣尉民交厚,不錯吧?”

  “這是事實。”

  “因此之故,老夫收留她,因老夫與蔣尉民關系特殊。”

  “先父一直不知情麼?”

  “知道老夫秘居的你是第一人!”

  “晚輩記得探鬼屋那晚曾有人盯蹤而入……”

  “不錯,對方追逐的目標是你,但對方並未得到什麼。”

  “前輩知道那人是誰嗎?”

  “這個……據判斷當是‘七星故人’一類的人物!”

  “前輩當知對方來歷?”

  “妙手先生”目光凝視著徐文,好半晌才沉重十分地道:“一月之內老夫揭開這謎底!”

  “好,晚輩靜待消息!”

  “老夫該走了,你馬上赴開封蔣府。”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如疾風般從身旁掠過。徐文不由脫口贊了一聲:“好快的身法,可以和前輩媲美了!”

  語聲甫落,那人影又疾掠而回,在兩人身前剎住,赫然是一個像三家村學究裝束的上老秀才,兩目青光迫人,直盯在“妙手先生”身上,一陣打量之后,道:閣下是‘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打了一個哈哈道:“區區正是,專醫疑難雜症附帶麻衣相法,地理卜筮,朋友……”

  老秀才冷冷地打斷話頭道:“閣下是‘妙手先生’,對吧?”

  “妙手先生”顯然吃驚不小,目光先朝徐文一瞟,然后反問對方道:“區區眼拙,朋友是何方高人?”

  老秀才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一轉,道:“這個閣下不必問,如果本人隨便捏造一個名號,對閣下又有何意義

  “有理,朋友有何見教?”

  “向閣下打聽一個人!”

  “誰?”

  “‘七星堡主’徐英風!”

  徐文登時心頭大震,這個老秀才裝束的人到底是何來路,竟連“妙手先生”也認不出他來。他打聽父親的下落做什麼?他怎會知道“妙手先生”的來歷……

  “妙手先生”身軀微微一顫,表面上仍保持鎮定,啞然到:“朋友要打聽徐英風的下落?”

  “不錯!”

  “因為什麼要向區區打聽?”

  “因為你們是一路!”

  徐文心頭又是一震,他可不曾想到過“妙手先生”會與父親是一路,心念之中,不由把驚疑目光瞟向“妙手先生”。雖然,他與“妙手先生”頻頻接觸,還加上蔣尉民這一層關系,但這老偷地的真面目他仍然不知道,他熟悉的不過是化身之一的“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大聲道:“什麼徐英風與區區是一路?”

  “閣下否認麼?”

  “朋友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區區願聞?”

  “閣下與徐英風冒充‘五雷宮’高手,到‘衛道會’尋仇,不錯吧?”

  “朋友如何知道的?”

  “閣下承認就行,旁的不必多問。”

  徐文內心登時激動起來,想不到那天桐柏山上,欲以“五雷珠”炸“衛道會”一干怪物,被“痛禪和尚”阻止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父親,“妙手先生”何以不提及呢?對了,記得當日“妙手先生”曾警告自己離開現場,原來有這原因在內。但在“白石峰”頂,他又與“七星故人”一搭一檔奪取“石佛”,“七星故人”與父親同被仇家毀于開封道上,從這些復雜的情形看來,“妙手先生”的為人,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妙手先生”窒了片刻才道:“朋友要打探他的下落?”

  “這一問豈非多余!”

  “為了什麼?”

  老秀才目中殺光一閃,道:“討一筆舊帳!”

  “朋友這筆舊帳恐怕討不回來了!”

  “為什麼?”

  “江湖早已傳遍,‘七星幫主’死于開封道上,難道……”

  老秀才嘿嘿一聲冷笑道:“老偷儿,你敢說一句死的真是徐英風那匹夫?”

  徐文一聽對方言語辱及父親,登時怒火沖胸,但,他忍住了。對方的話,再次使他震驚,父親與“七星故人”是自己埋葬的,雖然面目不辨,但自己曾從那遺物證明了是父親遺体,服飾身材,也絲毫無詐,“過路人”的主人也曾令人傳言,父親死于“痛撣和尚”之手……

  “妙手先生”一時倒愣住了。

  徐文心中疑云大熾,莫非其中又有什麼蹊蹺不成?

  這倒真是相當駭人聽聞了。

  “妙手先生”開了口,語調森冷:“區區不懂閣下在說什麼?”

  “你該懂的。”

  “不懂。”

  “老偷儿,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坦白一點的好!”

  “朋友太過于目中無人了……”

  “這已算是看得起你。”

  “哈哈哈哈,朋友,若是看不起老偷儿的話呢?”

  “便不必這多廢話。”

  徐文有些忍不住,冷冷地接口道:“閣下何不出示來歷身分?”

  老秀才連目光都不曾轉,根本不把徐文當回事,陰陰地道:“娃儿,沒你的事。”

  “何以見得?”

  “咦!你還相當氣盛,莫非你娃儿知道徐英風下落不成?”

  “也許!”

  老秀才陡地轉向徐文,目中寒芒有如冷電,迫視著徐文道:“希望你不是信口開河!”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別門縫里看人,現在,在下請教閣下來歷?”

  “老夫從來不示人來歷。”

  “那閣下就別希望得到答復。”

  “你很狂傲?”

  “隨閣下如何去想。”

  “老夫耐性有限?”

  “在下也是一樣。”

  “妙手先生”接話道:“閣下怎麼說死在開封道上的不是徐英風?”

  這正是徐文心里想要問的,立即緊盯著老秀才,看他如何答復。

  老秀才不假思索地道:“徐英風何由被殺?誰人目擊?誰是凶手?以他的為人身手,江湖中有几個人能殺得了他?而況,他又會施毒!”

  “朋友說的也是有理,但江湖中能人頂上有能人。”

  “縱使如此,徐英風不致于連命都逃不了,以他的為人,他會先找退路……”

  “朋友別忽略了他是在力拚對手,兩敗俱傷之后。”

  “閣下不在現場吧?”

  “不在。”

  “傳言豈足為憑。告訴你,老偷儿,死者是中毒而亡,身上無傷,面目是在斷氣之后被毀的,流血不多,皮肉創傷也異乎尋常,這種障服法瞞不了老夫……”

  “妙手先生”駭然退了兩步,栗聲道:“朋友在場麼?”

  “事后趕到,但檢視過屍体!”

  徐文開始動搖了,如果真是如此,其中更大有文章,當然他祈望這是事實,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似乎是奇跡之中的奇跡……

  于是,他又接轉了話頭:閣下似乎一直在跟蹤徐堡主?”

  “可以這麼說!”

  “目前生死不論,閣下要討什麼帳,說吧?”

  “小子,你方才說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在下知道他已被害,在下親手埋葬了他,同樣查視過遺物,證明死者的身分無詐。”

  你沒想到是徐英風故弄玄虛,瞞九家耳目?”

  “這些在下沒有理由去想。”

  老秀才一揮手,道:“去你的,站遠些,這事你無須插口!”

  徐文傲性大發,重重地一哼道:“在下非插手不可!”

  老秀才聲如利刃般地道:“小子,老夫不想殺你?”

  “你配嗎?”

  老秀才似乎不屑答理徐文,轉向“妙手先生”道:“老偷儿,怎麼說?”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區區無話可說。”

  徐文冷厲地道:“閣下認為在下不值一顧麼?”

  老秀才陡地側身,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在下再說一遍,閣下報出來歷身分!”

  “如果老夫說不呢?”

  “那閣下就別打算離開了。”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無妨試試看!”

  “你是老偷儿傳人?”

  “這閣下管不著。”

  “你真是找死?”

  “何不出手試試?”

  “你迫老夫殺你,也是無法!”

  話聲中,伸手朝徐文當胸抓去,這一抓之勢,玄奇得令人咋舌。

  徐文冷哼一聲,倏出左手。切向對方抓來手腕……

  老秀才驚呼一聲:“毒手。”松手連連后退,老臉全變了色。

  徐文冷冷地注視著對方,但對方並不如預期那樣倒下,僅口微露痛苦之色。

  又是一個不怕“毒手”的人?

  老秀才栗聲道:“你是‘地獄書生’?”

  “一點不錯。”

  “可是你不似外傳的形貌……嗯!與老偷地在一道,自非本來面目……”

  只說這几句話的時間,老秀才額上已布滿了汗珠,如果他是以內力護心阻毒,那他的內功之純,便相當駭人了。

  “閣下內力修為驚人,但並不能解除此毒,至多,多延片刻生命。”

  “嗯!好!小子,老夫想不到會栽在你毒手之下,這是命吧!”

  “閣下不認命麼?”

  “如果老夫早知你是‘地獄書生’,你沒有施展“毒手”的余地!”

  “也許,但太晚了,閣下還是認命吧。”

  “妙手先生”突地大聲道:“給他解藥!”

  徐文愕然道:“為什麼?”

  “妙手先生”沉重地道:“孩子,給他!”

  徐文心念一轉,“妙手先生”也許另有用意,隨即半聲不吭地取出一粒解藥,送了過去。老秀才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地納入口中,痛苦的神情頓消,一跺腳道:“后會有期!”

  轉身疾掠而離,快得令人眼花,實在不弱于“妙手先生”。

  徐文困惑地道:“為什麼要給他解藥?”

  “老夫……疑心他是一個人!”

  “誰?”

  “藍少臣!”

  “藍少臣何許人物?”

  “你舅父!”

  徐文一震,道:“晚輩舅父麼?”

  “是的。”

  “前輩不能確定麼?”

  “不能,老夫沒見過他的面。”

  “為什麼會懷疑他是晚輩舅父?”

  “當初,令堂藍玉珍下嫁你父親時,你舅父藍少臣堅決反對,兄妹因此而反目,你舅父盛怒之下,把你母親逐出家門,並聲言有一天要找你父親算帳……”

  徐文好奇之念大起,這是自己家世,而自己毫無所知,急著道:“他為何反對?”

  “因你父當時已與你大母‘空谷蘭’結婚,你母親是偏房……”

  “哦!如此說來,當初家母對先父用情很深?”

  “可能是。”

  “前輩因此而疑心……”

  “是的。第一,他說要算帳,但又不肯道出來歷。第二,你父親的另一面目錦飽蒙面,江湖中極少人知,而他知道。第三,他的身法奇快,這是早年你父親透露的,你舅父藍少臣的專長。”

  “噢!前輩為什麼剛才不問問?”

  “如果不是呢?目前仇家不少,一個不慎,后患無窮,他即已出江湖,將來仍有機會查證,不必急在一時。”

  徐文點了點頭,神色一緊,道:“家父難道真有不死的可能麼?”

  “妙手先生”反問道:“你認為有這可能麼?”

  “如果照那老秀士所說,非常可能。第一,父親是‘毒道’名手,不可能中毒而死。第二,既與‘七星故人’拚戰而兩敗俱傷,何以沒有傷痕?第三,死者死后才被毀容,當然內中有文章……”

  “那你認為你父親故弄玄虛?”

  徐文默然,他固然希望奇跡出現,死的不是父親,但又感到羞恥,因為這種事非正道武士所當為。

  “妙手先生”似已不願深談下去,背上藥箱,拿起串鈴,道:“老夫該走了,再見!”

  說完,揚長而去。

  徐文在半天時間里,得悉了許多自己聞所未聞的家庭秘辛,而這些秘辛一再地證明父親為人的乖謬,這使他十分痛苦。

  父親如果不死,“痛禪和尚”是凶手之說從何說起?“痛禪和尚”不會施毒,也不可能事后毀屍?可惜自己收屍之時,沒有想到這些,如果稍加注意,今天那可能是舅父的老秀才所提各點,當可立辨真偽。

  這些不斷變幻,似是而非的錯綜情況,對他復仇的決心,是一種挫傷,使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而父親生前的為人,也使他無法理直氣壯地索仇。

  他無法理清這堆亂麻,越理似乎越亂。

  現在他感覺到是有赴開封的必要了,蔣尉民可算目前唯一可與商量的人,不借重他的力量,而只與參詳復仇之計,是正確的,這建議本是他所提……

  心念即決,轉頭向南召城回奔。

  入西門,他不由自主地又走向那座別墅,他想,如果“二胡子”為仇家收用,不可能僅他一人在別墅中,也許有蛛絲馬跡可尋,設使因此而獲得線索,當可免了許多周折。他念念不忘的,是母親的安全與下落。

  于是,他從側方越屋,重進別墅。

  越跨院,入前庭,“二胡子”的屍体仍在。

  他困惑了,難道整座別墅之中,僅“二胡子”一人?那“二胡子”謀算自己,是早經對方安排了的,決非臨時授意的了?

  “二胡子”是“七星堡”老家人,竟然甘心附仇,謀害少主人,實在令人莫測?

  錦飽蒙面人、“七星故人”,繼之以陌生漢子,迭下殺手,再加上“二胡子”,證明對方是要安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已,為什麼?

  “妙手先生”分明已知內情,他為什麼作神秘,非要等一月之期?他想證明什麼?或有何另外的打算?他受托照顧自己,他知道的,蔣尉民必然也知道,看來,開封之行勢在必行……

  他逐層搜索,但一無所獲。

  雖然恨透了這叛主的老家人“二胡子”,但他仍然掩埋了他,這是他天性中潛在的善良的一面。

  這一折騰,已是黃昏時分,他想該離開了。

  心念轉動之間,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悠告傳來。

  徐文心頭一動,疾閃身隱入一叢花樹叢中。

  數條人影,由屋頂瀉落庭中,當先一人,赫然是“無情叟”,伴隨八名矯健的黑衣劍手。

  “無情叟”一揮手,道:“兩人作一路,細密搜查,注意一有發現,立即鳴警!”

  “遵法諭!”八名漢子轟應了一聲,齊齊拔劍出鞘,然后分頭向各門戶扑去。

  “無情叟”目光掃了一遍現場,口里喃喃自語道:“有人動過手!”

  徐文大感奇怪,“衛道會”派人來此,目的是什麼?

  仇,又開始在胸中燃燒,早先決定的復仇計划,浮上腦海:“各個消滅!”

  他有自信,以自己目前功力,足可毀去“無情叟”一行九人。

  殺機隨意念洶涌而起,身形一晃,閃了出去。

  “無情叟”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向退后一步,喝道:“什麼人?”

  徐文旨在取對方性命,根本沒有答話的必要,當下片言不發,右掌電劈而出,左手也緊跟著划了出去。

  “無情叟”想不到這突兀現身的黑面書生會猝然出手,而出手之勢,並非等閒,本能地彈退數尺,同時發出一掌。

  “砰!”

  掌風相接,“無情叟”被震得一個踉蹌,他決料不到對方有如此高的功力,是以出手只用了六成勁道。

  徐文的右掌只是誘招,主力全在左手,“無情叟”這一退,夠不上部位,“毒手”便發揮不了威力,饒是如此。“無情叟”仍被震得銀蹌而退,這證明徐文的內力,在對方之上。

  “無情叟”自是做夢也估不到一照面便吃了一癟,怒喝一聲:“報名!”

  徐文可不理這個碴,陡地一欺身,雙掌挾以畢生功力劈了出去,勢如万鈞雷霆,驚人至極。

  “無情叟”可不敢輕敵了,也以全力封擋。

  “砰!”然巨響聲中,勁氣裂空迸射,徐文身形一窒,“無情叟”卻退了三四步,徐文不容對方有喘息的機會,雙掌一掄,再次挾全力劈出。

  “轟!”

  挾以一聲悶哼,“無情叟”連連踉蹌,老臉全變了色。

  兩道劍芒,罩身而去,原來是八劍手之二聞聲趕了來。徐文右掌一揮,迫開劍芒,身形一划,左手棋快地划出。

  “哇!哇!”

  兩名劍手慘號著栽了下去。

  徐文一折身,厲吼道:“‘無情叟’,你的死期到了!”

  “無情臾”突地哈哈狂笑起來。

  笑聲入耳,徐文全身一顫,猛省這是“無情叟”的獨門絕技“天震之術”,立即施展“天台魔姬”傳授的抵御之法,然后舉步前欺。

  “無情叟”見“天震之術”無功,登時驚魂出竅,笑聲隨之止息。

  徐文在期近對方身前八尺之處,猛地揚掌……

  “無情叟”先發制人,不待徐文出手,雙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划了出去。以他的功力修為,這蓄勢全力的一擊是十分駭人的,當今武林,能接得下“無情叟”全力一擊的,並不太多。然而,徐文的目的正要對方如此出手過招,否則“毒手”無法施展,當下右掌一立似封架,左手迅疾無倫地戳了出去。

  “住手!”

  一聲暴喝傳處,一道其強無比的勁氣,猛撞而來。

  兩人雙雙被蕩開數尺。

  徐文目光一轉,只見一個身披玄色風毯的半百老人,兀立兩文之外,頰上一塊老大的疤痕,他,赫然是“衛道會主”上官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徐文目中倏射煞芒。

  “衛道會主”上官宏沉聲向“無情叟”道:“護法且請退下,由本座來問問!”

  “無情叟”默然退開丈許。

  緊接著,數條人影相繼現身,“喪天翁”、“彩農羅剎”、“崔無毒”,及另兩老者,一中年。

  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衛道會”的一流高手,差不多已全數在場。

  會主率眾親臨,可見事非小可。

  徐文衡量敵我形勢,憑著“無影摧心手”,今天總可以拚掉几個,當然,主要對象是上官宏,好在是“痛禪和尚”與上次在“衛道會”總壇接去自己“五雷珠”的美艷少婦沒有現身……

  “衛道會主”目中棱芒閃閃,迫視著徐文。

  徐文也以同樣目光回敬,想著如何猝然出手,一擊成功。

  場面充滿了栗人的無形殺機。

  總壇掌令“崔無毒”突地大聲道:“稟會主,這兩名弟子是死于‘摧心’劇毒!”

  所有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駭然變色。

  “衛道會主”兩眼一瞪,以懾人的音調道:“報名!”

  徐文咬了咬牙,反問道:“上官宏,閣下來此為何?”

  “衛道會主”冷哼了一聲,喝問道:“你是徐英風什麼人?”

  徐文腳步一挪,冷厲地道:“是他的報仇人!”

  “好極了,徐英風藏匿何處?”

  徐文心頭大是震驚,對方竟然是為了父親而來,父親死于開封道上,是“痛禪和尚”下的手,對方何以有此一問?看來與“過路人”一路的那陌生漢子所傳的話,全屬子虛了,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窒住了……

  “衛道會主”再次喝道:“朋友,你還是坦白些的好?”

  徐文嘿嘿地一聲冷笑,道:“上官宏,徐堡主業已死于開封道上……”

  “哈哈哈哈,朋友,你心里很清楚,是嗎?”

  “清楚什麼?”

  “徐英風並沒有死!”

  徐文原來的心念已完全動搖了,但下意識中,卻有一分驚喜,在他而言,這無寧是一個喜訊,他祈望這是事實,父親仍在世間,以父親的一向為人而言,他是不會放過仇家的,父子協力,血仇不難報雪。

  但為了進一步證實,仍追問道:“閣下憑什麼說他仍在世間?”

  “他使的手法,太幼稚了些。”

  “什麼手法?”

  “本會主無意與你歪纏……”

  “‘痛禪和尚’殺錯了人麼?”

  “什麼?‘痛禪和尚’殺人?朋友是存心胡扯麼?”

  “難道不是。”

  “‘痛禪和尚’殺人當不致施毒毀容吧?”

  徐文一呆,這話與西城外所逢老秀才說的不謀而合。

  他完全迷惘了,事情詭譎得令人難信,“痛禪和尚”不是凶手,死的不是父親,照對方語氣,是父親故布的疑陣,然而父親為何不與自己聯絡呢?父子之情,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為這筆血債出生入死?

  心念之中,栗聲道:“閣下想要什麼?”

  “徐英風本人!”

  徐文的心意在剎那之間改變了,對方目前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分,首先得先解開父親生死之謎,然后再談報仇,而這謎,相信“妙手先生”必然把握了關鍵。

  隧道:“在下也正要找他!”

  “什麼,你,找他?”

  “不錯,如他已死,在下是他的報仇人,如他未死,在下更探究真相!”

  “然則朋友與徐英風是什麼關系?”

  “極深,但在下無意告訴閣下。”

  “朋友認為本座會相信你的說詞?”

  “悉聽尊便。”

  “朋友不要后悔?”

  “笑話,在下從不知后悔為何物。”

  “衛道會主”飛快地一閃身,從隨行人手中抓過一柄青鋼長劍,又回到原位置,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徐文口說不悔,現在可懊悔了,不該讓上官宏有持兵刃的機會。論功力,在場的無一是他對手,但相差並不太大,他所傳是“毒手”,如以徒手對兵刃,施展的機會極少,如憑真實功力搏殺對方,一對一可以,如對方聯手,並不樂觀了。由于自己毒殺對方兩名弟子被喝破,使對方存了警易,下手更難,若非如此,“衛道會主”決不會臨時起意借用兵刀。

  事逼如此,他必須有所抉擇……

  “衛道會主”冷冷地道:“以本座所知,徐英風之子曾練成‘無影摧心手’,至于徐英風則未曾,朋友你卻不知道,不過,‘摧心’之毒,一為入腹,一為破膚見血,否則無法致故死命。朋友當知本座言之不謬,現在你自衛吧,本座便要出手了!”

  徐文知道不出手是不行了,鋼牙一錯,攻出一招……

  “衛道會主”的劍術造詣十分驚人,只輕輕一劍,便把徐文的招式封住。

  徐文心頭一驚,再次發招,用足了十成功力。

  兩個當代杰出高手,頓時打得難解難分,聲勢驚人至極。

  徐文全心注意的,是尋隙出“毒手”。但“衛道會主”心存定見,出手決無破綻。

  凌厲的劍風,迫得圈沿的眾高手步步后退。

  轉眼間過了十余個照面,“衛道會主”的劍勢不衰,徐文的內力雖然驚人,但對手不弱,而且占了兵刃之利,竟然半斤八兩,無分軒輊。

  當然,在“無情叟”等一眾特級高手眼中,徐文的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能與會主分庭抗禮,武林中能有几人?更使他們不安的,是徐文的身分,誰也想不出年青一輩中,會有這等高手,會在徐英風一邊。

  徐文明白,久戰于自己不利,退身不難,但不甘心。

  心念動處,驀集畢生功力,連攻八掌。

  勁氣雷動,掌風如濤,“衛道會主”劍勢被滯得揮灑不靈,腳下退了三步。徐文自是分毫不松,暴喝一聲,“毒手”乘機拂出……

  “衛道會主”步步留神,破綻甫露,人已電退數尺。

  徐文左手落空,右掌閃電般疾劈了出去……

  高手過招,講究的是先機,間不容發。“衛道會主”一著失利,想改變形勢便很難,何況徐文的內力在他之上。

  “砰”然一聲,“衛道會主”被震得一個踉蹌,手中劍偏向了一邊。

  徐文“毒手”再度拂出……

  “喪天翁”等一干人物,一見徐文左手動靜,便知這只手含有蹊蹺,就當“衛道會主”身形一踉蹌之際,不約而同地齊發一掌。

  數道撼山勁氣,從不同角度,集中卷向徐文。

  事實非常明白,徐文如不撒手應付,勢將傷在這聯手合擊的掌風之下,而“衛道會主”也必毀在“毒手”之下無疑。但,徐文勢無反顧,“毒手”不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條人影,有如幽靈鬼魅,不知其所自來地擋在“衛道會主”與徐文之間。

  同一時間,徐文的左手,結實地抓在那人影身上,而徐文本身,也被數股掌風掃到擊中,氣翻血涌之中,斜里撞出了四五步,眼前金花朵朵而冒。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來了可怕的對手,他無暇分辨來的是何許人物,身軀倒彈,扑向距他最近的“喪天翁”,他存者毀一個是一個的心里……

  “喪天翁”並非等閒人物,肉球似的身軀一晃,挪出八尺之外,反手便是一掌。

  徐文一扑落空,對方掌風已臨,急切里揮掌相迎。

  “砰”的一聲巨響,徐文落了實地,“喪天翁”跌撞了三四步。

  這時,他才看清,來的赫然是那美艷少婦。

  上官紫薇也跟著到了場。

  天色業已昏黑,但借著天光,在這等高手眼中,辨物並不殊白晝。

  美艷少婦鶯聲嚦嚦地開了口:“他居然練成了‘無影推心手’!”

  徐文心頭大震,這美艷少婦的修為太驚人了,竟然一下便指出自己的“毒手”,但卻不得不佩服“妙手先生”易容丸之奇妙,居然沒有人能夠識破自己是經過易容的。

  美艷少婦這一說,在場的眾人無不悚然動容。“無影摧心手”是“毒道”中最霸道的功夫,相傳,僅二百年前的“鬼見愁”練成過,而今竟出現了兩個又都具有駭人的功力,當然,無人料到“地獄書生”與眼前的“黑面書生”同是徐文一人。

  由于美艷少婦的出現,使場面頓然改觀,只她一人,就足以制服徐文而有余。

  徐文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當目光觸及紅衣少女上官紫薇時,下意識中仍不免一蕩,畢竟這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但,那意念只如輕煙般一閃而散,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美絕少婦的面上。

  群豪虎視既眈,談退身實非易事,可是又豈甘束手待斃?

  走!

  這從未有過的意念閃上心頭,他一向對敵,不管對手如何強勁,他從沒有逃避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了,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下落不明,血仇待報……這些因素促使他的性格一變再變,他覺得必須活下去。

  美艷少婦似乎是全場中身分極尊之人,她現身之后,全場均屏息而待,再沒有人開口,連“衛道會主”上官宏也不例外。

  場面詭秘而緊張。

  美艷少婦銀鈴似的聲音再度響起,但卻有些冷若冰霜之慨:“現在報出你的身分來歷?”

  “強傲對你沒有好處?”

  “哼!”

  “迫我用不人道的方式對付你麼?”

  冰寒的語聲,出自一個美人之口,別有一種異樣的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徐文心里明白,這決不是虛聲恐嚇。

  徐文恨毒地道:“在下不在乎!”

  口里答話,心里已打好主意,身側不遠,便是一株沖天古柏,足有十來丈高,以他學自“白石峰”后怪老人的“旋空飛身法”,沖上古柏脫身,並非難事,這也是他唯一脫身之途。

  美艷少婦再次開口,語者從冰寒變為冷厲;“希望你不要試圖脫身!”

  一句話,如刺般直刺入徐文心里,難道她已覺察了他內心的意圖?”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時機緊迫,不可猶豫,他只有背城借一,盡力一試,如想以本身功力突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心念之中,暗蓄功力,片言不發,陡地如灰鶴般沖天而起,凌空一旋,上了樹梢。全場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這種身法,的確是驚世駭俗……

  就在全場驚呼聲中,另一條影子,閃電般凌空射起,快,快得令人目眩,但快捷之中,不失其美妙,几乎不差先后地與徐文升至同樣高度。

  徐文身形微潔樹梢,疾逾鷹隼地向另一株樹頂躍去。

  “砰”夾以一聲悶哼,起自十余丈的高空。

  場中又爆起一陣驚呼。

  兩條人影,先后落地。先墜地的是徐文,緊跟著一片飄絮無聲而落,她,正是那神秘的美艷少婦。

  徐文摔得七葷八素,躓而又踣,如此三次才勉強站立起來。

  美艷少婦所行無事,只見粉臉更冷了。

  “喪天翁”洪鐘似的聲音道:“夫人功力,今天老夫開了眼界!”

  美艷少婦嫣然一笑,並不開口。

  徐文急憤羞怒交並,差點沒有昏了過去。

  夫人?她是誰?

  徐文一顆心直往下沉,想不到今夜會栽在仇家手中面目遲早會被揭穿,后果當然是不言可喻了。

  他四肌發麻,怨毒几乎使他發狂,血紅的雙目,再次逐一掃過眾人,那樣子像一頭受了傷的猛獅……

  美絕少婦側顧“衛道會主”道:“如何處置?”

  “衛道會主”冷峻至極地道:“要他供出徐英風的下落!”

  “此子桀驁,恐怕不容易取他口供。”

  夫人的“玄玉搜魂”……

  “妾身習成此功,尚未用過,今晚要開例麼?”

  “玄玉搜魂”,徐文沒聽說過,但意識到必是一種極酷毒的迫供手法。美艷少婦自稱妾身,難道她是上官宏的續弦妻子?如果是,上官紫薇該是她的女儿,但怎麼可能呢?少婦的年齡不過二十來歲,上官紫薇至少也有十八……

  上官宏聲言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上官紫薇並未出世,而“修緣”老尼說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親生女,自是后妻所生無疑。難道除美艷少婦之外,上官宏還有妻子?

  他不自覺地苦苦一笑.似自嘲此時何時,還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

  美艷少婦倏地面籠嚴霜,冷冷向徐文道:“你可以開門了?”

  徐文恨極地吼道:“我恨不能把你們這一批狗男女碎屍万段……”

  “住口,你真的不到黃河不死心麼?”

  “有什麼手法只管施為好了,姓徐的死不皺眉!”

  他自動科出身分的用意是不願不明不白地犧牲,至少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報仇不成而付出生命,這比被人揭穿要冠冕些,也是武士的本色。

  “衛道會主”票聲道:“什麼,你姓徐?”

  徐文厲聲道:“不錯,我便是‘地獄書生’徐文,恨不能手刃你……”

  這一報出名號,全場為之大震。

  現在徐文是以本來的腔調發話,先前為了配合易容,是以假嗓子開言,否則不難被對方認出本來面目的。

  “衛道會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本座早該認出你才對!”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也不晚!”

  晚字脫口,人已如疾箭般射向“衛道會主”……

  “砰!”

  夾以一聲悶哼,徐文在美艷少婦素手一揮之間,倒栽落地,口里噴出了一口鮮血,但他倔強地又掙了起來,面目凄厲如鬼。

  “衛道會主”沉聲道:“徐文我們業已兩不相欠!”

  這話是指徐文當初為他解了“摧心”之毒,而他也放過徐文一次而言。

  徐文凄厲地道:“不錯,你盡可下手就是!”

  “現在說出你父親的下落?”

  “辦得到嗎?”

  “那可由不得你!”

  “殺剮聽便,姓徐的學藝不精,落入你等之手,決不皺眉!”

  美艷少婦冷哼了一聲,細指暴彈,一縷稅風,呈蒙蒙白色,射向徐文。

  徐文狂嚎一聲,翻落地面,一陣陣蝕骨挖心的痛楚,使他在地上滾扭翻騰,絞發裂衣,只片刻工夫,便成了一個血染泥污的半人半鬼形。

  紅衣少女上官紫薇幽幽地喚了一聲:“娘!”

  美艷少婦修眉一瞥,道:“什麼事?”

  “解了他!”

  “什麼,解了他?’”

  “是的。”

  “你忘了你大母慘被烹食的血仇?”

  “娘,我欠他一筆人情!”

  美艷少婦目光轉向“衛道會主”,似在探詢他的意見。

  “衛道會主”瞟了一眼紅衣少女,然后沉重地一點頭道:“依薇儿的意思吧!”

  美艷少婦一抬手,虛空點出三指。

  徐文慘哼頓止,但人已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仍在斷續地抽搐著。

  “衛道會主”洪喝道:“徐文,願意開口麼?”

  徐文咬緊牙關,悶不吭聲。

  “衛道會主”面上的疤紅了,眼中射出了栗人的殺芒,厲聲道:“徐文,本座仍有辦法使你開口!”說完,向身后侍立的劍土一擺手,道:“先卸下他的毒手,然后押回總壇!”

  “遵令!”

  兩名劍士恭應一聲,欺身上前,其中一名舉起長劍向徐文左臂揮下……

  “徐文狂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只一滾閃開了劍鋒,就地旋身,“毒手”點向那劍士的足部。

  “哇!”

  慘嚎栗耳,那劍士倒地而亡。

  “你敢!”

  喝聲比慘號慢了半秒,悶嚎又傳,徐文被“衛道會主”一掌震得騰飛兩丈,落在一叢花樹之前,口中鮮血狂涌,意識一陣一陣地模糊……

  這種死的滋昧,他已嘗過不少次。

  紅衣少女開了口:“爹,放了他吧!”

  “你說什麼?”

  “孩儿請求爹爹放了他!”

  “為什麼?”’

  “還他的人情!”

  “丫頭,你別太任性?”

  “孩儿以后再無所求。”語意竟然十分堅決。

  徐文聽覺還未喪失,心頭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衛道會主”嚴峻地道:“辦不到!”

  紅衣少女粉腮一慘,掉下淚水,螓首直垂到胸際。

  美艷少婦愛憐地看了紅衣少女几眼,向“衛道會主”道:“就依了她吧!”

  “衛道會主”大聲道:“依她!依她!什麼都依她!若非你如此驕縱,怎會發生陸昀那兔崽子……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

  紅衣少女嚶嚀一聲,哭了起來,轉身……

  美艷少婦橫身把她摟在懷中,厲聲道:“妾身已挑了“聚寶會”總舵,夠了!”’

  “衛道會主”似乎感到如此態度不大恰當,面色緩和了些,歉意的眼光朝美艷少婦一瞥,道:“徐英風狡詐如狐,總不能輕易地放了這線索?”

  “你的目的是找到徐英風?”

  “夫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放了他並無大礙。”

  “這我就不懂了?”

  “妾身廢了他的功力,放他走路,他必然會去找他父親……”

  “哦!”

  “衛道會主”恍然而悟地“哦”了一聲,接著又道:“還是夫人有見地!”

  美艷少婦一撇櫻紅小嘴,嬌嗔道:“不須你稱贊!”

  徐文雖已陷于昏迷狀態,但對方的話仍聽入耳中。暗想:對方以自己為引路人,找出父親下落,豈非做夢,父親的生死,還是一個謎……

  “夫人,就這麼辦吧。”

  美艷少婦遙遙伸指連彈,徐文但覺勁風襲來,穿經走穴,真氣隨之消散,但神智反而清醒了……

  “撤退!”

  一聲令下,但聽嗖嗖連聲,頃刻間走了個罄盡。

  徐文轉側了一下,只覺全身骨節宛若被拆散了般的,劇痛難當,氣力毫無。

  他仰面望著星天,片刻間,他感到比死還要痛苦,功力被廢,生不如死,一切的願望,都成了鏡花水月,剩下的,是無邊的恨。

  夜,像是無窮無盡,內心的痛苦,加上肉体的劍傷,一分一秒,毫不放松地折磨著他,他感覺自己是置身在煉獄里,心靈與肉体雙重地被熬煉。

  星宿由密而疏,最后天空成了一片灰蒙。

  天快亮了,然而他似乎已失去了天明,永遠被置在絕望的黑夜里,沒有指望,沒有安慰,甚至連可以想的東西都沒有。

  功力喪失了,與普通人沒有兩樣,剩下一雙“毒手”,于事何補呢?

  完了,一切都幻滅了。

  他想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嗎?讓“仇恨”慢慢腐蝕生命嗎?

  但一個聲音發自心的深處:“徐文,你不能想到死,還不是時候,父親如果真的不死,你會看到仇人授首,還有母親,你得見她一面……”

  天終于亮了,不久,陽光照上了他麻木狼藉的軀体。

  多麼像一場噩夢,然而這夢還繼續著……

  他艱難地坐起身來,功力已廢,用內元療傷是不可能了,只是隨身的傷丹還在,保命還有余,他取出傷丸,納入苦澀的口中,費力地吞了下去。

  一個時辰之后,他可以行動了。他像幽靈般似地挪動軀体,到庭角假山池邊,先以“復容丸”除去了易容,然后淨了血污,衣衫已在受“寶玉搜魂”的酷刑時抓得成了些披掛的布條。

  他走向后院,終算找到了一套家丁穿過的舊衣褲,草草地換了上身,尋了些銀兩,那是已死的“二胡子”留下的。

  然后,他舉步向外走去。

  他知道“衛道會”必然暗中派人跟蹤自己,因為對方以為自己必然會去找父親。其實天知道,父親是生是是死,還是一個極大的謎。

  他像游魂,茫然地出了南召城,順著大道,走……

  走!走!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向何方。

  開封之行,他連想都不想了,這樣子能見故人嗎?

  正行之間,數騎駿馬疾奔而至。

  “滾開!找死麼?”

  他吃了一驚,慌亂地朝路旁閃讓,疾風帶得他滾倒黃塵里。

  “啪!”

  背上吃了一馬鞭,奇痛徹骨。馬儿馳過去了,卻留下刺耳的唁罵聲:“走路不帶照子,找死!”

  他站起身來,扑了扑身上的灰塵,付之慘然一笑,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了。

  陽光普照大地,四野一片清明,然而在他的眼中,卻是一片灰暗,沒有一丁點光明的影子。

  驀地——

  一聲熱切而驚喜的呼喚,傳入耳鼓:“弟弟!”

  徐文全身一顫,他已知道碰上的是誰,他恨不能有個地縫鑽下去。窒了片刻,他抬起了頭,眼前,站著一個嫵媚誘人的倩影——“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驚愕地注視著徐文,激動地道:“弟弟,你怎麼了?”

  一時之間,徐文腸回肚轉,“天台魔姬”仍是以前的“天台魔姬”,除了稍稍憔悴之外,一樣的美艷、誘惑、風姿撩人,而自己,僅一夜之間,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像見到了親人,鼻孔里酸辣辣的。他此刻需要慰藉,需要幫助,他知道“天台魔姬”對自己的痴情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信賴的,他想抱住她,他想哭,然而,他猛省到自己已非從前的“地獄書生”,只是一個平凡人,說難聽點,像一條喪家之犬,強烈的自卑,與天生的傲性,使他脫口叫了一聲:“別理我!”

  他的內心相當痛苦,但他願吞下這杯苦酒。

  他已不能享有她的愛,不配接受她的情,殘酷的現實,不許他存什麼奢望。

  “天台魔姬”顯然大吃一驚,愣了片刻,才栗聲道:“弟弟,你是怎麼了?”

  他壓抑住將要爆發的情緒,忍下了滿腹的哀傷,故作冷漠道:“沒有什麼!”

  “但你的神情不對?”

  “我說別理我。”

  “弟弟,你……”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成了鐵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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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lintwn 發表於 2013-9-4 11:47 AM

第十四章 愛清苦杯



  徐文功力被美艷少婦所廢,游魂于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與喪志的壓迫下,要“天台魔姬”別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一片鐵青,喉頭被填住,說不出話來。

  徐文見對方的神情,內心痛苦万狀,但他不能不如此做,這份情已無法繼續下去,武功已失,今后生死茫茫,豈可誤人終身。

  他咬緊牙關,故作冷漠無情地道:“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結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內已蓄滿了淚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視我為路柳牆花,不屑為伴,可是……我……我決沒有任何讓你蒙羞的行為……”

  淚水,終于滾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帶雨,徐文几乎無法堅持下去,然而強毅的性格,使他鐵定心腸,把目光望向天邊,淡淡地道:“一切結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錯,凄厲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無情麼?”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麼也沒有給她,甚至一句体貼的話都沒有回報過,即使“天台魔姬”放蕩不羈,白壁有瑕,但這份痴情,也足以原諒她。可是,現實逼使他不能接受這片情,他不能誤她終身幸福,這,也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啊!

  痛苦,有增無已,他感到無以自處,太決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徐文,你開口啊!”

  聲調,充滿了凄苦與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緒,硬起心腸道“我無話可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方的心里,都被一種不同原因產生的痛苦剝蝕。

  最后,“天台魔姬”在一聲顫人心弦的長歎中開了口

  “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該這樣,我曾說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並不想占有你。是的,昔日,你鐘情于紅衣少女,現在你屬意于蔣明珠,我為什麼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愛你所愛的,與她結婚,但請你……別……如此待我,我曾經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敗了我……辦不到啊!……”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再次滾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著真摯的純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痙攣、抽搐,他想擁抱她,吻她,向她說出實情,向她道出心聲,可是他沒有這勇氣,他必須顧及不堪收拾的后果。

  肉体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連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這心靈上的負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難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絕她,自己一個人飲下感情的苦杯,即使這痛苦是永恒的……

  “大姐,你知道我們無法結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結合,只希望保持這一份情感!”

  “大姐,你該另覓幸福的歸宿。”

  “除了你,我沒有幸福!”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

  “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絕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聲而呼,隱藏的痛苦,終于從言語中宣泄出來。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靜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沒有逼你,你可以和蔣明珠白頭偕老……”

  徐文厲聲道:“我不會和她結合,不會,永遠不會!”

  “你另有所愛?”

  “沒有!”

  “那為什麼?”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沒有說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過份抑制情緒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松地道:“弟弟,你怎麼樣?”

  “沒有什麼,只請你別再理我!”

  “莫非為了你的‘毒手’?”

  “這……這……就算是吧!”

  就算什麼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淚痕斑駁的粉頰,挪了挪腳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驚愕,繼而領悟了徐文的心意,憂傷的面上,綻開了朵看來還不太自然的笑花,嬌軀一挪,緩緩迎了過來……

  就當雙方即將接觸之際——

  徐文的理智突地從混亂的激情里升抬起來,他自問:我是在做什麼?

  這一絲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決心。

  那雙手伸作環狀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著向后退了兩個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氣,從苦心深處涌起,遍及全身,四肢有發麻的感覺……

  像是一線期待著的陽光,甫從云隙顯露,又被更厚的烏云淹沒了。

  她有一種被侮弄的感覺。

  但,誰知此刻徐文內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絕了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舍棄了本該享受的同情,為什麼?他不懂嗎?懂!為什麼?因為他實在愛她!他愛她,該維護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犧牲她,這便是愛情的真諦,因為愛是犧牲而非占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麼?”

  他沒有分辨,他必須硬起心腸,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豎起白旗,便將一敗涂地。

  “天台魔姬”像一頭被觸怒了的母鹿,原來的柔順消失了,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恨與羞怒,咆哮著道:“徐文,你是個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沒有答腔,盡量控制著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纖手倏揚,厲聲道:“徐文,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你!”

  徐文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他心里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決承受不起這一擊。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麼,可是又說不出來。

  “天台魔姬”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用你的‘毒手’,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是嗎?”

  徐文眼一閉,道:“你下手吧,我不還手!”

  “你以為我不敢麼?”

  “沒有,我……我……”

  “徐文,你視我為敗柳殘花,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糞土!是的,我不知自愛自重,我無恥,在沒有認清你真面目之前,毫無保留地奉獻全部情感……”

  淚水隨聲音滾落。

  徐文在心里大叫:“姐姐,我是愛你的,不錯,我曾經一度輕視你,但現在不,我真正的愛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挾以一聲慘哼,徐文被一掌震出兩丈之外,栽倒在路邊草叢里,口血,像泉水般涌了出來。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會真的不還手,也沒有運功抗拒,否則以自己的功力,無論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傷吐血。

  徐文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草叢里,沒有怨恨。他想,這也該是一種償還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麼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徐文把心一橫,慘厲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氣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不繼續下手?”

  “你……”

  “你不敢麼?”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遠比男人來得強烈,她當然夢想不到徐文的功力業已喪失,認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絕自己的痴情。

  心念至此,她覺得再也無法忍耐,即使真的毀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一躍而前,粉腮罩了一層恐怖的殺機。

  徐文見她的神情,不由驚魂出了竅,轉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后會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厲聲道:“徐文,別裝模作樣了,否則你后悔無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會后悔!”

  “好,讓你永遠很我吧!”

  話聲中,纖掌一揚,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沒有動彈,雙目暴睜,口角掛起一抹慘笑,他准備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勁而止,顯然,她只是氣憤,而並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話,情勢立可改觀,但,他狠起心腸不表明,反而冷聲道:“你下不了手麼?”

  “天台魔姬”毫無轉衰的余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個性,決不會有什麼詭計,這種決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云大起。猶豫了片刻,終于收回了手掌,緩和了聲音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不為什麼,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永遠離開我,永遠的……”

  “徐文,別自以為怎麼了不起?”

  “我沒有說我了不起!”

  “你干嗎裝死不起來,那一掌能傷得了你堂堂‘地獄書生’麼?”

  徐文這才發覺自己的傷勢竟然已不療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來,心中的驚異莫可言宣,他確實地感覺到本身有某種潛在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使自己的傷勢復原,這力量也使自己几番死而復生。為什麼?自己並未服食什麼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這多麼奇怪的現象?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說話呀!徐文!”

  “要說的都說了!”

  “你真的絕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

  “好美麗的謊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認識你了……”

  徐文心頭一慘,從牙縫里進出四個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馳而去。

  徐文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語著:“我……也該走了!走向何方?”

  驀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傳來兩聲栗耳的慘哼。

  徐文心頭一震,作勢就待彈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業已喪失,不由頹然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些殺伐爭斗之事,已經沒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見身前地上,投映著一條修長的人影,一抬頭,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不知何時,身前站了一個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學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離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風的儿子,若非‘衛道會’兩個釘梢的透露出來,老夫几乎錯過了,真是天網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兩聲慘哼,便是發自兩名釘梢者之口。

  徐文栗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秀才嘿嘿一陣冷笑道:“你會知道的。聽說你很倔強,也很能熬刑,目前你雖已失去了功力,但我們仍得換個地方慢慢地談……”

  說話聲中,褪下外衫,把徐文連手帶腰一繞,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樹林奔去。徐文根本無力反抗,一任對方擺布。對方用外衫捆繞他的目的,是顧忌那雙“毒手”,這一點,徐文是明白的。

  穿過森林,老秀才並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風馳電掣,簡真有如御風而行。顧盼間,眼前現出一條大河,浪花翻滾,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邊,老秀才剎住身形。一只烏篷大船,系在岸邊。老秀才一躍登船,把徐文朝篷艙內一丟,然后解開纜索,船順流而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航行了多遠,船身的顛簸停了,老秀才進入艙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徐文木然起身,順勢在身側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風的儿子?”

  “不錯!”

  “徐英風匿身何處?”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麼?”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麼‘玄玉搜魂’還要夠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餘悸猶存,只是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廢,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終歸是死,既落入對頭手中,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過一死!”

  “你錯了,你別打算解脫,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點你數處‘陰穴’,使你四肢半廢,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然后再以藥物消失你的記憶,你將忘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一切的一切,放置你于鬧市,憑人類求生的本能,你會活下去,乞討終生……”

  徐文五內皆裂,大喝一聲;“住口!”

  老秀才自顧自地說下去道:“然后,每逢日中,你會發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亞于‘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扑了過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聲,一道勁風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續道:“當然,為了免貽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小爺后悔給你解藥……”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償你父親的罪惡千万一,對你,老夫用不著存惻隱之心,也無須談武林道義,江湖規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聲道:“你與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齒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現在你說,老狗匿身何處?”

  徐文厲聲道:“你休想小爺會告訴你什麼!”

  “小子,一人為惡,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說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辦不到!”

  “你會說的,老夫有辦法使你開口……”

  徐文意識到非人的酷刑,又將臨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無,想自殺都辦不到,他不怕死,願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現世終生……

  忽然,他發現艙壁上突出一枚兩寸長短的鐵釘,正對自己的右太陽穴,距離不到數寸,只要自己一偏頭,結束生命最便當不過。

  這一發現,使他平靜了,他必須設法移轉對方的注意力。

  于是,他開了口:“閣下是姓藍麼?”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著又遭:“閣下叫藍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並非藍少臣,如果藍少臣還在世的話,他的做法與老夫一樣!”

  這麼說來,舅父藍少臣業已不在人世,那這老秀才是什麼來路呢?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機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以圖自殺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聲道:“小子,你聽說過蘇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脫口道:“豈只聽過,不久前還見過。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對方何以會知道大母的名字?為什麼問起她?對方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來,激動万狀地吼道:“你……見過她?”

  徐文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錯!”

  “她……沒有死麼?”

  “閣下與蘇媛是何關系?”

  老秀才不答所問,猛可里抓住徐文雙肩,連連搖撼道:“說,她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機會,徐文功力雖廢,但“毒手”仍在,只消一舉手,便可使對方中毒,只是前車之鑒,這老秀才內功深厚,已達通玄之境,中了“毒手”,並不會立時受制,自己功力毫無,解藥又在身邊,對方盡可從容搜出解藥,然后擺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這轉念的剎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覺,松手后退。

  機會就這樣消失了。

  徐文仍執著原來的打算,利用艙壁的鐵釘刺穿太陽死穴,以求解脫。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動,目瞪如鈴,一瞬不瞬。如此修為高深的人,竟有些氣促,可以想見他激動的程度。

  “小子,說,你在何處碰到‘空谷蘭蘇媛’?”

  徐文裝著不經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陽穴對正了那枚突出的鐵釘,距離近及兩寸。現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麼都解決了。

  老秀才當然做夢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圖.只怒獅般瞪視著他,等待答覆。

  雖然大母與父親業已恩斷義絕,成了生死冤家,但他豈能說出她的下落,以貽禍于“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徐文冷厲地道:“不說!”

  “你想死?”

  “小爺並沒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給你點顏色……”

  徐文鋼牙一錯,就待向那鐵釘撞去……

  驀在此刻——

  一聲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傳來:“徐英風,你可以現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變,躥出艙外。

  徐文心頭劇震,一時之間,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有人喝叫父親現身。他連想都不想,站起身來,推開蓬窗,只見三只小舟,緩緩向大船迫來。第一只舟上,並肩站著“衛道會主”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測的美艷少婦,第二只舟上是“喪天翁”與“無情叟”,第三只舟上是“痛禪和尚”與“彩衣羅剎”,操舟的全是黑衣壯漢。

  “衛道會主”上官宏厲聲大叫道:“徐英風,今天你插翅難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們,此地沒有徐英風!”

  “喪天翁”雷鳴也似的聲音道:“閉上你的嘴,別吠了,叫那老狗出來!”

  徐文腦內靈機一動,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美艷如廢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尋出父親的下落,老秀才殺了兩名釘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釘梢的傳出息訊,對方才跟蹤而至。

  雙方的目的,都在找父親,只要雙方弄明了事實,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掃,發現這里是一個數畝大的回潭,兩側高峰夾峙,雖是白天,仍陰森之氣迫人。

  正面橫著屏風也似的一座蒼岩,正當兩峰之間。水流到此。被岩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卻在右前方,由于水道狹窄,白沫飛濺,浪花堆涌,聲勢驚人。

  徐文當機立斷,寧死水中,也不願再受仇家折磨,這機會,他不能放過。于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對小舟的一面,托開了舷窗,攀援而出,不聲不響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靜,水下卻漩力驚人。

  徐文並不諳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帶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內功逼住呼吸,水朝口里直灌。

  他本能地掙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掙扎只是徒勞,一連几漩,便失去了知覺,迷蒙中,似已被水流沖出水口。

  一陣刺骨奇寒,使他蘇醒過來。睜眼一看,晚霞滿天,自己躺在冰涼的岩石上。陣陣山風,觸体生寒,耳畔隱聞“呼轟”水聲,一時之間,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確定自己真的沒有作了波臣,呼吸,肉体上的感受,都非幻覺。

  于是,他駭異地坐起身來,才看清自己躺臥之處,是絕谷邊緣,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淵,那條河,在谷底有如翻滾的巨蟒。

  這是什麼地方?

  自已被何人所救?

  當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會飛上這絕壁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響在耳邊:“本師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來,只見丈外一塊突岩上,端坐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師祖!這從何說起?

  自己哪來的師祖?

  家門習藝,連師父都沒有,而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卻自稱師祖,豈不怪哉?

  徐文驚訝困惑地向后退了一步,莫知所語。

  老人又開了口;“難道你師父沒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張口結舌地道:“師……父,晚輩沒有……師父!”

  老人雙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臉上充滿怒意,大喝道:“你沒有師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輩本是投水自盡,不知道……”

  老人碧綠的目芒朝徐文一連几繞,厲聲道:“你的‘無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看來此中大有蹊蹺。

  “先父!”

  “什麼?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來此?”

  “這……”

  “‘毒經’呢?”

  徐文如丈八金鋼摸不著頭腦,一連串的問話,使他如墜五里霧中。

  “老……前輩是……”

  老人白眉連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他不敢欺師,竟敢違命娶妻生子,可是這……”說到此處,突地喝問道:“那孽障几時死的?”

  “孽障!誰?”

  “傳你毒功之人!”

  “先父麼?……他死于數月之前。”

  “哼!”這一聲冷哼,悠長凄厲,怪腔異調,徐文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麼事,做夢麼?不像,真的麼?太荒誕了。

  老人緊繃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怒氣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誡……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訥地應道:“是被仇家所害,不過……”

  “不過什麼?”

  “近日又有跡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間!”

  “他曾向你提及師門的誠命麼?”

  徐文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會到這‘九轉河’來?”

  “晚輩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圖自盡……是老前輩相救麼?”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語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損,喪失了記憶?否則怎會如此?”

  “功力被封”四個字使徐文心頭一動,自己明明功力被廢,而老人卻說被封,這“封”與“廢”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間,下意識地一提氣,猛感內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經恢復了……

  內心的震驚,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老人說自己“功力被封”,無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來這老人又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他自稱師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親的師尊!

  老人一招手道:“進來!”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驚異地發覺老人跌坐的突岩之后,是一個石洞,原先被老人擋住視線,同時全神專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沒有發現。

  他略一躊躇之后,彈身上岩,向洞內走去。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出入,洞徑幽暗而狹窄。進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現一間寬廣的石室,几桌椅木,全系石制,居中,擺著一個香案,竟然也香煙裊裊,明燈娓娓。

  老人卻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腳跨入,他便開聲朗喝道:“祖師神位在此,還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觸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見赫然刻著:“万毒之祖鬼見愁黎煜之神位”十二個驚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記起“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曾說過,“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一個叫“鬼見愁”的練成過,久已失傳。看來自己誤打誤撞地撞到師門之內來了。

  當下,驚喜參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后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稱:“不肖徐文,叩見師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來!”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著老人。

  老人激動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親呢?”

  “徐英風!”

  “你不是本門弟子!”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傻了,他生平從未經歷過這種離奇的場面,老人一見面自稱師祖,現在又說不是他門中弟子,看來一切肇因于“無影摧心手”,可是父親當初如何獲得“毒經”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閉目凝思了半晌,睜眼道:“你聽說過伍尚這名字麼?”

  “沒聽說過!”

  “你見過‘毒經’麼?”

  “沒有!”

  “你如何練成這‘無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親練成了‘毒手’麼?”

  “據晚輩所知,他沒有。”

  “他根據什麼口授的?”

  “聽提及是一部‘毒經’!”

  “他有沒有提及‘毒經’的來源?”

  “沒有!”

  老人閉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對方在想什麼,也不知對方將如何處置自己,只是,他意識到不會有性命之憂,最令他感到振奮的是功力已復,他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沉默!

  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開口,徐文漸漸不安起來

  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里祝禱道:“第十二傳弟子万有松,通誠于祖師座前,為維本門一脈不斷,弟子從權擅專,伏析鑒察。”

  祝禱畢,起身到香案左邊站定,沉凝十分地問徐文道:“徐文,你父親應是本門第十四代傳人,你,是第十五傳,現在上香下跪!”

  徐文錯愕莫名,看情形已無選擇的余地,老人不知憑什麼認定父親是第十四代傳人,既然有這名份,自己還有什麼話可說,單只救命復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絕對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轉身上步,恭謹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這誓該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門規矩,朗聲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師恩典,收歸門下,誓以此身為本門獻,恪守門規誡律,如有違背,天厭之。謹誓。”

  老人又洪喝道:“聽宣!”

  徐文長跪垂首,沒有應聲,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老人万有松已肅穆無比地接下去道:“本門為万毒之門,以濟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義為依歸,鏟奸鋤惡,扶弱抑強,不附惡,不從邪,可願凜遵?”

  徐文恭應道:“矢志凜遵!”

  “聽誡!”

  “弟子恭聆!”

  “一誡奸淫,二誡偷盜,三城濫殺,四誡助惡。可願凜遵?”

  “謹遵!”

  “聽律!”

  “弟子恭聆!”

  “欺師滅祖者死!妄傳毒技者死!宣泄門秘者死!恃技悖義者死!可願凜遵?”

  徐文悚然應道:“謹遵!”

  “孩子,可以起來了!”

  徐文轉向万有松,叩首道:“參見師太祖!”

  “免禮。起來!”

  徐文這才站起身來。老人此刻顯得慈祥無比,目中栗人的碧芒蕩然無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話要告訴你!”

  “謝坐!”

  “先報出身來歷!”

  “弟子徐文,‘七星幫’幫主徐英風之后,一脈單傳繼承家學,別無師門。”

  “好,孩子,仔細聽著:本門稱為‘万毒之門’,祖師便是武林至今仍傳名的‘鬼見愁’,諱黎煜。本門是代代單傳,每代只收一名傳人,這是祖師遺下的規矩,決不容違背,所以律令中有妄傳毒技者死一條……”

  “師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動?”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傳人……”

  “祖師爺有關于收傳人的遺示,這也可以說是本門的一段秘辛,祖師在二百年前,無意中發現這一座被‘九轉河’圍繞的絕峰秘洞,于是便從此自誓歸隱,經歷半甲子潛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極,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滅,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歸隱,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話鋒至此一頓,接著又道:“于是,祖師想出了一個撞緣的妙法,把自己所學,錄成了兩冊秘笈,上冊附以箋條,說明得此笈者,須潛心參修,十年之內,如能有成,可來此間拜師,修習下冊……”

  “哦!”

  “祖師把上冊和箋條,用魚皮袋裝妥,投入河中。當然,也許碰不上有緣的人,也許從此流失,但祖師把這心願,付與一個‘緣’字……”

  徐文聽得大是神往,不由脫口道:“結果碰上了?”

  万有松老人點了點首道:“當然,不然本門焉能延續到今天。”

  “請師太祖說下去?”

  “六年之后的某一天,祖師正巧在河邊打魚,忽見一具屍体漂來,撈起來一看,尚未斷氣,身邊赫然帶著那半本‘毒經’,經救活之后一問,果然那人是謁師而來,因路徑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驚“啊”了一聲。

  “祖師當時喜之不勝,立即收為傳人,並開了‘万毒門’這門戶,並立下誡律,同時顧及到‘毒道’不同于‘武道’,動輒便毀人性命,人心難測,如對門人不加限制,勢必因良莠不齊而造成浩劫,是以規定每代只傳一人……

  “祖師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師阮元良。由于阮師公的遭遇,使祖師悟出了一個測驗人心之方,凡獲得上冊‘毒經’而成傳人,必須在‘九轉河’上游投潭,經歷一劫,然后才有資格正式入門……”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順流而去,不為發現呢?”

  “不會!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會被推上河灘,祖師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勢裝有特制巨網,到此必被網住,可稱万無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見面就自稱師祖,原來認為弟子是投水入門而來……”

  “孩子,這便是緣啊!”

  “恕弟子繞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豈非斷了本香緣?”

  “問得好,這便是祖師所謂‘撞緣’,如無緣,本門使中斷了。”

  “這豈不……”

  “祖師法度,決不容更改。”

  徐文倒咽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為禍武林,其人根本無意入門,又將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師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后三年,命上一代的傳人,出山考察。因為“毒道’屬于奇門,得此道者,必會風傳武林,不難發現,如所傳非人,可按誡律處置,然后就地收回‘毒經’,另覓傳人。考察滿意之后,便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達,傳以下冊玄功,如此周而復始。”

  “這麼說來,本門當是固定的有兩代在山同參?”

  “一點不錯!”

  “請問第十三代?”

  “這是我的推斷,十三代傳人伍尚,在‘撞緣’之后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而有緣人便有你父親徐英風,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無法回山,你父親又已遇害,天幸師祖有靈,引導你來!”

  徐文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老人的推斷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親得‘毒經’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門,而他的作為,完全干犯師門大忌,如果第十三代傳人伍尚還在人間,總有一天他要受門規制裁……

  心念未已,只聽老人万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傳你本門‘毒功’,如果在世,必受追究。”

  這話說得嚴厲無比,徐文只好唯唯稱是。

  老人話題一轉,道:“你練成毒功之后,有否濫殺無辜?”

  徐文庄容道:“弟子自問還沒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據武林耆老相傳,‘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祖師一人練成過……”

  “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傳人,都……”

  “那又不對了,‘無影摧心手’載于上冊,是上冊上最艱深的一課。每一代傳人在回山入門的十年限期之內很少有能修煉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林中白無法知曉,而回山之后,雖一切大成,但已屆尋繼承人之期,事實上已無法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傳人,如你,是很難得的了。

  “設使‘毒經’不慎而遺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將在得手之后慘死!”

  “為什麼?”

  “該冊子本身含有劇毒,只要用手觸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內不治。”

  徐文打了一個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冊內附箋,注明解法,那箋在得經之后,跪讀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為本門傳人,甚或習成本門秘功……

  徐文內心十分歎服祖師當年設想之周到細密,准此而論,父親並非第二次得經之人,如果是,豈不毒發而死,這證明父親是第十三代掌門伍尚所揀的傳人,可是他的作為,業已犯了師門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禍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門歸宗,這簡直像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軒,道:“孩子,為師太祖的為你解開封功奇穴之際,發現你內力驚人,這與你的年齡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個叫‘玉面俠’朱公旦的老前輩輸以功力……”

  “你拜他為師?”

  “沒有,絕地巧逢,他托弟子辦事,給弟子輸功脫困!”

  “啊!原來如此,你的內元,已達百年之高,修習本門上乘絕學,必事半而功倍,現你秉賦,一年可成!”

  “一年?”

  “怎麼,孩子,你嫌長麼?每一代掌門,最少者是五年為功。”

  “恕弟子無狀!”

  “家無常禮,用不著如此講究!”

  “據說‘無影摧心手’一旦練成,終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確如此,如修到上乘,則毒之收發由心,平時與常人無異。這些不必多問,你自然知曉!”

  “是!”

  “現在你可以開始服勞了,右邊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邊第一間為師所在,第二間是練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課明晨開始!”

  “遵命!”

  到目前為止,他仍有些夢幻的感覺,因為這遭遇太離奇了,太令人難以相信,如果世間真的有所謂奇跡,這便是奇跡了。

  洞中無日月,時光逐水流!

  徐文廢寢忘餐,矢志苦修,有時數天不食煙火。

  這一天,他進練功室,直趨老人身前,歡然叫道:“師太祖,我練成了!”

  日久月長,朝夕相晤,老人與他之間的隔膜完全消失,相處有如祖孫,所以在態度言語之間,已沒有什麼拘束。

  老人手捻頷下稀疏的白須,笑逐顏開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預期提早了一半!”

  徐義可不曾計算過日子,自己也覺驚奇地道:“是半年麼?”

  “不錯,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悅,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來,心里也升起一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離開。先時不覺,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許久的仇恨之心,又活躍起來。

  “孩子,你下山之后有几件事要做……”

  “文儿恭聆訓誨。”

  “第一,尋回‘毒經’,相機物色第十六代傳人。”

  “是!”

  “第二,務必查明你祖師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儿一定辦到!”

  “第三,查明你父親得經而未來山入門的原因。”

  提到父親,徐文心頭一緊,但仍恭應道:“文儿記下了,師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現在已是百毒不浸,為了行道濟人,你帶些藥物隨身應用,藥架上你可以自己揀選。再則十年之內,你必須回山一次。本門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傳子,必須依祖師遺訓‘撞緣’。你,可說是並派以來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經過了水厄……”

  “謝師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過霸道,如非對方有必死之道,不許輕用!”

  “遵訓諭!”

  “另外藥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師所留,你可帶一粒在身上,違犯本門死律者服之,這是家法,決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應了一聲:“是!”

  他想,父親如果真的在世,確有資格服這“法丸”,身為人子,難道……

  “此峰三面絕壁環水,僅有后峰一條秘徑可出,現在你看著……說著,在地上畫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記在心。

  “話已說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臥室,徐文百感雜陳,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經歷,在心頭重溫了一遍,只覺疑云重重,詭譎万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親。

  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門中誡律森嚴,何以自處呢?

  祖師伍尚失蹤已十余年,人海茫茫,何處去找尋?

  “毒經”定在父親身上,如他不死的話,如他不幸。如何著手……

  陡地,他想起了“過路人”所施的“閻王今”劇毒,那毒是本門配方之一,莫非“毒經”是落入對方之手?這太可能了!但得經之人,百日之內必毒發身亡,這事情可就相當辣手了。

  他也想到“無影摧心”之毒,除了業已練成了“金剛神功”之人外,無人能抗,除本門解藥外,無人能解;預含解藥在口,在藥丸未化盡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毒,自己所遭遇的“過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輩當然不可能都練成了武學極致的“金剛神功”,那他們都有解藥麼?解藥何來?

  這蹊蹺,他想不透。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對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這謎底必須揭穿。

  ……一宵易過,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別師太祖万有松,循秘徑出山。

  他毫不考慮地取道奔向開封。

  許多重大的謎,要從“妙手先生”口里解答。雙方約期是一月,現在半年過去了,蔣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長,也不太短,詭譎的江湖,會起多少變化呢?

  到了開封,如果蔣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將如何答復?“毒手”,自修習了本門上乘秘功之后,業已收發由心,不致為害,當初之約是“毒功”散日,即踐約之期,現在“毒手”已無須散去,是否算數呢?

  想到蔣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一蕩,可是另一個倩影出現了,那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廢,故意給氣走的,她現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這一天,到了郾師,他先覓店打尖,換了衣飾。他已不須任何掩飾,一襲白色儒衫,方巾錦履,使他成了一個秀逸絕倫的美書生。

  他從前不時出現在眉目之間的乖戾之氣,因修習上乘武學而徹底地消逝了,所不同的,是在運用本門心法雙目會泛碧芒,這是無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門的特征。

  入夜,他一個人在房內自斟自飲……

  突地——

  隔壁房內傳來一聲駭極的呼喊,接著是一陣腳步雜沓之聲。看來是房客廳見呼喊而涌向這邊。

  “怎麼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會遭遇橫死?”

  “小的失蹤了,老的死了,這官司怎麼打……”

  “本來就不是好路道,白日里那妞儿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來說,根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著酒。

  “呀!這是什麼玩意?”

  “好好一面玉玨,怎地穿了三個窟窿?”

  “朋友們,這玩意儿是江湖信物之類的東西,看來是江湖仇殺,出門在外,少惹是非為妙……”

  “啊!”

  “哦!”

  不知是誰說了那几句話,看熱鬧的房客,怕引火燒身,紛紛散去。

  “玉玨,三個窟窿?”

  徐文自語了一聲,驚得跳了起來,一彈身飄出房,只見隔壁房門大開,三三兩兩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縮,流連在天井里,店主與兩個執燈的店伙,木雞般呆立在房門口,似乎已沒了主意。

  徐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一頭沖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房中地上,躺著一具白發皤皤的青衣老婦屍体,血漬侵殷殷,流了一地。屍旁,拋著一塊玉塊,正是方才眾人喊嚷著穿了三個窟窿的東西。

  徐文撿在手中一看,不錯,是“天台魔姬”隨身所帶的信物“三指塊”,從衣著來看,死者是她師父“三指姥姥”無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說一老一少,那少的當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連眼都直了,房內靠窗的牆上,被穿了無數小孔,每三孔自成一組,這正是“三指姥姥”的獨門絕藝“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跡。

  “三指姥姥”的名頭,在武林道上可說是拔尖一流,功力僅略遜于“痛禪和尚”,“三指塊”所至,黑白咸服,是誰能殺得了這不可思議的女怪杰?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發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則以現場的情況而論,雙方曾經搏擊,自己不能毫無所聞。以自己所知,能殺得了“三指姥姥”這等高手的,還真難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殺,“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

  一時之間,他憂心如焚,他自覺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無情,氣走她的那一幕,猶在目前……

  突然,一個黑衣老者,探頭向房內望了望,登時面如死灰,低聲向店主道:“別聲張,趕快設法抬去埋了也不必報官相驗,否則你這店就別打算開了!”

  說完,一縮頭……

  徐文大喝一聲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頭一望徐文,見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膽子壯了些,但面上驚怖之色未除,顫聲道:“少俠有何指教?”

  “誰作的案?”

  “這……這……”

  “快說!”

  “少俠不見壁間那粉印……”

  徐文目光向壁間一掃,這才發現壁上果然有一個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不由大感困惑,栗聲道:“這梅花粉印是怎麼回事?”

  “少俠連這都不知……”

  “知道還會問你。”

  “這……這……小老儿不敢說!”

  突轉身,一溜煙地走去了個無影無蹤。

  徐文急也不是,氣也不是,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麼呢?何以那老者驚怖欲死?看來如非某人的特殊記號,便是某一幫會的標記。

  征了片刻,心想,還是另行設法打探吧。隨即向店主道:“店家,買到上好的棺木,把這老人家理了。記住,不能草率,這老人家來頭不小,將來會有人檢首遷葬的。回頭來我房中取銀子……”

  說完,把“三指塊”揣在懷中,自回房去。

  這一來,酒飯業已無心了,腦海里老盤旋著“三指姥姥”被殺和“天台魔姬”失蹤之謎,還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進來收拾杯盤,笑嘻嘻地道:“相公,屋里怪悶的,不到外面納涼?”

  徐文觸動靈機,摸出一錠十兩紋銀,並一粒碎銀,道:“小二哥,這十兩銀子給你東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費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薩心腸,到處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這馬屁,接著道:“這顆碎銀,你替我辦件事,你去街上替我買一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沒有書畫過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當事,几文大錢,俺給您老買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夠了,錢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賞你。”

  “多謝相公厚賞,俺先給您老沏上一壺上等雨前,潤潤喉,回頭馬上去買!”

  小二作了一個兜頭大揖,抬掇起杯盤,狗顛屁股似地去了。

  徐文在屋里踱著方步,不禁為自己想到的妙計而得意,不論對方是誰,總會現身找上自己的。另一個小二,送上來一壺茶。不久那買扇子的小二回來了,眉開眼笑地送上了一大扎折扇,總有七八柄之多。

  徐文忍俊不止地道:“你很會辦事,有事我再喚你!”

  “是!是!”。

  小二倒退著出了房門。

  徐文隨手撿起一柄,張開來,用濕面巾把扇面弄潮然后掩到隔壁房中,把扇面對著那梅花粉印,按上去,輕輕一拍,粉梅花便清晰地拓在扇面之上,回房俟扇面晾干了,然后折在手中,掩上房門,向外行去。

  郾師是個大城,十分繁華,此刻正值二更初起,夜市方張,更顯得熱鬧非凡。

  徐文把折扇印有梅花的一面朝外,輕輕搖著,一副閒適偽書生派頭,安步當車,盡揀人多處晃蕩。

  果然,人群中凡屬武林人,一見這梅花粉印,無不回避。

  徐文若無其事地繞了一會,然后上了一座大茶樓,

  他一面喝茶,一面不時地搖搖扇子。

  頃刻工夫,茶客去了三成。

  徐文耐心地坐著,他發現一個剛入座不久的黑衫老者和一個黑衣漢子,面露奇詫的表情,竊竊私語,並不時把目光向這邊膘來。他不由心中暗喜,隨口漫吟道:“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既不應景,也不切題,他只是興之所至,隨口閒吟。卻不料那黑衫老者,勃然變色起身走了過來,搭訕著道:“老夫可以坐下麼?”

  徐文一擺手道:“有何不可。”

  那老者坐定之后,驚疑地望了徐文几眼,以極低的聲音道:“是總壇使者麼?”

  徐文內心一震,暗忖:莫非自己閒吟的四句詩撞正了板,瞎貓碰上了死老鼠,看來這梅花粉記是某個江湖幫會的標志了,當下面色一肅,口里含混一聲:“嗯!”

  黑衫老者惶恐地道:“卑職第二分壇屬下香生趙為功,不知上使駕到,請恕失儀之罪!”

  說著,站起身來……

  “坐下!”

  “卑職怎敢……”

  “要你坐下便坐下!”

  “如此,卑職……告僭越之罪!”

  徐文心念疾轉,看來對方把自己當作了總壇使者,料想對方組織中使者的身分必然相當優越,致使一個分壇香主不敢同起坐。只是對方是什麼組織,如何套問真情,稍一不慎,必露馬腳,甚或有其他的同路人來到,認出自己的面目,可就砸了!

  香主趙為功几次想開口,卻又不敢的樣子。

  徐文看在眼中,心想,利用對方的弱點,可能會出點線索。心念之中,試著道:“趙香主有閒暇啊!”

  趙為功面色一變拘謹地道:“不敢,卑職負責此區耳目!”

  “哦!這責任相當重大,貴香主得多加小心。”

  “是!是!上使栽培!”

  徐文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套出實話,只好硬起頭皮道“關于安平棧中的那女子……”

  說了半句,便即頓往,以觀對方反應。黑衫老者果然面涌疑云,期期地道:“難道上使不知……”

  徐文心知露了破綻,忙擠出一個笑容,淡淡地道“隨便談談而已,因為……”

  因為什麼,他沒有說,目的是困擾對方的思路,故意拖一條尾巴。

  趙為功當然不敢迫問,改口道:“上使見過分壇主了?”

  “嗯!還沒有,我不准備見他了,另有任務。”

  “哦!上使可否容卑職稟報分壇主,上使大駕行蹤以便接待……”

  “這……不必了!”

  “上使與另兩位奉派押解那女子的不是一路麼?”

  徐文心中一樂,這可就觸及主題了,當下故作神秘地道:“當然是一路,不過我另有任務,因為……”這兩個字接上了剛才沒有說完的半句話:“因為總壇方面發現有人出頭,所以我奉命暗中監護。”

  這個謊扯得恰到好處,黑衫老者深信不疑。

  “不知何人敢……”

  徐文十分嚴肅地道:“‘地獄書生’!”

  黑衫老者趙為功駭道:“‘地獄書生’不是早死于桐柏山下了麼?”

  徐文咬了咬牙,道:“誰說的。‘地獄書生’豈會如此輕易死亡,那墳是假的。”

  趙為功雙目睜得雞卵大,被徐文的鬼話鎮住了,半晌才道:“事非小可,卑座職司耳目,這……”

  “這可不能泄漏。”

  “是!是!”

  “所以,嗯……碰上你最好,你把這邊的行動計划告訴我,省得我多費周折。”

  趙為功雙目左右一瞟,見沒人注意,才以討好般的聲調道:“人是教主親自出手的……”

  徐文面色微微一變,教主?什麼教的教主?難道是梅花教?那麼“三指姥姥”最死于對方口中的教主之手無疑了……

  他忽地發現對方住口不語,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忙正色道:“說下去!”

  “是!因為路程不近的關系,所以暫押分壇。適才兩位使者駕臨,說奉諭明晨五更天出城,押回總壇。分壇方面僅派了一輛車子。”

  “好!”

  口里漫應著,心里的念頭卻不停地轉。突地,靈機一動,他想到了“過路人”,莫非“過路人”口中的主人,便是這位教主?這大好的查證機會,可千万不能錯過。

  “貴香主此刻有事麼?”

  趙為功似以能巴結總壇使者為榮,忙不迭地道:“卑職聽候差遣!”

  徐文故作沉吟,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責香主人頭熟,有件小事煩代勞……”

  “不敢,上使盡管吩咐!”

  “那位是誰?”說著用嘴朝與趙為功同桌的漢子一努

  “哦!是卑職手下頭目。”

  “好,你倆一並到城外來……”

  “是南城麼?”

  “不錯,本使者先走一步。”

  說完,伸手取錢……

  “上使請發駕,這區區茶資……嘿嘿,卑職會打發!

  “好,別耽擱,馬上來,此事不許任何人知道。”

  “是,上使清便!”

  徐文離了茶樓,直奔南門,他一身之外無長物,店根本無須回去,本來他盡可套問分壇所在,但一想多問會露馬腳,到了分壇,難保沒人認識自己,如果所謂使者是“過路人”一流人物,要救“天台魔姬”可就辣手了,這樣以逸代勞,真是再好不過。

  方才轉出正街,一個獨眼老丐,踏踏拖拖地迎面而來。

  “噫!是你?”

  驚“噫”聲中,那老丐橫在道中,不動了。

  徐文一愕,看這老丐陌生得緊,根本從未謀面。

  “閣下什麼意思?”

  老丐咧嘴一笑,道:“賢弟,你聽不出愚兄的聲音?”

  徐文精神大振,想不到會碰上“妙手先生”的門下“閃電客”黃明,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種鬼鬼怪怪的易容,實在令人絕倒。

  “賢弟,你好啊!半年來愚兄跑斷了腿……”

  徐文歉疚地一揖道:“小弟賠罪!”

  “閃電客”黃明絮絮地接下去道:“家師出動了十多位門下,還借用了丐幫人物,四下打聽你的下落,看來你很自在,這半年到哪里去了?”

  “大哥,現在有事,一切停會再談,如何?”

  一個老丐正與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在街上交談,登時引起不少路人圍觀。

  黃明知機,低聲道:“你先走!”

  說著,夾起打狗棒,一顛一跛地走了。

  徐文加快步子,抄捷徑出南門,避開官道,上了一座土丘。

  此刻已近三更,城內雖還熱鬧,城外卻已行人絕跡。

  徐文甫一停身,黃明業已跟蹤而至,真不愧“閃電客”之名。但在修習了“万毒門”上乘本門武功的徐文眼中看來,又不怎麼出奇了。

  黃明上了土丘,迫不及待地道:“賢弟,什麼事?”

  “等人。”

  “等什麼人?”

  “我也不知對方來路,只知他是一個什麼教屬下分壇香主。”

  黃明駭然道:“該教是否以‘梅花’為記?”

  “不錯。”

  “啊……”

  “怎麼?大哥知道那是什麼教?”

  “五方教,崛起江湖才數月,但業已震驚武林……”

  “五方教?”

  “不錯,意思當是東南西北中五方一統之意!”

  “教主是誰?”

  “不知道,據說是那謀得‘佛心’之人!”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如此證明自己所測不錯,正是“過路人”一伙無疑了。當下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何以見得‘五方教主’是得到‘佛心’之人?”

  “噫!你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

  “哈哈,武林鬧翻了半邊天,你會不知道,這半年你莫不成歸隱了?”

  “差不多。”

  “說說看?”

  格于門規,徐文當然不能泄露“万毒門”之秘,只好隨口應道:“小弟獲有奇遇,避世了半年。”

  “什麼奇遇?”

  “這……”

  “你有困難不說也罷。”

  “哦,前托大哥轉交的翠玉耳墜,結果如何?”

  “嘿,不提也罷。”

  “為什麼?”

  “愚兄被蔣老頭痛罵一頓,說這是定情信物,豈能交回……”

  “那是小弟連累大哥了。”

  “小事一件,算了!”

  “蔣明珠反映如何?”

  “當時就要剪掉青絲出家為尼,好不容易才勸住。”

  徐文心里登時打了一個結,像這樣將來該如何了局

  “賢弟,蔣姑娘一片痴情,你不能辜負她……”

  “大哥,以后再談吧,先談些目前的,你說武林翻了半邊天,怎麼回事?”

  “唉!武林劫運已成,這一場血劫是無法避免的了!’

  “到底什麼回事嘛?”

  “三個月前,江湖中接連發生凶案,死的全是知名之士,現場均有梅花粉記,之后不久,傳出了‘五方教’這名稱……”

  “啊!”

  “首先,‘神鷹幫’被並吞改為第三分壇,接著‘五雷宮’宣布改為‘五方教’第一分壇,其余如‘一劍會’‘紅纓幫’等小幫派,先后被吞並……”

  “雄心不小?”

  “嗯!開封蔣府也遭了劫,父女倆僅以身免!”

  徐文心頭一震,道:“再以后呢?”

  “‘衛道會’總壇被攻擊,門下弟子死傷逾百,‘無情叟’與‘彩衣羅剎’當場戰死,‘痛禪和尚’受傷‘衛道會主’的妻子趕到,力戰‘五方教主’,該會才免了覆亡之厄,但,遲早‘五方教’會卷土重臨的。”

  徐文聽得驚心動魄,連“無情叟”“彩衣羅剎”這等人物都保不住性命,“五方教主”的功力,未免太以駭人了。

  所幸“衛道會主”與“痛禪和尚”留有命在,不然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黃明又道:“目前只有丐幫和各大門派來受該教□毒!”

  徐文鎮定了一下情緒,道:“大哥知道‘三指姥姥

  也遭毒害了麼?”

  “聽說了。”

  “‘天台魔姬’”也被擄……”

  “賢弟打算怎麼樣?”

  “救她!”

  “恐怕很難?”

  “小弟不惜任何代價!”

  “人在何處?”

  “正與小弟現在約會的人有關,大哥可知道該教郾師分壇的所在地?”

  “這倒還摸不清楚,不過,有辦法查明的。”

  “哦!有人來了!”

  “是對方麼?”

  “兩人,不錯。大哥,你別開口,由小弟應付。”

  “好的。”

  兩條人影,如飛而至,看來身手還不弱,剛抵丘下,那名香主趙為功業已發了話:“是上使麼?”

  徐文應道:“不錯,上來吧!”

  如約而至的“五方教”分壇香主趙為功聽到回答,帶領手下,飛奔而上。

  兩條人影,奔上土丘,一見黃明在場,登時一怔,徐文一擺手,大刺刺地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

  趙為功與那名手下,齊向徐文恭施一禮,不安地望了黃明改扮的獨目老丐一眼。然后,香主趙為功十分恭順地道:“上使有何差遣,請即吩咐。”

  徐文誑對方來此,目的是怕誤了五更救“天台魔姬”,哪有什麼話好說,心念一轉之下,向黃明施了一個眼色,然后目注那黑衣漢子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大漢有些受寵若驚,忙躬下身去,結結巴巴地道:“回……回上使的話,弟子……趙香主屬下頭目錢大慶,請上使栽培!”

  徐文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以嚴然上使的口吻道:“看你還很精明干練,將來有機會可以到總壇方面做事……”

  黑衣漢子再度躬身,頭几乎觸及地面,聲音有些發顫:“全望上使大力栽培!”

  徐文用手朝黃明一指,道:“這位是總壇密使,要單獨見你們分壇主,他系初來,不明路徑,為了避免多一人知道,你帶路吧!”

  黑衣漢子一迭聲地應:“是!”然后向黃明施了一禮,道:“請隨小的來!”

  黃明更加氣派十足,手中打狗棒一揮,話音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帶路!”

  黑衣漢子戰戰兢兢轉身奔下土丘,黃明向徐文一頷首,表示知道他的用心,然后也跟著飛縱而去。

  兩人走后,徐文目光陡射碧芒,冷森森地向那香主趙為功道:“你知道本人是誰?”

  趙為功一時不明就里,駭了一呆,期期地道:“不知上使尊諱……”

  “我就是‘地獄書生’!”

  “呀!”

  趙為功登時面如土色,驚呼一聲,轉身……

  “別動,你走不了的。現在說,你們教主是誰?總壇在何處?”

  “這……這……”

  “痛快些!”

  “老夫不知道!”

  徐文重重一哼,冷厲地道:“姓趙的,放明白些……”

  趙為功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面上由突然的驚怖而轉變為獰惡之色,用手朝口邊一抹,道:“你准備怎麼樣?”

  “要你說話!”

  “如果不呢?”

  “那恐怕不能由你!”

  趙為功嘿地一笑道:“‘地獄書生’,你所恃不過‘無影摧心手’,你就試試看吧。”

  徐文反而一怔,難道對方不畏劇毒麼?現諸“過路人”等,對方既是一伙,是有這可能,他頓領悟對方在抹口之際,定是先含解藥在口,所以才敢大言炎炎,但現在的徐文,已不是半年前的徐文了。

  心念一轉之下,冷峻地道:“在下可以不用‘毒手’,只憑功力,你若能接得下一招,讓你走路!”

  “憑你還能留得下老夫麼?”

  “試試看!”

  話聲中,一掌划了出去。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但卻無可懈可擊。

  趙為功雙掌一掄,連攻帶拒,論招式勁道,的確可列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雙方招式甫接,徐文掌心含蓄的勁力猛然吐出,其勢銳不可當。

  “哇!”

  慘哼聲中,趙為功口吐鮮血,連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土丘之上。

  一條人影,颯然飄落,赫然是“閃電客”黃明回頭。

  “大哥,怎麼樣?”

  “分壇路徑業已探明!”

  “那人呢?”

  “送他回姥姥家了。好厲害,他竟會施毒,若非我立下狠手,險些著了道儿。”

  “嗤!”

  一道火焰,沖天而起,原來趙為功見勢不佳,發出了求救訊號。

  徐文疾“哼”一聲,身形如灰鶴般驟霄直起,快逾疾箭,只一旋,便超越了火箭之上,一揮手,火箭被震成了一蓬星雨,隨墜隨滅,人也跟著冉冉飄落。

  他把在“万毒門”中所參修的絕乘功力,運用到“白石峰”后怪老人“玉面俠”朱公旦所授的“旋空飛升身法”上,表演了驚世駭俗的這一手。

  “閃電客”黃明激動地叫道:“賢弟,愚兄今夜算開了眼界,家師以身法奇快聞世,看來是望塵莫及!”

  徐文一搖頭,道:“過譽了!”

  那名香生趙為功,驚魂全出了竅,目瞪口張,几疑這不是事實。

  徐文一轉身,冷厲地道:“你可以回答區區的問題了!”

  “趙為功瑟縮地道:“無可奉告!”

  徐文咬牙道:“你想到將如何死法麼?”

  趙為功被徐文目中的碧芒,照得心顫膽落,栗聲道:“老夫認命了!”

  徐文殺氣騰騰地道:“認命也不行。”

  “‘地獄書生’何苦逼人太甚?”

  “逼人?哈哈哈哈,本人已經被逼得太久了,今天才算找到了債主……”

  “老夫欠你什麼?”

  “你只好問你們教主了!”

  “你准備把老夫怎樣?”

  “說實話,饒你一命!”

  “五方教徒不受威脅,殺剮聽便,自有人找你算帳!”

  “看起來你倒滿有骨氣的?”

  “哼!”

  黃明冷冷地接口道:“賢弟,別浪費時間了,‘五方教主’行動詭秘,該教香堂主之流,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分壇主也許有辦法!”

  徐文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黃明道:“該教曾有一名堂主落在‘衛道會’手中,結果一無所獲!”

  徐文一抬手,正要毀去這黑衫老者,突地想起師門規誡,這是否算是“妄殺”呢?因為對方並沒有必死之道落在自己眼中,心念一轉之下,改劈為點,廢了對方武功,復點了對方“暈穴”,然后向黃明道:“大哥,距五更天不遠了,我們到城門附近等。”

  “等什麼?”

  “對方將‘天台魔姬’押解總壇,五更出南門!”

  “啊!賢弟,我們不急下手……”

  “為什麼?”

  “跟蹤,踩探總壇的位置!”

  “好辦法!”

  “走吧。”

  兩人下了土丘,在南門外選了一個隱蔽的所在坐著等候。

  雞鳴,犬吠,東方破曉,村野起了炊煙,可是,並不見有馬車出城。

  徐文心火直冒,一種被侮弄的感覺,使他殺機大熾,向黃明說了一聲:“你等著!”彈身奔回土丘,到原先停身之處,一看,不由涼了半截,那名分壇香主趙為功,業已蹤影不見。他被廢了武功,又被點了“暈穴”,如果自行醒轉,必待兩個時辰之后,顯然他是被人救走了。

  對方發現這變化,當然會改變原來計划,自己與黃明卻在那里傻等。

  他后悔不夠狠心,當場結果了趙為功性命,情況或許不會變化,這一來,打草驚蛇,事情就辣手了。

  據黃明敘述,“五方教主”便是佛心的得主,而佛心是由“過路人”得手的,那證明“五方教主”便是“過路人”與他自己下手的陌生漢子口中的主人,所以現在的問題不單是救“天台魔姬”,母親也扶持在對方手中,生死莫卜,安危不曉,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一顆心焦躁得像是被滾油煎沸。

  天色大明,東方天際划起了第一道彩霞,官道上車騎負販逐漸匯聚成流。

  黃明奪回土丘,懊喪地道:“砸了!”

  徐文沉聲道:“該教分壇坐落何處?”

  “北大街一條胡同之內,地點十分幽僻,附近都是占地極廣的住宅……”

  “我們走……”

  “大白天方便嗎?”

  “有何不便?”

  “我倒不怎麼樣,你一現身必被對方認出。”

  “認出也無妨,我打算明闖。”

  “愚兄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

  “易容!”

  驀在此刻——

  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傳來:“‘地獄書生’你的死期到了!”

  徐文與黃明同感一震,回顧之下,只見土丘后方的樹后,轉出兩條人影,赫然是兩個面目陰冷的錦衣少年,年紀大約在二十余歲之間,其中一個鷹鼻鷂眼,凶殘之氣逼人,另一個皮粗肉糙,顯得十分精悍。

  徐文目光一掃兩人,冷聲道:“兩位想必是‘五方教’門下?”

  那鷹鼻少年陰陰地答話道:“你說對了,我倆正是‘五方使者’!”

  “有何見教?”

  “取你項上人頭!”

  徐文冷冰冰地一哂,道:“兩位有本領的話,盡可取去!”

  那名獷悍的“五方使者”接口道:“‘地獄書生’你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徐文目中碧芒陡現,寒聲道:“被你等劫持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你想知道麼?”

  “不錯!”

  “他正為本教教主銷床疊被!”

  徐文登時氣沖頂門,大喝一聲:“你找死!”

  隨著喝話之聲,一掌劈了出去。那發話的“五方使者”直迎而上,便接硬擋,另一名閃了開去。

  “砰”然一聲巨響,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徐文心頭大駭,雖然自己未用全力,但也有八成之譜,對方竟能硬接下來,這等功力,已到了驚人地步,看來比“喪天翁”之流超級高手,只高不低,難怪對方如此猖獗。

  那使者心中更是吃驚,徐文的功力超出他意料之外甚多。

  雙方分而又合,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搏擊。

  另外一名使老,目注黃明,陰森森地道:“老化子,你先交帳吧!”

  聲落招出,向黃明攻去。

  僅只三個照面,黃明被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根本沒有反擊的余地。他號稱“閃電客”,在身法上有特殊造詣,見勢不佳,游魚船滑出圈外。

  “好身法,但你逃不了!”

  喝話聲中,那使者疾逾電閃地射了過去,出手之下,又把黃明迫退數步。如果換在平時,黃明早已溜之乎也了,但此刻徐文尚在與對方交手,他不能走,也不好意思走,但對方功力太高,只這猶豫之間,身上已中了一掌。

  一聲悶哼,鮮血奪口而出,手上的打狗棒被震得飛向天外。他並非丐幫人物,打狗棒只是配合他的易容,根本不精于斯道。

  徐文與那使者一對,卻占了上風,迫得對方節節后退,但要取對方性命,卻並非三招兩式能辦得到的,一見黃明受傷,心頭大急。

  對黃明的使者,暴喝一聲;“老要飯的,躺下!”

  慘哼隨喝聲以俱發,黃明栽了下去。

  徐文心頭大震,他已別無選擇,口中栗喝一聲,“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猛然施出。

  師太祖万有松曾交代這“毒手三式”太過霸道,輕易不許施展,除非蓄意取對方性命,現在,為了救黃明之命,他只有斷然出手。

  “毒手三式”今天算是頭一道用之于敵,穿過對方看來密無點隙的掌影,直搗心窩,像飛鳥巧妙地穿越濃枝密葉,投入巢中一樣。

  “嗯——”

  一聲悶曝,像是發自地底,低沉慘厲,那名使者身形晃了兩晃,仰面栽倒,胸前一片殷紅,登時氣絕。

  徐文被自己這種歹毒的招式,驚得一愣。

  “無影摧心手”本已毒絕天下,加上毒收發由心,穿膛入腹,神仙也難逃死厄。

  另外一使者,亡魂盡冒,片言不發,彈身飛逝。

  徐文過去扶起黃明,道:“大哥,你覺得怎樣?”

  黃明也被徐文搏殺那名“五方使者”的手法驚呆了,竟不知回答。

  徐文再次道:“大哥,傷得怎樣?”

  黃明這才回過魂來,苦苦一笑道:“死不了就是。”

  徐文雙手仍抓住黃明的兩個肩頭,黃明倏地怪叫道:“賢弟,你的左手……”

  徐文“哦”了一聲,道:“不妨事了!”

  “什麼,你的毒功散了?”

  “這倒沒有!”

  “那你不是要愚兄的老命……”

  徐文微微一哂道:“我現在的‘毒手’能分敵友,傷不了你,放心!”

  “這……這……怎麼可能呢?”

  “大哥,我不能騙你,但也不能告訴你原因,你就別追問下去吧!”

  “看來與你說的奇遇有關?”

  “正是。”

  “家師的心血白費了!”

  “什麼?令師的心血……”

  “不!不!我說錯了,我是說令岳丈大人蔣尉民的心血白費了!”

  徐文心內一震,惑然道:“蔣世叔白費了什麼心血?”

  “他不是要家師傳言,業已找到了散‘毒手’之方嗎?”

  “是的,令師曾向小弟說過,怎麼樣?”

  “蔣尉民在一本殘缺的古典里,找到了一個丹方,可以消散毒功,單只其中五味藥,便化了他三千余兩黃金。當然銀錢在他不算一回事,三万兩也傾不了他的家……”

  徐文不安地“噢!”了一聲。

  黃明接著又道:“蔣尉民為了你,也為了寶貝女儿的終身,置新遭大難于不顧……”

  徐文打斷了話頭,道:“對了,大哥,我忘了問你,蔣家被‘五方教’洗劫,損失如何?”

  “失了几名下人,父女及時走避,有驚無險,倒是家中寶玩錢財被掠一空!”

  徐文咬牙怒哼了一聲,道:“蔣姑娘目前何處安身?”

  “這倒不愁,蔣尉民秘密居處遍及大河南北。”

  “嗯,大哥方才說到哪里了?”

  “我說蔣老頭置家難之善后于不顧,只身入陝,遠赴終南山……”

  “到終南山做什麼?”

  “為你求一味散毒功之藥!”

  徐文頓時感到無比的愧作與內疚,人家對自己一片赤忱,而自己對人家卻在有心無意之間。心念之中,額角不由沁出了冷汗,急問道:“蔣世叔到終南山為小弟求一味什麼藥?”

  黃明獨目連閃:“金線草果!”:

  “金錢草果?根本沒聽說過……”

  “豈止你沒聽說過,一般岐黃名手,知道的也不多。這‘金線草果’家師祖早年告訴家師,普天下僅終南山絕頂后峰的‘鬼湖’出產,蔣老頭動身業已三月,他是懷著姑妄試試的心情去的,因為‘鬼湖’也是一個傳說中的神秘地方,能否找到,找到之后又是否尋得到‘金線草果’,都在未知之天!”

  徐文立感焦躁起來,激動地道:“去了三月還未回頭麼?”

  “嗯!”

  “原來他預定的時日是多少?”

  “預計兩個月往返……”

  說到這里突地齜牙“哎喲”了一聲。

  徐文不安地道:“啊!大哥,對不起,只顧說話,忘了你的傷。來,坐下,小弟助你療傷!”

  黃明一搖手道:“不用,區區之傷算不了什麼,我有師傳靈丹可治,至多半個時辰……”

  “哦!小弟忘了令師是‘天眼聖手’!”

  “賢弟說笑了。你替我護法吧,難保對方不卷土重來。”

  徐文一想也是,“五方使者”被毀,對方豈肯干休,當即一頷首道:“大哥放心療傷吧!”

  黃明就地坐下,取出師門特制傷丹服了,然后運功療傷……

  徐文兀立他身畔,心頭思緒翻涌江潮,“天台魔姬”吉凶未卜,母親生死不明,蔣尉民為了自己冒險終南“鬼湖”,這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自己親自料理,而且刻不容緩……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只見數十條人影,從不同方向,向土丘奔來。

  徐文看了一眼身側的黃明,只見他如老僧入定,正是運功的緊要關頭,不由大感焦躁,深悔先前太拖沓,不曾選個合適便于掩護的地方,現在來敵如此之眾,一個照顧不周,后果不堪設想。

  但事已至此,當然只有應變一途。

  這土丘前平后陡,黃明坐處,偏向陡坡的一面。

  徐文飛快地一察地形,決定了應變之道,自己后退兩丈,立于犄角之處,使黃明完全處在自己視線之中。

  人如飛蝗而至,在五丈外市成了包圍圈。當先的是一個白面無須的老者,三角臉,那形貌不禁使人聯想到毒蛇的頭。老者身邊是那原先逃遁的鷹鼻“五方使者”看樣子老者的身分在使者之上。如以地位而分功力,這老者當是一名勁敵,其余的一律黑衣勁裝,在徐文看來,自不值一顧。

  那白面無須老者,先掃了一眼地上的‘五方使者’屍体,然后懾人的目芒,迫注在徐文面上,聲如裂帛也似地道:“‘地獄書生’,你竟敢殺害本教使者,是嫌命長了麼?”

  徐文寒聲道:“閣下請通名!”

  “老夫‘五方教’豫南特使簡青山!”

  當然,這名字是徐文從未聽到過的。

  “閣下率從而來,意欲何為?”

  “‘地獄書生’,你這是明知故問,本教雖開派不久,但從未放過任何敵對之人!”

  “那意思是要取區區在下的人頭了?”

  “一點不錯,如你自決的話,可保全屍!”

  “哈哈哈哈,閣下認為區區會自決嗎?”

  “那你注定了慘死!”

  場面頓時充滿了恐怖的殺機。

  徐文不屑地道:“如果閣下認為辦得到,無妨出手試試,不過,區區有句話先請教!”

  簡青山猙獰地一笑道:“說說看?”

  “有一位叫‘過路人’的,是貴教中人麼?”

  “‘過路人’?沒聽說過。”

  徐文不由一怔,黃明分明說“五方教主”便是得到佛心之人,而佛心是“過路人”得手的,而“過路人”又自承奉主人之命行事,簡青山否認知道“過路人”,為什麼?想來“過路人”必是某名手下胡扯的外號。

  心念之中,不擬追問下去,改口道:“落入責教之手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豫南特使簡青山光禿禿而略扁的嘴一咧,發出一陣狼嗥也似的刺耳笑聲,道:“她麼,將為本教主的夫人!”

  徐文如中了一記悶雷,無名孽火,熊熊而燃,目中閃射出駭人碧芒,咬牙道:“區區在下會找貴教主結這筆帳的!”

  簡青山似被徐文眼中不同于眾的碧芒所懾,下意識地一挪步,道:“你配麼?”

  “配與不配不關閣下的事了!”

  “話說完沒有?”

  “還有,貴教主是否劫持一個叫藍玉珍的婦女?”

  簡青山神色登時大變,栗聲道:“你問這干什麼?”

  “閣下只說有沒有。”

  “此點本特使無可奉告!”

  從對方的神色,徐文斷定母親被劫持是毫無疑問的了。

  “在下有意拜訪貴教主,貴敦總壇設在何處?”

  “你做夢麼?你沒有機會了。”

  “未見得!”

  “本特使無暇與你饒舌,現在納命罷!”

  話聲中,身形如巨鳥般射起,向徐文罩身扑去,雙手十指箕張,有如飛天怪魔。

  徐文雙掌一揮,如山勁氣,破空疾涌。簡青山身影一窒,落下地來。雙方成了照面之勢,相距不及兩丈,而對方距黃明,卻只有八尺。

  形勢十分險惡,對方毀黃明,不過舉手之勞。

  徐文分毫也不敢怠慢,上步欺身,“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以閃電駭雷之勢划了出去。

  那名鷹鼻使者怪叫一聲:“注意殺手!”

  簡青山的身手,果然驚人,几乎與那使者警告的同時,彈退丈外。徐文心中暗驚,“毒手三式”出必傷人,對方竟能安然避過,的確太以驚人,當下仍是那“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再退八尺,毫無還手的余地。

  鷹鼻使者,片言不發,扑向坐地療傷的黃明。

  徐文的注意力絕不會放松,這可能是他心有二用,“毒手一式”未能發揮預期效果的原因,一見那使者身影晃動,半側身,雙掌夾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

  “轟”然巨響聲中,那使者被震得倒翻而回。

  同一時間,簡青山勁逾山岳的掌風,業已卷到了徐文身上。

  徐文回掌立封,但差了分秒,同時也用不上勁,當場被震得踉蹌退了三四步,他感到街青山的功力,不亞于“衛道會”的太上護法“痛禪和尚”,心弦登時拉緊,意識到這一戰將是十分凶險。

  也就在徐文被震退,鷹鼻使者立樁未穩的電光石火之間,三名立在陡坡方面的勁裝漢子,以為有機可乘,齊齊彈身疾扑黃明。

  徐文腳下一用勁,快逾電光石火地繞了一個半弧,回到原地。

  “哇!哇!”

  慘號連聲,三名突襲的勁裝漢子,栽了下去,當場斃命。

  這一手,使得全場為之驚魂出竅。

  簡青山暴喝一聲:“‘地獄書生’,你真有一手!”

  雙掌一掄,奇絕狠絕的招式,滾滾而出。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硬碰硬舉掌相迎,使他心驚的是簡青山居然不受制于“無影摧心手”之毒。

  鷹鼻使者自然不放過任何機會,徐文與簡青山甫一接手,他立即電閃上步,一記劈空掌,向黃明卷去。

  徐文大驚失色,“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知機而退,但他只施出了半招,身形電射,正好迎上那使者劈向黃明的掌風。

  那掌風勁道十足,力逾千鈞。

  “砰”的一聲,徐文用身形硬擋,當場跌撞出八尺之外,口里不自禁地悶哼了一聲,但總算救了黃明的命。

  如果照這樣東迎西擋,勢必疲于奔命,而黃明將不免被敵所乘。

  心念電轉,他改變了策略,橫身擋在黃明身前,面對兩大勁敵,身后的那些勁裝漢子,暫時不理,以那些人的身手,是無法得逞的。

  栗喝聲中,簡青山與那名使者,雙雙扑至。

  徐文一咬牙,反迎上去,右掌封住那名使者,左手施出了“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二式“屠龍斬蚊”。

  “嗯!”

  一聲慘哼,簡青山連連后退,面色如土。

  徐文與那名鷹鼻使者,雙雙退了一步。

  這一式,又因分出一半功力對付那使者,又致不了簡青山的死命。

  簡青山卻是心膽俱裂,一揮手,當先踉蹌奔去,顯然,他已受傷不輕。簡青山一走,鷹鼻使者更不敢留,大喝一聲:“退!”

  緊跟著彈身疾遁,去勢如電。

  那些手下,頓如喪家之犬,沒命飛奔。

  徐文殺機狂熾,凌空疾划,瀉落人群之中,手揚處,滲號迭起,眨眼工夫,躺下了十几人。

  他心念黃明,不敢繼續追殺,折身返回丘上。

  徐文吁了一口大氣,道:“大哥,沒事了麼?”

  黃明激動地道:“賢弟,虧了你了!”

  “這何足掛齒,他們不來,我也會找去的。”

  “來了些什麼人物?”

  “為首的是原先免脫的那名使者,和一個被稱為豫南特使的老者叫簡青山。”

  黃明驚呼道:“簡青山?”

  “是的,大哥認識此人麼?”

  “認識,他的外號叫‘啃屍蟲’,本是關外黑道盟主,因心黑手辣,動輒殺人,手下被他殘殺的不計其數,致以激起了公憤,為同道所不容,逐流亡關內,想不到被‘五方教’收容在旗下!”

  “哦!那生形相貌,一望而知是凶殘之輩!”

  “賢弟,我們該……”

  “大哥把該分壇的地點告訴小弟。”

  “我帶路。”

  “不!不妥。”

  “為什麼?嫌大哥我身手不濟,累贅麼?”

  “不是這意思,小弟發覺該教有地位的高手對‘毒道’均有某種程度的修為,大哥去了,的確有許多不便。”

  黃明想了想,道:“那我在外面接應你,如何?”

  徐文不便峻拒,皺了皺眉,道:“大哥這身行頭,恐怕難以瞞過……”

  “這還不容易,你等著。”

  說著,彈身奔入土丘后的林中,僅只片刻工夫,獨目老丐變成一個一身短打的店小二模樣,往徐文身前一站,哈腰道:“相公,小二這廂有禮了!”

  徐文不由絕倒,衷心佩服對方易容術之精妙。

  “賢弟准備如何去法?”

  “明闖!”

  “好,你注意看著,這是分壇位置,左右通路,我在這里等你……”

  黃明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比划,划完,用腳踏去。然后又道:“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一閃,消失在丘后的林中。徐文整了整因打斗而弄亂了的衣衫頭巾,然后直奔下土丘,毫不避忌地向分壇所在地走去。

  一路之上,有不少目光注視著他,他只作不知道。

  他此來有三個目的,一是判斷“天台魔姬”是否尚被拘在分壇;二是設法迫出總壇所在,打救母親;三是希望能碰上“過路人”等曾向自己下過手的魔爪……

  突地——

  他想到一件最緊要的事,自己竟不曾向黃明問清楚他師傅“妙手先生”的行蹤。“妙手先生”與自己約定一月之內,在開封蔣府面見,揭穿“七星故人”與陌生漢子等人之謎,現在半年過去了,自己失了約,如果能見到“妙手先生”,也許能助自己了解到“過路人”等的來路……

  但,此刻回頭再去找黃明,已嫌遲了,“天台魔姬”生死莫卜,好歹得先救她出險,如果對方志在劫色,這一日夜工夫,她的處境就很難逆料了。

  想到這里,几乎把鋼牙咬碎,假若“天台魔姬”因而失身,豈非遺終天之憾。

  動人的風姿,感人的痴情,再次在他腦海里鼓蕩。他激情地在心里暗暗叫著:“大姐,小弟不擇一切手段,誓必要救你出來。小弟欠你的太多了……”

  盞條工夫之后,他來到了黃明指示的分壇所在地。

  巨門深扃,闃無人跡,這會是“五方教”豫南分壇所在地嗎?

  他征愕住了。

  莫非自己找借了地頭?但黃明指的分明是這里。

  難道黃明被人所騙?但以他的精明,似乎不至于。

  一時之間,他有些進退失據……

  看起來,這分明是大戶人家的住宅,一個分壇,焉有毫不設防之理。

  左右一看,這條巷一共只有兩道大門,一道在近巷口處,依圍牆的長度而論,占地不廣,同時位置也不對,除了這里,別無門路。

  驀地——

  巨大的黑色大門緩緩開啟了半扇,一個龍鐘的老蒼頭,跨出門限,一見除文站在門前,偏頭打量了半晌,才以沙啞的聲音道:“公子找誰?”

  徐文可就為了難,看這老頭完全不似江湖人物,但卻不能不答腔,期期地道:“在下求見貴主人!”

  “見俺主人?公子莫非找錯了地方?”

  “不至于吧?”

  “公子上姓?與敝主人是什麼關系?”

  “見了你家主人,他自然知道。”

  “家主人永遠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

  “家主人三年前過世。家中僅主母與小姐二人,公子要見誰?”

  徐文不由傻了眼,答不上話來。

  那老蒼頭轉身入門,口里嘟嚕著道:“唉!家不可一日無主,三年來不知遭了多少無賴。”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徐文啼笑皆非,竟然被人當成了無賴。一彈身,向與黃明約好見面的地點奔去,出了長巷,一轉彎,見黃明雙手抱胸,斜靠在一家的門樓柱上。他一見徐文奔來,急使了一個眼色,閃身門樓之內。徐文直跟進去,口里道:“不對路!”

  黃明在一個暗角停下來,詫異地道:“你說什麼?”

  徐文懊喪地把所遇說了一遍。

  黃明一跺腳道:“兄弟,你真是不知江湖詭譎,地方決不錯,可能該分壇目前沒有人能應付你,而知你必來,才玩了這一手。”

  徐文聞言之下,既羞且憤,前車可鑒,而自己竟然這般粗心,記得回南召別墅之時,就栽在老家人“二胡子”的手里,險些遺千古之恨,今天不是那故事重演麼,而自己竟信以為真。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回頭便奔。

  黃明急聲喚道:“賢弟,別急,好好商量!”

  徐文充耳不聞,閃電般向方才離開的那長巷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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